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的人在郊外丢了龙角那次?
还是更早,从他踏入京城开始?
有些人,果然是腿瘸心不瘸。
木栢封再次在君九渊手里略输一筹,那股子不甘的胜负欲,让他气得坐在原地磨牙。
见他好久不说话,凤离面露疑惑。
“先生你怎么了?可是太子姐夫教错了?”
木栢封阴森森的笑。
“哪能呀!你那太子姐夫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怎么会错?”
凤离更疑惑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先生说得不像是好话。阿姐说过,太子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先生一定是因为没见过太子姐夫,所以对他有误会,等你见了一定也会喜欢上太子姐夫的。”
木栢封的表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嫌弃。
“大可不必,我不喜欢男人,尤其是心眼多的男人。”
凤离穷追不舍。
“那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木栢封眉梢轻轻一扬。
“怎么?你想给这院子找个女主人?”
凤离真诚点头。
“先生觉得,我姮姐姐如何?”
木栢封嘴角再次僵住。
“她不是你阿兄的未婚妻吗?你肯介绍给我?”
凤离眼底闪过忧愁。
“我阿兄已经不再了,姮姐姐还年轻,不该为我阿兄守一辈子。我觉得先生跟我阿兄很像,或许和姮姐姐会合适。”
凤离说得一本正经,那眉眼的模样,还真有点媒婆的潜质。
木栢封苦笑一声。
“我一介落魄书生,高攀不起太傅之女。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凤离不赞成:“阿姐说过,人不可自轻自贱。我太子姐夫也说,先生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皇上赏识,定会前途无量。”
君九渊会夸他?
木栢封每听凤离转述一句君九渊的话,都觉得这话后面埋着陷阱。
他态度坚决。
“你太子姐夫瞎说的,专门骗你这种小孩。”
凤离有些小小的失望。
“先生若真不愿,那就算了。但我不是小孩,太子姐夫是正人君子,他不会骗我。”
嚯!
君九渊到底给这对姐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个个被迷得颠三倒四,处处帮着他说话。
木栢封气得牙都快磨掉了。
凤家人,何时这么好骗了!
木栢封想了想,又道:“我交给你一项任务如何?”
凤离眼睛重新亮起来。
“先生请讲!”
“我觉得你眼光甚好,比殷太傅强多了。日后若是你姮姐姐嫁人,你要严格替她把关。若像上次一样,殷家眼瞎给她找了个像八皇子那样的,你要拼尽全力阻止。”
凤离担忧:“那我若阻止不了呢?”
“找你阿姐,又或者,找我!”
说着,木栢封从腰间抽出一小截骨笛,递给凤离。
“无论何时,吹响它,我都在。”
凤离好奇的将骨笛拿在手里把玩。
“好精致,这骨笛是什么做的?”
木栢封道:“是鱼骨。”
凤离当即就要放在嘴里吹,被木栢封制止。
“这个骨笛只有在很紧急的事情时才能吹,而且一生只能用三次。所以万不得已,不要用。”
凤离闻言,赶紧仔细的把骨笛收好。
“谢谢先生相赠,我都记住了。”
傍晚时分,天色缓缓降沉下来。
凤离沉着天黑之前离开,木栢封交给他一个的食盒。
“我特意做的美食,你现在拿去东宫,给你阿姐和太子分享。”
凤离退后一步,一脸的抗拒。
“先生的厨艺,还是算了吧。东宫有自己的厨子。”
木栢封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让你拿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没准你那太子姐夫就等着我这一口呢。”
凤离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会吧?太子姐夫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木栢封再次被他的表情和话伤到。
“若是假的,我叫你一声先生。”
凤离只能接过来。
“行吧,那我去试试。”
木栢封叮嘱:“务必现在就去,路上不许耽搁,不许拐弯去其他地方,食盒不许离开你半步。”
凤离心里疑惑。
先生的手艺,也就他跟狗勉强能吃点。
还能有人惦记?
这些话,凤离没敢说出口,怕先生难过。
但木栢封还是被他那三步一回头,好几次想把食盒放下的表情,给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厨艺,真那么差吗?
回到厨房,木栢封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然后默默的把筷子放下。
小孩子的表情,果然是不会骗人的。
凤离走出木栢封的院子,就见胡同口,竟然是君一亲自驾着马车等着他。
“君一哥哥,你怎么来了?”
