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知。

    二十年前,我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却“落榜”了。

    我一个人去北京,从每月八百块的助教干起,成了年薪百万的金牌讲师。

    我嫁给一个北京土著,生了儿子,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双减”政策下来,我的事业一夜清零。

    丈夫劝我当全职主妇,他说:“我养你,别折腾了。”

    我笑了笑,提着箱子,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在家乡的重点中学,我看见优秀教师宣传栏上,贴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照片下的名字,也是许知。

    她顶着我的名字,我的分数,过上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她的父亲,是这里的副县长。

    所有人都劝我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北京那位我曾拒绝过的学生家长,他说:“许老师,需要帮忙吗?我家老爷子,以前在教育部工作。”

    我的复仇,开始了。

    这一次,我不教书,只教他们做人。

    1北京的风,吹不到家里

    “双减”的文件,是上周下来的。

    今天,是我工作的机构正式关停的日子。

    我回到家,儿子方念在客厅玩乐高,保姆张姨在厨房做饭。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方建国坐在沙发上,没看我,眼睛盯着电视里的财经新闻。

    他开口了。

    “都办完了?”

    “嗯。”我换鞋,把包放在玄关柜上。

    “遣散费给了多少?”

    “按n+1给的,还行。”

    “还行?”他终于转过头,电视的声音不大,但他的声音很清晰,“许知,你们整个行业都没了,你跟我说还行?”

    我没说话,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水。

    拧开,喝了一口。

    冰水顺着喉咙下去,压住了心里那点火。

    “不然呢?我哭?还是闹?”我靠着厨房门框看他,“文件是国家发的,我找谁闹去?”

    方建国最烦我这个样子。

    他说我太冷,没人心气儿。

    结婚七年,他还是没习惯。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态度软下来,“我是说,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真闲在家里吧。”

    “我先休息一阵,再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看什么?你除了讲课还会干什么?”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你那个行业,五年内都别想翻身。我问过我们单位法务了,人家是专业的。”

    我看着他。

    方建国,四十三岁,国企中层,北京土著,有车有房。

    我们因为儿子方念的补习班认识。

    他那时刚离婚,觉得我一个外地姑娘在北京打拼不容易,讲课又好,对我很有好感。

    我那时三十岁,拼了十年,累了,觉得找个本地人嫁了,也算扎下根。

    我们都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

    是搭伙过日子。

    “许知,听我的。”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别折腾了。你在家带念念,我工资卡上交,家里开销我全包。不比你出去风吹日晒强?”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

    我躲开了。

    “方建国,我三十二岁,不是六十二岁。”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他的耐心告罄,“你一个外地人,没学历没背景,能在北京混到今天,嫁给我,生了念念,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现在事业没了,就安安分分在家当个方太太,不好吗?非要出去抛头露面?”

    “我没学历?”我笑了,“我当年高考分数,上你们北京任何一所师范都够了。”

    “又来了。”他摆摆手,一脸不耐烦,“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考得好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没录取?结果说明一切。再说了,你现在这个破大专文凭,在北京能干什么?去超市当收银员?”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方建国,我从没花过你一分钱。这套房子的首付,我出了一半。我的车,是我自己买的。我当老师,不是为了抛头露面,是因为我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吗?现在你的饭碗都砸了!”

    “我自己能找到新饭碗。”

    “你怎么找?你拿什么找?”他逼近一步,“许知,认清现实吧。你已经不是那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姑娘了。你有儿子,有家庭。你得为念念想想!”

    方念听见我们吵架,从客厅跑过来,抱住我的腿。

    “妈妈,别跟爸爸吵架。”

    我摸摸儿子的头,把他抱起来。

    他很重,我抱得有点吃力。

    我对怀里的儿子说,也是对方建国说:

    “念念,妈妈带你回外婆家住一阵,好不好?”

    方建国的脸瞬间就黑了。

    “许知你什么意思?回哪个家?你要回那个小县城?你疯了?”

    “我没疯。”我抱着儿子,转身去卧室,“我就是想换个环境,喘口气。”

    北京的风太大了。

    吹了十年,还是吹不进这个家。

    也好。

    那就回去。

    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2县城,没有新鲜事

    回到老家,一个中国地图上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县城。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青草味。

    我妈看见我带着方念回来,愣了半天。

    “怎么突然回来了?跟建国吵架了?”

