岑落到的时候,沈羡珩已经在了。
他坐在主位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家长辈都在,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各怀心思。
酒过三巡,沈父放下酒杯,看向岑落和沈羡珩:“你们两个,结婚也有三年了吧?”
岑落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是该考虑要个孩子了。”岑父接话道,“我们两家就你们这一辈,早点开枝散叶,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早点抱孙子。”
沈羡珩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岑落低着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孩子……她的孩子,已经被他的父亲亲手杀死了。
“这样吧,”沈母笑呵呵地说,“一会儿吃完饭,你们俩去参加那个慈善拍卖会。拍点东西,培养培养感情。晚上再一起回去,啊?”
沈羡珩皱了皱眉,刚想拒绝,岑父就开口了:“就这么定了。落落,听到没有?”
岑落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听到了。”
沈羡珩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拍卖会现场,衣香鬓影。
岑落和沈羡珩坐在贵宾席,全程零交流。
中途沈羡珩接了个电话,起身出去了。
岑落没管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台上的拍品。
过了一会儿,沈羡珩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纪夕瑶。
岑落的手指瞬间掐紧了裙子。
“羡珩说拍卖会无聊,让我来陪他。”纪夕瑶笑着在她旁边坐下,语气甜蜜,“岑小姐不介意吧?”
岑落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拍卖,成了一场公开的羞辱。
只要岑落多看一眼的东西,纪夕瑶就会说“这个好漂亮啊,我好喜欢”,然后沈羡珩就会举牌,拍下来,送给纪夕瑶。
一套珠宝,一幅画,甚至一个古董花瓶。
每一次落槌,周围人都会投来暧昧或同情的目光。
岑落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根本不在乎。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片荒芜的冰原,正在一寸寸碎裂。
拍卖会接近尾声时,纪夕瑶突然说有事,拉着沈羡珩出去了。
岑落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受够了。
可就在她走到门口时,沈羡珩和纪夕瑶回来了。
纪夕瑶手里拿着一份拍品目录,指着最后一页,撒娇地说:“羡珩,这套首饰我最喜欢了,可惜刚才落锤被别人拍走了。”
沈羡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拍下那套首饰的是一个有名的纨绔子弟,裴烨,圈子里出了名的玩得花,男女不忌,名声很差。
沈羡珩皱了皱眉,但看着纪夕瑶失落的样子,还是走了过去:“这套首饰,我女伴很喜欢。能否割爱?价格好商量。”
裴烨靠在椅背上,晃着酒杯,眼神却越过沈羡珩,直勾勾地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岑落身上,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和淫邪。
“沈少开口,按理说我没理由不给面子。不过嘛……这套首饰,我也挺喜欢的。这样吧,首饰我可以原价让给你,甚至再打个折都行。但我有个条件——”
他抬手指了指岑落:“我仰慕岑小姐已久,一直没机会结识。不如,让岑小姐陪我吃顿饭,聊聊天,就今天一晚。只要岑小姐答应,首饰立马奉上,钱我都不要了,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羡珩和岑落!
让岑落去陪裴烨一晚?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谁不知道裴烨是什么德行?陪一晚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羡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看向裴烨:“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啊。”裴烨摊摊手,笑容不变,“我是认真的。沈少,考虑一下?一套首饰换美人一夜,你不亏。”
沈羡珩沉默了几秒,又看了一眼殷切期盼着的纪夕瑶,最后似是下了决定,对保镖吩咐道:“把夫人抓过来。”
这六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岑落的心脏!
她被保镖带到他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沈羡珩……你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有一刻,把我当成过你的妻子吗?”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属于丈夫对妻子的、最基本的维护?!
沈羡珩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声音冷淡地响起:“岑落,你和谁不是逢场作戏?和我能,和别人,就不能吗?”
不能吗?
岑落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碾碎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了堤防!
她想冲他嘶吼,想告诉他,她不是逢场作戏!她是真的喜欢过他!真心实意地,像个傻子一样喜欢过!
可话到了嘴边,又彻底压了下去。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会在乎吗?
最终,岑落被带到了裴家的一处别墅。
裴烨给她倒了杯酒,笑容暧昧:“岑小姐,别这么紧张。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岑落没接那杯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裴烨,我劝你最好放我走。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裴烨笑了,伸手想摸她的脸,“能有什么后果?沈羡珩都把你送给我了,你还指望他来救你?”
