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短篇小说 > 其它小说 > 雾沉星未眠 > 第2章
    他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走廊的光线刺眼,他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

    他直接回到了实验室,打开电脑,登录系统。

    他没有任何犹豫,选中那个项目的所有数据,永久删除。

    就算离开,他也不会让陆川成功进行这次学术造假。

    几个小时后,顾舟衍站在机场安检口。

    登机口开始广播。他拉起简单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飞机冲上云霄,窗外是厚重的云层。

    顾舟衍拉黑了沈清竹所有联系方式。

    他亲手为这场长达十年的漫长感情,画上了句号。

    沈清竹僵硬地看着顾舟衍离开的背影。

    他打了她。

    顾舟衍,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几分的顾舟衍,用了全身的力气,扇了她一巴掌。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他当时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被碾碎后的、混杂着巨大羞辱的绝望。

    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那双瞬间红透、却倔强地没有掉下一滴泪的眼睛。

    为什么?

    她只是想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在那个场合闹得无法收场。

    那个吻……她当时只是觉得,这是最快、最直接让他停止失控的方式。

    她以为……他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靠近她,触碰她。她给他了,为什么他反而更生气了?

    “沈首席?”陆川的声音从报告厅门口传来,他探出头,眼眶还红着,“外面……还好吗?舟衍哥他……”

    沈清竹猛地回神,压下心头那阵陌生的情绪。

    “没事。”她打断他,“继续你的报告。”

    她重新走回报告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陆川的汇报内容上,但顾舟衍那双赤红的、充满恨意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闪现。

    报告会结束后,陆川似乎想过来跟她说什么,被她制止了。她需要静一静。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试图处理积压的文件,却发现效率低得惊人。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都变成了顾舟衍苍白的脸。

    【你把我当什么?工具人吗?】

    【沈清竹,你真让我恶心。】

    那些他质问她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

    她拿出手机,找到顾舟衍的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传来。

    关机?她蹙眉,又拨了一次,依旧是关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像细小的藤蔓,开始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通常都是他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行程。

    她甚至连他宿舍的具体门牌号,都需要回想一下才能记起。

    她决定去宿舍找他。有些话,或许需要当面说清楚。

    关于署名,关于那个吻,关于……婚约。

    她走到那栋老旧的宿舍楼,敲响了402的房门。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几次,力道加重了些,里面依旧一片死寂。

    对门的宿舍门打开,一个面生的研究员探出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了她,有些紧张地说:“沈、沈首席?您找顾研究员吗?他好像不在这里住了。”

    沈清竹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对方摇摇头:“不清楚……”

    沈清竹站在原地,她

    两天过去了。顾舟衍依旧音讯全无。

    陆川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她敷衍了过去。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助理都不敢轻易靠近。

    她把自己埋在工作中,试图用繁重的数据和实验麻痹自己,但总会在某个间隙,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就在这种焦躁和莫名空落落的情绪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角落的台历。

    明天,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婚礼日。

    是了,明天原本应该是她和顾舟衍的婚礼。

    当初定下这个日子,她并无太多感觉,只是顺着流程安排。

    她甚至觉得麻烦,需要空出时间,需要应付宾客。

    她当时想,或许给他一个婚礼,能弥补一些因绑架案而产生的愧疚。

    反正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层法律关系,生活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现在……

    看着那个刺目的红圈,沈清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明天。或许明天她就能见到他了。

    他会穿着礼服,等着她走向他。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样子,一定是紧张又期待的,眼睛亮晶晶的,只会看着她一个人。

    这个突然闯入脑海的画面,让她的胸口泛起一阵奇异而陌生的悸动。

    甚至……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她原本视作负担和补偿的婚礼,此刻竟成了她能再次见到他的、唯一确定的线索。

    她猛地拿起手机,再次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她挂断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明天。只要等到明天,婚礼现场,他一定会出现的。

    毕竟他那么努力才走到她身边,要结婚了,怎么会放弃?

