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和警方人员蹲在一棵大树底下，身影杂乱间，隐约能看见白色的骨头。
我赶紧背过身去，心中慌乱感袭来。
尽管知道这个画面，我看了会做噩梦，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透过人群又望了过去。
树根盘踞的地方，一抹红色，吸引了我全部的心神。
“那是什么？”
我忍不住发问。
警察循声望去，猜测道：“也许是那小孩的外套吧，我记得出事那天，她就穿着红色的棉衣，这件事我很肯定，我一定没记错。”
我紧盯着那件红色的外套，忽然间，心口像是喘不上气来，窒息感席卷大脑。
“你怎么样，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却看见顾承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窒息感顿时消失不见。
我松了一口气，不再看向那边，心中仍心有余悸。
“我没事，我只是太着急了。”
顾承哲的脸显得很严肃，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下一阵激荡。
“宋嘉宁，我有一个很大的事情要告诉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愣愣地看向对方。
顾承哲目光却移向树下的尸体。
“那个小孩最后的行踪找到了。”
我眼前一亮：“那个小孩没死？”
顾承哲干脆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们逃出城市之后，犯人带着小孩来到树林。夜晚看不清路，他们摔了下去。”
“大人一头撞上坡下面的树桩，当场毙命。”
“小孩脱下一身带血的外套，逃了出去，最后晕倒在一家福利院的门口，人没事。”
我真心地为小孩感到开心，期待地继续追问：“那那家福利院，你们找到了吗？”
“也找到了。”
顾承哲死死地盯着我，不放过我的任何一个表情。
“那家福利院叫做，阳光福利院。”
……
我坐上了回程的警车，脑袋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身边的手机一直震动，我却没有心思去接听。
顾承哲的话就像一个闹钟，一直在我的脑中不断地回旋。
我没被我妈收养之前，就生活在阳光福利院之中。
这个巧合，过于地惊人了。
我不愿去想这背后的涵义，只能努力地将大脑全部清空。
不去想，就仿佛可以假装不知道。
但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我还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
坐在熟悉的桌子前，给我做笔录的居然是从前那个接线员女孩。
“你好，我是方寻。现就游乐园失踪案对你进行问询。”
方寻不复五年前的活泼可爱，剪去了长发，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可还是强打精神地点了点头。
“你是哪一年来到阳光福利院的？”
我仔细回想着：“应该是2004年。”
方寻点头示意：“你对于来福利院前的记忆还有吗？”
我摇了摇头：“院长说我之前受过伤，八岁以前的记忆都没了。”
方寻一愣，又紧接着问道：“那你的血型是……”
我紧张地捏住手指：“rh阴性血型”
方寻手一顿，眼神立刻严肃起来：“你们的条件全部对上了。”
“1996年出生，2004年走丢。同一家福利院，因为出血过多，再加上稀缺血型导致无法及时输血而出现记忆受损。”
“宋嘉宁，你很可能就是当年被绑架的那个小孩。”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警局大门，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此刻的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恍惚间，我遵从内心的真实选择，拨出了那个整整五年没有拨通的电话。
“……”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头却是一阵沉默。
“程亦淮，我好像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了。”
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满腹的慌张和委屈同一时间袭来，我忍不住向电话那头的人发泄情绪。
“你在哪？”
程亦淮的声音突然慌张，甚至能听见他猛然站起，椅子和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我委屈地蹲下，声音嘶哑：“我在警察局。”
“你哪也别去，在原地等我。”
程亦淮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我在慌张无措之时，想到的第一个人，竟还是他。
我们之间的缘分，怕是永远都算不清了。
程亦淮来的很快，他从车上下来，几乎是一个瞬间，便在湍急的人群中，第一眼找到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从远处朝我快步走来。
他瘦了，整整瘦了一圈。
整个人的气质和从前相比，似乎又多了分冷漠，和不近人情。
他是没听自己的话按时吃饭吗？
我的脑子里逐渐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怎么会瘦成这样。
程亦淮蹲在我的面前，眼神紧紧黏住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们先回家。”
只是一句话，我便委屈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嗯。”
我猛地点头。
等到我再次回到那个只属于彼此的家中时，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我没怎么动过你的东西，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不会觉得陌生。”
程亦淮将沙发的围布扯开，当初我买的那几个娃娃仍然摆在底下。
“我不太会搞卫生，怕脏，索性就把家里绝大多数地方都给遮起来了。”
我只觉得一阵心酸，眼前的房子虽然看起来和当初一模一样，但很明显，少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你先坐，我给你倒杯热水。”
程亦淮起身去到厨房，拿出烧水壶，却摸到了一手的灰。
