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周砚礼的办公室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发现脸上被印了几个大字。
“猪肉品质,一级。”
周砚礼的秘书江楹正举着猪肉戳,冲我挑衅的笑道。
“你这种名媛千金,在家老老实实当花瓶就得了,少来公司打扰我们工作!”
我当场摔了杯子。
碎瓷像星点般朝江楹飞去。
下一秒,周砚礼几乎是飞奔进来,整个将她护在怀里。
他皱眉看我,声音里压着不耐。
“小楹年纪小,和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生这么大气?”
我死死盯着周砚礼敞开的领口。
他锁骨处,是一枚若隐若现的红痕。
而他已经加班了三天没回家。
江楹从他身后探头出来,吐了吐舌头,语气天真。
“砚礼哥怕我无聊,特意让人给我做了不少打发时间的印章。”
“我就和姐姐开个玩笑,姐姐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1
我没理江楹,而是死死盯着周砚礼锁骨上的红痕,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
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周砚礼,这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脸色瞬间变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我走过来一步,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
“是我弄的。”
江楹的声音插了进来,又快又脆,带着点娇憨的埋怨。
周砚礼的脚步停住了。
眼睛却看着我,挑眉笑道。
“上次砚礼哥开会开了四个小时,我在旁边等的太无聊了。”
“就给他也盖了个章,算是惩罚嘛。”
周砚礼不知怎么被逗笑了,伸手拍了拍江楹的脑袋,无奈道。
“你还好意思说,当着整个董事会的面,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办公室里忽然变得特别安静。
我只能听见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响。
虽然周砚礼对我一向百依百顺,可唯有一点,是怎么都不肯妥协的。
那就是工作。
他对工作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严苛,从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如今,他也学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去哄别的小姑娘开心了。
酸涩从心口处蔓延到了喉间。
没等我开口,门外传来几个小姑娘的轻声议论。
“他们说周总的太太在办公室里呢,我好想看看长什么样呀!”
“听说当年周总求婚的时候,十里花海,五百二十台无人机化作流星雨在天空上组成了太太的名字。”
“好羡慕啊,周总十年如一日的对她这么好,正好我要去给周总送文件,可以偷看一下!”
几个小姑娘走到门口,惊讶的发现门没关。
再一抬眼,便看到了我的脸。
我出门前特意化的精致妆容,大概全被那充满羞辱意味的大字所盖住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她们嘴角还扬着,眼睛却已经僵住了。
整个屋子突然安静得可怕。
只有江楹轻轻笑了一声。
周砚礼皱了皱眉,仿佛此刻在才意识到这几个字有多么侮辱人。
他下意识的挡在江楹身前。
“小楹,道歉。”
江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
“我为什么要道歉!”
“这几个印章,不是你怕我无聊,特意让人给我定做的吗!”
“当时你说我盖什么都行,就当解闷儿了!现在又看着她这样逼我道歉,羞辱我?!”
周砚礼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眉头皱得死紧。
“小楹!”
江楹用力甩开他,哭得浑身发抖。
“你别碰我!”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不就是看不起我吗!开个玩笑就成了我的错了!”
她哭得抽噎,话都说不连贯。
“行,是我的错,我这种普通人,不配和你们这些大人物开玩笑!我这就走,行了吧!”
她说完,扭头就要冲出去。
“江楹!”
周砚礼的声音带上了严厉,他两步上前拉住江楹。
看着她哭花的脸,眼神复杂,最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别闹了,多大点事,看你哭的。”
周砚礼转头看向我,眉头依然锁着,声音有些疲惫。
“小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昭昭,你也别太计较了,好吗?”
2
我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脸上的蓝色墨迹好像渗进了皮肤里,烧得我脸颊发烫。
周砚礼放开了江楹,朝我走过来。
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语气放软了些。
“好了,别生气了,当初不是你让我多照顾照顾小楹的吗?”
