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地站起来,直视着对方。
“你问我计较什么?当我在外面受到人身伤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我被冤枉,被迫离职,收到全世界苛责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硬生生熬过来的,你凭什么要我忘记?”
我的控诉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稳准狠地插入程亦淮的心脏。
程亦淮嘴唇微张,却没说一句话。
我一通发泄下来,连眼角都带上了红色。
我们霎时间都沉默下来。
“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我闭上了眼睛,侧过脸去。
程亦淮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转身离开。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我才忍不住哽咽出声。
我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可当回到熟悉的地方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又随之而来。
……
我回到法院报道的那天,院里准备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
院长和其他领导悉数到场,熟悉的人也都赶来祝贺。
场面很热闹。
我坐在我原本的办公室里,那颗仿佛死去的心脏,才终于开始跳动。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当成全新的我来生活。
时间一晃,便匆匆过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忙着整理法院遗落的卷宗,偶尔还要回去给我妈做做思想工作。
但是每次和我妈聊起这件事情,最后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我坐在办公室里,脑海中响起方才吵架时,我妈脸色铁青,显得格外不好看。
甚至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我余光里还看见我妈摇晃了下身体。
但那时,我妈的固执将我心中怒火点燃,所以尽管看见她似乎身体不太对劲,但是我也憋着一口气,心里也不是很舒服,所以我并没有多问。
此刻回想起来,我心中不安却愈发增大。
我掏出手机,在网上订了医院的挂号记录。
今天下班之后,一定要带着我妈去医院好好检查一番才能彻底放下心。
我紧皱着眉,不知道要不要给我妈回拨一个电话。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办公室外响起。
“宋法官。”
法助敲了敲门,从门外冒出头来。
“环城日报那边想给你做个采访,您看是……”
我对这个日报很有好感。
他是当初我事情舆情爆发时,唯一一家没有发过任何引导性报道的新闻报社。
甚至在案子结束那天,还用了不小的篇幅来写法律的公正性。
我扬起笑容,点头示意:“可以,我们在哪做采访?”
法助立刻回答:“三点,郊外那个摄影棚。”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起身拿过外套。
“行,那我现在过去。”
在前台那留下外出的记录后,我随手叫了辆出租,便往郊外赶。
摄影棚里来往的人很多,几乎没人停留为我做引导。
我躲避着人群,只身往里走。
里面是被临时搭起来的采访间,光线充足。
台上的那个男人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光。
我站在人群里,出神地望着程亦淮。
在面对主持人的连环发问下,他态度不卑不亢,井井有条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直到灯光猛地变暗,男人和主持人起身握手,这地方才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宋法官!我们现在去做个妆造,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场务突然在身后出声。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台上男人的视线却在此刻,准确地移到我的身上。
我连忙躲避他的视线,看向场务:“走吧。”
做妆造的时间不长,很快,我便坐在了方才程亦淮坐过的沙发上。
场务弯着腰上来,给我做着最后的准备:“宋法官,手机。”
我将手机递给对方,却无意间看见程亦淮仍然站在角落里。
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坐立难安。
我收回其他杂乱的想法,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对面的记者身上。
采访有条不紊地持续着。
而另一边。
场务将我的手机随意置放在我的化妆室里,随后离开。
安静的化妆室里,手机屏幕突然猛地一亮,发出持久的震动声。
无人接听。
过了五十秒,电话自动被挂断。
漆黑的手机屏幕再也没有亮起。
采访台上,我对近期社会上持续出现的法律热点问题做了详细的解答。
在主持人温和的态度里,我逐渐放开。
“在今天采访的最后啊,请允许我们小小地八卦一下。”
主持人笑容很灿烂,没有让我感到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因此,我点头同意。
主持人收起台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宋法官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处理事情来显得格外干练老成。那在感情方面,是否也是属于强势的那一方呢?”
