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许往前半步,彻底将岑落护在身后,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沈羡珩,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湖风吹过,带着一丝寒意。

    沈羡珩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看着岑落那完全依赖着谢知许的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狼狈,席卷了他。

    他就像个跳梁小丑,兴师动众地跑来,却只得到了一个“滚”字。

    在谢知许冷静的防备和岑落决绝的目光下,沈羡珩最终,一步步后退,狼狈地跳回了自己的快艇。

    发动机轰鸣着掉头,逃离般驶离。

    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怕看到那刺眼的和谐,怕看到岑落眼中彻底的冷漠。

    回到岸上,沈羡珩住进了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美丽的湖光山色,但他却只觉得一片灰暗。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瓶接一瓶地灌着烈酒,却无法浇灭心中的妒火和痛苦。

    岑落对着谢知许笑的样子,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国内助理的电话,声音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沙哑不堪:“给我查!谢知许!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资料!背景、公司、业务、弱点!一切!”

    很快,详细的调查报告发了过来。

    谢知许,美籍华裔,三十岁。

    父母是学者,常春藤名校计算机博士毕业,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专注于人工智能和生物识别技术的科技公司,几年内迅速崛起,成为硅谷新贵,身价不菲。

    背景干净,没有任何污点。

    与岑落相识于一个海外艺术品投资沙龙,因共同的艺术品味而结识。

    报告里附了几张偷拍的照片,是谢知许和岑落一起看画展、喝咖啡的场景。

    谢知许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举止绅士,目光专注,而岑落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放松。

    报告最后备注:谢知许对岑落女士追求意图明显,但方式克制尊重,并未有过激行为。

    “克制?尊重?”沈羡珩看着那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那种温吞水的方式,也配得到岑落的青睐?

    一股邪火涌上心头!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就不信,搞垮了谢知许的事业,岑落还会跟着他!

    沈羡珩立刻动用沈氏集团的庞大资源和人脉,开始对谢知许的公司进行全方位的商业狙击!

    截胡项目、挖角核心技术人员、散布不利谣言、利用媒体施压……手段凌厉,无所不用其极!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谢知许焦头烂额,让他知道,跟他沈羡珩抢女人的代价!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谢知许的公司虽然受到了一定冲击,但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迅速崩溃。

    谢知许此人,冷静得可怕。

    他见招拆招,稳扎稳打,不仅顶住了压力,反而借此机会清理了内部隐患,优化了业务结构,甚至因祸得福,获得了更多关注和潜在合作机会。

    沈羡珩的强势打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造成致命伤,反而让谢知许在业内赢得了“临危不乱”的美誉。

    就在沈羡珩焦躁不已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岑落的号码!

    她换号了,但他早已烂熟于心!

    沈羡珩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短信。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沈羡珩,你的手段还是这么低级恶心。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这是离婚后,她

    “砰!”

    手机被狠狠砸在墙上,屏幕瞬间碎裂!

    沈羡珩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暴怒地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低级?恶心?

    她竟然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

    为了那个谢知许!

    几天后,沈羡珩收到一份精美的邀请函。

    是谢知许为岑落策划的一场小型私人钢琴慈善演奏会,就在因特拉肯一家古堡酒店的音乐厅举行。

    演奏会的主题是“新生”,所有收入将捐赠给当地儿童基金会。

    邀请函上,岑落的名字印在显著位置。

    沈羡珩看着那张邀请函,眼神阴鸷。

    新生?

    和谢知许的新生吗?

    休想!

    演奏会当晚,古堡音乐厅座无虚席。

    来的多是当地名流和艺术爱好者。

    沈羡珩不请自来,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脸色阴沉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斯坦威钢琴上。

    岑落穿着一袭简洁的白色缎面长裙,缓缓走上舞台。

    她没有过多的装饰,黑发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脸上化着淡妆,气质沉静而优雅。

    她对着台下微微鞠躬,然后坐在钢琴前。

    当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整个音乐厅都安静了下来。

    悠扬的琴声流淌出来,是肖邦的《夜曲》。

    她的技巧娴熟,情感充沛,琴声时而轻柔如耳语,时而激昂如波涛。

    灯光下的她,专注而自信,浑身散发着一种沈羡珩从未见过的、耀眼的光芒。

    仿佛她本就该属于这个舞台,属于这些掌声和赞美。

    而不是被困在他身边,做一个被他忽视、被他伤害的怨妇。

    沈羡珩怔怔地看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从未听过她弹琴弹得这样好。

    不,是他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听过她弹琴。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岑落起身谢幕,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在经过他这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观众。

    沈羡珩握紧了拳头。

    这时,他看到谢知许抱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花,从侧面走上舞台,微笑着将花递给岑落。

    岑落接过花,对谢知许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主动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谢知许。

    台下响起善意的掌声和口哨声。

    那一刻,沈羡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抓过旁边座位上原本准备献的一束红玫瑰,就要冲上台去!

