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地上的骨灰,眼眶酸涩,心里一阵阵抽痛。

    “宝儿……”

    他走过来蹲下身,伸出手,也想帮着收骨灰。

    “滚!”

    温初宜猛地抬头,双目猩红。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儿子!”

    顾叙珩被她眼里的恨意震住了,伸在半空的手僵在那。

    看着温初宜鬓边散落的白发,他有一瞬的出神。

    她才二十八岁,怎么有了这么多白发?

    胸口闷疼得厉害,让他有些烦躁。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凉薄。

    “如果你不抢,婉霜也不会失手打碎?”

    “我说了,用完了,自然会送回去,是你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温初宜没有理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骨灰捧进衣服里,然后将衣服紧紧裹好,抱在怀里。

    她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转身,准备离开。

    “叙珩,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我被温小姐吓到了才……我去道歉。”

    身后传来唐婉霜委屈的声音。

    “温小姐,对不起……”

    她追了上来,泪眼涟涟地道歉,却在靠近温初宜的瞬间,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恶毒的嘲讽。

    她靠近温初宜耳边:“你短命的儿子活着挡我的路,死了还想占着位置?所以贱种,就该挫骨扬灰。”

    温初宜的脚步,顿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怀里包裹着儿子骨灰的衣服,轻轻放在手边的茶几上。

    下一秒。

    她猛地甩了唐婉霜一个耳光。

    不等唐婉霜反应,温初宜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举起旁边的沙发椅,朝着唐婉霜的肚子狠狠砸了下去。

    “啊!”

    唐婉霜惨叫着倒地。

    温初宜红着眼,又顺手抄起一个瓷瓶,朝着她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等顾叙珩反应过来时,唐婉霜已经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身下一片猩红迅速蔓延开来。

    顾叙珩冲到唐婉霜身边,发出咬牙的怒吼。

    “温初宜!”

    温初宜却置若罔闻,走回茶几边,将那件包裹着儿子骨灰的外套重新抱进怀里。

    转身,踉跄着离开。

    ……

    回到家。

    宋妈看到温初宜的样子吓坏了。

    温初宜让她重新买了一个骨灰盒回来,将儿子的骨灰一点一点,重新装殓起来。

    当最后一捧骨灰被放进盒子里,她盖上盖子,将骨灰盒和儿子的遗像一同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

    她再也抑制不住压抑的悲恸,失声痛哭。

    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止歇的,她就这样抱着儿子的骨灰和遗照坐到第二天天亮。

    直到顾叙珩的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了。

    她被带到了一艘游艇上。

    顾叙珩站在甲板上,海风吹得衣服猎猎作响。

    他转过身,看着温初宜的眼眸里是翻涌的怒火。

    “唐婉霜大出血,子宫摘除,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温初宜缓缓抬起头。

    “活该。”

    “只可惜,没死。”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不过这样也好,让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顾叙珩被她的话激怒,上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就因为我不想碰你,就因为我有了别的孩子,你就恶毒到这种地步?”

    他手上的力道不断收紧。

    “为了得到我,你装了这么多年的温柔贤淑。现在,终于装不下去了?”

    “温初宜,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恶心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听着他的话,温初宜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泪流了下来。

    她笑自己竟然会爱上顾叙珩这种人。

    “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又笨、又蠢、又瞎。不过以后不会了。”

    顾叙珩被她话里的轻蔑刺痛,甩开她的下巴,神情愈发阴沉。

    “你毁了婉霜,害死了我的孩子,这笔账,今天就跟你算清楚。”

    “那宝儿呢?”温初宜抬起通红的双眼盯着他,“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向害死他的你和唐婉霜算账?”

    提到宝儿,顾叙珩眼中闪过痛楚,但很快便被暴怒所掩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宝儿的死是一场意外,跟我和婉霜有什么关系?”

    温初宜却嗤笑一声,转而轻声问:“你梦里,有梦见宝儿的哭声吗?”