我一愣,眼神不自主地飘向程亦淮的方向。
程亦淮没有吭声,就像是无数个重复生活里的他一样,用沉默来应对。
我苦涩一笑,手轻轻捏紧裙角。
“正好相反,我在感情里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受尽委屈,却还是不长记性。”
主持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我轻笑出声,将苦涩一扫而尽:“但好在人是会疼的,选择及时放手,也许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话音刚落,我的余光里,那一抹身影便要转身离去。
我一颗心不自觉地微沉。
主持人连忙说起好话来,但我的全部心思已经不在采访上面了。
我收回目光,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突然,程亦淮猛地一跃而上。
我瞳孔放大,惊讶地看着闯进镜头的男人。
程亦淮快速来到我的面前,单膝跪下,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慌张。
“嘉宁,跟我走。妈出事了。”
那瞬间,我的大脑里剧烈地响起轰鸣声,整个世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没有办法去思考,程亦淮刚才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被迫地站立,跟随,奔跑。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十分刺鼻,熏得我几乎要呕出来。
我耳朵里仍然回荡着微弱的耳鸣声,我呆坐在医院走廊上,眼前是沉默蹲下的程亦淮。
“嘉宁,听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冷静下来。”
我凝固的大脑在此刻终于缓慢转动。
“我妈怎么会突然晕倒?我前几天看她,不是还……”
我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情不自禁地捂住脸,泪水仍然从指缝中流出。
“不,我早该发现的。她都瘦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身体正常!”
我猛地抬头,整个眼圈红了个彻底。
我抓住眼前人的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告诉我实话!我妈到底怎么了!”
程亦淮回握住我冰冷的手,眼底是一闪而过的痛楚。
“去年夏天,妈去体检的时候,就已经检查出乳腺癌,是晚期。”
我的身体不自觉向后瘫倒,眼睛里的光瞬间灭了。
“嘉宁!”程亦淮大惊,猛地伸手一拉,我僵硬地倚在他的胸口处。
不一会,程亦淮便感觉胸口处已经被我的眼泪打湿。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程亦淮犹豫片刻,正准备开口,急救室的大门此时缓缓打开。
我立即推开程亦淮,冲了上去,拉着医生的手,声音沙哑道:“我妈怎么样了?”
医生带着口罩,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可奈何。
“癌细胞扩散,暂时用氧机吊住了命,生命体征刚刚平稳。但是病人已经失去神志,恐怕……”
我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空白。
我哆哆嗦嗦地想要靠近医生,却突然没了力气。
“医生!病人血压突然下降!”
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一把拉过医生,声音颤抖。
我扑上前去,却被程亦淮死死拦住。
医生迅速回到急救室内,此刻已没人在意,急救室的大门还没被关上。
我绝望地瘫在地上,透过门的间隙,我只能看见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
呼吸机尖锐的爆鸣声猛然响起,医生半跪在病床上,进行重复的急救。
我的呼吸一窒,仿佛连我的大脑也跟着缺氧了起来。
一分钟。
十分钟。
半小时。
一小时。
医生的动作终于暂停。
人员散去,只留下一个护士。
护士和一旁的程亦淮说着什么。
我坐在门外,僵硬地转过头去,仔细地分辨着两人的口型。
一些细小的声音传进耳里。
“已经没了呼吸。”
“尽力了。”
“可惜没活着见到最后一面。”
“什么,没告诉她?这么大的事情……”
我的瞳孔猛地放大,程亦淮之前所有不合理的细节,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解释。
他为什么突然间向我妈许下了承诺。
又为什么一见到我,眼睛里闪过的全是欲言又止。
“程亦淮!”