岑落躲开他的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砰!”
裴烨没躲开,额头被砸破了,血一下子流下来。
他捂着头,脸色瞬间狰狞:“给脸不要脸!来人!按住她!”
几个保镖冲进来,把岑落按在沙发上。
裴烨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岑落的嘴角渗出血,但她死死咬着牙,没哭也没求饶。
裴烨扯开她的衣领,手往下摸,岑落拼命挣扎,混乱中抓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啊!”
裴烨惨叫一声,手掌被扎穿定在书桌上。
趁着保镖愣神的瞬间,岑落挣脱开来,抓起刀就往外冲!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才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
身上全是血,有自己的,也有裴烨的。
衣服被撕破了,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巴掌印。
她抱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发抖,好像要把这三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律师打来的。
“岑小姐,离婚手续办完了。离婚证已经出来了,您现在方便来拿吗?”
离婚证……下来了?
岑落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决绝。
“方便。我现在过去。”
民政局门口,岑落拿到了那本红色的离婚证。
她翻开,看着上面“解除婚姻关系”那几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岑落。”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半分波澜,“包下全城所有能放烟花的地方。连续三天三夜,我要夜空被同一句话点亮——”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
岑落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岑落,和沈羡珩,离、婚、了!”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着天空。
傍晚的天色很美,晚霞像燃烧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
她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曾经摸着她的头说:“落落,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不要像妈妈一样,一辈子都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她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却太迟了。
不过还好,还不算太晚。
至少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至少她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
当晚,岑落登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
再见,沈羡珩。
再见,过去三年的荒唐。
从今往后,她是岑落。
只是岑落。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无数绚烂的烟花,从城市各个角落腾空而起,在她脚下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京市的夜空一如既往地繁华而平静。
沈羡珩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
他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松了松领带,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
纪夕瑶下午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约他晚上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他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回复,窗外,毫无预兆地,骤然亮起一片绚烂至极的光!
不是一盏两盏,而是从城市四面八方,无数个点位,同时腾空而起!
“咻——嘭!”
“咻咻——嘭嘭嘭!”
无数烟花争先恐后地撕裂夜幕,在天幕上轰然炸开!不是寻常的图案,而是清晰无比、巨大夺目的文字!
“沈”、“羡”、“珩”、“岑”、“落”、“离”、“婚”!
七个字,以一种近乎嚣张的、铺天盖地的姿态,循环往复,照亮了整个京市的夜空!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诡异的亮色,连他办公室的玻璃都被映得流光溢彩!
这一刻,无论是在高档餐厅约会的情侣,还是在街头匆匆行走的路人,或是在家中看电视的市民,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这震撼又荒谬的一幕。
整个京圈,在这一刻,彻底爆炸了!
“卧槽!快看天上!”
“沈羡珩和岑落离婚了?!”
“这他妈……是岑落干的吧?绝对是她的手笔!除了她,谁还能这么疯!”
“用全城烟花宣告离婚……这他妈也太岑落了!”
沈羡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些刺眼的字样,
沈羡珩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那种脚下踩空般的失重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裴父。
沈羡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裴父暴怒的吼声:“沈羡珩!你他妈的好样的!你老婆岑落那个疯女人!她挑断了我儿子裴烨的手筋!医生说他右手就算接上也废了!这笔账,我们裴家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必须给我们裴家一个交代!”
沈羡珩的眉头死死拧紧,裴烨被挑了手筋?他只知道岑落从裴烨那里逃了出来,却不知道细节竟然是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维护的情绪压倒了一切,他对着电话冷斥道:“交代?裴烨他动了不该动的人,自找的!我没找他算账,已经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你最好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对岑落做了什么!”
说完,他不等裴父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羡珩握着手机,听着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猛地愣住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动了不该动的人”?
“自找的”?
他怎么会……怎么会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维护岑落?甚至不惜直接与裴家撕破脸?