我突然笑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冷着一张脸开始洗壶。
结果刚烧了没几分钟，烧水壶的灯便暗了下去。
程亦淮皱着眉头，端着烧水壶仔细查看。
我没了看戏的想法，叹息道：“这个烧水壶接触不良，你得一直按着插头，不然它会松。”
程亦淮的手定在了空中。
我说完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程亦淮，这五年，你连一口热水都没喝过吗？”
程亦淮放下了手中的烧水壶，整个人藏在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冷清。
“我一闲下来就会想到你，所以，只好让自己多多忙起来。”
程亦淮十分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心，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是总会有闲下来的时候，于是我不可避免地就会想起当时的我和你。”
“那个时候，其实我一直心里隐约的，是在埋怨你。”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孩子吗？”
程亦淮突然直直地看向我，眼里流露出无尽的绝望来。
我一愣，心中紧跟着泛起悲伤。
“我记得。”我声音跟着低沉起来，“我们结婚没多久，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因为我的疏忽，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他。”
程亦淮紧接着说道：“是啊，当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彻底地疯了。”
“我埋怨你心里只有工作，我埋怨你不在乎我们的家，我更埋怨你没了孩子之后，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去上班。”
“我总在想，你不在乎这个孩子，那你到底在乎我吗？”
程亦淮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
我的呼吸都跟着暂停，我红着眼睛，看向对方。
“你爱我吗？你到底爱我吗？”
程亦淮摇了摇头，苦涩地说：“我完全看不出来。我只看见你很快离开律所，然后去了法院，步步高升。”
“身边的人见了你，都要喊你一句。宋大法官。”
“于是我猜测，你应该是不爱我的。所以，我开始害怕面对你的眼睛。”
程亦淮的情绪猛地失控，他低下头来，透明的眼泪直接滴在地板上。
我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这一刻，我只能偏过头去，努力忍住眼泪。
“我之所以会特别在意那个女人，也仅仅是因为她的孩子。”
程亦淮凄凉地一笑，眼里甚至还带了些向往。
“那孩子刚好五岁，一见到我，居然喊我爸爸。”
程亦淮猛地看向一边的我，情绪有些激动：“我没有出轨，我也没有爱别的女人，我只是太懦弱，太胆怯了。”
“你在我的生命里才是那个负责拯救的存在，而我只是一个卑劣的胆小鬼。”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程亦淮，眼眶里早已盈满的泪水，在此刻终于滑下。
“我从没觉得你出轨过，我只是难过，为什么你所有事情都不和我说。”
我上前拉住程亦淮的衬衣，将他拉下来，和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现在告诉我，你觉得我到底爱不爱你。”
程亦淮呆呆地对上我的眼睛，那瞬间，他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看人表情的孩子一般。
仔细地，认真地，端详着眼前女人眼中的一切情绪。
“我很难过孩子的离去，但是我更难过，你背对着我的每一天，我们居然都是同等地在承受着折磨。”
我没有等待程亦淮的回答，而是轻轻地将他抱入怀中。
“程亦淮，如果你感觉不到我的爱意，可以来抱抱我。”
“然后你就会知道，我对你的爱，从一而终，不曾减弱过半分。”
程亦淮的身体猛地僵硬。
他蜷缩在我的怀中，伸出手，轻轻地环住我的身体。
“你不恨我吗？我对你那么坏。”
程亦淮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从我的怀中冒出。
“恨啊。”
我成功地让程亦淮的身体又变得僵硬了几分。
“可是，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在刚刚看见你的那一瞬间。”
“我满脑子都是，你怎么又瘦了。”
我忍不住跟着哽咽了起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
“程亦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好好吃饭。”
程亦淮猛地伸手揽住我整个身躯，用力地将其抱紧。
他紧紧地依靠在我的身上，声音颤抖。
他的眼泪顺着我的衣领，滑到我的胸前，渗入我的心脏。
毫不保留地给予全部的炙热。
“嘉宁，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啊。”
那个晚上，我们并没有恢复到原本的关系。
甚至于，在拥抱过后，我们一时无言，竟然都选择立马回到我的房间，躲着不出来。
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隔壁的程亦淮。
程亦淮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隔壁的我。
我们彼此思念，却又谁都不敢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第二天，程亦淮率先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站在门口，紧张地看向床上鼓起来的那一团。
“嘉宁，你的亲生父母刚刚赶到警察局了。你们的dna检测报告显示，他们确实和你有亲属关系。”
我猛地从床上探出脑袋来，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
“我……”
程亦淮却浅浅一笑，安慰道：“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我思考片刻，对上程亦淮的眼睛，不再犹豫。
“走吧，一起去吧。”
程亦淮愣然，然后转为笑意。
警察局内，一对头发斑白的夫妻正翘首以盼。
顾承哲站在他们身边，正安慰着他们。
“放心，你们的女儿这些年过得很好。考过年级第二，当过法官，现在又回去当律师了。啊，还离过一次婚。嗯，她的生活确实丰富多彩。”