    对,他一定会来。

    到时候她该说什么?道歉?解释?

    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她给出一个态度,他就会默默回到她身边?

    沈清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脸颊上那早已消退的痛感,似乎又隐隐浮现出来,伴随着顾舟衍那双含恨的眼。

    但无论如何,明天,她就能见到他了。

    这个念头,竟成了此刻唯一能压下她心底那丝不安的、渺茫的希望。

    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研究院的。

    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脚下踩空、无处着力的茫然。

    她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场形式上的婚礼取消了,不过是一个一直围着她转的人不见了。

    这和她过去数年按部就班、目标明确的生活相比,微不足道。

    可心口那块地方,为什么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灌着冷风?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怔忡。陆川推门进来。

    “师姐,我需要调用之前的那批原始过程数据做对比分析……”

    沈清竹回过神,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数据……她记得顾舟衍提过,所有重要数据的备份都在她这里有一份。

    “我找找。”她言简意赅。

    她起身走向文件柜,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她再次愣住。

    柜子里不再是印象中分门别类、标签清晰的井然有序,而是显得有些杂乱。

    不同项目的文件夹杂在一起,一些未及时归档的资料随意塞在缝隙里。

    她这才想起,顾舟衍已经快一周没来帮她整理过了。

    以前,她只需要说需要什么,顾舟衍总能

    飞机落地时,午后的阳光正烈,透过舷窗刺得人睁不开眼。

    顾舟衍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机场,干冽的风裹着沙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眯了眯眼,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口。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辽阔的天空下是绵延的土黄色山峦,偶尔能看到孤零零的防风林和低矮的平房。

    一种空旷的、带着蛮荒感的寂静,取代了京市无处不在的喧嚣。

    分院坐落在市区边缘,围墙有些斑驳,几栋灰扑扑的建筑立在院子里,与总部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楼形成鲜明对比。

    接待他的是分院行政科的刘主任,一位笑容和气的中年女人。

    “顾研究员是吧?一路辛苦啦!”刘主任热情地引着他往宿舍楼走。

    “条件肯定跟总部没法比,咱们这儿就这样,地方偏,东西也旧,你别嫌弃。”

    “不会,挺好的。”

    宿舍在二楼尽头,单间带独立卫浴,家具简单,但打扫得干净。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窗台上摆着一盆顽强的仙人掌。

    “你先休息一下,安顿好。工作的事儿不急,明天我再带你熟悉环境。”

    刘主任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顾舟衍推开窗,带着土腥气的风灌进来,远处是连绵的山脊线,天空高远,蓝得有些不真实。

    这里没有沈清竹,没有陆川,没有那些让他窒息的目光和议论。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不多的行李。

    下午,顾舟衍决定先去资料室看看。

    分院不大,资料室在一楼角落,门开着,里面堆满了卷宗和图纸。

    管理资料的是个姓王的阿姨,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坐在门口整理目录卡。

    看到顾舟衍,她推了推眼镜,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哟,生面孔!新来的?”

    “嗯,您好,我叫顾舟衍,今天刚报到。”顾舟衍礼貌地点头。

    “顾舟衍……哦!想起来了,总部来的高材生!”

    王阿姨一拍大腿,“欢迎欢迎!咱们这小庙,难得来个京市的大佛。”

    顾舟衍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王阿姨却是个健谈的,自顾自说开了:

    “你来了正好,咱们这儿正缺人手呢!前阵子有个项目,数据乱七八糟的,堆了好久了也没人整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分院的琐事,顾舟衍安静地听着。

    这里的氛围,显然和总部那种争分夺秒的精英感不同。

    “对了,跟你前后脚来的,还有个津市的小姑娘,叫谢云棠,也挺有意思一人!”