这种完全不受控的、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甚至……是一丝恐惧。
岑落离开后的日子,沈羡珩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依旧每天去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参加各种会议和应酬。
纪夕瑶还是会经常来找他,陪他吃饭,对他嘘寒问暖。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总会在他回家时,要么在砸东西发脾气,要么就冷着脸对他视而不见的身影,消失了。那个巨大的、空旷的别墅,变得死气沉沉,安静得让人心慌。
即使纪夕瑶在,也驱散不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空寂。
这天晚上,纪夕瑶又红着眼睛来找他。
“羡珩……”她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你看网上那些人,他们都骂我……说我是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等他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那片熟悉的海边。
眼前,不再是那栋精致温馨的别墅,而是一片被绿色防尘网覆盖的、残垣断壁的废墟。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他真的……把这里拆了。
把岑落口中“最重要的东西”,彻底毁了。
沈羡珩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片废墟。
一个穿着旧工装、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旁边临时搭建的板房里走出来,是原来这里的管家。
“沈少爷?”老管家看到他,有些惊讶,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沈羡珩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
老管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板房,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防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沈少爷,这个……是大小姐那天昏迷之前,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后来拆迁队清理现场时,我从她手里拿出来的。或许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我一直收着,也不知道该交给谁……”
沈羡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接过那个盒子。
盒子不大,入手却很沉。
他撕开层层包裹的防水布,里面是一个普通的木盒,边角有些磨损。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没有想象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的,是已经碎成齑粉的、闪着微弱蓝光的宝石粉末……依稀能看出,曾经是项链上钻石的形状。
另一样,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笑得像个小太阳的小女孩,站在一栋漂亮的海边别墅前。
那个女人,沈羡珩在岑家的老相册里见过,是岑落早逝的母亲。
那个小女孩,眉眼弯弯,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快乐,是年幼的岑落。
沈羡珩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翻过照片。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属于少女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妈妈,这里是我的家,我死也要守住。”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落”字,和日期,那是很多年前,岑落母亲刚去世不久的时候。
“我死也要守住……”
沈羡珩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所以,这栋别墅,不仅仅是一栋房子。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念想,是她曾经拥有过的、最后的家的温暖,是她用整个少女时代的倔强和叛逆,拼命想要守护的东西!
而他……而他做了什么?
他为了给纪夕瑶出气,为了给她一个交代,亲手,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她视若生命、宁愿死也要守住的东西,彻底碾碎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沈羡珩扶着一截残破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几天后,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包厢里。
烟雾缭绕,酒气熏人。几个平日里和沈羡珩玩得不错的公子哥都在,桌上摆满了空酒瓶。
“珩哥,离了就离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恢复自由身,值得庆祝!来,兄弟敬你一杯!”一个纨绔举着酒杯,嬉皮笑脸地说。
“就是!以前多不自在!现在多好,想怎么玩怎么玩!今晚哥们儿给你安排几个新鲜的?”
沈羡珩没说话,只是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和空虚。
“砰!”
他突然将酒杯狠狠砸在桌上,玻璃碎片和酒液四溅!
“闭嘴!”他低吼一声,眼神猩红地扫过在场的人,“都他妈给我闭嘴!”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
一直坐在角落,相对沉稳冷静的顾淮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顾淮才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晃着,看着瘫在沙发上、一脸颓败的沈羡珩,平静地开口:“珩哥,你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解脱了。倒像是……丢了魂。”
沈羡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身体,怒视着顾淮:“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我会为了那个疯女人丢魂?”
顾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我问你,你认识岑落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她为不相干的人或事,掉过一滴眼泪?她砸车、打架、惹是生非,哪一次,不是对方先惹到她头上?”
沈羡珩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
岑落嚣张跋扈的形象根深蒂固,他几乎下意识地认为所有冲突都是她挑起的。
可仔细回想……酒吧那次,是有人对她动手动脚;烧游艇,是那艘船的原主人骗了她闺蜜的钱;撞狗仔,是那狗仔跟踪偷拍了她半个月……
顾淮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继续一字一顿,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你说她为孩子没了痛苦是莫名其妙,是借题发挥。沈羡珩,你他妈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一种最简单的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羡珩耳中:“她可能,是真的爱你。”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沈羡珩的脑海里炸开!
岑落……爱他?
这怎么可能?
那个只知道跟他作对、跟他吵、跟他闹的女人?那个在他眼里除了美貌和家世一无是处、只懂得挥霍和惹祸的纨绔千金?
