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云棠的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沈首席连他为了救你替你挡伤、差点没命的事情都能忽略,倒是把‘十年’记得挺牢?”
她转头看向顾舟衍,话到嘴边却倏然住嘴——忙着反驳沈清竹,差点暴露自己提前了解过他的事。
顾舟衍对上谢云棠的眼神,面色没变,只是淡淡开口:
“说完了?沈首席,请回吧。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沈清竹望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
“跟我回去,舟衍。条件随你提,研究院的重点项目、
“打住!”谢云棠举手投降,脸上泛起红晕,“在这儿我就是个普通的地质研究员,跟什么‘总’没关系,叫我谢云棠就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
“还有,我刚……是不是说漏嘴了?”
顾舟衍停下脚步,夜色里他的眼神清亮通透:
“你是指,你知道沈清竹被绑架,我救她的那件事?”
谢云棠喉结动了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坦然承认:
“……是。来西北之前,我就听说了你的事。他们说你是总部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前途无量,却主动申请调来条件艰苦的分部。我实在想不通,就好奇查了一下前因后果。”
“直到那天在沙尘暴里,看到你明明自己也不好受,却还是坚持护着取样袋,生怕数据受损。”
顾舟衍轻轻摩挲着指尖的茧子,那是常年做实验、跑野外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这一个月来,每次自己陷入难捱的情绪时,总能“巧合”地遇见谢云棠。
不是“顺路”多带了一壶热水,就是“刚好”路过帮他整理设备,或是分享一些野外的趣闻转移他的注意力。
顾舟衍终于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月光下,这个女人的眼神干净得像戈壁的夜空,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笃定的欣赏和真诚。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来这里这一个月,你是
“为什么要救我?”
沈清竹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度变得极轻,气若游丝。
谢云棠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救援车上,转头对着赶来的顾舟衍安慰地笑了一下,回复的声音也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不会让舟衍因为你欠我人情,更不会让他因为愧疚,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选择。”
顾舟衍看着谢云棠手臂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又看向车里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沈清竹,最终只是沉默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去县医院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
谢云棠专注地开车,偶尔从后视镜观察顾舟衍的神色。
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原,侧脸映着夕阳的余晖,看不出太多情绪。
急诊室里,医生给沈清竹处理伤口时,顾舟衍站在走廊的尽头,沉默地看着地面。
谢云棠靠在对面的墙上,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担忧。
“我帮你处理下手臂的伤。”顾舟衍拿起护士递来的碘伏和棉签,走向谢云棠。
谢云棠下意识缩了下手,随即又乖乖伸过来,棉签碰到伤口时,她轻轻“嘶”了一声,却没再动。
“很疼?”顾舟衍放轻了动作,眼神里带着关切。
谢云棠摇头,目光却一直没从他脸上移开,带着一丝试探和不安。
消毒、包扎完毕,顾舟衍低头收拾医药箱时,突然听到她小声问:
“舟衍,你……会不会因为她救了你的数据,又看她伤得这么重,就回到她身边?”
顾舟衍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谢云棠耳根通红,眼神闪躲得像做错事的孩子,语气越来越小:“她为你差点没命,还说那些掏心掏肺的话……你要是心软了,我……我也能理解。”
顾舟衍看着她这副紧张又故作大度的样子,突然笑了。
他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你这么担心,当时还拼着受伤去救她?”
谢云棠猛地抬头,急急解释:“我不是想让你感激她!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她救数据是她的选择,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勉强自己……”
“谢云棠。”顾舟衍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感谢她今天救了我的数据,更感谢她让我彻底看清了一些事。但感谢是感谢,喜欢是喜欢,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十年时间,足够我看清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我。愧疚、习惯、占有欲……这些都不是爱。”
他拉上医药箱的拉链,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是在为过去的十年画上句号。
“她今天说的那些话,我很感动,但太迟了。有些伤口结痂了,就不能再撕开了,否则只会更疼。”
顾舟衍抬头看向病房的方向,门缝里能看到沈清竹躺在病床上的侧影,脸色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啜泣,细微却清晰。
顾舟衍动作顿住,透过门缝,他看到一滴泪顺着沈清竹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的发丝,消失不见。
他静静看了几秒,转身把医药箱递给谢云棠:“拿去还给护士站吧,我去看看她。”
谢云棠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顾舟衍推了她一下:“快去啊,别让伤口沾水。”
她这才反应过来,接过箱子,同手同脚地往护士站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冲自己点头微笑,才放心离开。
窗外夕阳西沉,把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
顾舟衍看着谢云棠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十年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下。
他转身走向病房,准备去做最后的告别。
不是作为曾经的恋人,而是作为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给予应有的关怀和感谢。
但他心里清楚,从今往后,他的目光只会追随那个为他笨拙吃醋、为他奋不顾身的人。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脸红,却会在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女人。
顾舟衍推门进去时,沈清竹正望着窗外发呆,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瘦削苍白。
“坐。”她声音沙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语气平静得像在对待一个普通朋友。
两人沉默了片刻,窗外传来戈壁风掠过胡杨树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其实被绑架那次后,我总梦到你在血泊里挣扎的样子。”沈清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每次醒来,看到你安静地睡在隔壁病房的床上,呼吸平稳,才觉得自己能喘得过气。”
顾舟衍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原来那座沉默的冰山底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可惜我太蠢,”她转头看他,眼底带着深深的悔恨,“以为把你拴在身边,给你一个婚约,就是对你的补偿,却从来没问过你想要什么。”
顾舟衍把桌上的温水递到她手里:“都过去了,不用再提。”
沈清竹接过杯子,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摩挲:“那篇论文,我已经重新提交了修订版,第一作者是你,所有的署名和荣誉都该是你的。”
顾舟衍望向窗外,勘探队的车队正扬起尘烟远去,声音渐小:“不重要了,我现在有新的研究方向和目标。”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问:“谢云棠……她对你好吗?”