“她就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玩闹。”
指甲掐进手心,很疼,但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是啊,当初是我可怜江楹。
在她哭着求我资助她上学的时候,我心软了,把她从那个重男轻女的偏僻山村里带了出来。
不仅资助她学习,还安排她进周砚礼的公司实习。
那段时间,周砚礼没少跟我抱怨。
说江楹连复印机都用不明白,冲咖啡能把杯子打翻,送个文件都能送错楼层。
他每次提起都头疼,揉着太阳穴对我撒娇。
“昭昭,你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我每天光给她收拾烂摊子,时间都不够用。”
我当时还笑他,说他没耐心,对新人太苛刻。
我总觉得,拉人一把是善事。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我亲手从泥泞里拉出来的人,有一天会踩着我的脸,去够她原本够不着的东西。
周砚礼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擦掉我脸上的字。
可那蓝色印油是油性的,越擦越花。
晕开一大片,从脸颊蔓延到下巴,甚至蹭到了我的头发和嘴角。
我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了,脸上的妆糊成一团蓝黑污迹,肯定像个滑稽的小丑。
江楹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砚礼哥!”
“差点忘了,还有二十分钟,慈善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我们得走了。”
周砚礼闻言,神色一凛,抬手看了眼腕表。
随即转向我。
“确实来不及了。”
“昭昭,本来是想带你去挑几件新首饰的,但现在看来得改期了。”
“你先回家,好吗?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再好好说。”
周砚礼走到门口,回头又对我说了一句。
“昭昭,听话,等我回家。”
江楹跟在他身侧,在转身背对我的瞬间。
侧过脸,冲我极快地勾了一下嘴角。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歉意,只有清晰的挑衅和胜利。
门被拉开。
我看着周砚礼毫不迟疑跟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那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尽了。
“周砚礼。”
“如果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我不满意。”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周砚礼终于回过头。
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
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敷衍的安抚。
“好了,昭昭。”
“别想那么多。等我回来。”
他说完,拉开门,和江楹一起走了出去。
门没关严,走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先是江楹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和担忧。
“砚礼哥。”
“宁昭她那么娇纵跋扈,家世也那么厉害,要是真想对付我,我、我该怎么办呀……”
然后是周砚礼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我听清。
“昭昭就是一时生气,过会儿就好了。”
“再说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让我心寒的笃定。
“有我在,谁能欺负你?”
“你那点小脾气,都用在我身上了,就会窝里横,看她几句话把你吓的。”
脚步声渐远。
办公室里只剩下那几个吓呆了的小姑娘,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些怜悯。
我疲倦的挡住脸上的那几个字,轻声开口。
“麻烦你们,谁能借我个口罩,或者帽子?”
一个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递给我一个新口罩。
“这个是干净的。”
我看向她的工牌,语气有些哽咽。
“谢谢,我记得你了。”
她脸有点红,赶紧退到一边去了。
我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帽子压低。
离开公司,坐进车里。
给主办今晚拍卖会的林家发去消息。
“今晚,周砚礼会带一位叫江楹的秘书出席。”
“把江楹送到我这来。”
京市最上层的这个圈子,都求之不得想有个能讨好我的机会。
江楹给了林家这个机会。
我又打了另一个电话。
“找一家做印章的店。”
“我要一百个猪肉戳的印章,印油要最红、洗不掉的那种。”
3
车子刚在别墅门口停下,管家李叔就快步迎了上来。
“周先生刚刚回来了一趟,说要带江小姐参加今晚的慈善拍卖会,缺一件合适的礼服。”
“他、他直接带人去了您的衣帽间。”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但声音还算平稳。
“江楹挑了哪件?”
李叔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强压怒火。
“是那件‘星海’。”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星海。
那是我和周砚礼订婚宴上穿的礼服。
不是从哪个高定品牌买的。
是周砚礼亲自画的草图,找了最好的老师傅,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
裙身上点缀的是几百颗大小不一的天然蓝宝石。
他说像把夜空里的星星摘下来,铺在了我身上。
那件衣服的价值,早已不是金钱能衡量。
它代表一个承诺,一段周砚礼曾经亲手为我编织的、盛大又灿烂的梦。
我闭了闭眼。
眼前仿佛还能看见订婚那天,周砚礼望着我穿上“星海”时,眼里明亮的光。
他说:“昭昭,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大概都用来遇见你了。”
我从不怀疑周砚礼曾经对我的真心。
只是这一刻我才明白,真心总是瞬息万变的。
我疲倦的躺进沙发里。
立刻有佣人端着温水盆和软毛巾过来,小心翼翼擦拭我脸上的痕迹。
毛巾换了几次水,搓得我皮肤微微发疼。
可那片蓝字像是长进了皮肤里,留下淡淡的、浅青色的印子,像一块褪不掉的胎记。
手机疯了似的震动起来。
是好友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那个姓江的贱人!她是不是疯了?”