我顾不得这是在医院,嘶哑地喊出声来。
愤怒与绝望在此刻吞噬了我全部的理智。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所以医院才会在给我打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打给了你。”
程亦淮脸色一白,却始终无法反驳。
我凄惨地一笑,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
我们站的很近,近的我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他眼底的可怜之色。
我只感觉所有纠缠、所有爱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程亦淮,我们到此为止了。”
没有一次程亦淮的心像现在这般慌张。
宋嘉宁不是没说过要放弃这段感情的话,但他都觉得只是她一时的气话而已。
等她冷静下来后,一切都会回归原位。
程亦淮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学生时代横跨到职场,不该轻易地被放弃。
他们只是暂时出了问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但在这一刻。
程亦淮站在医院里。
眼前的女人,脸上毫无血色,却仍然坚持着站立。
她说。
程亦淮,我们到此为止了。
程亦淮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紧接着,才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慌张。
他向前一步,女人向后一步。
她的眼底,是痛苦,是迷茫,是绝望。
但再也没了爱意。
……
听医生说。
我妈的治疗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她央求着医生不要给我打电话,所有的化疗都是她一个人撑下来的。
直至某一次化疗中途,我妈疼的几乎要熬不过去,叫来程亦淮也只是为了交代后事。
但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和我说起这件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的归来,本就强撑着的我妈坚持要出院。
怕我看出来,还请医院的护士给自己画了个健康的妆容。
等到我妈再次回到医院时,已是强弩之末。
三天后,我妈的葬礼有序地进行。
天上还下着小雨。
我抱着黑色的遗像框,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程亦淮撑着黑伞,举在我的头上。
我身后是我妈生前玩得来的好友,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互相搀扶着,眼眶通红。
等待吊唁的人群逐渐散去时,天色已晚。
程亦淮眼底是遮不住的疲倦,哑声道:“回家吧,天都冷了,太晚了的话小心着凉。”
我没有应声。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因干涩而皲裂。
程亦淮忍不住扶住我的手,却发现我的手比此刻的天还要凉。
“你想让妈看见你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就连死了,都要一直为你的事情操心吗?”
“滚开。”
我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疯狂地擦拭着手臂的皮肤,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所触碰。
“嘉宁。”程亦淮的眼眶跟着泛红,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不要抗拒我,行吗。”
我低低地笑出了声,并没有看他,只是喃喃道:“那你去死吧。”
“死了我就原谅你。”
程亦淮胸口一阵窒息,此刻他才意识到。
原来被人恶语相向,是这般滋味。
当初我被人造谣,网上的人都在喊我去死。
当时我的心比上如今,会是谁更疼一些呢?
“你不要故意刺我,我答应了妈,以后会好好照顾你。”
程亦淮忍下所有酸楚,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
我讽刺地看他一眼,恨恨道:“你的好好照顾,就是让我连我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吗?”
“那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我的身体摇晃起来,恍惚间,我眼底的红色仿佛又充血了几分。
“滚吧,看在你照顾了我妈一年的份上,我不和你吵架了。”
漠然的我似乎比当初激烈争吵的我更让人无所适从。
程亦淮闭上眼睛,将雨伞彻底向我那边倾斜。
雨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逐渐将他整个人淹没。
“我不会走的,以前是你拉着我回到正常的世界。现在,轮到我了。”
程亦淮在初三的时候,一场意外,同时带走了他的父母。
一夜之间,他成为了所有亲戚避之不及的存在。
最后,法院将他判给了他的姑姑,包括他父母的所有遗产。
没有人能公平地对待两个孩子,尤其里面的一个还不是自己亲生的。
高一刚开学,我便发现程亦淮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清瘦了至少一个衣服的码子。
我不敢多问,只是每天拉着程亦淮到处嘻嘻哈哈。
我从网上搜索无数冷笑话,第二天再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听见有同学戏称他是克星,我发了疯一样地冲过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对此,程亦淮始终不悲不喜,像是一个木偶。
直到我被记仇的同学揪着头发,强迫进了女厕所。
我整整消失了一个下午。
程亦淮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
直到我带着口罩跑到他面前,程亦淮才转动了自己的眼珠,麻木地看向我。
“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的眼泪滴在口罩上,立刻消失不见。
“没有没有!宋嘉宁永远不会放弃程亦淮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扑到程亦淮怀里,放声大哭。
程亦淮缓缓抱住我,用力抱紧,似乎要把我融进怀中。
事后,程亦淮很快发现了我脸上的伤口。
不过一日,那几位学生便彻底消失在学校。
但从这一天起,程亦淮再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
我一直以为,程亦淮能从绝望里迅速挣脱出来,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他足够坚强。
但没想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产生过自愈行为。
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任他再痛苦,这段关系,都已成定局了。
我从回忆中惊醒,眼泪悄然间已滑落到下巴处。
我深深地哈了口气,雾气将我眼前画面模糊掉。
我妈冷冰冰的墓立在那里,里面的人再也不会提着我的耳朵怒斥。
我的世界一下子冷清下来。
我没有再说话,也不再反驳程亦淮的话,抱着遗像便往山下走。
程亦淮举着伞追过去,将雨水严严实实地挡在伞外。
直到我回到我妈家时,我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湿。
我并不在意程亦淮紧跟着自己进了家门。
准确地说,我突然开始不在意起外界的一切。
程亦淮紧紧地盯着我,尝试和我搭话:“嘉宁,我做了饭,多少吃点吧。”
我呆坐在沙发上,将下巴靠在双膝上。
程亦淮坐在餐桌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逐渐凉去。
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我无数次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他的模样。
程亦淮突然间自嘲一笑:“嘉宁,你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你以前挺像的?”