顾舟衍眼角弯起细微的纹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前几天给我煮奶茶,把盐当糖放了大半罐,难喝得很,却非要我喝完。”
沈清竹怔了怔,竟低笑出声。
笑声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她咳嗽了几声,眼角却有水光闪过,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情绪。
出院那天,戈壁滩下起了罕见的太阳雨,雨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扬起淡淡的尘土气息。
谢云棠撑着一把大伞,把顾舟衍往自己身边带,生怕他被雨淋到。抬头时,正好看见住院部门口的沈清竹。
雨帘中,两个女人对视片刻。
沈清竹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释然,然后转身,毅然走向来接她的专车。
后视镜里,她看到谢云棠正手忙脚乱地给顾舟衍擦溅到脸上的雨水,顾舟衍笑着躲闪,眼里的光比雨后的彩虹还要明亮。
沈清竹轻轻闭上眼,心里默念:祝你安好,也祝我解脱。
三个月后,顾舟衍提交的《戈壁脆弱生态保护方案》被列为国家级重点课题,得到了大量资源支持。
谢云棠赖在他的实验室里陪他熬通宵,半夜举着地质锤当话筒,唱跑调的情歌,被值夜的大爷骂得抱头鼠窜,引得顾舟衍失笑不已。
次年开春,他们休了年假。
谢云棠翻着世界地图碎碎念:“我们去看冰岛极光?还是去撒哈拉看星空?或者去亚马逊雨林考察地貌?”
顾舟衍随手一指,戳中了南太平洋某个不知名的小岛。
在库克群岛的潟湖边,谢云棠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易拉罐拉环,一脸认真:
“钻石掉海里了,先拿这个顶顶?等我捞上来再换真的!”
顾舟衍笑着伸出手,把拉环套在手指上:“凑合吧,先欠着。”
潮水漫过脚踝时,她变魔术般从身后摸出一枚钻戒,眼睛亮得胜过整片星海:
“顾舟衍,要不要和我一起,把地图上所有没人去的角落都踩上脚印,一起做一辈子的研究,一起看遍世间的风景?”
他俯身吻住她,咸涩的海风里混着眼泪的甜味,是幸福的滋味。
后来,他们在大堡礁参与珊瑚保护项目,在亚马逊雨林救助濒危植物,在极地观测冰川变化。
谢云棠的相机里,全是顾舟衍的侧脸——
他举着样本瓶在火山口皱眉记录数据,举着铁锨在雨林里小心翼翼地挖化石,鬓角沾着泥点,笑容却比朝阳还要灿烂。
某天深夜,顾舟衍收到了一封来自沈清竹的邮件。
附件是西北防风固沙项目的表彰名单,他的名字在首位,后面跟着谢云棠的名字。
正文里只有一张照片:格陵兰岛的极光下,沈清竹独自站在观测站前,身后是泛着幽蓝光芒的冰川,她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
身后传来暖意,谢云棠睡眼惺忪地搂住他的腰,嘟囔着:“梦到你把我的地质标本丢进北冰洋了,快补偿我。”
顾舟衍笑着关掉电脑,转身回抱住她。
月光透过帐篷缝隙,在谢云棠送他的戒指上流淌,泛着柔和的光泽。
戈壁的星空在记忆里旋转,化作南半球璀璨的银河。
谢云棠在睡梦中嘟囔着,把他搂得更紧。
顾舟衍靠在她怀里,听着帐篷外企鹅群归巢的喧嚷声,心里一片安宁。
他想起昨天视频时,沈清竹在格陵兰的极光里说:“这样很好,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确实很好。
有人终其一生寻找港湾,有人注定要成为自己的风帆。
而他何其幸运,遇见了另一艘愿意在风暴里和他并肩前行的船,一起驶向更远、更辽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