下面带有一个链接,还有一张被疯狂转发的照片。
照片里,我侧着脸,表情是来不及收回的错愕和愤怒。
脸上那几个“猪肉品质,一级”的蓝色大字,清晰得刺眼。
头发是乱的,妆是花的,样子狼狈不堪。
而配文是江楹发的。
只有一句话,带着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有些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较真,开个小玩笑就急了。”
“还是年轻好,怎么玩都没负担~”
好友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现在圈子里都传疯了,虽然话说的倒是不难听,但是”
她欲言又止。
但我听明白了。
但是,我的脸面是丢尽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
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声音。
只能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这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挂了电话。
几乎就在同时,别墅外传来脚步声。
十几个黑衣保镖先走了进来,将被绑着的江楹扔在了地上。
她稳住身体,猛地抬起头。
“宁昭,你就只会仗着你家里的势力欺负人是不是?!”
“除了靠家里,你还会什么?!”
我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身,看着她。
甚至轻声笑了笑。
“江楹,我叫宁昭昭。”
江楹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叠字的名字,在京圈里有个不成文的说法。”
“这意味着,这个孩子生来就是千娇百宠的命。她不必像男孩那样去争去抢,不必经商,不必从政,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享受人生。”
我顿了顿,看着江楹脸上逐渐褪去的血色。
“想必,你也听说过宁昭的宁,意味着什么。”
江楹的嘴唇开始微微发抖。
她当然知道。
在京市,宁家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踮起脚尖也望不到的云端。
江楹强撑着坐起来,声音却发虚。
“我、我不就是穿了你一件衣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给你就是了!”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扯身上礼服的拉链。
“不用了。”
“脏了的衣服,我不要。”
我站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脏了的人。”
“我宁昭也不要。”
江楹猛地僵住,扯着拉链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
一个沉重的纸箱被人抬了进来。
里面是满满一箱猪肉戳。
我对保镖点了点头。
保镖拿起印章,蘸饱印泥,一个个落下,在她手臂、脖子、脸上盖下鲜红的印记。
她哭叫,哀求,最后只剩呜咽。
一百个印章,一个不少。
盖完最后一个,江楹瘫在地上,浑身布满狰狞的红字。
我擦了擦手,语气淡淡。
“忘了告诉你,这些印泥是特制的,洗不掉,会跟着你一辈子。”
“我也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江小姐不会生气吧?”
4
又哭又闹的江楹被保镖们拖了下去。
门外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周砚礼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哄我时的温柔笑意。
“拍卖会一结束我就赶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首饰盒里是一条绿宝石项链,价值连城。
周砚礼靠近我,双手环过我脖颈,要将项链戴上。
“你说过喜欢这种项链款式。”
“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适合你,来,试试。”
一股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清晰的飘了过来。
甜腻的的栀子花香。
是江楹身上的味道。
一股恶心感涌了上来,让我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周砚礼。
江楹突然冲了进来,踉跄着扑进周砚礼怀里。
“砚礼哥!”
“宁昭她是个疯子,她让人用印泥盖满了我全身!”
“你不是说过会永远护着我的吗?”
周砚礼的呼吸明显乱了。
他看着浑身狼狈的江楹,语气也就沉了下来。
“宁昭,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得这么恶毒?”
“小楹她年纪还这么小,被你弄成这样,以后怎么见人?”
他语气愈发严厉,“你非要毁了她才甘心?”
我看着他护住江楹的姿态。
想起他在佛前立下年少青涩的誓言。
他说,赚很多很多的钱,风风光光的娶宁昭。
我拼命压下心口的酸涩感,尽力忍住颤抖的语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脸上留下这样的印迹,我以后又该怎么办?”