她爱他?
荒谬!可笑!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跳得这么快?为什么顾淮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扇他一直刻意忽略、紧紧封闭的真相之门?
无数被他忽视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开始期待他回家时,那瞬间亮起的眼神;
她记住他喜欢的菜式,虽然每次嘴上都说难吃;
她发烧那夜,他守在一旁,醒来时看到她抓着他衣角的手;
还有……她躺在病床上,得知孩子没了时,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眼睛……
以前被他解读为“占有欲”、“大小姐脾气”、“莫名其妙”的行为,此刻似乎都有了另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解释!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羡珩的后背!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桌上的酒瓶。
他也顾不上了,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颤抖甚至有些按不准号码,他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吼道:
“查!立刻给我去查!动用一切力量!我要知道岑落这三年所有的行程!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尤其是……她对我……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必须知道真相!
立刻!马上!
岑落离开后的
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有文字报告,有打印的消费记录截图,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监控照片。
他先翻开了生活细节部分的报告。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岑落,婚后
他把她精心准备的蛋糕弃如敝履。
他把她笨拙的示好视为麻烦和纠缠。
他把她唯一的希望亲手打碎。
他把她视若生命的孩子,冷漠地定义为“不该存在的麻烦”,强行剥夺。
他甚至……在她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为了另一个女人,一次次地伤害她、羞辱她、把她逼到绝境!
沈羡珩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爬起来,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疯狂地砸着办公室里的一切!
电脑、文件、摆件、椅子……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他狠狠砸碎、掀翻!
碎片四溅,巨响不断!
他恨!
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恨自己的愚蠢盲目!
恨自己竟然把她那份深藏在嚣张跋扈下的、小心翼翼又滚烫的真心,践踏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内已是一片狼藉。
沈羡珩瘫坐在废墟中央,衣服凌乱,手上被碎片划破了几道口子,渗着血珠。
他眼神空洞,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淮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景象,皱了皱眉,却没有太多意外。
他绕过满地狼藉,走到沈羡珩面前,递过去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怎么回事?”顾淮的声音依旧平静。
沈羡珩没接,只是低着头,声音沙哑破碎:“……我欠她的……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只是愧疚?”顾淮看着他,一针见血地问。
沈羡珩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瞪着他:“不然呢?!我把她害成这样!我不该愧疚吗?!”
顾淮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阿珩,你看着我。如果只是愧疚,你会痛苦到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会因为她可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嫉妒得发疯?你会觉得失去她就像被人硬生生砍掉了一半的命?”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沈羡珩心上:“你仔细想想,你现在心里的感觉,仅仅是愧疚吗?”
沈羡珩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顾淮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是啊……
如果只是愧疚,为什么想起她和裴烨可能的画面,他会恨不得杀人?
为什么看到日记里她曾那样小心翼翼地喜欢过自己,他会心痛如绞?
为什么失去她之后,他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活着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疯狂的占有欲,这种无法忍受失去的感觉……
不是爱,是什么?
他早就爱上了岑落!
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在他一次次用冷漠和伤害推开她的时候,他的心,早就沦陷了!
只是他蠢!他瞎!看不清自己的心!
沈羡珩猛地抹了把脸,眼神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不能失去她!
他要把她找回来!
无论如何!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晃了一下,顾淮伸手扶住他。
“我要去找她!”沈羡珩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现在!立刻!马上!”
他抓起桌上的手机,不顾还在流血的手,直接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几乎是吼着下令:“查!给我用尽一切办法,查出岑落现在准确的位置!十分钟之内,我要结果!立刻安排飞机!最快的航线!去她所在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助理被他从未有过的急迫和戾气吓住,连声应下。
沈羡珩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灼灼地看向顾淮。
顾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清楚了就去吧。这边我帮你看着。”
沈羡珩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冲,他现在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然而,他刚冲出办公室,还没走到电梯口,一个身影就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羡珩!你不能去!”
是纪夕瑶!
她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毫无血色,哭得声嘶力竭:“你不能去找她!你忘了岑落是怎么对我的吗?她差点杀了我!你忘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吗?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我只有你了羡珩!你不能丢下我!”
