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是疑惑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但此时我被万般情绪裹挟。
我想让他知道。
「我心悦大人。」
万籁俱寂,我心易窥。
22
京城的雪落下之后。
朝中的风云仿佛也跟着变化。
哥哥开始早出晚归,神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问了才知道。
原来如今朝中因摄政王是否应当还政于帝的事情僵持不下。
陛下已经长大,摄政王却依旧把持着朝政。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各执一词。
哥哥不喜站队,却也受此影响。
「有这弹劾的功夫,不如多写几本惠民生的折子。」
哥哥气恼。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照顾好自己。
但没想到,我还是被人盯上了。
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哥哥态度中立一事。
此前他们想用与我结亲来拉拢哥哥。
见我不应,便有人使了损招。
我只出去茶楼看了一出折子戏。
就被人堵住了。
一个据说是曾派人来纪府说过亲的少爷非得拉着我喝茶。
我都不认识他。
拒绝了他,他还几番阻拦,登徒子一般。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
有个黑衣侍卫横刀在他跟前。
「这位公子,纪姑娘和我们家殿下有约了。」
殿下?
摄政王?
我这才发现,茶楼对面的雅间里,真真切切坐着崔贺辞的身影。
调戏我的人赔罪后吓走了。
我磨磨蹭蹭地跟着那侍卫去见了崔贺辞。
23
一进门,我便对上了崔贺辞的目光。
我心虚不敢直视。
上次崔贺辞将我背回禅房时,我已经睡着了。
但醒来时立马就回想起了自己说的话。
不瞒各位,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让我半是尴尬半是失落的是:
崔贺辞在这之后便下了山离开了。
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他对我那日所说的话持何种态度。
「大人……」
如今见到他。
我既有心事被袒露的懊恼与羞赧。
更有不知结果的忐忑。
好在崔大人也并未主动提及。
我也当作没发生。
顺便感谢了一下他刚刚的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能看你被欺负了去。」
「今天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会小心的。」
「小心可不够。若是有人看上你,多的是法子。」
宅门隐私的腌臜手段。
我之前在崔府的时候没少听下人讲过。
但总觉得言过其实。
如今被崔贺辞严肃正经地提醒。
脸都吓白了。
「那怎么办?」
我以后都不出门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什么?」
崔贺辞没说话,只是从袖弯中掏出了一封卷轴。。
「这是什么?」
我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打开。
目光在触及上面的「聘书」二字时,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已经成了京中众人为拉拢纪远洲而觊觎的一块肉。
若想平安无事,不如嫁入摄政王府?」
崔贺辞声色温和,循循善诱。
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愿意娶我,我本该因此高兴。
可如今我捏着这份聘书,却只觉得气愤心寒。
「我才不要!」
我将聘书愤愤合上,往崔贺辞身上一丢。
对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崔贺辞许是没被人拒绝过,足足愣了三秒。
连一旁的侍卫都看不下去,挪走了两公分。
「为……为何?」
「摄政王殿下,你不就也想和其他人一样,借此拉我哥哥站在你这边吗?」
「……」
一阵罕见良久的沉默。
崔贺辞定定地看着我。
半晌,他讷讷道:「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
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崔贺辞这时候突然要娶我。
定然有所图谋。
「哥哥只想报效朝廷,安稳社稷,不想卷入党争。
殿下,我心悦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若能换得同等情意,自然欢喜。
若是不能,我也不会抱怨强求。」
我绝不会因此让哥哥陷入两难境地。」
我咬唇,失望地盯着崔贺辞。
没想到自己一片真心会被人这样利用。
「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便不再喜欢你了。」
崔贺辞眉心一跳。
「不是,我……」
他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但还没解释,就被一道轻快爽朗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皇叔,你也有今天。」
妈呀,还有人?!
我吓了一跳。
当即也顾不得自己刚刚说的话,跑到崔贺辞身后躲着。
「……」
一个少年从里间室内掀帘走出,眉目英俊。
周身气度与崔贺辞如出一辙。
他看着和我同等年岁。
我狐疑地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
「你就是在皇叔府中待了三年的女子?」
皇叔?
我抬眸看向崔贺辞。
崔贺辞:「这是陛下。」
「……」
24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要跪下。
「哎!朕跟着皇叔偷偷出宫的,不必多礼。」
我被少年阻拦。
又看向崔贺辞,见他微微颔首垂眸。
这才半信半疑地又躲在了崔贺辞的身后。
崔贺辞与陛下聊着天。
只听几句,我便察觉不对。
陛下三句不离他皇叔,言语亲近豁达。
全然不似朝中传言那般水火不容。
后来崔贺辞才告诉我。
先帝未崩逝前,小时候的陛下大部分都由他照看长大。
这情况,竟然和我与哥哥相似。
后来少帝七岁登基。
崔贺辞奉先帝令辅佐陛下,如今已有十年之久。
「朕与皇叔,虽无血缘关系,却比兄弟手足更甚。」
如今朝中有人蓄意挑拨,意图引起朝局混乱。
上位者干脆将计就计,揪出幕后之人。
这些筹谋我听得稀里糊涂的。
但也明白了一件事。
崔贺辞要娶我,好像和我哥哥无关。
那……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被我丢掉的聘书。
现在捡回来,还有用吗?