    “这位先生!请留步!”保安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台上的岑落和谢知许也看了过来。

    岑落微微蹙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谢知许则上前一步,将岑落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警告。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羡珩身上,带着好奇、打量、甚至是一丝鄙夷。

    沈羡珩僵在原地,手里的玫瑰花束被他攥得变形,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眼睁睁看着岑落挽着谢知许的手臂,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容地走下舞台,消失在后台入口。

    而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演奏会事件后,沈羡珩消沉了几天。

    他住在酒店里,酗酒,不眠不休,整个人憔悴不堪。

    就在他几乎要被嫉妒和悔恨吞噬时,顾淮从国内发来了一份加密文件。

    附言只有一句话:“阿珩,看看这个。或许能让你清醒点。”

    沈羡珩点开文件,里面是一段经过技术修复的、有些模糊的监控录像。

    录像地点是一个昏暗的巷口,时间显示是很多年前。

    画面上,年轻的他飙车出车祸,被撞倒在路边。

    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路人经过,见状费力地将昏迷的他拖到了路边安全地带,打救护车电话,然后离开。

    过了一会儿,纪夕瑶才出现在画面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摇晃着他,做出焦急呼唤的样子。

    根本不是什么她冒着生命危险从爆炸中救下他!

    完全是自导自演!冒领功劳!

    文件里还有几段音频。

    是纪夕瑶和不同人的通话录音,时间跨度很长。

    有她故意在岑落经过时,打电话给朋友,哭诉“羡珩心里只有我,他只是被迫娶她”的。

    有她多次用陌生号码给岑落发送她和沈羡珩“恩爱”照片和挑衅信息的记录!

    甚至……还有一段录音,是赌车赛那天,纪夕瑶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喊:“……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让沈羡珩去参赛!必须让他撞翻岑落的车!我要让她输!让她在羡珩面前丢尽脸面!……”

    原来……连那场差点要了岑落命的车祸,也是纪夕瑶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他……他这个瞎子!这个蠢货!

    竟然一直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竟然为了这样一个满口谎言、心肠歹毒的女人,一次次地伤害那个真正爱他的岑落!

    沈羡珩猛地将电脑砸在地上!

    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

    无边的怒火和巨大的悔恨,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回国。

    一下飞机,他直接驱车冲到纪夕瑶的公寓。

    纪夕瑶打开门,看到他,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羡珩!你回来了……”

    话没说完,沈羡珩一把将她推开,大步走进客厅,将手机里的录像和录音直接投屏到巨大的电视墙上!

    “解释。”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纪夕瑶看着屏幕上的内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是的!羡珩你听我解释!这些是假的!是有人陷害我!”她扑上来想抱住沈羡珩的腿。

    沈羡珩厌恶地避开,眼神像看一堆垃圾:“陷害?纪夕瑶,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他按下播放键,那段指示人制造车祸的录音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

    纪夕瑶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是我!都是我做的!可我都是因为爱你啊羡珩!我受不了你看她的眼神!我受不了你娶她!明明我才是最先认识你的!我才是最爱你的!”

    “爱我?”沈羡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眼神恐怖得像是要杀人,“你的爱,就是欺骗、算计、栽赃、甚至差点害死她?”

    “对不起……我错了……羡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纪夕瑶哭喊着哀求。

    沈羡珩猛地甩开她,站起身,拿出手机:“喂,李警官吗?我这里有一些关于诈骗、诬告陷害、以及教唆他人故意伤害的证据,需要提交给警方。对,现在。”

    纪夕瑶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羡珩!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夕瑶啊!”

    沈羡珩不再看她,对闻讯赶来的保镖冷声道:“看着她,等警察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纪夕瑶最终因诈骗、诬告陷害、教唆故意伤害等多重罪名被逮捕,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沈羡珩动用关系,确保了她会在里面得到“应有”的照顾。

    处理完纪夕瑶,沈羡珩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痛苦,席卷了他。

    真相大白了,可伤害已经造成。

    他想起岑落流产时苍白的脸,想起她看着别墅被拆时绝望的眼泪,想起她最后看他时那冰冷的眼神……

    每一幕,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那么蠢,那么瞎,被一个骗子蒙蔽,把最爱他的人伤得遍体鳞伤。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求她原谅?