沈羡珩的脚步被拖住,他看着脚下哭成泪人的纪夕瑶,心中却没有半分往日的怜惜,只有一片焦灼和冰冷。
他用力,一根根掰开纪夕瑶死死攥着他裤腿的手指,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夕瑶,对不起。”
纪夕瑶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沈羡珩看着她,眼神复杂,却不再犹豫:“我爱上岑落了。可能很早就爱上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也像是在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我对你……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爱情。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从未有过嫉妒或心痛。但岑落不行,一想到她可能属于别人,我就恨不得发疯。”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身边女人很多,你一直是最单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当年你救了我,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我答应了。但那更像是一种……责任和报答,而不是爱。我混淆了感激和爱情,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是我的错。”
“不……不是这样的!你是爱我的!你只是被她迷惑了!”纪夕瑶疯狂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
“夕瑶,认清现实吧。”沈羡珩别开眼,不忍再看她绝望的样子,但语气依旧坚决,“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沈羡珩!”纪夕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旁边的茶几旁,抓起果盘里的一把水果刀,直接抵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刀刃瞬间压出一道血痕!
“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死在你面前!”她歇斯底里地喊道,眼神疯狂而绝望。
沈羡珩瞳孔一缩,猛地停下脚步:“夕瑶!把刀放下!别做傻事!”
“我不要补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纪夕瑶哭着喊道,手腕因为激动而颤抖,刀刃又深入了几分,血珠渗了出来,“你答应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夕瑶,听话,把刀放下!有什么条件我们慢慢谈!”沈羡珩试图靠近安抚她,心急如焚,既担心她真的做傻事,又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岑落身边。
“我不要谈!我只要你留下!”纪夕瑶情绪彻底失控,挥舞着刀子,“你走啊!你走一步试试看!”
就在她挥舞的瞬间,沈羡珩瞅准机会上前想夺刀!
“啊!”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碰到了刀刃,纪夕瑶发出一声痛呼,手腕被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夕瑶!”沈羡珩脸色一变,立刻冲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同时朝闻声赶来的助理和保安吼道:“叫救护车!快!”
场面一片混乱。
沈羡珩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手腕还在流血的纪夕瑶,又想到即将起飞的航班和不知在何方的岑落,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纪夕瑶死在这里!
最终,他咬牙,弯腰将纪夕瑶抱起,快步冲向电梯,赶往医院。
救护车呼啸着将纪夕瑶送进了急救室。
沈羡珩站在手术室外,看着亮起的红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他不停地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
助理悄悄走过来,低声道:“沈总,飞往苏黎世的航班……已经起飞了。下一趟直飞要等到明天早上。岑小姐的位置基本确定了,就在瑞士阿尔卑斯山区的一个小镇上,这是具体地址。”
沈羡珩一把夺过纸条,看着上面陌生的地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找到了!他终于知道她在哪里了!
可是……他却没能赶上最快的航班。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病人手腕肌腱和血管损伤,已经缝合,失血过多,需要观察。另外,她情绪极度不稳定,醒来后需要人陪护安抚。”
沈羡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走进病房,纪夕瑶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如纸,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看到他,眼泪又流了下来,虚弱地伸出手:“羡珩……别走……我害怕……”
看着纪夕瑶那脆弱无助、充满依赖的眼神,沈羡珩到了嘴边的告别的话,又咽了回去。
道义、责任、还有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拖住。
他错过了最快去找岑落的航班。
他颓然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助理发来的那个遥远的地址,眼神里充满了焦灼、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落落,再等我一下。
一定要等我。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纪夕瑶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沈羡珩的衣角,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沈羡珩坐在床边,身体僵硬,目光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遥远的地址——瑞士,因特拉肯,某湖畔公寓。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凌迟。
他脑子里全是岑落。
她笑起来眼尾上翘的样子,她生气时抿紧的嘴唇,她在他身下意乱情迷时的呜咽,还有最后……她看着他那冰冷彻骨、如同看陌生人般的眼神。
想到她可能正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想到那个男人可能会碰触她、拥有她,沈羡珩就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他必须立刻去找她!
现在!马上!