    “没吵架。北京那边工作有点变动,我回来休息一阵。”我把行李箱立在墙边。

    我妈没再问。

    她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说的,问了也没用。

    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

    白色的墙皮有点泛黄,木制窗框的油漆掉了几块。

    我的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布置。

    一张单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掉漆的书桌。

    桌上还压着我当年的高考准考证。

    照片上的女孩,十八岁,扎着马尾,眼睛里有光。

    一晃快十五年了。

    我把方念安顿好,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

    回北京,暂时是不可能了。

    方建国每天都打电话,开始是质问,后来是劝。

    核心思想就一个:让我认清现实,回家当全职太太。

    我直接把他的电话拉黑了。

    我需要一份工作。

    我手里还有些积蓄,是在北京打拼十年攒下的。

    饿死不了。

    但人不能闲着。

    我开始在县城里转悠。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

    下午三四点,街上的人就很少了。

    老头老太太们搬个马扎,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聊天。

    聊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

    “听说了吗?教育局老李家的闺女,评上省优秀教师了。”

    “哪个老李?”

    “就李卫国啊,以前的教育局长,现在是副县长了。”

    “哦哦哦,他家那个闺女,叫李思佳是吧?长得可俊了。听说当年高考还是咱们县的状元呢?”

    “可不是嘛!人家那是有本事,不像我家那小子,就知道打游戏。”

    我停下脚步。

    李卫国。李思佳。

    这两个名字,有点耳熟。

    我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大娘,你们说的那个李思佳老师,是在哪个学校教书啊?”

    “县一中啊!教英语的,听说带的毕业班成绩可好了!”

    县一中。

    我的母校。

    心里有个地方,咯噔一下。

    但我没多想。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高考状元每年都有。

    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决定自己开个小辅导班。

    就在我家附近租了个小门面,简单装修了一下。

    招生很简单。

    我直接在门口贴了张海报,手写的。

    “清北名师许知,带你冲刺高考。前十名免费试听。”

    “清北名师”四个字,是我吹牛的。

    我在北京的机构,确实带出过不少考上清北的学生。但在本地,没人认识我。

    必须先声夺人。

    效果出奇的好。

    县城不大,消息传得快。

    很快,就有家长带着孩子过来咨询。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拉着她儿子,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你真是北京回来的名师?看着也太年轻了。”

    “是不是,试听一节课就知道了。”我递给她一张宣传单,“第一节课不收钱。孩子觉得没用,掉头就走。”

    我的自信,是在北京上万节课里练出来的。

    我知道怎么抓住学生,怎么抓住家长。

    第一堂试听课,来了七个学生。

    我讲的是英语完形填空。

    这是很多学生的痛点。

    我没讲语法,没讲词汇。

    我直接从出题人的心理角度切入,教他们怎么通过上下文的逻辑,去预判答案。

    二十分钟,讲了三道真题。

    七个学生,眼神都亮了。

    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讲法。

    下课后,七个学生,全部当场报名。

    其中一个男孩,叫周凯,是县一中的学生。

    他妈留下来,跟我多聊了几句。

    “许老师,你讲得太好了!比我们学校那个省优秀教师讲得还好!”

    我笑了笑:“你们学校的省优教师是?”

    “就李思佳老师啊!她也是我们县当年的高考状元呢!跟您还是本家,也姓许……哦不对,她姓李。”周凯妈妈说到一半,自己改了口,“不过她老公姓许,所以大家都叫她许老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叫李思佳,但大家都叫她许老师?”

    “是啊,好像是她以前用过这个名字还是怎么的,我们也不清楚。反正学校里老师都这么叫她。哎,许老师,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

    “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

    送走家长和学生。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长。

    我掏出手机,找到县一中的公众号。

    翻了很久,找到一篇关于“省优秀教师李思佳”的报道。

    报道里,有一张她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人,化着精致的淡妆,笑得温婉得体。

    很漂亮。

    也很陌生。

    但在照片下面,个人简介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

    李思佳,曾用名许知。

    3她叫许知,我也叫许知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分钟。

    李思佳,曾用名许知。

    县一中,英语老师,省优秀教师,当年的县高考状元。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脑子。

    我叫许知。

    我当年也是县里的高考状元。

    我也考上了师范大学。

    但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丢了。

    当年,邮递员说,送通知书那天,我家里没人。通知书放在了村委会。

    等我爸去拿的时候,村委会说,早就被人领走了。

    我们家找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所有亲戚。

    没有。

    那份决定我命运的通知书,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村子。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唉声叹气,说我命不好。