    顾叙珩的表情一滞。

    温初宜眼中突然燃起滔天的恨意,声音凄厉。

    “顾叙珩,你就不配做宝儿的父亲!”

    似是被她的话刺痛,顾叙珩有些烦躁。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抹杀不了你害死我孩子的事实!”

    他神色冰冷,从保镖那里拿过匕首,在温初宜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扔下匕首,他对着身后的保镖下令。

    “把太太绑起来,吊在船头,开去鲨鱼区。”

    温初宜被吊在船头,鲜血顺着手臂滴落,血腥味引来了鲨鱼。

    鲨鱼的背鳍划破水面,在游艇周围盘旋、追逐。

    一条鲨鱼冲了上来,锋利的牙齿撕开她皮肉,剧痛让她浑身痉挛。

    血液沿着游艇的轨道在海面上蜿蜒,又引来了更多的捕食者。

    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船身,跃起,撕咬。

    温初宜感受着自己身体被一块块撕裂的痛楚。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顾叙珩暴躁的嘶吼。

    “够了,把她拉上来。”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宋妈守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见她睁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太太,您终于醒了……”

    “您在手术室抢救了一天一夜,医生说再晚一点,就真的没命了……”

    温初宜动了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的。

    她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顾叙珩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这天下午,病房的门被推开。

    顾叙珩走了进来。

    温初宜漠然地别过脸,看向窗外。

    顾叙珩看着她,压下心底泛起异样的情绪。

    “你害死了我和婉霜的孩子,我让你也体验了一次在鬼门关徘徊的滋味。”

    “算我们扯平了。”

    温初宜没有说话,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没听见。

    顾叙珩微微蹙眉。

    “我说过顾太太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但不准再去找婉霜的麻烦。”

    “还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会和你再要一个孩子。”

    “不过,三天后,是婉霜的生日宴,你去给她道歉。这件事,就算彻底翻篇了。”

    温初宜始终一言不发。

    这让顾叙珩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与不安。

    他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拧着眉,转身离开了病房。

    顾叙珩离开后不久,温初宜收到了顾老太太的信息。

    【离婚证给你寄过去了。】

    【初宜,是我没教好儿子,让你受苦了。】

    温初宜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回了条:【谢谢您。】

    很快,顾老夫人又发来一条。

    【可悲顾叙珩到现在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温初宜没明白顾老太太的意思。

    这时,宋妈手里拿着快件,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小姐,到了!”

    温初宜接过快件拆开,里面是离婚证。

    她终于,自由了。

    温初宜看向宋妈,“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初宜笑了。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我们带上宝儿,去环游世界。”

    “走之前,你把宝儿出事的真相,透露给老夫人。”

    宋妈立刻会意:“好。”

    ……

    第二天,温初宜出院回家。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和宋妈准备前往机场。

    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则港媒新闻。

    【港圈太子爷为爱一掷千金,豪掷数亿博红颜一笑。】

    原来,为了哄因子宫摘除而抑郁的唐婉霜,顾叙珩带她去了拍卖会。

    只要是唐婉霜看中的,他全部“点天灯”拍下。

    拍卖会结束,出了会场,记者蜂拥而上。

    “顾总,请问您和顾太太的婚姻是否出现了变故?”

    顾叙珩搂着身边的唐婉霜。

    “没有,我和我太太感情很好。艳遇可以有,但正主不会变。”

    又有记者追问:“您身边红颜知己不断,就不怕顾太太闹离婚吗?”

    他笑了:“不会,她很爱我,也足够大度,能容忍我犯的一些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

    “她很适合做我的太太。”

    ……

    宋妈气得直接关了电视。

    温初宜却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再无波澜。

    顾叙珩不是让她去参加唐婉霜的生日宴会吗?