    他走进书房,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那个装着岑落少女时期照片的盒子。

    他抚摸着照片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心脏痛得缩成一团。

    他对着照片,一字一顿,嘶哑地发誓:

    “落落,对不起。”

    “我知道我现在不配。”

    “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一定会求得你的原谅。”

    “这辈子,我只要你。”

    瑞士的深秋,天空高远,湖水碧蓝,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沈羡珩在因特拉肯长租了一栋临湖的别墅,与岑落和谢知许所在的公寓,隔着一湾清澈却冰冷的湖水,遥遥相望。

    他停止了所有针对谢知许的商业狙击。

    那些凌厉的手段,在岑落那条“低级恶心”的短信后,显得无比可笑和苍白。

    他换了一种方式,一种他从未尝试过的、笨拙到近乎卑微的方式。

    每天清晨,一束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白色鸢尾花,会被准时送到岑落公寓的门口。

    那是他翻遍了她早年社交账号,从无数张照片角落里,依稀辨认出的、她似乎偏爱的一种花。洁白,优雅,带着一种孤高的清冷,像极了她现在看他的眼神。

    送花的小哥每次都会按响门铃,然后安静离开。

    沈羡珩坐在湖对岸别墅的露台上,用高倍望远镜,能看到公寓门口的情形。

    沈羡珩换了方式。

    他打听到,岑落最近对本地一个濒临解散的独立古典音乐工作室很感兴趣,曾以匿名方式捐赠了一笔钱。

    沈羡珩立刻让助理去联系,提出以十倍价格收购该工作室,并承诺投入巨额资金支持其运营,唯一条件是邀请岑落女士担任名誉艺术顾问。

    工作室的负责人受宠若惊,几乎是感恩戴德地联系了岑落。

    得到的回复,是通过谢知许的助理转达的,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不需要。”

    连见他派去的人一面,都不肯。

    沈羡珩站在冰冷的露台上,湖风卷着落叶吹过他僵硬的身体。

    他

    一周后,地下复古机车赛的夜晚,气氛狂热。

    废弃工厂改造的赛道旁,挤满了穿着皮衣、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沈羡珩打听到岑落会来看这场比赛。

    她一直喜欢这种刺激的速度游戏。

    现在,他只想用她喜欢的方式,道歉。

    他弄来一辆性能暴烈的复古机车,戴上了头盔,混入了参赛者中。

    他的目光在观众席上疯狂搜寻,终于,在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岑落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牛仔裤,长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谢知许站在她身边,穿着休闲西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沈羡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

    发令枪响!

    几十辆机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冲了出去!

    沈羡珩将油门拧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风在耳边呼啸,赛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熟悉的弯道——就是在这里,当年,他为了纪夕瑶,故意撞翻了她的车!

    就是这里,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今天,他要把欠她的,还给她!

    车速极快,眼看就要入弯!

    观众席传来惊呼!

    区的岑落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眉头微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以一个漂亮的压弯过弯时——

    沈羡珩却猛地松开了油门!

    同时,手腕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狠狠一别!

    “哐当——!!!”

    失控的机车猛地侧滑,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上了外侧的防护栏!

    金属扭曲碎裂的刺耳声音响起!

    火星四溅!

    沈羡珩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赛道上,翻滚了好几圈,才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

    头盔的面罩碎裂,鲜血从他额角、嘴角汩汩涌出。

    现场一片混乱,救援人员迅速冲了上去。

    在被抬上担架,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沈羡珩努力偏过头,望向区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落落……这样……够不够……”

    岑落站在看台上,远远地看着那片混乱,看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谢知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落落,我们走吧,这里太乱了。”

    岑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方向,几秒钟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她收回视线,没有再看那个方向,任由谢知许揽着她,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血腥和汽油味的赛场。

    背影决绝。

    沈羡珩伤得很重。

    多处骨折,内出血,严重脑震荡,在icu里躺了三天才脱离生命危险。

    转到普通病房后,他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发着高烧,意识模糊时,嘴里反复喃喃的只有一个名字:

    “落落……落落……对不起……”

    守在一旁的沈家老管家看得老泪纵横,终究是心疼自家少爷,自作主张,派人去“请”岑落。

    岑落是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护送”到病房门口的。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吵闹,只是平静地跟着来了。

    她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脸色惨白、虚弱不堪的男人。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沈羡珩,此刻像个易碎的玻璃制品。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谢知许很快闻讯赶来,看到病房外的岑落和保镖,脸色一沉,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与沈家的人对峙。

    “沈家就是这样请人的?”谢知许的声音冷冽。

    老管家面露尴尬,刚想解释,病房里传来沈羡珩虚弱的呻吟声:“落落……别走……”