周砚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眼看周砚礼沉默着。
江楹往他怀里钻了钻,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砚礼哥!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你不能让她这样对我!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看着周砚礼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他小心翼翼地将江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珍宝。
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我们的孩子?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周砚礼抱着她匆匆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只扔下一句。
“宁昭,你应该冷静一下,好好学着怎么做周太太。”
周砚礼抱着江楹准备离开。
十余位西装革履的律师疾步而入,挡住了他们的路。
为首的中年男子将股权冻结通知书放在周砚礼面前。
“周先生。”
“根据您和大小姐婚前签下的条款……”
男子将文件推到他面前:“您持有的周氏股权已全部冻结。”
5
周砚礼的目光在那份文件上只扫了一眼。
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没有丝毫被震慑的慌乱,反而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甚至有些好笑。
他抱着江楹,脚步被迫停下,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责备。
“昭昭,你闹够了没有?”
“就为了这点事,你动用家里关系?冻结股权?你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影响吗?”
周砚礼完全没把那份文件放在眼里。
或者说,他根本不信我会动真格。
在他眼里,这大概只是我被嫉妒冲昏头脑后,一次任性胡闹,一次需要他回来处理和安抚的麻烦。
十年感情,七年婚姻。
周砚礼大概心里早就认定了,我不会因为他的一次出轨而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讨论这些。”
“小楹身体不舒服,我必须立刻送她去医院检查。”
“任何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见我沉默,周砚礼放软了语气。
“昭昭,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一个孩子。”
“你懂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周砚礼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初为人父的急切和喜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疼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啊,我懂。
我太懂他有多想要一个孩子了。
因为我也曾给过他一个孩子。
四年前,我怀孕了。
周砚礼高兴的抱着我在屋里转圈,差点摔了,又后怕地把我紧紧搂住,不停地念叨“我要当爸爸了”。
那几个月,他简直把我捧在手心里。
我孕吐,吃不下东西。
他就推掉所有应酬,亲自下厨。
照着食谱一遍遍试,哪怕我最后只喝得下一口汤,他也眉开眼笑。
他甚至亲手布置婴儿房,笨手笨脚地组装小床。
贴错了墙纸又撕掉重来,额头上都是汗,却笑得像个傻瓜。
他说要给宝宝最好的一切,像他曾经梦想过却从未得到过的父爱。
那时候的周砚礼,眼里心里,只有我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曾以为,那就是永远。
可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
周砚礼期待了九个月的孩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啼哭就失去了心跳。
我永远忘不了他听到消息时,瞬间空白的脸,和随后眼中碎裂的光。
那之后,我陷入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世界是灰的,活着是痛的。
我看着镜子里臃肿憔悴的自己,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是周砚礼把我拉出来的。
那时的他,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却还要强打精神,面对一蹶不振的我。
他辞退了所有佣人,怕人多嘴杂刺激到我,自己学着照顾我。
给我喂饭,帮我擦洗,陪我说话,哪怕我整天整天地沉默。
他抱着我,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夜,看日出日落。
他说,“昭昭,没关系,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就算没有,我有你就够了。”
“你活着,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我失控大哭,把东西砸在他身上。
他也不躲,只是等我哭累了,再默默收拾干净,过来抱住我。
周砚礼用那种无微不至的、近乎赎罪般的好,一点点把我从深渊里捞了上来。
我曾经深信,经历过那样的失去和痛苦,我们之间的纽带,比任何东西都坚韧。
可原来,人心是那么容易遗忘。
遗忘曾经的痛苦,也遗忘陪伴自己走过痛苦的人。
他现在抱着另一个女人,为另一个可能存在的生命欣喜若狂。
他问我懂不懂他有多想要一个孩子。
我懂。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陪他期待新生命的人,变成别人了。
为什么他曾经给我的、那些好到极致的温柔和耐心,现在可以如此轻易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看着周砚礼充满期盼和焦急的脸,喉咙里那股酸涩终于冲破了阻碍。
我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砚礼。”
