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泣不成声,却又忍不住,再次伸出舌头,将筷子上最后一点酱料,也舔舐干净。

    “妈妈,哭”

    萌萌伸出小手,想为母亲擦去眼泪。

    江卫国笑了。

    他用筷子的另一头,又蘸了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孙女的嘴边。

    萌萌好奇地尝了一口,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吐着舌头,大喊:“辣!辣!”

    可她却没有哭。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最初的辛辣过后,突然亮了起来,她看着江卫国,用一种无比认真的、充满了童稚的语气,说了一句让江卫国和苏秀云都愣住的话:“爷爷,这个,有太阳公公的味道。”

    太阳公公的味道。

    江卫国的心,被这句最纯真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仰起头,看着窗外那轮并不算温暖的冬日太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知道,他赌对了。

    林晚秋,有她的【玉琼浆】,有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关于“高端”和“奢华”的记忆。

    而他江卫国,有他的【淑芬辣酱】,有他来自于这片土地,来自于这个时代所有普通人,心中最深处的、关于“家”和“温暖”的记忆。

    从这一天起,“建国食品厂”那座沉默的堡垒,终于有了它真正的灵魂。

    江卫国将那份由他和钱淑芬共同创造、又由他和苏秀云共同完善的辣酱配方,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

    他将这份配方,郑重地,交到了苏秀云的手里。

    “秀云,你,就是这个味道唯一的传承人。”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你来带人。找村里那些手脚干净、信得过、同样吃过苦的女人。让她们跟着你,用最笨的法子,一刀一刀地剁,一坛一坛地腌。告诉她们,我们做的,不是酱,是良心。”

    他又叫来了孟山。

    “去找城里最好的玻璃厂,定制最小、最朴素的玻璃瓶。再去找印刷厂,印最简单的牛皮纸标签。”

    江卫国的指令,清晰而又明确,“标签上,就写三个字【淑芬酱】。旁边再印一行小字:‘献给所有为家操劳的女人’。”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假的宣传。

    他要的,就是这种极致的质朴,极致的真实。

    当第一批一百瓶【淑芬酱】,被封装完毕,摆放在仓库的货架上时。

    孟山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土得掉渣的瓶子,又想起从眼线那里听来的、关于香港那边已经开始设计“烫金龙凤”包装的【玉琼浆】,第一次,对他老板的决策,产生了一丝动摇。

    “老板,这能卖得出去吗?”

    江卫国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拿起一瓶【淑芬酱】,走到了工厂门口。

    彼时,正值中午。

    工人们和附近村里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地,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冰冷干硬的窝窝头和黑面馒头。

    江建过拧开瓶盖,用一根筷子,给每个人的馒头上,都抹上了一点点红得像火一样的辣酱。

    “大伙儿尝尝,我们厂,自己做的。”

    起初,大家还有些迟疑。

    但当第一个人,将那抹着辣酱的馒头送入口中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他便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三口两口,就将一个拳头大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连嘴角的酱料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江卫国手里的瓶子。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尝过的人,都用最直接、最原始的行动,表达了他们对这个味道的认可。

    江卫国笑了。

    他对孟山说:“我们不进商店,也不进供销社。腊月二十八,县里城隍庙有新年庙会。你去跟庙祝说,我们‘建国厂’,要在庙会正门口,搭个台子,不卖东西。”

    “我们就熬两大锅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蒸一万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从早到晚,免费请全县的老百姓,尝一口,这家的味道。”

    也就在江卫国决定,要用这种最接地气、最有人情味的方式,打响第一枪的同时,一架从香港起飞的货运包机,平稳地,降落在了省城的机场。

    飞机上,装载着第一批共计一千瓶,用最精美的、雕刻着暗纹的琉璃瓶封装,贴着烫金繁体字和英文标签,被命名为【玉琼浆·天厨贡品】的、顶级的、调味酱。

    林晚秋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裙,亲自到机场接机。

    她看着那些如同艺术品般的瓶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优雅而又残忍的微笑。

    她知道,她和江卫国之间,那场关于“味道”的战争,即将,正式打响。

    而她,已经占据了天空。

    那个男人,却还傻傻地,守着他的灶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