    岑落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依旧是一片淡漠。

    “人你们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吗?”她对着老管家,语气疏离。

    最终,在谢知许的强硬态度下,沈家的人不得不放行。

    岑落离开医院,自始至终,没有踏入病房一步。

    半个月后,沈羡珩的伤势稍有好转,能勉强下床活动。

    身体上的疼痛稍减,心理上的偏执和恐慌却与日俱增。

    岑落的冷漠,像一把冰锥,日夜刺着他的心。

    他害怕,害怕她真的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一种疯狂的、不择手段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

    他动用私人飞机,将正在谢知许陪同下参加一个艺术展开幕式的岑落,强行带到了位于南太平洋一座私人海岛上的别墅。

    美其名曰“静养”。

    实则,是囚禁。

    海岛风景如画,别墅奢华舒适,但所有的通讯设备被切断,出入完全被沈羡珩的人控制。

    沈羡珩坐在轮椅上,看着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岑落,声音沙哑而偏执:

    “落落……我知道你恨我。”

    “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绝对不会……”

    岑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眼神空洞。

    她表现得异常顺从。

    不吵不闹,按时吃饭,甚至允许医生给她检查身体。

    她的顺从,渐渐麻痹了沈羡珩。

    他以为,时间可以软化一切。

    他却不知道,岑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硬碰硬、冲动行事的女孩了。

    在决定跟谢知许离开瑞士前,谢知许给了她一个伪装成普通首饰的微型卫星信号发射器,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直贴身藏着。

    抵达海岛的

    半年后。

    岑落和谢知许在南美一个小国采风,为新的音乐创作寻找灵感。

    这里风景壮丽,民风淳朴,但地质活动频繁。

    一场突如其来的强烈地震,袭击了他们所在的古城。

    当时岑落正在一家当地特色的手工艺品店里,谢知许刚好去隔壁买水。

    天旋地转,房屋剧烈摇晃,货架倒塌,灰尘弥漫!

    岑落只来得及躲到一张结实的木桌下,下一秒,巨大的石块和横梁就轰然砸落!

    她失去了知觉。

    消息传回国内时,沈羡珩刚刚能勉强依靠拐杖行走。

    这半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沉默,阴郁,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岑落的照片发呆。

    身体上的伤渐渐愈合,心上的那个窟窿,却越来越大。

    当他接到顾淮越洋打来的紧急电话,听到“岑落”、“地震”、“被困”、“失联”这几个词时,他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像疯了一样,推开试图劝阻的医生和保镖,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嘶吼着让人立刻准备飞机!最快的速度!直飞那个南美小国!

    一路上,他不停地打电话,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要确定岑落的具体位置,要最好的救援队!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滴水未进,眼睛赤红,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飞机一落地,他直接赶往震中区域。

    眼前是一片废墟瓦砾,断壁残垣,哭喊声、求救声、机械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地狱。

    救援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但进展缓慢。

    谢知许带着人,正在一片废墟上焦急地指挥着救援队挖掘,他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落落!落落你在里面吗?回答我!”谢知许对着废墟裂缝嘶喊。

    沈羡珩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一个救援人员,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人呢?!岑落呢?!在哪里失踪的?!”

    救援人员指着一片坍塌最严重、结构极不稳定的区域,摇了摇头:“信号最后消失在这片下面,但这里太危险了,随时可能二次坍塌,大型设备进不去,只能徒手……”

    话没说完,沈羡珩已经甩开他,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扑向了那片废墟!

    他扔掉碍事的拐杖,用那双刚刚愈合、还使不上太大力气的手,疯狂地扒开碎石、断木!

    砖石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指甲外翻,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必须找到她!她不能死!绝对不能!

    “落落——!岑落——!你听见没有!回答我!”他一边挖,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声音破碎不堪。

    谢知许看着他近乎自残的疯狂举动,愣住了,随即也红着眼睛,加入了徒手挖掘的队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沈羡珩的衣服。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带着温度的东西!

    是衣角!

    “在这里!在这里!”沈羡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挖掘的动作更加疯狂!

    救援人员赶紧过来帮忙。

    终于,在一片厚重的石板下,他们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岑落!

    她还活着!

    但一块巨大的预制板压住了她的腿,让她无法动弹。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有一道伤口,已经凝固发黑,气息微弱。

    “落落!”沈羡珩和谢知许同时喊出声!

    岑落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沈羡珩那张沾满血污和灰尘、狰狞而焦急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诧异。

    救援人员试图挪开那块预制板,但稍微一动,上方的结构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碎石灰簌簌落下。

    “不行!不能硬来!上面要塌了!”救援队长急喊!