    那她就送唐婉霜一份生日礼物吧。

    温初宜拨通了一个电话。

    “明天,在唐婉霜的生日宴上,替我向全港圈的媒体告知,我和顾叙珩,离婚了。”

    她毕竟答应过唐婉霜。

    顾叙珩留给她,她的孩子留下。

    如今唐婉霜生不了孩子了,她自然信守承诺

    挂断电话,她抱着怀里的骨灰盒。

    “我们走吧。”

    顾叙珩站在宴会厅二楼的栏杆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

    “叙珩,温初宜还没来吗?”

    唐婉霜往门口张望,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与期待。

    她太想看高高在上的温初宜向自己卑微低头了。

    让那个害自己失去孩子,再也不能生育的贱人在全港名流面前,丢尽脸面。

    而且她特意还为温初宜准备了一份“大礼”。

    顾叙珩这么多年不碰温初宜,一定寂寞坏了。

    今天她就大发慈悲,送温初宜几个男人。

    她已经通知了多家港媒记者,今天的宴会会有大新闻。

    到时让记者拍到温初宜和几个男人滚床单,她就不信顾叙珩会不和那个贱人离婚!

    她一定要将温初宜彻底打入地狱,最好也抑郁自杀。

    顾叙珩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表面。

    宴会已经开始了。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松开。

    “急什么。”

    他端起侍应生托盘里的红酒,晃了晃,语气漫不经心。

    “她会来的。”

    这十二年,无论他做得多过分,无论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哪怕他为了别的女人把她扔在半路,只要他回头,温初宜永远都在。

    她就像顾家老宅里那棵老槐树,死气沉沉,却又根深蒂固地守在那里。

    所以,她一定会来。

    “可是……”唐婉霜咬了咬嘴唇,故作委屈,“温初宜是不是不想给我道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她毕竟害我流产,没有了子宫,我只想要一个道歉,不过分吧?”

    提到孩子,顾叙珩侧过头,视线落在唐婉霜的小腹上。

    那里曾经有一个生命,他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来缓解他失去宝儿的痛苦,却被温初宜亲手毁掉了。

    “不怪你。”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我已经给了她最佳的选择,她既然想要顾太太的位置,就必须来道歉。”

    在他看来,让温初宜来道歉,已经是给了她台阶下。

    只要她今晚低头,把这件事揭过去,他可以既往不咎。

    他知道宝儿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所以会再给她一个孩子,帮她走出痛苦。

    ……

    楼下的宾客有不少人频频看向二楼的方向,窃窃私语。

    “听说顾太会来给那位庆生,这位顾大少爷也真是想得出来,到时肯定热闹!”

    “那位顾太爱他跟什么似的,要不怎么会容忍他这么明目张胆的出轨?还那么多次。”

    “怎么还没见到顾太人影?”

    “该不会是不来了吧?听说前阵子闹得挺凶。”

    ……

    唐婉霜听着那些议论,心里有些慌。

    如果温初宜真不来,那今晚这场精心准备的“戏码”,岂不就落空了?

    “叙珩,要不给温初宜打个电话吧?”

    顾叙珩抿了一口酒,没动。

    “不用管她。”

    他放下酒杯,理了理袖口,神色淡然。

    “她只是在闹脾气,终究会来的。”

    他太了解温初宜了。

    那个女人爱他爱到了骨子里,甚至为了他可以连尊严都不要。

    现在的拖延,不过是想以此来博取他的一点关注罢了。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唐婉霜眼睛一亮,嘴角扬起弧度,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

    进来的不是温初宜。

    而是因为她放消息而来,蹲守在宴会厅外的记者。

    记者们冲破拦阻的保安,疯狂地涌了进来。

    “顾总!请问您对顾太太发布的离婚声明有什么回应?”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女记者,举着话筒高声喊道。

    这一嗓子,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里。

    整个宴会厅瞬间炸了。

    “离婚声明?”

    “温初宜要离婚?”

    “开什么玩笑,那个女人不是爱顾总爱得要死要活吗?”

    二楼栏杆旁。

    顾叙珩一愣,随即沉下脸。

    “你是哪家媒体的?”

