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许会多看两眼,甚至把人留下来。
可现在,看着这张脸,他只觉得莫名地烦躁。
“谁让你进来的?”
他声音冷得掉冰碴子。
李泽见状,赶紧凑过来邀功。
“顾哥,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的。你看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那个唐婉霜强多了,还是个雏儿……”
“滚。”
顾叙珩松开手,嫌恶地拿纸巾擦了擦手指。
李泽愣住了。
“顾哥?”
“我说滚!”
顾叙珩抬脚踹在面前的茶几上。
哗啦一声。
酒瓶、果盘碎了一地。
包厢里瞬间死一般安静。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女孩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也不敢哭出声。
顾叙珩站起身,身形晃了一下。
“以后别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往我面前领。”
他冷冷地扫了李泽一眼。
“再有下次,滚出港城。”
说完,他抓起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李泽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顾叙珩是吃错药了?
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一款吗?
……
出了会所,冷风一吹。
酒劲儿反而上来了。
司机把车开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顾总,回哪儿?”
回哪儿?
那个家,现在空得像座坟。
没有温初宜,没有宝儿。
回去干什么?
听那满屋子的回声吗?
“去西郊别墅。”
那是他安置唐婉霜的地方。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顾叙珩下了车,脚步有些虚浮。
唐婉霜没睡。
她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
温初宜离婚了,顾叙珩却没像她预想的那样立刻娶她,反而好几天不见人影。
不但不见她,甚至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她没了子宫,要是再没了顾叙珩的宠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看到是顾叙珩,唐婉霜眼睛一亮,飞快地迎了出来。
“叙珩!”
顾叙珩站在玄关,一身酒气。
他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女人。
灯光下,那张脸和记忆深处的阿宁重叠。
“阿宁……”
顾叙珩呢喃了一声。
唐婉霜脚步一顿。
又是阿宁。
这一年,她时常听到这个名字。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个女人的替身。
而且是最像的那一个。
可只要当好这个替身,顾叙珩就是在意他,她才能拥有现在的荣华富贵。
唐婉霜走过去,扶住顾叙珩的手臂,把他的身体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怎么喝这么多酒?”
她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顾叙珩没说话,任由唐婉霜扶着他走进客厅,倒在沙发上,半睁着眼,视线模糊。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唐婉霜的脸颊。
“阿宁,是你吗?”
唐婉霜心头一跳,反握住顾叙珩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掌心。
“是我,叙珩,我是阿宁。”
顾叙珩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底涌上一层痛苦。
“对不起……”
“当年是我没护好你……”
唐婉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她知道,这是个机会。
顾叙珩现在神志不清,只要哄住了他,把名分定下来,以后就算他清醒了,想反悔也来不及。
“我不怪你,叙珩,我从来没怪过你。”
唐婉霜凑近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
“叙珩,我们结婚吧。”
“我想做你的妻子,你打个电话,让人现在就把我们的结婚证办下来好不好?”
“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顾叙珩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
明明那么像,可为什么感觉不对?
“不……”
顾叙珩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回不去了。”
唐婉霜一愣,急了。
“怎么回不去?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温初宜已经走了,那个位置空出来了,我可以……”
“阿宁。”
顾叙珩打断了她,抽回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要逃避什么。
“我不想回到过去了。”
“这些年,你已经成了我的执念,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爱你。”
“可我真的累了,我想放下了。”
唐婉霜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顾叙珩的意思。
顾叙珩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上。
“好疼……”
他低声呢喃。
“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心疼。”
顾叙珩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眼角沁出一滴泪。
唐婉霜僵在原地。
顾叙珩也会哭?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冻结的名字。
“初宜……”
顾叙珩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
“初宜……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唐婉霜的脸瞬间扭曲。
温初宜,又是温初宜!
那个贱人都已经滚了,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
顾叙珩把她当成阿宁的替身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在对着她喊温初宜的名字?
凭什么?
她为了上位,不惜毁了自己的身体,甚至弄死了那个小野种。
结果到现在,她在顾叙珩心里,连个死人都比不过,甚至连那个贱人都比不过?
“顾叙珩!”
唐婉霜气疯了,也不装什么温柔小意了。
她抓住顾叙珩的衣领,用力摇晃。
“温初宜已经不要你了,你醒醒吧!”