    我自己也懵了。

    在那个没有互联网,信息闭塞的年代。

    一个农村女孩,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申诉,该找谁说理。

    我哭了一场,然后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五百块钱,一个人去了北京。

    我以为,那是落榜。

    是命运。

    现在看来,不是。

    那不是命运。

    是人祸。

    我关掉手机,站起来。

    教室里没开灯,很黑。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的路灯。

    一盏一盏,昏黄的光。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崩溃。

    心里很平静。

    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湖面下,是冷的。

    第二天,我照常给学生上课。

    只是课间的时候,我问了周凯一个问题。

    “周凯,你们学校的优秀教师宣传栏,还在吗?”

    “在啊,就在我们教学楼大厅。怎么了许老师?”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下午,我提前结束了辅导班的课。

    骑着我妈的旧电动车,去了县一中。

    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门口很安静。

    保安室里只有一个大叔在打瞌睡。

    我没从正门进。

    绕到学校的侧墙。

    那里的墙不高,墙上还缺了几块砖。

    是我上学时,为了溜出去上网,和同学们一起刨出来的。

    十五年了,那个缺口还在。

    我把电动车停在隐蔽处,很轻松就翻了进去。

    教学楼还是老样子。

    墙上的爬山虎,比以前更茂盛了。

    我凭着记忆,走到大厅。

    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排镜框。

    “优秀教师风采展示”。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李思佳。

    照片比公众号上的更清晰。

    我走到宣传栏前,仰头看着。

    照片旁边,是她的个人简介。

    “李思佳,曾用名许知,我校98届毕业生,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华东师范大学……”

    华东师范大学。

    我当年填报的志愿。

    就是它。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镜框冰冷的玻璃。

    我的人生。

    被她挂在了墙上。

    展览了十五年。

    我拿出手机,把宣传栏上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拍了下来。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教学楼。

    我没回辅导班。

    而是去了县档案馆。

    我想查当年的高考档案。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很客气。

    “您好,请问您要查什么档案?”

    “我想查2004年的高考考生档案。”

    “需要提供考生的姓名和准考证号。”

    “许知。”我说出了我的名字和准考证号。

    那个号码,我一辈子都记得。

    姑娘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

    “找到了。”她抬头看我,“2004年,本县理科状元,许知,总分688分,录取院校是华东师范大学英语系。”

    “能把这份档案的电子版,打印出来吗?”

    “可以。需要您的身份证登记一下。”

    我递上我的身份证。

    姑娘看了一眼身份证,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愣住了。

    “姐,你……你也叫许知?”

    “对。”我点点头,“我是来查我自己的档案。”

    姑娘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她看看我,又看看电脑上档案附带的那张一寸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李思佳的脸。

    “姐,这个……这个档案上的照片,不是你啊。”

    “我知道。”

    我的声音很平静。

    “麻烦你,帮我把它打印出来。还有,当年的录取通知书签收回执,能查到吗?”

    “我……我试试。”

    姑娘的脸色有点白。

    她可能猜到了什么。

    十几分钟后,她拿着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和一张泛黄的存根,走到我面前。

    “姐,都在这里了。”

    我接过来。

    第一张,是我的高考成绩单。

    第二张,是我的志愿填报表。

    第三张,是我的考生信息登记表,上面贴着李思佳的照片。

    最后一张,是录取通知书的投递回执。

    签收人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

    李卫国。

    4猎人的耐心

    我拿着那几张纸,走出了档案馆。

    阳光有点刺眼。

    我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

    天很蓝,云很白。

    是个好天气。

    适合清算旧账。

    我没有直接去找李思佳,也没有去找李卫国。

    我知道,现在去找他们,没用。

    他们会说,是搞错了。

    他们会说,是我无理取闹。

    李卫国现在是副县长。

    李思佳是省优秀教师,县一中的门面。

    没人会信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落榜生”。

    甚至,他们会反咬我一口。

    说我敲诈,说我勒索。

    我不能打草惊蛇。

    猎人捕猎,最重要的是耐心。

    我回到家,把那些打印出来的资料,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然后,我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我的辅导班。

    上课,备课,批改作业。

    周凯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快。

    从班级中游,考到了前三名。

    他妈妈很高兴,给我送了一篮子水果。

    闲聊的时候,她又提起了李思佳。

    “许老师,你真是神了!周凯说,你讲的比那个李思佳老师透彻多了!”