君一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放进马车内,然后又把他抱起来一起放进去。
“东宫今日做了全鱼宴,太子和太子妃特命我前来接你。”
凤离最爱吃鱼,高高兴兴的进了马车。
可他看到手里的食盒,心里替先生尴尬。
都有全鱼宴了,太子姐夫还会吃先生的手艺吗?
可到底是先生亲手做的,凤离还是谨记先生的提醒,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
马车一路穿过繁华的街道,往东宫走。
清玄真人从路边经过,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之际,他平静的脸色骤然绷了起来。
清玄真人四处张望,眼前是热闹的夜市,川流不息的行人。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为生活奔波的样子。
清玄真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徒弟疑惑问道:“师父,怎么了?”
清玄真人使劲动了动鼻子,他嘴角高高扬起,眼底是欣喜若狂的眸光。
“是龙血的味道。我闻到了龙血的味道。”
清玄真人激动的在原地转圈。
只是他身处京城最热闹的夜市,眼下天色还没有完全降下来,已经是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他看向身侧,那是正在生意兴隆的桃花庄。
酒香饭香源源不断的飘出来,将那股熟悉的味道,冲得越来越淡。
清玄真人心急如焚。
他快速登上桃花庄二楼,目光俯视而下,一寸寸打量过脚下的每一处。
小徒弟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师父,您是不是闻错了?徒儿刚才在桃花庄后厨,看到有人在杀猪,血流了一地,十分血腥。您天生对血的味道敏感,刚才闻到的,可能是猪血的味道。”
清玄真人坚定的摇头,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地上移动的人影。
“不会。那味道虽然只闻过一次,但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某一刻,他视线锁定在一辆移动的马车上,眸光骤然收紧。
刚才龙血味道最浓的时候,他的身边就是有一辆马车在经过。
“在那,追!”
自从穿过了那条最繁华拥挤的闹市,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
清玄真人越发肯定自己没猜错,那马车里一定有自己要的东西。
他不由加快脚步,整个人几乎跑出了残影。
马夫正心无旁骛的赶着马车,突然一个人影冲出来。
马儿受惊,车内的人也摔了个踉跄。
紧接着,马车内传来孩子嗷嗷的哭声。
“臭小子,你怎么赶车的?都把孙女吓哭了!”
车帘子掀开一个小角,一个瘦弱的小老头探出了头。
老胡也很生气,骂完儿子,又冲着突然出现的清玄真人气急败坏。
“怎么又是你?车里有老人孩子,吓坏了你赔得起吗?”
他之前和誉王见面的时候,见过清玄真人,对这个人半点好印象也没有。
身穿道袍,看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
可老胡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骨子里就不是好东西。
清玄真人没理会老胡的嚷嚷,一把将车帘整个掀开。
车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刚出生婴儿,婴儿哇哇大哭。一左一右坐着一对年长的老夫妇,应该是这孩子的爷爷奶奶。
赶马车的小伙子年轻力壮,应该是那孩子的父亲。
一眼就能看懂的五口之家。
清玄真人不仅看,还把头探进去,使劲的闻。
老胡更急了,立马把身体挡在马车前。
“哎,我说你你有没有礼貌?这车里都是家中女子,你一个道士不知道避嫌呀?”
小徒弟帮着师父吵。
“管你是谁?我师父有要事要办,你们赶紧下车。”
年轻小伙闻言,立马把马鞭握在手里。
“连当朝王爷跟我爹说话都客客气气,你算什么东西!”
“你”
“行了!”
清玄真人阴着脸打断。
“不是他们,去别地找。”
清玄真人没空吵架,转身就往别处奔去。
老胡关上车帘,嘴里还骂骂咧咧。
“跟着誉王的人,一看就没干好事。赶紧赶车,今天城门下锁前必须出城。”
车内,胡夫人一边哄着孙女,一边抱怨。
“明天一早走不也一样,你说你着什么急?大晚上的出了城,我们住哪?”