    他以为这又是哪家不知死活的小报为了博眼球编造的假新闻。

    温初宜提离婚?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女记者举起手中的手机。

    “顾总,就在刚刚,温氏集团官方发布公告,确认您与温初宜女士已经正式办妥离婚手续。”

    又有记者问:

    “温氏集团脱离顾氏集团恢复独立运营,是不是温总忍够了您出轨而蓄谋已久地离开呢?”

    “顾总,您前几日接受采访时还说与太太感情很好,为何会突然离婚?”

    “温小姐选择在今天公布消息,是否是对您高调为唐小姐庆生的一种报复?”

    “请问离婚是由哪方提出的?是因为唐小姐吗?”

    一瞬间,所有的镜头与话筒都对准了他,闪光灯疯狂闪烁。

    顾叙珩面色难看,拿过记者的手机。

    屏幕上,是温氏集团国内分部官方账号发布的两个通告,一个是温氏集团正式脱离顾氏集团恢复独立运营,温初宜任命董事长,并聘请了职业代理人全权代行集团日常经营。

    另一条公告则是:

    【关于我集团董事长温初宜女士与顾叙珩先生婚姻关系变动的公告:经双方友好协商,温初宜女士与顾叙珩先生已于日前正式解除婚姻关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感谢社会各界关心。】

    公告下面,是铺天盖地的热搜词条。

    温氏脱离顾氏,同步官宣离婚

    顾叙珩温初宜离婚

    港圈太子爷被甩

    温氏千金恢复单身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顾叙珩的脸上。

    他前脚还在媒体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她很爱我”“不会离婚”,后脚就被她用全港皆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自作多情。

    顾叙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将手机摔回记者怀里,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挤出人群。

    唐婉霜急忙跟上。

    车厢内气压低得吓人。

    顾叙珩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唐婉霜在得知离婚的消息后,情绪复杂。

    温初宜那个贱人竟然主动离婚了?

    这让她很兴奋。

    可是她今天精心的计划起不白白落空了,那也太便宜那个贱人了!

    “叙珩,温初宜她是不是疯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却故意发这种东西来恶心人。”

    “她根本不认为害死我孩子,害我流产是错的。”

    “温初宜真是太恶毒了!”

    ……

    她喋喋不休不停,极力往温初宜身上泼脏水,想让顾叙珩更厌恶温初宜。

    “你话太多了。”

    顾叙珩一脸厌烦,冷冷开口。

    唐婉霜愣住了。

    她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叙珩。

    这是顾叙珩第一次对她露出这种嫌恶的表情。

    以前,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纵容她,甚至觉得她真性情。

    可现在……

    “叙珩,我……”

    “停车。”

    顾叙珩打断了唐婉霜。

    车子在路边紧急停下。

    “下去。”

    唐婉霜彻底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下去?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让你下去。”

    顾叙珩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已经满是不耐。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而唐婉霜的指责,只让他觉得无比聒噪。

    最终,唐婉霜还是哭哭啼啼地被赶下了车。

    车子没有半分停留,开往顾家老宅的方向。

    顾家老宅,顾叙珩推门下车。

    夜风的寒意,却驱不散他胸腔里那团莫名其妙的火。

    他扯了扯领带,大步跨进门槛。

    会客厅,顾老夫人正端着一盏茶,轻轻撇着浮沫,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妈,是你帮温初宜离婚的吗?”

    他在来的路上让人查了所有经手的文件。

    除了前几天顾老夫人拿给他签的那份关于城南地皮开发的商务合同,他没有签过任何其他东西。

    那是他亲妈,他没防备。

    顾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

    “是我。”

    顾叙珩气笑了,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上,看着母亲。

    “您把离婚协议夹在合同里让我签?为了让温初宜和我离婚,您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为什么?”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站起身。

    “如果不用手段,你会放初宜走吗?”