顾叙珩被晃得头晕目眩。
他皱着眉,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砰”一声巨响。
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
唐婉霜她惊恐地转头望去。
只见几个男人闯了进来。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唐婉霜尖叫着往后缩。
“这是顾叙珩的别墅!你们敢乱来……”
领头的男人看了沙发上醉倒的顾叙珩一眼。
径直走到唐婉霜面前。
不顾唐婉霜的尖叫,一左一右架起唐婉霜就往外拖。
唐婉霜拼命挣扎,双脚在地上乱蹬,鞋子都踢飞了一只。
“啊!救命!叙珩!救我!”
顾叙珩被唐婉霜的哭嚎声吵醒,酒意散了大半。
他揉着太阳穴,眯起眼看着唐婉霜被拖出去。
“住手。”
顾叙珩嗓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悦。
那几个男人动作一顿,却没松手。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少。”
顾家老宅的管家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被拖出去的唐婉霜,随后看向顾叙珩,微微躬身。
“老夫人请您立刻回老宅一趟。”
顾叙珩皱眉,扯了扯领口。
“这么晚了,我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还有,这些人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说过,别动这里的人。”
“老夫人说了,您不回去,便不再是顾家的人。至于这位唐小姐,是必须带走的。”
顾叙珩动作一顿,管家在顾家几十年,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
他知道,是出事了。
顾家老宅,顾老夫人面色阴沉,双眼幽深得吓人。
“妈。”
顾叙珩走上前,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尽。
“你不是说不动唐婉霜吗?为什么大半夜把人抓走?”
顾老夫人抓起身边一沓文件狠狠砸在他脸上。
纸张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红痕,随后散落一地。
“你自己看看!”
顾叙珩眉头紧锁,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张张纸。
拿起来看到最上面的内容后,他瞳孔骤缩。
是温初宜和唐婉霜在咖啡厅的对话记录。
原来温初宜知道的一切都是唐婉霜说的。
想到温初宜为此离开,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顾叙珩继续往下翻。
第二份资料是唐婉霜找人准备在生日宴上毁掉温初宜清白的计划和聊天记录。
那些污秽不堪的字眼,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论如何都没想到唐婉霜竟然会计划对温初宜做这样恶毒的事。
如果那天温初宜真的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他不禁背脊发凉,愤怒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
看到最后一份资料时,顾叙珩僵住了。
这是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
从唐婉霜的银行账户,追查到一笔巨额资金的流向,最终指向了一个货车司机。
而这个货车司机,就是一年前那场暴雨中,与温初宜的车迎面相撞,当场死亡的肇事司机。
转账日期,就在车祸发生的一周前。
顾叙珩感觉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
“看清楚了吗?”
顾老夫人红着眼眶,声音冰冷。
“那个货车司机是受那个毒妇的指使,本是拿着钱要撞死初宜的,最终却害死了宝儿。而他拿的钱,是你给那个贱人的。”
顾叙珩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叙珩,”顾老夫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是你,亲手递给了那个女人一把刀,杀了你的亲生儿子!”
顾叙珩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酒意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花架,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
是他害死了宝儿……
这个认知,像一座山,轰然压下,将他所有的理智碾得粉碎。
顾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眼眶湿润。
“这个毒妇,害死我孙子,我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不,”顾叙珩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声音森寒,“我亲自来。”
……
郊外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光线昏暗。
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逆光走来。
“叙珩?叙珩,是你吗?”
唐婉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顾叙珩的腿。
“叙珩,你终于来了……带我走,快救我出去啊……”
顾叙珩垂眸,看着脚边这张脸。
他缓缓蹲下身。
唐婉霜刚要露出笑容,脖子却猛地被一只大手死死卡住。
“呃……”
顾叙珩的手指收紧,将唐婉霜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是你告诉她,宝儿死那天我和你在一起?”
“你在生日宴那天准备毁了她是不是?”
“还有,是你找的货车司机,是不是?”
他声音很轻,却冷得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唐婉霜双脚离地,脸涨成猪肝色,双手拼命拍打着顾叙珩的手背。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咳咳……”
“还撒谎。”
顾叙珩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唐婉霜,你怎么敢?!”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婉霜翻着白眼,眼看就要断气。
顾叙珩却在最后一刻,猛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
唐婉霜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顾叙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让你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唐婉霜缓过劲来,看着顾叙珩骇人的模样。
他真的想杀了她!