老胡打定了主意。
“走一个时辰就有驿站了,早一天走就早一天到凌州,不然我这心里老实不踏实。”
车外的小胡一边熟练的驾着马车,一边朝里面说话。
“娘放心,我们走快些,很快就能到驿站。太子妃给了我们不少盘缠,还已经给凌州去了信。听说凌州风土人情样样都好,别说爹着急,我也想赶紧去看看。”
说着话,马车赶在城门落锁之前,顺利的出了城。
这边,君一赶着马车进了东宫。
对于木栢封竟然是龙族人这件事情,凤嫋嫋还没有缓过神来。
合着她之前查了那么久的人,全是白查。
木栢封好像很准确判断到了,凤嫋嫋会从什么地方查他。
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被陌生人猜中心思的感觉,凤嫋嫋十分郁闷。
她坐在前院,正反复想着木栢封这个人。
听到马车进院,立马站起来。
同时老薛闻着味,如临大敌的就出来了。
“哎呀呀,你们怎么能这么就把龙血带来了。坏事了坏事了!”
老薛手提这个大布袋子,一个跨步上前,就把凤离手里的食盒给罩得严严实实。
君一和凤离两脸懵。
君一疑惑不这么带,那该怎么带?
这食盒看着挺密封的呀?
凤离疑惑:这就是先生做的饭,哪来的龙血?
凤嫋嫋示意柳儿带凤离下去吃饭。
然后才和老薛一起回了主屋。
薛戬双手捧着布袋子罩着的食盒,恨铁不成钢的吐槽。
“年轻人,果然是心大。虽说世间见过龙血者已经寥寥无几,但很不凑巧,京城现在就有俩。一个是我,一个是我那师兄,清玄真人。更不凑巧的是,我那师兄天生对各种血液的味道敏感,这味道一旦散出去,一定立刻就能把他招来。”
君一不解:“你就一个布袋子,就能挡住你说的龙血味了?”
薛戬反驳:“这可不是普通的布袋子,我说了你也不懂。”
凤嫋嫋立马转头问君一。
“你们来的路上,可有异常?”
君一想了想,摇头。
“并没有,一切顺利。”
凤嫋嫋松了口气。
“先把龙血放进冰窖。那里是密封的,气味不会散出去,而且还可以保鲜。明日凌州就能把药送来。”
凤嫋嫋走到床前,抓住君九渊的手,满目希冀。
“你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君九渊抓凤嫋嫋的手更紧。
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早就翻江倒海。
躺了半年,他以为自己只有等死。
凤嫋嫋就像是一束光,把他黑暗的未来路照亮。
薛戬去存龙血,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已经坨了打卤面。
“太子,太子妃,那龙血上面一层,还放着一碗这个。”
那面放的时间有点长,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
凤嫋嫋不解:“木栢封在里面放一碗面干什么?”
薛戬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君九渊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
凤嫋嫋道:“这面都不能吃了,让人拿去后院喂马吧。”
薛戬刚要离开,君九渊出声叫住了他。
“拿来吧,正好我想吃面了。”
凤嫋嫋阻止。
“又凉又坨,不好吃了。你要想吃,我让厨房给你再做一碗新的。”
君九渊坚持。
“没事,拿来吧。正好想吃凉的。”
凤嫋嫋哭笑不得。
“你确定?阿离说过,除了木栢封那个,也就他跟狗吃。”
君九渊笑道:“无妨。正好也想尝尝阿离每日的吃食如何?”
凤嫋嫋把面碗端到君九渊面前,还给他拿了一双筷子。
“就吃一口哈,不好吃就算了。”
在凤嫋嫋的注视下,君九渊唱了一小口。
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在味觉上蔓延开来,生生把君九渊的眼眶给憋红了。
怎么,比在战场上做的,更难吃了!
见君九渊的反应,凤嫋嫋急忙把碗夺过来。
“难吃就别吃了。你堂堂太子,犯不着遭这份罪。”
君九渊捧着碗没放。
“不是说今天有全鱼宴吗?你去让人端上来吧。”
凤嫋嫋指着碗道:“那这个不吃了,咱吃鱼。”
凤嫋嫋说完就去吩咐厨房上菜,还把在膳厅吃了一半的凤离喊来一起吃。
等姐弟俩回到主屋,看到那一碗面竟然见底了,连汤都没剩。
凤离咂咂嘴:“姐夫是真饿了。”
君九渊面色不改的笑了笑。
“是有点。”
凤嫋嫋心里自责,君九渊这得饿成什么样?