    “我为什么不放?”顾叙珩反问,眉眼间尽是讥讽,“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我早就受够了。既然她想滚,我求之不得。”

    “既然求之不得,那她提出离婚你为什么不同意?你现在这副要杀人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顾老夫人一针见血。

    顾叙珩噎住。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

    温初宜走了,他应该开香槟庆祝,应该抱着唐婉霜去狂欢。

    可为什么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愤怒?是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烦躁,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傲。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

    “跟我来。”

    顾老夫人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转身朝后院走去。

    顾家祠堂,顾老夫人走进祠堂,点燃了一炷香。

    “跪下。”

    顾叙珩皱眉:“妈,这是什么意思?”

    “顾家的规矩,做错事就要跪。”

    顾老夫人转过身,冷冷看着他。

    “你怎么花天酒地我不管,也管不了,可我刚知道,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这样伤害初宜,丢尽了顾家的脸。”

    “跪下!”

    这一声厉喝,中气十足。

    听到母亲的话顾叙珩脑海闪过温初宜苍白的脸。

    他没有再反驳,跪了下去。

    “知道初宜是什么时候跟我提离婚的吗?”

    “还能什么时候?不就是最近觉得受了委屈,仗着您给她撑腰,跟我闹脾气。”

    “是一年前。”

    顾叙珩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一年前,宝儿刚走没几天。”顾老夫人转过头盯着他,“她拿着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来找我,求我放她走。那时候她刚做完手术,人瘦得像把骨头,跪在我面前磕头,额头全是血。”

    顾叙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没同意。”

    “我舍不得放她走,便跟她说,再给你一年时间。如果这一年里,你还是死性不改,只要出一次轨,我就亲自帮她办手续,放她自由。”

    “这也是我一年前为什么一再强调你,不准出去乱搞。”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死性不改,我当初就不应该拦着她,是我害了她,顾家亏欠她太多了。”

    顾叙珩跪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来,早在一年前,温初宜就已经不想要他了。

    “怎么?很难接受?”

    顾老夫人看着儿子脸上错愕的表情,只觉得讽刺。

    “你以为她离不开你?你以为她会永远围着你转?顾叙珩,你太高估你自己,也太低估了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绝望。”

    提到孩子,顾叙珩的脸色变了变。

    “宝儿是意外……”

    “意外?”

    顾老夫人拿起执行家法用的鞭子,狠狠抽在顾叙珩的背上。

    “啪!”

    顾叙珩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没躲。

    “宝儿出事那天,你在哪?你在干什么?”

    “初宜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你在干什么?”

    顾老夫人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颤抖。

    “你在那个姓唐的女人的床上!”

    “因为那个贱人,你断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而这些初宜都知道了,上次家宴,她就是为了要和你离婚来的!”

    顾老夫人的话语字字诛心。

    顾叙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

    “你如今为了那个贱人如此伤害初宜,简直畜生不如!”

    顾老夫人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

    顾叙珩背上多了一条血痕。

    他依旧没有动,眼底泛起猩红,许久才麻木地解释:

    “是温初宜狠心害的唐婉霜流产,失去子宫。我总要给我的孩子和唐婉霜一个交代。”

    “而且我和唐婉霜不知道那天宝儿会出事,我只是想陪她过一个生日,这有错吗?”

    “直到现在,你还在狡辩,还在护着那个女人。”

    顾老夫人失望地摇着头。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初宜陪了你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业。而宝儿离去的这一年,她在地狱里煎熬的时候,你竟然瞒着她和那个姓唐的有了孩子!”

    她话锋一转:

    “现在初宜走了,你自由了。但是今天在顾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我告诉你,姓唐的那个贱人,永远别想进顾家大门!”

    顾叙珩的喉结滚动。

    娶唐婉霜?

    他从没有想过。

    “婉霜现在身体不好。”他避开母亲的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不能不管她。”

    “那是那个女人活该!”

    顾老夫人啐了一口。

    “她那种心术不正的东西,也配生我顾家的种?初宜还是太心软了,换作是我,早就让人把她扔进海里喂鱼了,连你也一起收拾了!”