我没有反应,程亦淮自顾自地说着。
“我老觉得你还是高中那个懵懂的宋嘉宁。就算我无数次将你推开,下一刻,你又会笑嘻嘻地贴上来。”
程亦淮眼睛里居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不温柔,不体贴,更加不会哄你开心。但你就是紧紧地挨着我,好像离开我,下一秒钟你就会哭出来。”
“我有一段时间甚至分不清楚,和你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单纯只是因为习惯了你的存在。”
“但是,宋嘉宁。”
程亦淮偏过头去,径直望向我无神的侧脸。
“我从没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产生过这么严重的自厌感。”
“我现在可以确定,不是习惯,我是真的爱你。”
程亦淮的语气很淡,他没期望过我能有什么反应。
现在的我,就和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甚至,他当年还能去憎恨肇事者,而我现在,却只能怨恨自己的无能。
程亦淮将冷掉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继而又来到我的面前,蹲下,使自己和我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嘉宁,我帮你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你在家好好休息。”
我却突然抬头,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
“我要去上班。”
我的声音无比嘶哑,但其中的固执却显而易见。
程亦淮不赞成地皱眉,下意识又想反驳。
但在对上我的眼睛时,程亦淮突然意识到。
我们之间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他太自以为是。
程亦淮紧攥住我的手,试图将我的手捂热。
“好,但你答应我。要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用力地将手抽离,眼神不知落到何处。
我没有拒绝。
程亦淮松了一口气,索性在我身边坐下。
“别拒绝我,好吗。”
我听见他轻轻地呢喃,手指微微颤抖。
不知是律所最近确实没什么案子,还是程亦淮真的不管不顾了起来。
当我第二天强撑着身体赶往法院时,他竟也跟了过来。
我们一前一后地踏入法院,却始终彼此沉默。
对于程亦淮的突然到访,法院没有做出过多的干涉,只是和我稍稍提了一嘴,注意保密措施,便听之任之了。
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在法院里照常上班下班。
调解难缠的委托人时,我的态度也十分细心。
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从母亲离世的打击中走了出来。
只有程亦淮知道,我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自责当中。
下班回家后,我时常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说话。
“妈,我那件外套你放哪了?”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胡萝卜都吃掉啦,我没有挑食!”
“天呐,你确定要在客厅跳健美操吗?吵到隔壁上门来闹,我可不会管哦。”
我语气非常欢快,但是语境却在不断地切换。
直到最近,程亦淮甚至都认为,在她的臆想中,自己已经回到了高中时代。
程亦淮始终无法加入到这场幻想里,就好像他已经被单独划出她的世界。
在咨询了专业的医生后,程亦淮决定利用外界的强刺激将宋嘉宁的保护壳打碎。
程亦淮甚至邀请了宋嘉宁最好的朋友,许申申加入其中。
许申申坐在程亦淮的对面,无声地叹气。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嘉宁的不对劲,兴许她不会这么痛苦。”
程亦淮摇了摇头,眼底是沉重的愧疚:“不,是我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许申申没再说话,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程亦淮起身,鞠躬。
许申申连忙站起,摆摆手,眼眶通红:“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帮她的。”
程亦淮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
许申申叫住了他,脸上浮出犹豫,半响还是说道:“你会和嘉宁离婚吗?”