女人通红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什么？还离了一次婚？都怪我……”
顾承哲干笑一声：“这个应该不能怪你吧……”
女人还在掩面哭泣：“如果不是我没看好她，她怎么会被绑走。如果没被绑走，怎么会遇人不淑，总的来说，可不就是怪我吗？”
女人的丈夫马不停蹄地哄着怀里的女人，一个大男人，眼圈都跟着红了一圈。
顾承哲看着看着，突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彼此相爱到老的夫妻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方寻打开门，身后跟着的是宋嘉宁和程亦淮。
顾承哲笑容忽地一顿。
方寻悄无声息间走到顾承哲身后，冷哼了一声。
“别想了，他们已经和好了。等了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啊。”
顾承哲睨了方寻一眼，也模仿她的语气来了一句。
“要你管。”
方寻白了他一眼，果断地离开房间。
顾承哲看着眼前的一众人。
混乱间，全部抱作一团，哭喊声震天动地。
顾承哲忽地笑了。
出了门，顾承哲看着方寻蹲在马路牙子边吃着玉米，也凑过去蹲下来。
“方寻啊，你怎么突然剪了短头发？”
方寻吃玉米的手一顿，没好气地说：“我两年前就剪短发了。”
顾承哲又是一笑：“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徒弟，现在看起来倒有几分我的样子了。”
方寻冷哼一声，举着玉米往远处移了几步。
顾承哲紧紧地贴过去：“话说，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老是呆在一线啊。我记得你前几年是有上调的机会吧”
方寻忍无可忍，将手里的玉米狠狠地插进顾承哲的嘴巴里。
“少管我。”
说完，方寻便起身便要离开。
顾承哲诧异地叼着嘴里的玉米，看着方寻明显就是生气了的背影。
方寻忽地又一个转身，冲回来，抢过他嘴里的玉米，眼眶通红。
“对啊，就是因为太笨了，所以才一直眼巴巴地跟在你屁股后面！”
“我拜托，你在追着别人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回个头！你的身后，有个缺心眼的人一直也在追着你跑啊！”
顾承哲愣在原地。
方寻狠狠地咬着玉米，转身就走。
顾承哲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追了上去。
“方寻啊，原来你喜欢我啊？”
“滚。”
“方寻，面对你的暗恋对象可不能这么没礼貌哦。”
“滚。”
“方寻啊！你再这么凶巴巴的，我就要不喜欢你啦！”
“你给我滚啊啊啊！”
距离我的父母找到我，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我还是无法和我亲生父母自然地相处。
但好在，他们是一对非常明事理的夫妻。
在经过了协商后，他们决定培养感情就从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开始。
而程亦淮次次都没有落下过。
又是一次提前约好的家庭聚餐，约定的地点居然是郊外的一处草场。
我从早上开始，便没看见程亦淮的身影，心下一阵黯淡。
偏偏许申申还要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唉，要我说，男人本性都是不知悔改的。你看看这才多久时间，不过就是一个四季的轮回而已，他就又不在乎你了。”
我无奈地看着许申申的挑拨离间，心下虽然疑惑，但是再未产生过之前不安的情绪。
也许经过这次离别，我们之间终于学会了彼此信任。
我安慰一样地摸了摸许申申的头，看向草场中央。
那里正有歌手在唱着歌。
我情不自禁被歌声所吸引，拉着许申申过了过去。
“whenityou,irealizedthatihadfallenlovewithyouatfirstsight”
（当我遇见你，我才发现，我已对你一见钟情。）
“iwanttostaybyyoursideforeverandbeethepernwhoexistswithyouhandhand”
（我想要永远停留在你身边，成为与你携手共生的那个人。）
“canyoutakeanotherlookatandpceyourhandthepalofyhand”
（你可否再看我一眼，将你的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歌手唱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歌曲，眼眶忽地红了。
“thankyouforbegyonlyloverylife”
（感谢你存在我的生命中，我的唯一的爱人。）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他温和的歌声响起的那瞬间，我感觉身边一切都安静了。
宋家夫妇不知何时和许申申站在了一起。
我眼前的男人，唱着当年大学时候，为了求婚特意写的歌曲。
再一次地，郑重地出现在我眼前。
程亦淮穿着白色的西装，胸前还插着一朵粉色的蔷薇花。
他手里拿着话筒，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接着！”
顾承哲牵着方寻的手，将我们婚礼时特意留下来的捧花，直接扔了过来。
程亦淮稳稳地接住捧花，脸上难得出现了腼腆的样子。
我只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开始逆转，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我。
追着我最喜爱的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为了他做了许许多多荒唐的事情。
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因他而跳动。
我们之间，也许有冲动，有迷茫，也有痛楚和悔恨。
但好在，我们是以爱为基底而存在的结合。
只要爱依然存在，我们之间的羁绊，将永远纠缠下去。
彼此钟情，我生命里唯一的爱人。
小番外
我第二次结婚的那天，程亦淮作为我的前夫，也去到了现场。
程亦淮站在台上，他以为已经经历过一次结婚仪式不会再哭出来。
但当我穿着婚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程亦淮手腕上带着的是我年少时送给他的旧腕表。
他就站在台上，看着我缓缓向他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