她这个妻子,竟然毫无察觉。
以后,得早点开饭。
夜色降沉下来,月上柳梢。
木栢封躺在廊下,借着油灯的光亮正在看书。
他衣袖挽起来,白皙的小臂有道一指长的刀疤。
只是随着月光照在那条刀疤上,那刀疤肉眼可见的慢慢消失。
直到最后,小臂恢复如初,好像刀疤从来都没有过。
院中,一道黑袍身影躲在暗处,与夜色融为一体。
“少主,龙血万万不可再出现。您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危矣。”
木栢封面不改色的把书翻到下一页。
“今日情况特殊,以后不会了。”
俩人话音刚落,只听墙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师父,我们已经跑了大半个京城,您确定真的闻到龙血味道了吗?”
“我确定,那味道我曾在师父那里闻过,此生都不会忘。可为什么追到这里,那味道竟然完全没有了?”
“会不会,龙血又去了别处?”
院外沉默了许久,男子再出出声。
“你去查查,这附近都是谁在住。”
“是。”
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院内,大气都不敢出的黑衣人,终于缓缓的松了口气。
“少主,您现在知道龙血暴露有多严重了吧?不管您为了救谁,在东海之外,您都不能受伤,不能流血。下次,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走运。”
木栢封烦躁皱眉。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
“以后不会了。查下刚才墙外的人是谁?”
黑衣人道:“不用查。是玄门长老多年前逐出师门的徒弟,清玄真人。玄门长老在世时曾去过东海,误打误撞进入海底,见到过龙族之人。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见过真正龙血的人,也就玄门长老的两个徒弟了。”
木栢封问:“他另一个徒弟在哪?”
黑衣人道:“据属下调查猜测,他的另一个徒弟叫薛戬,此人两个月前突然消失在京城郊外,现在很可能在东宫。”
木栢封微微挑眉。
君九渊的动作还真不少。
两个月前,那不是凤嫋嫋嫁入东宫的时间吗?
木栢封唇角勾起。
凤家人,从不让人失望。
翌日,凌州的人抵达东宫。
来人是凤嫋嫋的表哥,楚家大公子楚邵。
他一路马不停蹄赶路,风尘仆仆,一张脸被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
一进来,楚邵便将一个大大的箱子抬进来。
“你要的东西,看看还缺什么,爹说他再想办法。”
凤嫋嫋当即让人去叫薛戬。
“表哥一路辛苦了。让大家快进去休息一下,我让人安排厢房。”
楚邵摆手拒绝。
“不用了,爹让我送到东西立刻返程。待东西查明没有问题,我立刻就走。”
凤嫋嫋皱眉:“怎么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柳儿给楚邵端来了茶水,楚邵一饮而尽,双手递还。
“劳烦柳儿姑娘再多来点,兄弟们都渴极了。”
柳儿连连点头:“好的楚少爷。我马上给大家补齐水和干粮。”
话落,柳儿当即就去准备东西。
楚邵这才回答凤嫋嫋的问题。
“半个月前,有人突袭药王谷。幸好药王谷地势险峻,外围机关重重,这些人才全部命丧在机关里,没有得逞。只是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打药王谷的主意。爹让我不要在京城逗留,尽快回去,加强防范。”
凤嫋嫋陷入沉思。
“这种情况,舅舅竟然还派了表哥亲自前来。舅舅的恩情,嫋嫋实在无以为报。”
楚邵咧嘴笑,一张黢黑的脸上闪亮出一排大白牙。
“表妹说这话就见外了。舅舅说,表妹若有需要,楚家定当竭尽全力。”
正说着话,君一从外面匆匆赶来。
“太子妃,我们的人查到,那日孟妩和清玄真人去苏贵妃宫中秘密会谈了一个时辰。有宫女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论起了凌州楚家。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楚家的药王谷。”
当事人楚邵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孟妩?清玄真人?这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会盯上楚家?”