他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纪夕瑶攥着他衣角的手。
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纪夕瑶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眉,喃喃呓语:“羡珩……别走……”
沈羡珩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最终还是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他站起身,对门口守着的保镖低声吩咐:“看好她,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我。联系最好的心理医生和护工,费用我出。”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开病房,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医院。
他动用了一切资源,抢到了最快一班飞往苏黎世的头等舱机票。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他毫无睡意,眼睛布满血丝,脑子里反复预演着见到岑落后该说什么,怎么做。
道歉?忏悔?还是直接把她绑回来?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绝不能失去她!
飞机落地苏黎世,他又马不停蹄地转乘直升机,直接抵达因特拉肯。
根据助理发来的精确定位,他找到了那片静谧的、面向阿尔卑斯山湖泊的高级公寓区。
他站在一栋白色的三层公寓楼下,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领,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说的是德语:“您好,哪位?”
不是岑落的声音。
沈羡珩用英语回答:“我找岑落小姐。我是沈羡珩。”
对面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回答:“抱歉,先生。岑小姐和谢先生一早就乘游艇出海了,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
出海了?
和谢先生?
沈羡珩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发白!
“他们去哪里了?哪艘游艇?”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有些沙哑。
“抱歉,先生,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沈羡珩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掉冰碴:“给我查!因特拉肯湖区,今天出港的所有私人游艇,哪一艘登记在谢知许或者岑落名下!我要具体位置!立刻!马上!”
金钱和权势的力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到二十分钟,详细的游艇信息、实时定位甚至航线预测,都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沈羡珩包下了一艘最快的快艇,亲自驾驶,朝着定位显示的方向,破开湛蓝的湖水,疾驰而去!
湖风凛冽,吹乱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中翻涌的醋意和恐慌。
快艇在宽阔的湖面上航行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远远地,一艘洁白的、线条流畅的大型豪华游艇出现在视野里。
沈羡珩降低速度,慢慢靠近。
他拿起望远镜,看向游艇的甲板。
阳光正好,洒在宽阔的甲板上。
岑落穿着一条宝蓝色的比基尼,外面随意罩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衣襟敞开,露出姣好的身材和修长的双腿。
她躺在舒适的躺椅上,脸上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眼神,但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轻松惬意的弧度。
而那个叫谢知许的男人,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身材挺拔,气质温润。
他正侧着头,含笑对岑落说着什么,手里还端着一杯色彩缤纷的饮料,自然地递到岑落手边。
岑落接过,喝了一口,笑着回应了一句。
谢知许便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拿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薄外套,轻轻披在了岑落的肩上,动作温柔体贴。
岑落没有拒绝,甚至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是沈羡珩在三年婚姻里,从未见到过的放松、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依赖?
阳光下的这一幕,和谐、刺眼、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沈羡珩的心脏!
嫉妒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加速,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艘游艇!
“砰!”
快艇粗暴地撞上了游艇的船舷,发出巨大的声响!
甲板上的两人都被惊动,诧异地看了过来。
沈羡珩不等船停稳,直接翻身跃上甲板,几个大步冲到岑落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触手一片微凉滑腻的肌肤,让他心脏一颤,但更多的是一种疯狂的占有欲!
“落落!跟我回去!”他盯着她,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的错!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
岑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墨镜下的眼睛眨了眨,待看清来人是沈羡珩后,她脸上那点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用力,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力道之大,让沈羡珩都踉跄了一下。
“沈羡珩!你发什么疯!”岑落站起身,拉紧肩上的外套,声音冷得像阿尔卑斯山的雪水,“我跟你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立刻离开!”
“落落!”沈羡珩还想上前。
一个身影迅速挡在了岑落身前。
是谢知许。
他比沈羡珩略高一点,身形挺拔,虽然穿着休闲,但此刻站姿沉稳,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力量,直直地看着沈羡珩。
“沈先生。”谢知许开口,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请自重。落落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好。她不希望被打扰。请你离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和她的事?”沈羡珩怒火中烧,挥拳就想推开他!
“沈羡珩!”
岑落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厌恶。
“别让我更恨你。”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沈羡珩的心上。
“滚。”
沈羡珩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岑落。
她站在谢知许身后,微微仰着下巴,墨镜已经摘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彻底的冰冷和漠然。
仿佛他只是一个令人作呕的、纠缠不休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