    “那丫头,活泼得很,跟谁都自来熟,一点儿不像搞研究的,倒像是来旅游的……”

    正说着,走廊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哼唱声,由远及近。

    “王阿姨!我又来叨扰您啦!上次借的那套区域水文地质图我看完了。”

    人未到,声先至。

    一个穿着冲锋衣、身材高挑的女人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却衬得那张带笑的脸更加生动耀眼。

    她把一摞图纸放在王阿姨桌上,一抬头,正好对上顾舟衍看过来的目光。

    女人怔了一下,笑容更加灿烂:

    “王阿姨,这位是?所里来新同事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抱怨,更像是在撒娇,并不惹人讨厌。

    王阿姨显然很吃这套,笑着摇头:

    “这是刚从总部调来的顾研究员,顾舟衍。”

    她转头对顾舟衍介绍。

    “舟衍,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过的,从津市来的小谢,谢云棠。”

    谢云棠立刻上前一步,非常自然地朝顾舟衍伸出手,眼神清澈坦率:

    “顾研究员?你好你好!我是谢云棠。”

    “早就听说总部要派一位专家来加强我们这边的数据分析,没想到是您这么年轻有为的同事,欢迎欢迎!”

    她的手掌温暖柔软,力道适中,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时,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顾舟衍有些不适应这种过分的熟稔,轻轻一握便想收回手:

    “你好,叫我顾舟衍就行。”

    “行,顾舟衍,这名字好听!”

    谢云棠从善如流,话匣子随之打开:

    “你说巧不巧,咱们都是‘外来户’,这地方吧,刚来可能觉得有点荒,但待久了你会发现,天高地阔,人心也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语速快,思路跳跃,从西北的气候跳到本地美食,又跳到某个观测点的趣闻,根本不需要顾舟衍接话,自己就能说上一台戏。

    “对了,你要是对周边环境不熟悉,或者想找什么好吃的、好逛的,尽管问我!我来了一个多月,差不多把这片儿摸熟了。”

    顾舟衍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神采飞扬的脸。

    她和沈清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沈清竹是终年不化的冰雪,冷静克制,每一寸都透着距离感。

    而眼前这个人,却像正午戈壁滩上的阳光,热烈、直接,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坦率。

    “津市来的?”他终于寻到话隙,轻声问了一句。

    津海的繁华与国际气息,与眼前这片土地的苍茫质朴,反差实在强烈。

    谢云棠咧嘴一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

    “嗨,四海为家嘛!听说这边的研究项目挺有意思,风土人情也独特,就申请过来待一阵子。人生不就在于多经历、多看看吗?”

    她扬了扬手里那卷图纸,语气爽朗:

    “得,你先忙,不打扰你熟悉环境了。回头要是缺个向导,随时招呼!”

    说完,她朝王阿姨挥挥手,又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资料室,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她带来的那份鲜活气息。

    王阿姨笑着摇头:“这丫头,就没个消停时候。”

    顾舟衍没说话,走到书架前,开始寻找可能需要用到的背景资料。

    顾舟衍回到宿舍时,夜幕已经降临,西北的夜晚来得早,温度也降得快。

    他没有开灯,窗外,没有京市璀璨夺目的霓虹,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散落在远处的黑暗中。而头顶,是漫无边际的夜幕,上面撒满了碎钻般的星辰。

    他想起京市永远被光污染笼罩的、泛着红晕的夜空。

    也想起沈清竹实验室那间休息室的小窗,能看到的有限的天光。

    曾经他以为,能透过那扇窗看到她的世界,就是全部。

    现在,他站在这里,面对着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周末清晨,班车在戈壁滩上颠簸。

    顾舟衍靠着窗,他趁着周末出来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

    小镇很小,一条主街,几家店铺。

    他推开小书店的玻璃门,铃铛响了一声。

    店里很安静,只有店主和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前低声说话。

    “……张老师住院,孩子们的科学课就这么停了,那几个娃,眼巴巴盼着呢……”

    顾舟衍的手指在书脊上滑过,停住了。他听到自己心里轻轻“咯噔”一下。

    “镇上没人能代课。唉……”

    顾舟衍转过身。店主和老师都看向他这个生面孔。

    “请问,”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有点干。

    “小学的科学课需要人代课吗?”