凤嫋嫋解释了孟妩和清玄真人的身份。
她想起前世,孟妩确实通过她,从楚家拿到不少好东西。
大概这一世,她没有成为孟妩手里的工具,孟妩只能另想他法。
和清玄真人和苏贵妃合作,对于现在的孟妩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楚邵听完,面露不忿。
“这么多年,想抢占楚家药王谷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要么根本找不到药王谷真正的位置,要么死在外围机关,或者成了豺狼虎豹的口中餐。就凭他们俩个,也休想得逞。”
君一听闻眼前的人,竟然就是楚家大少爷,立刻礼貌行礼。
“在下多说一句,凌州靠近闽南。如果誉王也参与其中,对楚家不利。”
誉王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变数。
前世,凤嫋嫋一生都被困在内宅,对这个人只是偶尔听说,没有过接触。
如今他把苗头对准东宫和楚家,让凤嫋嫋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薛戬听闻凌州来人了,一路小跑的出来。
看到那一箱子的药材,跟见到稀世珍宝一样,两眼放光。
“哎呀我说太子妃呀,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有这么个宝藏舅舅。这些个好东西,是很多学医者穷尽一生也只是在医书上看看名字,我老头子这回真是大饱眼福。快快,抬进去,全部抬到我院里去。”
薛戬稀罕得,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太子妃放心,我一会回去就把药配出来,最迟明天,一定开始给太子治腿。”
楚邵上下打量薛戬。
“你便是表妹信上提起过的薛戬神医吧?”
薛戬偏头看楚邵。
“我是薛戬,你是谁?”
楚邵抱拳行礼。
“在下凌州楚邵,楚家家主楚天雄,是我的亲生父亲。”
“呦。”
薛戬表情一秒变狗腿。
“原来是大宝藏,哦,不,是医药世家的少主,久仰久仰!你看,我如今跟太子妃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去楚家一日游呢?”
楚邵早在父亲那里听说过薛戬的大名。
对这个大神医,原来还带着几分神秘和崇拜。
可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产生了巨大的落差,和戒备。
难道,也是个打楚家药王谷主意的?
他看向凤嫋嫋:“表妹,你确定他真是薛神医?”
凤嫋嫋好笑道:“如假包换。老薛,你只要把太子治好,我带你去楚家。”
薛戬跟打了鸡血一样,卷起袖子就往屋里跑。
“你就瞧好吧。”
君一瞧着薛戬往回跑的姿势,跟兔子成精一样。
“太子妃,属下严重怀疑,这老薛会中饱私囊。太子的伤恐怕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药。”
薛戬爱医成痴,除了爱收集稀世草药,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
住东宫那么久,他每天除了研究君九渊的腿,就是捧着那本《神农百草汇编》看得废寝忘食。
他要真想中间捞点,凤嫋嫋也会惯着他。
“无妨,随他去。”
舅舅常说,药可医人,亦可害人。
若这些药是落在薛戬手里,一定会有好的用途。
待柳儿给大家填补好水和干粮,楚邵片刻也不耽搁,立马返程。
刚送走楚邵,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车帘掀开,一位嬷嬷匆匆走下来。
凤嫋嫋之前在皇后的长乐宫见过。
“老奴参见太子妃。”
她急忙迎上去。
“嬷嬷,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嬷嬷道:“刚收到消息,睿王的灵柩还有一个时辰抵京。皇上有旨,请太子妃一切按祖制行事。皇后担心太子妃经验不足,特命老奴跟随。”
终究还是来了。
凤嫋嫋这几日,看了不少南夏有关送葬的祖制。
睿王的灵堂,也早已布置好。
她知道现在要做的
在南夏,三进院的府邸多住的是四、五品官。
睿王是亲王,皇上的亲叔叔,还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
按照功勋来分,他的府邸,至少也得七进院落才匹配得上他的贡献和身份。
可偏偏,皇上以睿王府无人为由,只给了一个三进的小院。
灵堂就布置在那小小的三进小院内。
凤嫋嫋去过一次,今日再听到这样的话,心底还是闪过一抹恼怒。
功勋之后不得善终,这何尝不是皇上纵容的后果。
她万幸爹娘和阿兄去世后,阿离还有她这个成年的阿姐主事。
否则,又不知定国公府会落得什么下场?