她知道瞒不住了,颤抖着试图去拉顾叙珩的裤脚。
“叙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顾叙珩一脚踢开她,眼底尽是恨意。
“你爱的不过是我的钱和地位。”
他蹲下身,捏住唐婉霜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以前留着你,是因为你这张脸。后来留着你,是因为你肚子里那块肉。”
“如果不是宝儿走了,我想要个孩子来弥补,你以为我会让你这种货色怀孕?”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唐婉霜最后的心理防线。
恐惧到了极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猛地挥开顾叙珩的手,发出一声尖锐的怪笑。
“哈哈哈哈……”
唐婉霜从地上爬起来,披头散发,指着顾叙珩的鼻子。
“顾叙珩,你少在这里装深情了!”
“是我杀了你儿子没错,可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顾叙珩瞳孔一缩。
唐婉霜步步紧逼,脸上满是怨毒和疯狂
“是你给了我底气,如果不是你表现出对温初宜的厌恶,对你儿子的冷漠,我会以为我有希望吗?我会想到要杀了她上位吗?”
“是你让我觉得只要除掉温初宜,我就可以成为顾太太的!”
“只可惜,死的是你短命的儿子!”
“顾叙珩,现在你没老婆了,没儿子了,凭什么来怪我?是你活该!这一切都是你自做自受!”
“闭嘴!”
顾叙珩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飞出去撞在墙上,四分五裂。
他胸口剧烈起伏,唐婉霜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他的肉里。
是他对宝儿的冷漠,成了唐婉霜行凶的护身符。
顾叙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他转身往外走,再也没看唐婉霜一眼。
“来人。”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
顾叙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把她送去国外的红灯区,直到她烂在那里。”
身后传来唐婉霜凄厉的惨叫和咒骂声,顾叙珩充耳不闻。
回到老宅,顾叙珩跪在地上。
“妈,是我错了。”
顾老夫人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你知道初宜走之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顾叙珩抬起头,眼眶通红。
“她说,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粉饰太平也没用。”
顾老夫人缓缓转过身。
“从今天起,你别回老宅了。”
“我不想看见你。”
顾叙珩跪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
他缓缓瘫坐在地上,脸上划过温热的液体。
母亲不要他了。
老婆没了。
儿子死了。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
深夜,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
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顾叙珩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温初宜抱着刚满月的宝儿,笑得眉眼弯弯。
“顾总。”
私人医生提着药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止血带。
“您经常这样抽血,身体会吃不消的。”
顾叙珩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上布满针孔,甚至有些已经瘀青。
“继续。”
“可是……”
顾叙珩转过头,那双平日里凌厉的眸子此刻像是一潭死水。
那天在桥下,他让人强行抽她的血去救杀死宝儿的凶手。
永远不可原谅。
“抽。”
私人医生不敢违抗,只能咬着牙,将针头刺入已经满是针眼的血管。
殷红的液体顺着管子流进血袋。
顾叙珩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那一抹红。
眩晕感袭来,指尖开始发麻,身体发冷。
这就是她当时的感觉吗?
初宜,你当时很疼吧。
他闭上眼,还有那天在游艇上,他让人把她吊在船头,钓鲨鱼。
那时候她有多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拔掉了针头。
“顾总,不能再抽了,您的血压已经到了临界值。”
顾叙珩没动。
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起手指都费劲。
但他觉得不够。
这点疼,比起丧子之痛,比起这六年的折磨,算什么?
“给我一把手术刀。”
医生吓一跳,不知道顾叙珩又要干什么。
“顾总……”
顾叙珩费力地撑开眼皮。
“给我。”
家庭医生只得递过一把消过毒的手术刀。
顾叙珩接过来,在手里转了个圈。
寒光闪过,他看向自己的左臂。
刀刃划破皮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家庭医生惊呼一声,冲上来要止血。
“别动。”
顾叙珩推开他,低头看着鲜血不断涌出的伤口,疼痛刺激着神经,让那颗麻木的心脏终于有了一丝跳动的感觉。
抽了血,划了伤。
他欠她的还有很多。
没关系,他都会一一还回去。
……
一年后。
苏黎世。
这里刚下过一场雪,整个城市被银白色覆盖,利马特河静静流淌,喂天鹅的游人三三两两。
顾叙珩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站在街角的咖啡店外。
他瘦了很多,颧骨微凸,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睛里,如今沉淀着化不开的郁色。
特助站在他身后。
“顾总,在那边。”
顾叙珩顺着特助指的方向看去。
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厚厚的米色羽绒服,戴着围巾,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正侧头看着旁边的一群鸽子。
阳光洒在她脸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的气色很好,不再是那个在医院里形容枯槁、满身死气的温初宜。
顾叙珩贪婪地看着她。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酒精中,又酸又胀,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没有他,她过得真好。
顾叙珩整理了一下衣领,迈开腿,一步步朝她走去。
脚下发出踩雪的咯吱声。
听到声音的温初宜转过头。
四目相对。
顾叙珩停下脚步,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
温初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
然后,她转过头,继续喂鸽子。
这种无视,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谩骂都更让顾叙珩崩溃。
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初宜……”
温初宜没理他,掰了一小块面包,扔给地上的白鸽。
顾叙珩走近两步,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阳光。
“初宜,你还好吗?”