    “李老师也很好,她是省优秀教师。”我淡淡地说。

    “好什么呀!”周凯妈妈压低了声音,“她最近好像家里出事了,上课老是心不在焉的。前两天还跟学生发脾气了,听说是因为一个学生上课看手机。”

    “哦?她平时脾气很好吗?”

    “好得不得了!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对学生也特有耐心。所以这次发火,我们家长群里都觉得奇怪呢。”

    我点点头,没再接话。

    但我知道,我的机会,快来了。

    李思佳,或者说,偷了我人生的那个女人。

    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她现在的心神不宁,只是个开始。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号码是北京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许知老师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我很熟悉。

    “裴先生?您怎么有我的电话?”

    裴然。

    我之前在北京带过的一个学生,裴浩的父亲。

    裴浩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有点叛逆。

    裴然工作很忙,很少管他。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

    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很沉默,但很有气场的男人。

    他比方建国要年轻,看着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

    但他身上的那种沉稳,是方建国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他曾经想高薪聘请我当裴浩的私人家庭教师。

    被我拒绝了。

    因为那时候,我马上就要和方建国结婚了。

    我想过安稳日子。

    “我找你之前的机构要的。”裴然在电话那头说,“听说你回老家了?”

    “嗯。”

    “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

    “没有麻烦。只是想换个环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许老师,我们认识虽然不久,但我觉得你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裴然说,“你回老家,是因为‘双减’,还是因为方建国?”

    我有点意外。

    他竟然知道方建国。

    “您调查我?”

    “不算调查。裴浩告诉我的。他说他妈妈,也就是我前妻,跟你丈夫在一个单位。”

    这世界真小。

    “裴先生,您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我不想跟他聊我的私事。

    “我下周要去你们省出差,可能会路过你家乡。如果你方便,我想请你吃个饭。”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感谢你之前对裴浩的教导。他现在懂事多了。”裴然说,“另外,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握着手机,没有立刻回答。

    我不是一个喜欢求助的人。

    尤其不喜欢求助男人。

    但这十五年的账,光靠我自己,确实不好算。

    李卫国是副县长,在本地根深蒂固。

    我需要一个外力。

    一个能打破这里权力平衡的外力。

    裴然,或许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我对他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做很大的生意,经常上财经新闻。

    但我有一种直觉。

    他的背景,远不止商人那么简单。

    “好。”我说,“您来了,给我打电话。”

    5她完美人生的第一道裂缝

    裴然来之前,我做了一件事。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小号。

    头像,是路边随便拍的一朵野花。

    然后,我用这个小号,添加了周凯妈妈的微信。

    验证信息写的是:周凯同学家长。

    她很快就通过了。

    我没跟她聊天。

    我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然后,我开始发朋友圈。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

    县一中教学楼大厅里,“优秀教师风采展示”宣传栏的照片。

    我特意把李思佳那张照片放大,裁切出来。

    配的文字是:

    “优秀教师?呵呵。”

    第二条,是一张截图。

    是我在县档案馆打印出来的高考考生信息登记表。

    我把李思佳的照片和“许知”这个名字放在一起,用红圈圈了出来。

    配的文字是:

    “一个人的脸,怎么能配得上别人的名字呢?真奇怪。”

    我把这两条朋友圈,设置成“仅周凯妈妈可见”。

    我知道,她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嘴巴。

    我们县城的家长群,活跃得像个菜市场。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所有年级。

    我这是在投石问路。

    我要看看,这块平静了十五年的池塘,会泛起什么样的涟漪。

    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二天,周凯妈妈就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连串的?。

    “许老师?你这个朋友是谁啊?她怎么也发李思佳老师的照片?”

    我回她:“一个朋友,怎么了?”

    “她发的这些东西什么意思啊?什么脸配不上名字的,我怎么看不懂?”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李老师有什么误会吧。”我回得轻描淡写。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看不懂,但她会去问。

    她会把这两张截图,发到她所在的每一个家长群里。

    “姐妹们,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人性就是这样。

    对八卦的好奇,永远大于对真相的探究。

    接下来几天,我的辅导班里,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来接孩子的家长,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们会在门口窃窃私语。

    我假装没看见。

    周凯上课的时候,忍不住问我。

    “许老师,我们学校现在好多人都在传,说李思佳老师以前叫许知,她……”他欲言又止。

    “说什么?”我看着他。

    “说她……她的高考成绩,是偷的别人的。”

    我点点头。

    “那你信吗?”