    两人都愣了一下。老师推了推眼镜,迟疑地问:“你是……?”

    “我是新分配到市里研究院的,姓顾。”

    他顿了顿,“如果孩子们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老师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哎呀!顾研究员!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小学比想象中还简陋,墙壁斑驳,操场是压实的土地。

    一群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皮肤黝黑,眼睛却亮得惊人。

    上课铃是手动敲响的铁钟。

    顾舟衍站在讲台上,下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带着好奇和试探。

    他吸了口气,拿起半截粉笔。

    “今天,我们讲力。”

    他尽量用最直白的话来讲述和实践,看着他们兴奋的小脸,那种久违的、纯粹传递知识带来的满足感,悄悄漫上心头。

    他好像很久没这么专注地做一件事了,不是为了谁,只是自己想这么做。

    下课铃响,孩子们围过来,“顾老师顾老师”地叫着,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耐心解答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走出教室,阳光有点刺眼。

    他一抬眼,看见谢云棠斜倚在操场上那根锈迹斑斑的单杠上,抱着手臂,正看着他笑。

    “顾老师,课上得不错嘛!”她扬声道,带着几分戏谑,眼神却亮晶晶的。

    顾舟衍有点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我?”谢云棠跳下单杠,几步走过来,动作轻快。

    “我每周都来啊,教这帮孩子体育和画画。”

    她指了指远处还在疯跑的几个小孩,“跟他们比,我这点体力都快跟不上了。”

    她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校门口走。

    班车摇摇晃晃地来了。并排坐在有些破旧的座椅上,谢云棠指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那边,看到那片红土坡没?据说底下有矿,以前有人想来开,后来没成……那边,再过一阵子,等草绿了点,能看到野骆驼……”

    她的话密,却不让人烦,带着一种鲜活的生活气。

    夕阳把整个戈壁滩染成了金红色,壮阔又苍凉。

    顾舟衍静静看着,这片粗粝的土地,似乎也有了一种沉静的温度。

    谢云棠的声音在旁边响着,不像沈清竹那样需要他费力去揣测,去迎合。

    她只是说着,分享着她看到的世界。

    到研究院门口下车时,谢云棠很自然地说:“下周还去吗?一起?”

    顾舟衍顿了一下,点头:“嗯。”

    回到宿舍,窗外星斗满天。

    他想起今天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谢云棠说“他们喜欢你”,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研究院组织的这次短途野外采样,目的地是一片风蚀地貌区。

    顾舟衍所在的数据组和谢云棠所在的地貌组恰好同路,便合乘一辆中巴出发。

    车上,谢云棠依旧是那个活络气氛的角色,插科打诨,逗得几位老学者呵呵直笑。

    但一到采样点,她就像换了个人。

    沉重的采样箱、需要攀爬的陡坡,她总是抢先一步扛起来、爬上去,利落地打好固定点,再回头伸手拉一把后面的人。

    她细心地将水分发给每个人,提醒着日照强烈注意补充水分,又不忘照顾一位年纪较大的研究员,让对方在相对平坦的区域记录数据即可。

    “没看出来,小谢同志还挺靠谱。”一位老教授笑着对顾舟衍说。

    顾舟衍看着谢云棠忙碌的背影,她正半跪在地上,小心地用取样勺刮取岩层缝隙中的沉积物,侧脸专注,额角有汗珠滚落。

    这与她平日的模样确实反差很大。

    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更认真地记录着自己手上的环境参数。

    回程时,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

    不过十几分钟,远处的天际线线就被一道昏黄的巨墙取代。

    “不好!是沙尘暴!”司机惊呼一声,猛地踩下刹车。

    狂风裹挟着漫天黄沙呼啸而来,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昏黄。

    谢云棠的声音骤然响起,盖过了风声和骚动,异常冷静清晰。

    “这里不够安全,风向可能会让沙埋了车子!”