程亦淮回头,脸上是坚定的神色。
“不会,而且是永远不会。”
许申申眉心一松,随即又问道:“你是可怜嘉宁,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程亦淮郑重其事地看向许申申:“我之前做的确实不对,所以我不奢望嘉宁能原谅我。但是,我很清楚我对她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爱。”
许申申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眼里转为释然。
“我希望是你陪在她身边的唯一理由,便是她爱你。但如果嘉宁真的选择放手,那么我也希望你能洒脱一点。”
程亦淮眼眶微红,声音黯淡:“我知道。”
许申申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离开。
“我现在去阿姨家,把她带去学校。能不能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真的就靠你了。”
程亦淮看着许申申离开的背影,闭上眼睛,脑中是心理医生说的话。
“想要救她,还有一个办法。”
“找到她心中最在乎的那一个点,带她身临其境。”
“触底反弹之下,也许她能有再次清醒的机会。”
我本来不想出门,但许申申一句:“今天是毕业十周年,难道你不想回母校一趟吗?”
此话一出,我的心中不禁也荡起波澜。
毕业十年,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说不想念高中生活,那是假的。
虽然可能在学校里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但我仍然怀念自己稚嫩的青春岁月。
在结束了法院的工作之后,我拦了的士,赶往学校。
在学校门口,我简单地做了访客记录,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校园。
我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校园,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逐渐地,我的眼眶越来越红。
直到来到曾经的教室,我瞬间呆愣在原地。
里面零零散散站了五六个人。
我踏进教室的那瞬间,他们也同样看向了我。
熟悉的脸上扬起记忆中熟悉的笑容。
他们都没变。
我捂住自我的嘴,惊呼声被手动咽下。
“宋嘉宁!你怎么才来?快要迟到了,知不知道?”一个女生冲过来,便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定眼望去,是我曾经的小组长。
“宋嘉宁,现在工作了还打瞌睡吗?我记得你以前一上数学课就发晕啊。”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看向数学课代表:“我在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点也不会犯困。”
“那你还喜欢五月天吗?”
我沉吟片刻,依旧点了点头:“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听歌了,但你要问我最喜欢谁,那肯定还是他们。”
“宋嘉宁!”
我眼眶瞬间红了个彻底。
许申申手藏在身后,脸上洋溢着她标志性的傻笑。
我温柔地看着她,心中酸涩又幸福。
“你还记得我们毕业时候埋下去的时间胶囊吗?”
许申申猛地举起手中的盒子。
“噔噔噔!十年之期已到,你成为你当初想要成为的那个大人了吗?”
我彻底愣在原地。
许申申手中的盒子转移我的手中,沉甸甸的,也不记得当初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呆呆地打开了这个生锈的旧盒子。
一个当初最流行的p3,一个暗淡的破石头,还有一堆叠的乱七八糟的纸做的星星。
还有一张泛着黄色的纸条。
“宋嘉宁要和程亦淮永远在一起。ps,加上我妈。再ps,勉为其难再加上许申申。”
我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滑落,我无助地抱住盒子,呜咽出声。
“申申。”
我内心翻涌着无数悲伤与痛苦,我忍不住回抱住眼前的女孩。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许申申的眼眶通红,声音也几乎哽咽。
“你还有我们呐,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猛地摇头,声音里满是苦涩。
“我把你们都弄丢了,是我不好。”
许申申用力地抱住我,轻声哄道:“没关系,我们这不是都回来了吗?”