“你走吧。”
6
周砚礼听到我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的放他离开。
但他怀里的江楹适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立刻拽回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没再说话,甚至没再看我一眼,抱着江楹,转身大步离开了。
门被重重关上。
那之后,周砚礼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听别人说,他搬进了江楹租住的那个小公寓。
房子不大,地段普通,和他以往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
但他似乎甘之如饴。
我的手机,开始频繁收到江楹发来的照片和消息。
有时是早餐桌上,两只靠在一起的马克杯,旁边摆着简单的煎蛋吐司。
配文是:“砚礼哥说外面的早餐不健康,非要早起给我做。”
有时是阳台上,晾晒着的情侣睡衣。
最刺眼的一张,是江楹对着镜子拍的自拍。
她穿着宽松的睡裙,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脸上是甜蜜又带着一丝炫耀的笑容。
照片附着一句话:“昭昭姐,你说得对,脏了的人和衣服,都不要了才好。干干净净开始新生活,空气都是甜的。”
她甚至还拍过一张b超单的模糊照片。
发过来,又迅速撤回,留下一句。
“哎呀,发错了,昭昭姐你别介意哦。”
这些信息,通常都在深夜发来。
我从不回复,也从不拉黑。
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一张一张,一条一条。
心口那个地方,最初是尖锐的疼,像被钝刀一下下割着。
后来疼得麻木了,就只剩下空。
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
我按时吃饭,睡觉,处理公司那边陆续传来的文件和消息。
律师团队效率很高,离婚协议已经拟好,股权冻结程序顺利进行。
我脸上那个浅青色的印子,终于彻底消退了,皮肤恢复了原本的光洁。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友担心我,特地前来安慰我。
苏晓推门进来的时候,鞋子都没换好,几步冲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昭昭,你给我说实话,”
“你到底怎么样?”
我没说话,把手机屏幕按亮,递给她。屏幕上正好是江楹昨晚发来的那张卫生间自拍。
苏晓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抓过手机就想往地上砸。
我伸手拦住了。
“别砸。”
“我的手机。”
苏晓气得胸口起伏,她深吸几口气。
把手机塞回我手里,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为这么个烂人,为这么个玩意儿,不值得!”
“他周砚礼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你,要不是宁家,他能有今天?现在有点钱了,找个小情人就觉得遇到真爱了?我呸!”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都红了。
“你就该狠狠弄他们!让这对狗男女身败名裂!净身出户都是便宜他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这样的亏?”
“周砚礼明天上午,会召开董事会。”
“他要把他名下的那部分股份,分一半给江楹和她的孩子。”
苏晓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怒气。
“他疯了吗?!那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而且现在冻结了!他凭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却没什么笑意。
“凭他觉得,我们十年感情,我舍不得把他逼到绝路。”
“他想在董事会先发制人,打出感情牌,保住一部分利益,甚至可能想反过来施压,让我难做。”
苏晓气得浑身发抖:“无耻!王八蛋!他是不是忘了当初在你们宁家面前是怎么低三下四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那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有了足够的资本和底气,来重新制定规则。”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苏晓看着我,眼神从愤怒慢慢变成了担忧。
“昭昭,那你……”
我打断她,语气平静。
“你知道的。”
“我宁昭的东西,我不要了,可以扔。”
“但别人想抢,不行。”
第二天的董事会,江楹紧挨着周砚礼坐在主位旁,姿态亲昵。
她穿着一条高定套装裙,妆容精致,努力想撑出一副女主人的气度。
只是眼神里的得意和紧张,怎么都藏不住。
有人见风使舵,已经开始谄媚的称呼江楹为周太太。
周砚礼听见了,没反驳,只是纵容的看了江楹一眼。
他环顾一圈,沉声开口。
“今天这个董事会,是有件事和大家说。”
“我要正式宣布——”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我。
我穿着简洁的黑色西装套裙,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妆容,只有唇上一抹正红。
脸上曾经的那片青色印迹,早已消失无踪。
我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有身后的李律师,抱着一叠文件。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掠过一张张或惊讶、或探究、或了然的脸。
最后,落在了主位上。
落在了周砚礼瞬间僵住的脸上,和江楹那来不及收起的、志得意满的笑容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我走到长桌另一端,那里早已预留了一个空位。
我没有坐下,只是将双手轻轻撑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迎着周砚礼惊愕、不解,甚至隐含怒意的目光,我开口。
声音清晰平稳,透过麦克风,传遍每一个角落。
“周总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不如,先听听我的安排?”