    “我知道附近有个背风坡,不远!所有人,拿好随身物品,跟着我下车!一个跟一个,千万别走散!”

    她率先拉开车门,强劲的风沙瞬间灌入,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逆着风,大声指挥着众人依次下车,并将一位行动稍慢的老研究员半搀半扶着带下車。

    顾舟衍用围巾捂住口鼻,眯着眼跟上队伍。

    混乱中,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谢云棠。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风沙中艰难前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去部分风势。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终于抵达一处巨大的岩石背风面。风势顿时小了许多。

    “快!都蹲下,尽量蜷缩身体,减少暴露面积!”

    谢云棠大声吩咐着,一边迅速卸下自己的背包。

    她像掏出好几条备用面巾和防风镜,快速分发给那些没来得及做足防护的人。

    轮到顾舟衍时,他刚想接过面巾,她却已经利落抖开,小心地绕过他的耳朵为他系好。

    她的动作很快,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她自己则守在人群最外侧,警惕地观察着风沙的态势。

    沙尘暴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才渐渐平息。

    当天空重新露出灰蒙蒙的本色时,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但好在有惊无险。

    回到研究院,天色已晚。

    清点完人员和样本,谢云棠才和顾舟衍一前一后走回宿舍区。

    路上很安静。到了楼下,谢云棠停下脚步,脸上还沾着沙尘,眼神却很认真:“顾舟衍,你今天很冷静。”

    顾舟衍拂了拂头发上的沙子:“是你应对得当。你好像对这种情况特别熟悉?”

    谢云棠眼神微闪,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

    “嗨,瞎折腾多了,经验都是摔打出来的呗!”

    她下意识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左手腕上的表。

    表盘极简,但在昏暗光线下,材质折射出的细微光泽让顾舟衍觉得那不似寻常物件。

    他不再多问,只点头道:“今天谢谢你。”

    “客气啥。”谢云棠恢复爽朗,挥手道,“快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消息是周一早上传开的。

    研究院的内部通报系统更新了处分公告:

    总部研究员陆川,因学术不端,予以开除处理;首席研究员沈清竹,对团队监管不力,给予内部警告处分。

    公告一出,西北分院这潭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石头,顿时起了涟漪。

    食堂吃早饭的时候,顾舟衍就听见隔壁桌几个年轻研究员在低声议论。

    “听说剽窃的就是之前那个顶刊论文的数据,胆子也太大了!”

    “沈首席居然也挨处分了……警告啊,档案上记一笔,够呛。”

    “谁的数据被剽窃了?没点名啊。”

    “还能有谁,之前跟沈首席项目的那位呗,不是也调来我们这儿了吗?就那边那位……”

    有人声音压低,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独自坐在窗边吃饭的顾舟衍。

    顾舟衍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小口喝着豆浆。

    一整天,顾舟衍都泡在野外。

    戈壁滩上风大日头烈,他戴着遮阳帽和防风镜,和组员一起拉着测绳,采集样本,动作麻利专注。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只是随手抹一把,注意力全在手里的罗盘和记录本上。

    中间休息时,有年轻的同事忍不住又提起总部的事,语气带着点打抱不平:

    “顾老师,那数据明明是您的心血,现在肇事者开除了,也算给您个交代了。”

    顾舟衍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声音没什么起伏:

    “按规定处理就好。抓紧时间,把下一个点测完。”

    他站起身,率先朝下一个观测点走去。

    背影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那个被剽窃心血、名字在流言中心打转的人不是他。

    同组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这位从总部来的顾研究员,情绪也太稳定了点。

    夕阳西沉,勘探车才晃晃悠悠开回分院门口。

    顾舟衍跳下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一天的疲惫感袭来。

    他正准备跟同事道别回宿舍,目光不经意扫过大门旁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下,脚步猛地顿住了。

    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沈清竹。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目光直直地投向刚刚下车的他,像是荒漠里濒临渴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水源。

    周围嘈杂的告别声、引擎声仿佛瞬间被拉远。

    顾舟衍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倏地松开,留下空洞的悸动。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她。

    距离他回复她“不方便”那条接机短信,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还是同车的老张先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呃……沈首席?您怎么来这儿了?”