    顾叙珩眉头紧锁:“您对婉霜偏见太深了。她很单纯,根本没有您想的那些心机。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她真的很像阿宁。”

    阿宁,就是死在顾叙珩最爱她的年纪里的女孩。

    也是顾家这对母子之间最大的禁忌。

    顾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绕着他走了两圈。

    “顾叙珩,你骗骗外人也就罢了,连自己都骗?”

    “你对那个唐婉霜好,不就是因为她是你前面那位的替身?你把对她的愧疚,全都补偿在一个赝品身上,你就不觉得恶心?”

    顾叙珩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还有初宜。”

    顾老夫人停在他面前,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

    “你口口声声说恨这场联姻,说不爱初宜。那这六年,你为什么不离婚?以你的手段,如果真想离,早就离了,为什么拖到现在?”

    “那是为了顾家的名声……”

    顾老夫人打断他。

    “还有宝儿。当初是我和初宜联手给你下了药,但如果不是你心甘情愿,你能让她怀孕?你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你前面那位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对她到底是爱还是执着,自己分不清吗?”

    顾叙珩的瞳孔剧烈震颤。

    他一直告诉自己,留下孩子是因为那是顾家的血脉。

    维持婚姻是因为懒得折腾。

    可现在,这层遮羞布被母亲无情地扯下来,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对温初宜,真的毫无感情吗?

    如果没有感情,为什么看到她签字离婚,心里会这么痛?

    为什么看到她为了宝儿发疯,他会觉得恐慌?

    “假的终究是假的,赝品做得再真,也变不成正品。”

    顾老夫人直起身,不再看他。

    “你为了一个死人,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冒牌货,把真正爱你、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逼走了。”

    “顾叙珩,你早晚会后悔的。”

    后悔?

    顾叙珩的手指死死掐进肉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温初宜的脸,唐婉霜的脸,还有早已模糊的阿宁的脸,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温初宜抱着宝儿的骨灰盒,满眼死寂的模样。

    顾老夫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那个姓唐的女人,我不管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转身,走到祠堂门口,停下脚步。

    “在这里跪满三天。这是你对初宜、对宝儿该受的惩罚。”

    “少一分钟,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祠堂里只剩下顾叙珩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牌位,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牌位上。

    那是宝儿的。

    心口像是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割了一下。

    这一年里,每次想到宝儿,他的心都会这样的痛。

    祠堂的门被推开。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顾叙珩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他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双腿僵硬得像两根灌了铅的木桩。

    他撑着地面,一点点直起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迈出第一步。

    每走一步,关节处都传来针扎般的酸麻。

    司机一直候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

    “顾总,是回公司还是去看唐小姐?”

    顾叙珩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去哪?

    他坐进后座,揉了揉眉心,竟莫名其妙地让司机开去他与温初宜的家。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声:“是。”

    顾叙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三天,他在祠堂想了很多。

    想母亲的话,想到阿宁的死,想到温初宜让集团发布的离婚公告。

    脑子里乱哄哄的,像塞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

    回到家,屋子里静得可怕。

    温初宜辞退了所有的用人后离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他视线扫过四周。

    客厅里原本摆放的那些温初宜买的小摆件,不见了。

    温初宜喜欢插花,茶几上那个总是插着鲜花的水晶花瓶,空了。

    沙发上她常抱着的那个米色抱枕,没了。

    墙上挂着的他们的婚纱照,也被摘了下来,只留下一枚孤零零印子。

    就连宝儿的遗照也不见了。

    顾叙珩的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

    他上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梳妆台上空空如也,那些瓶瓶罐罐统统消失不见。

    衣帽间属于温初宜的东西,彻底空了。

    他站在衣帽间门口,手掌死死扣住门框。

    他又转身冲进隔壁的儿童房。

    那是宝儿生前的房间。

    温初宜一直保持着原样,每天都会进去打扫,仿佛宝儿还在一样。

    门被打开。

    宝儿的小床,玩具,都被收得干干净净。

    真的走了。

    连宋妈也带走了。

    顾叙珩觉得有些眩晕。

    他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这里曾经堆满了宝儿的积木。

    他好像突然听到了声音。

    “爸爸,你看我搭的城堡!”