许申申看向一旁的人,流露出微笑:“你看,我只是说宋嘉宁需要你们,他们就从天涯海角全部跑过来了。”
“阿姨不在了,留下来的人,更要带着她未完成的心愿,继续幸福地活着。”
“宋嘉宁,你值得拥有幸福。”
我的情绪在众人的安慰中逐渐变得平静。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我反而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本来就没啥事,哭一哭就好了。”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眼前昔日的老同学们,回想起刚才的举动,忍不住红了脸。
“你还搞这一出,让大家都看我出糗。”
许申申这下是真的放下心来了,靠近我,认真地说:“那又怎么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自从你开始工作,你就越来越冷静,简直就是第二个程亦淮。”
我一愣,眼神四散开来,却没有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许申申将我的脑袋摆正,叹了口气:“别看了,他没来。”
我眼神一黯。
许申申一眼便看出我在想些什么,更是唏嘘:“这些人其实都是他叫来的,你这几天简直把他吓坏了。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拜托我的时候,甚至连眼眶都红了。”
“你们两啊,真是孽缘。”
我强撑着笑了笑,站起身来,面对着所有人。
“感谢你们今日为我而来,今天,所有消费,由我买单。”
“好耶!”
众人欢呼起来。
我的笑容,此刻才终于带上了些许的真实。
“顾承哲没来吗?”
我疑惑道。
许申申白了我一眼:“程亦淮怎么可能会让情敌出现在这种场合,他又不傻。”
我一愣,猛地推了推许申申:“什么情敌啊,你可别乱说。”
许申申无奈地看向我:“你可不要和我装傻,顾承哲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很明显就是指的你。”
我一阵无言。
许申申睨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他现在很明显就是忘不了你,说不定,你们之间还能发展一下从前的缘分。”
我连连摆手,有些紧张:“我现在可没心情想这些,我还没离婚呢。”
许申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离婚之后就可以在一起了是吗?”
“许申申!”
我佯装生气,追了上去。
许申申迅速跑开,嘴里还大声地喊出:“等你离婚,我就去撮合你和顾承哲!”
我听见身后传来了然的起哄声,脸上一红,正准备捂住许申申的嘴巴。
一个人出现在了教室的后面。
许申申还在不知死活地调戏。
“要我说,你早该踹了程亦淮了,又冷淡又绝情。你和他在一起,是得不到快乐的!”
我的眼神猛地一淡,脚步顿时愣在了原地。
教室里一阵安静。
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教室后面那人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
数学课代表一把抓住许申申,讪笑着说:“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许申申正想发作,猛然间看见来人,气势全部蔫了下去。
我一个回头,心中微涩。
坦白来说,我这段时间的情绪确实很不好。
任何一个乐观的人都会因此被连累而产生抑郁的情绪。
但他始终站在我的身后。
不得不说,在假装正常的时间里,我有几次都差点崩溃。
但是当我一转身,便看见注视着我一动不动的程亦淮时,好像一股力量又涌上了心头。
我没有办法原谅程亦淮的知情不报,但是换做是对方。
我好像也同样做不到,提前告诉程亦淮说,你的亲人好像得了癌症。
因为我们都彼此深爱。
可是,如果他还爱我的话,又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
程亦淮的突然出现,提前结束了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
许申申带着我的卡,潇洒地领着其他人去了下一个场子。
而这我们,则在长久的沉默中回到了家中。
客厅里,是我妈被打包好的遗物。
尽管东西多到客厅几乎都要放不下,但程亦淮仍然没有要收拾的意向。
“这应该是你该做的事情。什么东西可以留下,什么东西应该要整理出去。”
程亦淮冷静地开口,一如往常。
我心口一涩,却道:“程亦淮,我已经想好了,我们明天去离婚吧。”
程亦淮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整个房子,只能听见我们俩的呼吸声。
“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无论是作为你的妻子,还是单论我个人来说。”
程亦淮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但他仍然什么话都没说。
“如果你不愿意离婚,那我们就走诉讼……”
“可以。”
程亦淮猛地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他的声音已然暗哑,还带着那么一丝悲伤。
“不要诉讼,我们分手。”
程亦淮望向我的眼神,是那么地哀求,更是那么地无助。
我的话停在了空中。
程亦淮眼眶悄然间红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将距离控制在一个不那么亲近的程度上。
“但你要答应我,要开心地生活,不要像许申申说的那样,成为第二个我了。”
我猛地回头,眼里是不可置信。
但程亦淮已经离开。
他什么都听见了。
我捂住自己的脸,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程亦淮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里。
我们递交了离婚申请。
离婚冷静期结束后,我们再次确认了离婚事实。
这一次,只用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我和程亦淮的法定婚姻关系便被解除。
出民政局的大门的那一刻,我心中仿佛有巨石落地。
程亦淮站在我身后,始终注视着我。
我释然一笑,回头看向程亦淮,伸出手来。
“谢谢你,当了我五年的爱人。”
程亦淮也轻轻一笑,但那笑容明显充满着苦涩意味。
他回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紧。
“也谢谢你,用心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我忍不住努力眨起了眼睛,酸涩感涌入大脑,竟让我鼻子一酸。
我爱了他这么多年,究竟有没有教会他怎么爱人?