25
第二年春。
冷了一个寒冬的京城开始解封回暖。
在这个冬日里,朝中局势发生了转变。
陛下处决了一批前朝老臣。
罪名是祸乱朝纲。
主干位置缺失,正值无人可用之际。
陛下却下令,将曾被摄政王下令贬谪的一些官员起复。
朝廷空缺迅速填补,局面稳固。
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会因此失势,被逼谋反。
却不料,新岁宫宴时。
众人看到的是陛下和摄政王把酒言欢的场面。
此后,摄政王还政于帝。
新的局面,来临了。
26
哥哥在这之后,终于和众人一样反应过来这是陛下和崔贺辞一起做的局。
但他倒没多大感触。
如今朝局清明,陛下勤恳。
他每天上朝都很有盼头。
不过……
朝中没事,家中却有事。
起因是又有人来给哥哥说媒了。
但哥哥想先解决一下我的人生大事。
新的一年开始,他便旁敲侧击询问我可有中意的人。
若是没有,便也让我相看相看,万一有了呢?
因此,他带着我去参加了好几次相看宴。
但……每次崔贺辞都会出现搅乱局面。
后来更是无人敢邀请我。
哥哥一开始还费解。
时间一久,他便明白了什么。
「好你个登徒子!你比我还大两岁,竟也好意思觊觎我妹妹?!」
哥哥在朝中以直言不讳出名。
所有人都知道,他连摄政王都敢骂。
而此刻。
这位摄政王,又被骂了。
我听着正厅里哥哥恼羞成怒的声音,闭着眼睛不忍直视。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本以为哥哥与崔贺辞会因此事僵持。
双方不肯让步。
却不料,哥哥竟然点头应允了。
这实在让我惊讶。
第二年,哥哥送我出嫁。
陛下送上贺礼。
是一份封我为县主的诏令。
我与哥哥兄妹情深,相互扶持的事情让陛下深受感动。
陛下赐了我府宅与良田金银。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陛下允了我休夫的权力。
若有朝一日我因此受困,可直接一走了之。
「一个男子若真心想娶一个女子。
必不会让她陷于情意与亲情的两难抉择。
这是殿下为你求来的担保。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答应。
韶韶,你心性纯净,为兄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岁岁平安,无忧无怨。」
时隔多年,我再次趴在了哥哥的背上。
他步步沉稳。
沿街的百姓欢呼庆贺,一眼望不到尽头。
花轿巡城,途经城门口时。
我忍不住回望。
曾经那个小小的姑娘满身尘土,害怕却充满勇气地站在官道上。
而如今。
十里春风送,贺我今良辰。
27 崔贺辞番外。
纪韶韶离开崔府的第三日。
恭伯当着他的面叹息了不下百次。
「唉,要是纪姑娘还在就好了。」
「……」
他叹息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
见到府中的花开了要叹息。
看见宫里送来的点心要叹息。
用膳时间到了要叹息。
不为别的。
只因为府中的花花草草是纪韶韶种的。
好吃的点心纪韶韶吃到了是一定要分享的。
就连用膳,上到厨娘,下到买菜小厮,都要被她夸个遍。
「哎呦,姑娘要是喜欢吃,奴婢明日还做!」
整个府中上下。
无人不喜欢纪韶韶。
一时间他坐在那里,都疑惑到底谁才是这府中的主人。
说到底。
当初收留纪韶韶,也是阴差阳错。
那日他从宫中出来,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丐拦住。
恭伯说:她是纪远洲的妹妹。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初入朝为官的年轻人。
满腔热忱,胸有抱负,倒是个人才。
可为陛下和朝廷所用。
只不过过于冒进,还得历练。
他一朝将人下放。
没想到他妹妹会找上门。
本以为是来求情的,结果她竟然说:
「可是……我哥哥让我来投奔你啊。」
他拿着那份印有纪远洲私印的信件看了半晌。
管家说:「怕是她找错了。」
他当然知道。
毕竟这个姓崔的,在纪远洲被贬第二天也被他贬下去了。
理由还是一样的。
现在人找错了。
其实他大可以挑明,将人送出去。
但小姑娘站在那里,小小一个,满眼紧张忐忑,又期待地看着他。
「……」
算了算了。
到底是臣子的家眷。
若是善待,兴许纪远洲起复后, 还能对朝廷更忠心点。
于是他干脆将错就错。
冒领了这个「崔兄」的身份。
28
纪韶韶一开始存在感低。
他也只当府中多了个吃饭的人, 并未过多在意。
直到纪韶韶留信出走, 被他寻到。
小姑娘哭哭噎噎的。
「我想我哥哥, 要是他在就好了。」
这模样无端让他想到了宫里那位。
那位年少,初登大宝, 害怕忐忑。
每次上朝被大臣们喋喋不休地追问。
下朝后就会哭鼻子。
「皇叔, 我想父皇了,要是他在就好了。」
「陛下,你已经是天子了,先皇能做, 你也可以。」
他因身份和对其的期盼,不得不严厉。
可对纪韶韶……
算了算了。
她只是个小姑娘。
何必如此苛责?