    那是宝儿三岁时候的事。

    小家伙刚学会搭积木,兴奋地举着一块红色的方块,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温初宜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慢点跑,别摔着。”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

    顾叙珩看着空荡荡的地板,记忆逐渐清晰。

    那时候,他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回唐婉霜的信息。

    唐婉霜说想吃城南那家栗子蛋糕。

    他对扑过来的宝儿说。

    “爸爸忙,下次陪你玩。”

    宝儿手里的积木掉在地上,瘪着嘴要哭。

    温初宜连忙走过来,抱起宝儿,轻声哄着,然后把水果盘放在他手边。

    “叙珩,吃点水果吧,刚买的蜜瓜,很甜。”

    他看都没看一眼,起身拿起外套。

    “不吃了,公司有事。”

    而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兑现陪宝儿玩的诺言

    顾叙珩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地板,心像是被放在磨盘上碾着,让他眼眶泛酸。

    所以在宝儿出事之后,为了逃避,他极少回来,更是用对宝儿的冷漠来伪装自己。

    现在这里没有积木,没有水果,也没有宝儿,连温初宜也走了。

    他站起身,像是逃避什么似的,离开了儿童房。

    回到主卧,他躺在床上。

    床单上有着温初宜身上那种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与他离婚了,到现在他依旧觉得不真实。

    毕竟她明明那么爱他!

    以前无论他怎么闹,怎么冷落她,只要他回头,她永远都在这栋房子里等着他。

    会给他煮醒酒汤,会给他放好洗澡水,会把烫好的衬衫挂在床头。

    他以为那是她离不开他。

    可现在,她真的走了。

    是他做得太过分了吗?

    顾叙珩想起那场车祸,想起自己强行让人抽她的血,想起她抱着碎裂的骨灰盒时空洞的眼睛,想起她被鲨鱼撕咬后苍白如纸的脸……

    还有她鬓间刺目的白发。

    心口的位置,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他突然觉得头好疼。

    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他的太阳穴突突地钻着。

    他突然想起,那天温初宜也是头痛。

    可他故意叫走了家庭医生,还倒掉了她的药。

    他甚至还狠狠地打了她一棍。

    那时候,她很痛吧?

    顾叙珩皱眉揉着自己的头。

    原来头痛是这种滋味。

    这么难受。

    他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在温初宜的床上睡着了。

    夜色浓稠,包房里音乐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顾叙珩手里晃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

    自从那天开始,他总是头疼。

    说来也怪,被酒精麻痹过后反倒不会那么痛了。

    几个平日里经常一起的世家子弟正搂着女伴调笑,眼神却时不时往角落里的顾叙珩身上瞟。

    “顾哥这是怎么了?”

    有人压低了声音。

    “听说离婚了,心情不好呗。”

    “得了吧,他出轨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离婚那是解脱。要我看就是那个姓唐的替身的太作,顾哥腻了。”

    这圈子里谁不知道,顾叙珩心里有个死了多年的白月光。

    找女人,只找像那位白月光的。

    那个唐婉霜就是个高仿,现在看来,高仿也过时了。

    见顾叙珩心情一直不好,有一个一直想要讨好顾叙珩的李泽拍了拍手。

    包厢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裙子,长发披肩的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李泽推了那女孩一把。

    “去,给顾总敬酒。”

    女孩端着酒杯,走到顾叙珩面前。

    她紧张得手都在抖。

    “顾……顾总。”

    顾叙珩没动闭着眼,皱着眉,指节抵着额角。

    鼻尖忽然飘来一股香水味,他猛地睁开眼。

    女孩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洒出来几滴,落在顾叙珩高定的衣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顾总……”

    女孩慌乱地想去擦。

    顾叙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眯起眼,视线在女孩脸上聚焦。

    眉眼弯弯,嘴角有个梨涡,特意化了淡妆,显得楚楚可怜。

    很像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