凤嫋嫋想起前世,国公府被苏家一步步掏空。
那样的结局,何尝不是今日的老胡。
她痛恨自己前世的愚蠢,也对皇上的这种视而不见的行为,感到心寒。
话音刚落,突然从金斌的肩膀处探出一个头来。
金石在他爹身后听了半天了,冷不丁开口出声。
“这还不简单。爹,你不是天天嫌弃我这个儿子没有闺女贴心吗?不如你把那小郡主收养到咱家来,给我当妹妹或者当童养媳也行,我不挑。”
金斌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气得老脸通红,一巴掌把金石的脑门拍了回去。
“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殷卓都投过去嫌弃的目光。
“金兄,贵公子的这种嘴,你今天可要管住了,惊扰了睿王的灵柩,可是大不敬。”
金斌恼怒,又狠狠瞪了金石一眼。
“你今天给我把嘴闭上!”
金石摸着被拍疼的脑门,一脸委屈。
他是真心想帮着解决问题,怎么就说错话了?
金石偏头,看到凤嫋嫋,更生气了。
“忘恩负义,哼!”
凤嫋嫋疑惑问:“我怎么惹金公子了?”
金石气哼哼的:“你一定在太子表哥面前告我状了,我去了好几次东宫,太子表哥连门都没让我进。枉我那天还在宫门口救了你。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我还没告状你喂我吃笑哈哈毒药的事呢。”
凤嫋嫋目视前方,勾唇笑了笑。
“你太子表哥最近身体不适,等他好一些了,会让人去请你。”
“哼!”
金石没再说什么,只是语气里都是不信。
等见了太子表哥,他一定狠狠的告这女人一状。
这时誉王匆匆赶来。
“不好意思,本王来晚了。”
凤嫋嫋看着远方官道上,那渐渐出现的队伍影子。
“不晚,皇叔来得刚刚好。”
誉王抬头,目光也顺着官道看过去。
迎接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远处的小黑点逐渐靠近城门,变成了一支几十人的送葬队伍。
哀乐奏起,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待队伍在城门口停下来,众人齐齐行跪拜之礼。
“恭迎睿王睿王妃回京。”
马车帘子掀起,一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被一个小女孩搀扶着,走了出来。
“多谢大家还记得睿王和老身,快快平身吧。”
众人起身,凤嫋嫋上前一步,再次鞠躬行礼。
“太子妃凤嫋嫋,给睿王妃行礼。葬礼一切安排妥当,还请睿王妃和小郡主进马车,会有人带你们过去。”
睿王妃朝着凤嫋嫋点头。
“有劳太子妃了。”
送葬队伍继续往城门内走,官员们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三进宅院内。
灵柩布置好,众人一一祭拜之后便离开。
等众人离开后,小院安静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院中便只剩下从漠北追随者睿王一路而来的人。
凤嫋嫋这才走向前去。
她先点燃了三柱香,对着睿王的灵柩,拜了三拜。
“此香,是替太子所点。晚辈替太子君九渊,送睿王一路走好。”
随后,凤嫋嫋再次点了三柱香,又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她走到一旁,跪在睿王妃身边。
睿王妃和小郡主跪在灵堂前,许是一路已经哭干了,二人麻木的回应跪着,不管谁来慰问,都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
那小郡主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年龄。
全程不哭不闹,只是紧紧缠着睿王妃,眸光中都是依赖和不舍。
看得出来,她和睿王妃的关系,应该是极好的。
凤嫋嫋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小女孩,以后该如何一个人在京城生活。
“若睿王妃以小郡主年幼为由,恳请皇上让您多照顾小郡主几年,或许皇上可将陪葬之事推迟。”
睿王妃平静的掀起眼眸,眸中是无光的。
“睿王数月前便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曾上书皇上,请求葬于漠北。可皇上以祖制为由,执意让睿王葬回皇陵。太子妃可知,皇上何意?”
凤嫋嫋心头窜出一个绝望的想法。
“皇上是要确保睿王妃陪葬?”
睿王妃平静的点了点头。
她眼角全是沟壑,一双眼睛深邃又安详。
“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这位皇上呀,忌惮所有名扬天下的名将。睿王是,凤将军是,曾经的胡将军,亦是。我若还活着,天下人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睿王是守护百姓的神。”
她双手颤抖的朝凤嫋嫋伸过来,凤嫋嫋急忙握住。
“而你还活着,天下人依然会记得,曾经还有一个凤家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凤嫋嫋忍不住模糊了眼睛。
“为什么?南夏朝若再无良将,边境失守,国将不国,对皇上有什么好处?”