    沈清竹像是没听见,她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顾舟衍脸上。

    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隔着几米的距离,傍晚的风卷起沙尘,掠过两人之间短暂的空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

    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沈清竹难以承受。

    她宁愿他骂她,打她,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她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

    顾舟衍还是开口了。

    “沈首席,如果是公事,请按流程联系分院办公室预约。如果是私事……”

    他顿了顿,迎上她骤然缩紧的瞳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私事可谈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径直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沈清竹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句准备好的、在胸腔里翻滚了无数遍的“对不起”,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化作一口腥甜的涩意,哽在喉咙深处。

    顾舟衍的脚步没有停留。

    宿舍门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将他与外界隔开。

    他以为再见到沈清竹,多少会有些波澜。

    可除了最初那瞬间的猝不及防,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午后,谢云棠开车带顾舟衍出去,车里放着民歌,她手指敲着方向盘打节拍。

    “看那边,”她指了指窗外。

    “像不像鲸鱼脊背?风和水是大自然的雕刻师。”

    顾舟衍望过去,千百年风蚀形成的土垄沟谷一片赭红,在阳光下泛着厚重的光泽。

    “别看现在干,几百万年前可能是大湖。沧海桑田,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车在坡地停下,谢云棠利落地拿出工具包和水壶,带他爬上山坡,指着岩层断面:

    “看这层理,记录的是古气候变化。每一层都是一个故事,藏着时间的秘密。”

    她捡起一块螺壳化石递给她。

    “在时间面前,个人的喜怒哀乐很渺小。所以啊,遇到糟心事,看看天地,会好很多。”

    顾舟衍握着冰凉的化石,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没说话,紧绷的肩膀却悄悄松了些。

    回程路上,谢云棠也没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聊着本地趣闻,从戈壁滩的野骆驼说到镇上好吃的手抓饭,气氛倒不尴尬。

    直到车载电台响起呼叫声:“三号深部观测井故障,需要紧急抢修!”

    谢云棠立刻抓起对讲机:“收到!马上去!”

    她转头对顾舟衍快速解释:“关键监测点,数据不能断,影响后续研究。”

    顾舟衍没犹豫:“我跟你去,熟悉数据流程。”

    赶到观测点时,沈清竹已经在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比平时急促,显然高原反应开始显现,但仍强撑着在检查井口设备。

    看到顾舟衍和谢云棠一起出现,她眼神暗了一下。

    “情况怎么样?”谢云棠直奔主题。

    沈清竹声音发紧:“密封圈老化破裂,螺栓锈死了,拧不动。”

    她试图用扳手发力,却因手抖打滑,差点伤到自己。

    “小心!”谢云棠上前接过工具。

    “不能硬来,容易损坏井口结构。老王,拿除锈剂和力矩扳手!”

    她一边熟练操作,一边对顾舟衍说:“麻烦核对备用密封圈型号和耐压参数。”

    顾舟衍快速翻阅资料手册:“型号匹配,等级符合观测井压力要求。”

    一阵强风刮过,沈清竹呛得剧烈咳嗽,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

    谢云棠伸手扶住她:“沈首席,有高原反应先去车里休息,这边有我们足够了。”

    沈清竹想拒绝,但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只能扶着车边站着,看着谢云棠和顾舟衍默契配合。