“你以后要好好的。”
我没有松手,语气里也带上哽咽声。
“嗯。”
“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嗯。”
“不要老在办公室里坐着,偶尔要记得出去散散心。”
“嗯。”
“还有我买的植物,你记得要按时浇水。”
“嗯。”
“你怎么只知道嗯啊?你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离婚之后,你打算去哪?”
“去我妈老家,她老早就和我炫耀过,她老家美的一绝。”
“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
“嗯。”
“还有吗?”
“……”
“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哦。”
我强忍着眼里的眼泪,再次看向程亦淮。
程亦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温和地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我爱你。”
程亦淮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我脚步一顿。
“再见。”
我低头一笑,心中的执念悄然散去。
五年后。
我穿着轻便的制服,走在静谧的树林中,耳机里传来顾承哲沉着的声音。
“线报说,曾经在这片树林里,看见过嫌疑人的身影。”
我仔细地分辨着脚下的枯枝落叶,生怕落入林间的陷阱中。
“那你的线人有没有说过,曾经是多久以前啊?”
顾承哲在那边猛地一顿,然后尴尬地一笑。
“二十年前?”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顾承哲,我信了你的话真的是有鬼来了。二十年前的记忆,你也敢信?”
顾承哲嘿嘿一笑,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可这是游乐园失踪案的唯一线索了,是真是假,总要亲身来看看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你来麻烦我的原因吗?我只是个律师,不是什么探险家好吗?”
顾承哲一时间无话可说,随即便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断了电话。
我被挂断电话之后,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前进。
在这五年期间,我辞去了法院的工作,继而当起了国家福利性质的公益律师。
兜兜转转,我终于又回到了这条路上。
而今天,则是因为顾承哲的一通电话,我结束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只身前往这个偏僻的树林。
游乐园失踪案曾经是我当年录综艺时接触过的案子。
当时这桩悬案便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得了绝症的歹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女孩掳走,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尽管当年为了找到女孩,出动了几乎全城一半的警力。
但犯人和女孩仍然下落不明。
二十年过去,警局突然在资料室里找到多年前,被所有人忽视的一张举报纸条。
纸条上写着,曾经看到过犯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身边还带着个小孩。
时隔多年,这一案件突然得到巨大进展,所有人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顾承哲带人去了证人家中,而我则是跟着其他警察来到举报纸条上写的地点。
我伸手拨开挡在我面前的树枝,脚步稳健地踩在泥土上。
过了很久,众人仍然一无所获。
“二十年了,能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说不定,当年那小姑娘早就成为一架白骨了。”
我听着几个年轻的警察在我身边吐槽,内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无奈。
“来这!发现一架白骨!”
另一道有力的男声在坡下响起。
“我去!真有白骨啊!”
年轻的警察一边惊讶,一边迅速从坡上滑了下去。
我心下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面前是一处深深的斜坡,树枝浓密,不仔细看,很容易因为不仔细而摔下去。
我小心地扶着一边的树,慢慢滑下。
刚到事发地,便看见警察迅速拉起了警戒线。
警察伸手拦住了我,目光罕见地带了丝凝重。
“到此止步,前方确有男尸一具。牵涉到命案,宋律师还是等顾队回来后再插手吧。”
我猛地一惊,目光情不自禁地向前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