睿王妃干裂的嘴角勾起。
“自古皇帝多猜疑,或许,他只想培养自己可控之人吧。”
可控之人?
皇上想培养的,八皇子那样的吗?
睿王妃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凤嫋嫋。
“太子呢?他身体如何了?”
凤嫋嫋回过神来,恭敬回道:“双腿残疾,缠绵床榻。太子特意交代,让我替他向睿王妃问好。”
睿王妃眼底流露出欣慰之色。
“那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睿王生前,很是担心太子,生怕太子走到他的前头。”
凤嫋嫋低垂下眼帘。
“让睿王担心了。”
小郡主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凤嫋嫋的神色。
她突然冷不丁开口。
“奶奶,太子妃在撒谎,太子根本不是她说得那样。”
凤嫋嫋对上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眸色瞬间收紧。
睿王妃低头侧目,看向自家的小孙女。
“蓁蓁,京城不比漠北,要谨言慎行。”
被唤作蓁蓁的小郡主眸色十分笃定。
“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外面的人都说,太子快死了。可这位太子妃身上,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死气。祖父去世之前,近身照顾的人身上都有那个味道,可太子妃却没有。要么就是太子妃对太子不好,根本没有照顾过他。要么就是太子好着呢,根本不会死。至少,半年内不会。”
睿王妃只是片刻停顿。
当初是凤嫋嫋主动求嫁,如今东宫全是她这个太子妃做主。
就连今日跟在凤嫋嫋身边的,都是太子曾经的贴身侍卫。
这种种迹象,岂有不好之理。
睿王妃倏地转过身,神色紧张的看向凤嫋嫋。
“太子妃放心,老身会管束好蓁蓁,这些话不会有第四个人听到。还请太子妃宽恕。”
睿王妃对小郡主的话,竟然深信不疑。
她好像也瞬间就懂了这其中利害,决口不追问半句。
满心满眼,都是担心凤嫋嫋会因此对小郡主戒备。
凤嫋嫋饶有兴致的打量小郡主。
“你能看透人的生死?”
君蓁蓁点头:“那些快要病死的人,我能闻到他和他身边人身上不同于正常人的味道。但要是意外和突然死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凤嫋嫋第一次听说人身上有这种能力,觉得新奇又匪夷所思。
可细想想,穿越、重生、龙族,这种事情她都能见识了。
就算发生再神奇的事情,都不为过。
她神色郑重的叮嘱道。
“你祖母说得对,京城不比漠北。这里人多眼杂、各有算计,不可轻易相信他人。你的这种能力,以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就算站在你面前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你也不能说出口。明白吗?”
君蓁蓁歪着脑袋,满眼疑惑。
“可是,为什么呢?”
凤嫋嫋道:“因为你救不了他,还会连累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
君蓁蓁想了想,瞪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凤嫋嫋。
“那太子妃,我可以信你吗?”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折射着这世界上最干净的光。
凤嫋嫋被吸引,有一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保护起来的冲动。
就像她要保护凤离一样。
凤嫋嫋看了睿王妃一眼,看她没反对,便目光坚定的看向君蓁蓁。
“你若信我,我便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君蓁蓁眼睛亮起了光。
睿王妃见状,紧紧握住了凤嫋嫋的手。
“太子妃莫怪。蓁蓁从小在漠北长大,那边民风和京城不同,她也从未学过京城的规矩。以后老身不在了,劳烦太子妃多看顾一二。老身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长大,待及笄之后,许个疼爱她的夫君,平安一生。”
凤嫋嫋反握住睿王妃的手。
“王妃放心,我很喜欢蓁蓁,以后一定照顾好她。”
睿王妃红润的眼眶盈着晶莹。
自己唯一的牵挂,总算是有了可托付之人。
直到夜幕四合,凤嫋嫋送睿王妃回房休息。
再回来,看到君蓁蓁依然跪在灵前。
“累了一天,还不去睡?”
君蓁蓁仰头看向凤嫋嫋。
“他们说,关于祖父葬礼的一切事情,都可以找太子妃商议,是吗?”
凤嫋嫋在她身侧跪下来,偏头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