    谢云棠专注地拆卸旧密封圈,顾舟衍递工具、记录实时参数,偶尔提醒她注意风向,效率极高。

    沈清竹看着这一幕,胸口发闷。

    她想起过去顾舟衍在实验室也是这样配合她,细致又稳妥,可她却从未真正“看见”过他的付出。

    她现在才发现,顾舟衍离开她之后,不再是那个只围着她转的影子,他自身的光芒刺眼得让她无法直视。

    “好了!测试运行!”谢云棠抹了把额角的汗。

    设备指示灯亮起绿色,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恢复平稳。众人松了口气。

    回程车厢里一片安静。沈清竹闭目靠坐在后座。

    谢云棠专注开车,偶尔从后视镜看顾舟衍。

    他望着窗外苍茫的荒原,侧脸映着夕阳的余晖,轮廓柔和了许多。

    “今天谢谢。”顾舟衍轻声说,目光仍停留在窗外。

    谢云棠挑眉:“谢什么?本职工作而已。不过说真的,你动手能力和心理素质比我想的强,一点不像是坐办公室的。”

    顾舟衍转头看她,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专家不敢当,亲手实操比光看理论踏实。”

    谢云棠笑了:“这话对我胃口!就喜欢你这股实在劲儿,不矫情!”

    车停在宿舍楼下。谢云棠帮着拿器材:“明天数据分析会,我们再碰一下细节?”

    “好。”顾舟衍点头。

    看着他走进楼道,谢云棠才转身离开。

    她觉得这西北的夜晚,好像因为多了个能聊到一起的人,没那么冷清了。

    车后座,沈清竹缓缓睁开眼,看着空荡的楼道口和谢云棠远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起。

    她原本想借这次抢修证明自己并非只能依赖顾舟衍,结果却更像一场拙劣的表演,反衬出别人的从容可靠。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和恐慌,将她紧紧包裹。

    分院食堂周末晚上有个小聚餐,几个老研究员拿出自酿的青稞酒,气氛热闹。

    谢云棠和人划拳喝酒,笑声爽朗,眉眼弯弯,但目光总不经意地扫过角落的顾舟衍。

    他安静地吃着菜,偶尔回应身边同事的搭话,话不多却不显得孤僻。

    “小顾,别光坐着,来一杯?尝尝李教授的拿手酿!”有人递过酒杯。

    顾舟衍刚要推辞,谢云棠自然地接过话头:

    “王工,饶了他吧,明天咱还得跑野外采样,让他保持清醒脑子记数据,这杯我替他喝!”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引来一片叫好声。

    她冲顾舟衍眨眨眼,顾舟衍低头抿了抿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沈清竹坐在另一桌,看着这一幕,指节泛白。

    那个女人太过耀眼,像一团炽热的火,衬得她自己冰冷又笨拙。

    她闷头喝掉杯里的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酸涩。

    散场后,顾舟衍走到楼外透气,戈壁滩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看星星呢?”谢云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递给她一罐温热的杏仁露:“喝点这个,解解酒气,晚上风大,别着凉。”

    “谢谢。”顾舟衍接过,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谢云棠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

    “我觉得你很厉害的,从京市总部来这儿,环境差这么多,没抱怨过一句,干活还这么拼。”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之前在京总院,跟的是沈首席?”

    顾舟衍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否认。

    谢云棠看着星空,像在自言自语:

    “我家在津市,就是那个谢氏集团,不过跟我没多大关系。”

    她语气随意,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上面有能干的哥姐顶着,乐得清闲。从小就喜欢琢磨石头和地貌,总爱往野外跑,家里也管不了我。”

    她侧头看他,眼神真诚:“所以我能理解那种……想挣脱点什么的感觉。不管是让人窒息的关系,还是既定的生活轨迹。”

    顾舟衍握紧了手里的易拉罐,罐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沈清竹站在几步外,脸色苍白,眼底泛红,显然喝了不少酒。

    谢云棠皱眉,上前半步,下意识想挡在顾舟衍前面。

    顾舟衍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别动。

    沈清竹猛地冲过来想抓他的手腕,被谢云棠抬手格开。

    “你凭什么……”沈清竹呼吸急促,语无伦次。

    “他喜欢了我十年!整整十年!你才认识他几天?你了解他什么?”

    谢云棠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哦?十年?沈首席倒是记得清楚这个数字。”

    “那这十年里,你为他做过什么?抢他的研究成果给别人、把他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在他最需要认可的时候当众否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