温初宜终于抬起头,喝了一口咖啡,语气淡漠。
“顾总有事?”
这声疏离的“顾总”,像一巴掌扇在顾叙珩脸上。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进掌心。
“唐婉霜已经处理了,我会让她体会到什么是死生不如死,这也算是替宝儿报仇了。”
温初宜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
“哦。”
顾叙珩噎了一下,胸口闷得发慌。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
“你看。”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伤口展示给她看。
“我也抽了血,我也划了手,和你当初一样。你曾受过的伤害,我全部承受了……”
“顾叙珩。”
温初宜打断了他。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面包屑,目光落在他憔悴的脸上。
“你做这些,是想感动谁?感动你自己吗?”
顾叙珩愣住,手臂僵在半空。
“我是在赎罪。”他声音颤抖,“我知道我错了。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阿宁只是我的执念,我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爱上你了。”
“你也配提爱?”
顾叙珩脸色煞白,身躯晃了晃。
“初宜,给我个机会。”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温初宜后退躲开,手抓了个空。
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他红了眼眶。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现在每天晚上闭上眼,全是你的脸。我把家里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宝儿的房间我也让人重新布置了,和你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语无伦次,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卑微。
“能不能……别不要我?”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以后我会对你好,把这六年欠你的都补回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会是个好父亲……”
“顾叙珩。”
这次,温初宜的声音冷得像周围的雪。
“你看看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挂坠,打开,里面是宝儿的照片。
顾叙珩看着照片上笑得像天使的宝儿,心脏剧烈抽痛。
温初宜抚摸着照片,眼神温柔,却在看向顾叙珩时瞬间结冰。
“他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挂了我的求救电话,只为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而这个女人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你又让人抢走我儿子的骨灰,给杀人凶手肚子里的孩子镇煞。”
“甚至导致,儿子的骨灰被她打碎,踩在脚下。”
温初宜每说一句,顾叙珩的脸就白一分。
直到最后,他面如死灰,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他捂着胸口,疼得直不起腰。
温初宜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荒凉。
“顾叙珩,伤害已经造成了,伤疤永远都在。你捅了我一刀,现在捅自己一刀,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你所谓的赎罪,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你想让我原谅你?想跟我重新开始?”
温初宜走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除非,你能让宝儿活过来。”
顾叙珩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温初宜看着他绝望的眼睛,轻轻笑了。
“做不到是吗?”
“既然做不到,那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说完,温初宜再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初宜……”
顾叙珩下意识地追了一步,却被脚下的积雪绊倒。
这位在港城呼风唤雨的太子爷,狼狈地摔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灌进他的脖子里,冻得他骨头生疼。
他看着温初宜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此刻,他才知道,不论他怎么惩罚自己,怎么卑微乞求。
那个满眼是他,爱了他十二年的温初宜,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顾叙珩趴在雪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积雪,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特助跑过来,想要扶起他。
“顾总……”
“走开。”
顾叙珩推开他,翻过身,仰面躺在雪地里。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混着眼角的温热滑落。
这就是报应。
……
温初宜回到公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宋妈正在厨房熬汤,见她回来,笑着迎出来。
“小姐,回来啦。今天买了什么花?”
温初宜把手里的郁金香插进瓶子里,神色如常。
“宋妈,我们搬家吧。”
宋妈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他找来了?”
温初宜点了点头,手指轻抚着花瓣。
“去哪儿?”