可他只养过小子。
没有养过小姑娘。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纪韶韶。
得空时,干脆探访一下老来得女的大臣。
大臣给他传授了四字心得:有求必应。
她要什么, 就给什么。
她想什么,就做什么。
他放到了纪韶韶的身上。
别说,还真有用。
纪韶韶从一开始的郁郁寡欢,到后面果真变得活泼开朗了些。
有时他下朝回来。
还没见到人, 就能听见纪韶韶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
「大人!大人!我新做的栗子糕!你尝尝?」
当然。
有时候他也不是那么想有求必应。
一旦他拒绝纪韶韶。
纪韶韶便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
「……我吃。」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
纪远洲回京的日子就要到了。
恭伯提醒他。
若是纪远洲回京,他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这之前,和纪韶韶坦白。
他无数次本该说明。
可对上纪韶韶那双极其信任他又明亮的眼眸。
话总是堵在喉咙里。
纪远洲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又臭又硬。
他的妹妹,却心性纯净, 单纯不谙世事。
若是得知自己一直在欺骗她……
算了算了。
日后再说吧。
结果这一拖延。
便拖到了纪远洲回来那天。
他的身份果然被戳穿了。
说实话。
他有些心虚, 但身份摆在这里。
即便再心虚也不能让人看出什么。
他任由纪远洲破口大骂,想阻止一下。
纪韶韶一双眼就流露出委屈地看着他。
「大人……」
好吧好吧。
这件事情,是他不对在先。
29
恭伯曾说:「府中安静了这么久,纪姑娘一来, 好似有了生机般。」
他觉得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
可纪韶韶离开后。
府内好像一下子少了什么声音。
他一开始感觉怪异。
后来才明白:原来少了纪韶韶。
三年来,她的音容早已遍布整个府宅。
恭伯说的没错。
他以为他生性喜静。
可他也不觉得纪韶韶吵闹。
反而听到她的声音,无端心底生出一番期待和愉悦。
猜想她一边喊大人一边跑来找自己,会是因为什么有趣的事情。
后来他又几次见到了纪韶韶。
因身份有别,也只是点头之交。
再然后, 便是听闻纪韶韶为躲家中杂事跑去寺里小住。
他寻了机会。
等在纪韶韶会经过的途中。
「大人?」
数月不见。
纪韶韶清瘦了些。
垂眸喝茶时,崔贺辞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一张小脸在白色狐绒围帽里莹润生光。
抬眸时眉眼浅弯。
闪着不谙世事的纯净和天真。
见到她, 心情无端大好。
他问她近来可好。
却被告知她家中有媒⼈上⻔说亲。
「……」
⼼滞留一拍。
杯中茶⽔滚烫,他恍惚未觉。
直到指尖传来灼烧之感。
「是吗?可要本王替你把关?」
也不知为何这话说得干涩。
他借口饮茶。
纪韶韶却突然起⾝离开。
与她相识三年,他熟知她的任何⼩性子。
此番, 她是生⽓了。
崔贺辞连忙追了出去。
⼩姑娘摔跤了闹别扭。
他将⼈背在背上,鼻尖传来的是她浅淡的馨⾹。
绕啊绕, 绕得他心都乱了。
这实在不像他往⽇端庄沉稳时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借口说话缓解心绪。
纪韶韶却道:
「⼤人, 你今⽇说的话,我⼀点都不喜欢,我不想嫁给别⼈。」
「……为何?」
「我心悦大人。」
「……」
……
很久很久以前。
崔贺辞以为, 自己如果要娶妻子。
或许是一位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相敬如宾,能帮他处理好府中之事即可。
可后来他想。
他已经被条框束缚, 若是再娶⼀个同样的女⼦, 该多无趣。
与其如此,还不如独善其⾝。
但那天晚上……
他背着纪韶韶回去后返⾝殿宇。
殿内佛像低眉慈目。
他燃起的⻓明灯摇曳闪烁, 归处不定。
似他此刻⼀般。
直到灯花⼀声迸响,他瞬间清明。
那些后知后觉的⼼绪如雪落大地。
细腻无声,却溢满覆盖他的整个胸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