    就在这时,一阵余震袭来!

    头顶上方,几块松动的巨石猛地滑落!直直朝着岑落所在的位置砸下来!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

    沈羡珩想也没想,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整个后背,死死地护住了岑落!将娇小的她严严实实地罩在了自己身下!

    “砰!砰!”

    沉重的石块狠狠砸在他的背上、肩上!

    “呃啊——!”

    沈羡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但他硬是咬着牙,身体晃了晃,却没有挪开分毫!像一堵墙,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危险!

    “沈羡珩!”岑落失声惊呼!

    她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闷响!感受到了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沈羡珩低下头,看着身下安然无恙的岑落,染血的嘴角,竟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释然和满足的弧度。

    他伸出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了岑落冰凉的手。

    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断断续续地说:

    “落落……对……不起……”

    “我……爱……你……”

    “从……很久……以前……就……”

    话未说完,他眼睛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沉重的身体软软地压在了岑落身上。

    “沈羡珩!”岑落的声音带着哭腔。

    救援人员趁机迅速上前,撬开预制板,将两人救了出来。

    沈羡珩伤势极重,背部多处骨折,内出血,当场就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岑落只是腿部受压和轻微擦伤,并无大碍。

    她被救出后,谢知许立刻冲上来,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哽咽:“落落!你吓死我了!”

    岑落靠在谢知许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辆载着沈羡珩远去的救护车。

    沈羡珩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十几个小时。

    岑落出于道义,在医院守了一夜。

    谢知许陪在她身边,默默无言。

    他回到房间,从锁着的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份早已拟好、却迟迟没有签字的文件。

    那是沈氏集团旗下,一个独立运营、前景极佳、且与岑落热爱的艺术领域高度相关的科技子公司的全部股权转让协议。

    受让方,是岑落。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微不足道的补偿。

    更是他……告别过去的仪式。

    他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令人心慌。

    一个月后,瑞士某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葡萄酒庄。

    阳光明媚,绿草如茵,古老的城堡前,白色的鲜花拱门矗立,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的甜香和幸福的气息。

    宾客不多,都是至亲好友,气氛温馨而融洽。

    岑落穿着由她亲自参与设计的、并非传统繁复却极致优雅的缎面鱼尾婚纱,头发松松挽起,点缀着简单的珍珠发饰,脸上化着淡妆,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满足的浅笑。

    她身边,站着西装革履、温润如玉的谢知许。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爱意和珍视,浓得化不开。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没有人注意到,庄园边缘,一棵高大的橡树阴影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沈羡珩苍白消瘦的侧脸。

    他穿着他衣柜里最昂贵的一套定制黑色西装,却依旧掩不住形销骨立,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更显得他脆弱不堪。

    他远远地望着,望着那个穿着洁白婚纱、在阳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岑落。

    望着她脸上,那三年婚姻里他从未给予过、也从未见到过的、发自内心的、恬静而幸福的微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应该离开的。

    他不该来的。

    这无疑是自取其辱,是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

    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想亲眼看看,她幸福的样子。

    他想亲耳听听,那声“我愿意”。

    哪怕那幸福与他无关,那声承诺不是给他。

    这也算是……对他这场漫长而无望的苦恋,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婚礼进行曲悠扬地响起。

    岑落挽着谢知许的手臂,在众人的祝福目光中,缓缓走向鲜花环绕的圣坛。

    微风拂过,吹起她头纱的一角,她微微侧头,对谢知许笑了笑,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默契和爱恋。

    沈羡珩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

    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心口的万分之一。

    牧师站在圣坛前,面带微笑,开始宣读誓词。

    “谢知许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岑落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永远?”

    谢知许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岑落,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情:

    “我愿意。”

    掌声轻轻响起。

    沈羡珩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岑落女士,你是否愿意嫁谢知许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他,珍惜他,直到永远?”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羡珩猛地睁开眼,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盯着岑落,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

    他会听到什么?

    他会听到他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得到的答案吗?

    岑落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地迎上谢知许的视线,嘴角的弧度温柔而坚定。

    她张开了嘴——

    就在这一刹那!

    沈羡珩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能听!

    他不能亲耳听到那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对象却是别人!

    那会要了他的命!

    那会让他彻底疯掉!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打扰?

    他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伤害和痛苦。

    而谢知许,给了她渴望的平静、尊重和幸福。

    他凭什么去破坏?

    凭他那可笑而迟来的“爱”吗?

    不……他不能那么自私。

    爱一个人,或许……就是放手让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