“去个没有冬天的地方。”
温初宜转过身,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宝儿怕冷,我们带他去晒晒太阳。”
顾叙珩回到了港城。
曾经的顾家别墅,如今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推开主卧的门,走到床边坐下。
伸手抚摸着床单,指腹在枕头上轻轻摩挲。
随着时间流逝,这里她的气息也没有了。
“陆总。”
家庭医生端着一杯温水站在门口。
“该吃药了。”
顾叙珩没动,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你说人死了之后,会有灵魂吗?”
“陆总,您别想这些……”
“你说,如果有。”
顾叙珩打断家庭医生的话。
“宝儿为什么一次都不肯入我的梦?”
家庭医生低下头没有说话,将水杯和药递了过来。
顾叙珩接过水杯,就着几粒白色的药片吞了下去。
苦涩在喉咙里蔓延,可这点苦,比起心里的空,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顾叙珩过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钟摆。
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处理公司文件,九点准时出门。
不是去公司,而是去墓园。
顾叙珩手里提着一个小桶,里面装着清水和抹布。
他走到那块小小的墓碑前,蹲下身。
照片上的宝儿眉眼弯弯的,像极了温初宜。
“宝儿,爸爸来了。”
顾叙珩拧干抹布,一点一点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今天公司有点忙,来晚了十分钟,所以爸爸陪你多待一会好不好?”
他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昨天爸爸尝试了你爱吃的糖醋小排,可惜爸爸手艺不行,学了很久也没学会你妈妈的味道。”
擦完墓碑,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辆崭新的玩具车,摆在墓碑前。
那里已经摆满了几百个玩具。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顾叙珩坐在台阶上,靠着冰冷的石碑,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温初宜喂着鸽子,侧脸平静温柔。
他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眼底涌上一层薄雾。
“初宜,我不去打扰你了。”
“我就在这里守着儿子。”
“你过得好就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
港城的名流圈子里,大家发现曾经流连花丛、不可一世的顾大少变成了沉默寡言、形单影只的工作机器。
他说老婆孩子都不喜欢酒味,所以不再参加任何酒局,也不再在这个名利场里逢场作戏。
甚至连曾经那些试图攀附他的女人,也被他冷淡疏离的态度吓退。
他就守着那栋空荡荡的别墅,守着那座孤零零的坟墓。
有人说他是装深情,有人说他是遭了报应。
顾叙珩从不解释。
他只是在每一个深夜,被悔恨啃噬得彻夜难眠时,才会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刻在心尖上的名字。
就这样,又过了六年。
曾经意气风发的顾叙珩,已经两鬓斑白,头发白了大半。
他不染,也不遮。
任由那些白发像荒草一样疯长。
这天清晨。
顾叙珩像往常一样在总裁办公室处理文件。
这时特助进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
顾叙珩放下手中的文件。
特助犹豫了半天,才将手中的平板,放在桌上。
“温氏集团的董事长即将大婚了。”
顾叙珩盯着平板上的报道,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仔细地看着这则新闻。
新娘是温氏集团董事长温初宜。
新郎是陆氏集团总裁陆砚。
那是温氏集团最大的合作伙伴,也是温初宜这几年在商场上最得力的助手。
顾叙珩见过那个男人。
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看温初宜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爱意和尊重。
“顾总……”
特助担心地看着他。
顾叙珩合上平板,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准备一份贺礼。”
“要最好的。”
顾叙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再帮我订一张去海岛的机票。”
特助愣了一下:“您要去参加婚礼?”
顾叙珩没说话。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苦笑一声。
“我去看看她,最后一次。”
婚礼定在巴厘岛。
海风温热,鲜花铺满了整个草坪。
顾叙珩站在最角落的一棵椰子树后远远地看着。
温初宜踏着红毯缓缓走来。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长发盘起,露修长的脖颈。
曾经鬓间的白发,已经重新变得乌黑。
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幸福。
顾叙珩听见交换戒指的誓词。
“温初宜,你愿意嫁给陆砚先生为妻,不论顺境逆境,贫穷富贵,都爱他、敬他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温初宜红了眼眶,却笑着点了点头。
“我愿意。”
顾叙珩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缓解那种濒死的窒息感。
曾经,也有一个女人,满心欢喜地想要嫁给他。
可被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台下掌声雷动。
陆砚低下头,吻住了温初宜。
顾叙珩别过头,不敢再看。
知道她幸福,就够了。
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海风吹乱了他满头的白发,显得格外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