    周凯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但是李老师最近确实很不对劲。她上周在办公室跟一个老师吵架了,哭得特别凶。我们班同学都看见了。”

    我没说话。

    我知道,鱼上钩了。

    李思佳,这个顶着我的名字,享受了十五年荣誉和安稳的女人。

    她的完美人生,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她一定很恐慌。

    她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是从哪里来的。

    她会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的同事,她的学生,甚至她的家人。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的对峙,更折磨人。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要让她在惶惶不可终日中,自己露出马脚。

    周五下午,裴然到了。

    他开一辆黑色的辉腾,很低调,但车牌是京a开头的。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辅导班给学生讲题。

    “我到了。在你发的定位附近,你在哪?”

    “我在上课。还有十分钟下课。您找个地方等我一下。”

    “好。”

    他没有一点不耐烦。

    十分钟后,我送走最后一个学生,锁好门。

    一转身,就看见那辆黑色的辉腾,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来,露出裴然的脸。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点。

    但眼神依旧深邃。

    “上车吧。”他说。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

    他递给我一瓶水。

    “想吃什么?”

    “随便。我不挑食。”

    他发动车子。

    “我知道有家馆子,做本地菜还不错。”

    车子在县城狭窄的街道上穿行。

    我们一路无话。

    直到车停在一家装修古朴的饭店门口。

    他订了包间。

    很安静。

    服务员上完菜,退了出去。

    裴然给我倒了杯茶。

    “说吧。”他看着我,“到底怎么了?”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也没有隐瞒。

    我把我这半个月的经历,从回到老家,到发现李思佳,再到我去档案馆查到的东西,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

    我说得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裴然一直安静地听着。

    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等我说完,他才慢慢开口。

    “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说,“我的大学学籍,我的名誉,我被偷走的这十五年。我还要让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

    “李卫国,现在的副县长。李思佳,省优秀教师。你想扳倒他们,不容易。”

    “我知道。”我看着他,“所以,我想请您帮忙。”

    裴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我说,“我们都相信,这个世界,应该有公道。”

    也因为,我知道你帮得了我。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

    他却笑了。

    “许老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他说:“好。我帮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件事结束后,来我的公司上班。”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我缺一个副手。一个像你一样,足够聪明,也足够狠的副手。”

    6温水煮青蛙

    我答应了裴然的条件。

    我们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

    他给我平台和资源,我为他创造价值。

    这很公平。

    “你想怎么做?直接找省纪委?”我问他。

    “不行。”裴然摇头,“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李卫国在本地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你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链,扳不倒他。”

    “那怎么办?”

    “温水煮青蛙。”裴然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先让他感到烫,但又不至于立刻跳出来。”

    我没懂。

    “李卫国是副县长,分管文教卫。他手里最大的权力,就是项目审批和人事任免。”裴然看着我,眼神像个老练的猎手,“我们先从他最得意的政绩入手。”

    “他有什么政绩?”

    “我来之前查过。县里去年搞了个‘城乡教育资源一体化’项目,拿了省里的示范工程奖。这个项目,就是李卫国一手主抓的。”

    “这个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任何项目,只要想查,就一定有问题。”裴然说,“工程招标,设备采购,资金使用……只要有一个环节不干净,就够他喝一壶的。”

    “可我们怎么查?”

    “不需要我们查。”裴然笑了笑,“让想查的人,去查就行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王叔叔,我是裴然。”

    他的称呼很亲切,但语气很平淡。

    “我最近在你们省考察一个项目,在安平县。对,就是那个搞教育一体化示范工程的县。”

    “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他们这边,营商环境有点……复杂。一些项目审批的流程,不太透明。我担心投资会有风险。”

    “嗯,好的。谢谢王叔叔提醒。我就是跟您说一声。”

    他挂了电话。

    整个通话,不到一分钟。

    他没有提李卫国一个字。

    也没有提任何举报的事。

    他只是以一个投资商的身份,表达了一点“担忧”。

    但我知道,那头被称为“王叔叔”的人,一定听懂了。

    “王叔叔是谁?”我问。

    “省纪委的一个副书记。以前在我爸手下干过。”裴然说得云淡风轻。

    我心里掀起一点波澜。

    我之前只是猜测他的背景不简单。

    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

    “接下来,我们等就行了?”

    “对。”裴然点头,“等着看青蛙什么时候觉得水烫。”

    事情的发酵,比我想象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