7
李律师上前一步。
“根据周砚礼先生七年前签署的《婚前财产协议》,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若一方存在重大过错,包括但不限于婚内与他人同居、致使他人生育等行为,另一方有权单方面提请冻结过错方名下所有股权及相关权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周砚礼。
“目前,周砚礼先生名下持有的全部周氏集团股份,已于三日前,经由公证处及法院批准,正式冻结。”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周砚礼死死盯着我,拳头在身侧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宁昭,你……”
李律师没有停顿,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
“同时,基于上述过错事实,我们已于今日上午,正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诉讼请求为,过错方周先生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激起更大的波澜。
江楹失声叫道:“不可能!那是砚礼哥自己挣来的!凭什么!”
周砚礼的视线在股权冻结书和离婚协议书间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他嘴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就因为我陪小楹养胎,你就要这样?”
“宁昭,如今的圈子里,谁还不在外面养几个金丝雀?”
“你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怎么还没学会如何处理这些事?”
我讥讽的看了江楹一眼,目光扫过她已经显怀的肚子,冷笑出声。
“三个月前你抱着她离开时,让我学着怎么做周太太。”
“现在我学会了。”
“周太太该做的,就是清理门户。”
“周砚礼,签字吧。”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周砚礼脸色铁青,但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只是盯着我的脸看。
江楹轻轻晃了晃周砚礼的手臂,娇滴滴的开口。
“宁昭姐,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呢?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砚礼哥难堪”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取代你的位置,只是想陪在砚礼哥身边就好了。”
“毕竟,我爱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说完又转向我,语气带着无奈的劝慰:“宁昭姐,你永远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何必这样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周砚礼闻言脸色稍缓,伸手揽住她的肩。
我看着江楹精湛的表演,忽然想起她刚来京城时连刀叉都不会用,现在倒是把豪门阔太的台词都背熟了。
我冲江楹笑了笑,语气戏谑。
“你身上这件高定礼服,一百二十万。”
“耳朵上那对钻石耳环三百五十万。”
“至于他送你的包,车,房”
又看向江楹肩膀上露出的镶着钻的内衣肩带。
“就连你身上穿的这件内衣”
“都是用我和周砚礼的夫妻共同财产买的。”
江楹脸色渐渐发白。
我将资产评估表轻轻放在离婚协议上。
“江小姐要是还不起。”
“你的青春倒还值点钱。”
“就当是我请你了。”
8
我微笑着将协议往她面前推了推:“不如现在就签个字,证明你确实不图周家的钱?”
“你应该,也想做名正言顺的周太太吧。”
江楹抬起下巴,脸上带着不屑:“我和你当然不一样。我爱的是砚礼哥这个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他。”
我轻轻鼓掌,转向周砚礼:“听到了吗?”
这时周砚礼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接起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总,海外账户也被冻结了!”
“对方说如果半小时内不签字,下一步就是清算所有个人资产”
他把手机重重摔在桌上,眼底布满血丝。
我将钢笔推到他面前:“签了吧,别让你的真爱陪你喝西北风。”
周砚礼死死盯着协议,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终于颤抖着签下了名字。
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宁昭,你把事情做这么绝,你别后悔。”
“我周砚礼不会回头,就算你到时候哭着求我,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点点头,不顾心里传来的刺痛。
十年感情,一朝落幕。
以这种如此不堪的形式。
我转身将签好的协议递给律师团队:“后续事宜就麻烦各位了。”
然后面向满场神色各异的人,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厅。
“从今日起,宁家与周砚礼先生正式解除所有合作关系。”
高跟鞋踏过大理石地面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
“宁家这是要彻底切割啊”
“周氏现在这情况,我们是不是也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