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婚那天，程亦淮作为我的前夫，也来了婚宴。
他看着我为另一个男人戴上最新款的腕表。
手腕上，我年少时送给他的旧腕表，烙得生疼。
……
我做好菜，刚好七点。
门口也准时传来声响。
我迎了上去，接过程亦淮的西装外套，闻到不算淡的烟酒味道。
“先吃饭吗？”
程亦淮嗯了一声，眉间是淡淡的疲倦：“我待会还有个工作，十点。”
我神色微顿：“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程亦淮没在意，随意嗯了声。
落座桌边，我举起酒杯：“祝贺我们结婚五周年……”
“等会。”程亦淮却停下筷子，迅速接起电话。
我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对面的男人已经开始社交。
“您谬赞了，这个案子我既然负责了，那当然要赢到底……”
我看着他娴熟地说着客套的话。
是了，他才打赢世贸的百亿土地纠纷案，又成为律所新任合伙人，在律师圈子里，他最近实在炽手可热。
祝贺的人多，很正常。
我收回手，喝了一口葡萄酒，苦涩随着酒精弥漫在口腔里。
下一刻，我的目光却停留在他手腕上。
那是一块新腕表，百达翡丽，价值百万。
他换下了我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就在我们结婚五周年的今天。
更深的酸楚袭上我心头。
程亦淮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我示意他看向手腕：“你的腕表呢？”
程亦淮手一顿，语气漠然：“腻了，换块新的。”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又一个电话响起。
程亦淮接过电话，我无声叹息，却看见我手机屏幕微闪。
“老师，急！那个委托人我搞不定！求求！”
是法院新来的调解员后辈，光长了身高没长脑子的实习生。
我看了眼还在侃侃而谈的程亦淮，又望向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无奈开口：“你吃吧，我有点事，要去法院一趟。”
程亦淮眉头一皱，眼神直逼我。
“宋嘉宁，回来，坐下。”
是他一贯的口气。
“我真的有事。”我扫了眼被疯狂轰炸的信息界面。
“你难道比我忙？”程亦淮挂了电话，眉头挑起，“如果不是你叫我回来，我此刻应该在律所加班。”
我心口猛地一刺。
我直直地盯着程亦淮的眼睛，没再开口，但执意要离开的意思显而易见。
程亦淮仿佛被那眼神烫到，声音里也带上了些怒意：“那下次结婚纪念日不要再叫我，反正我们都很忙。”
程亦淮说完，竟先一步起身离去。
我呆站在原地，良久都没再发出声音。
……
从法院出来后，天色已有些晚。
我来到闺蜜许申申开的咖啡馆。
直到讲完我们之间的这次吵架，我才终于能歇口气。
许申申放下咖啡，就把程亦淮痛骂了一顿。
我听着对方嘴里不停地抱怨，心口堵着的气却缓缓消散了。
许申申看着我神色没那么郁闷，才轻声劝：“今天是你们结婚五周年，无论如何，不该是在吵架中度过。”
“你从律师转为法官，不正是想好好经营这个家？”
我眉眼一黯，许久，才开口：“……你说的对。”
离开咖啡馆，我转身便向程亦淮所在的大成律所走去。
我买了程亦淮最爱吃的柠檬挞，步履匆匆。
不一会，眼前出现大成巨大的logo，我低头给程亦淮发了信息。
“你还在开会吗？”
很快，他回了消息。
“是。”
我收起手机，进了公司大楼，向前台走去。
“你好，我找程亦淮律师，我可以在一楼等他开完会。”我扬起礼貌的笑容。
“啊？”前台却很诧异。
“不好意思，程律不在，他已经一周没有回过律所了。”
我怔了许久。
才低头打开手机，输入。
“我在律所前台。”
微信界面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才终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临时出去见了委托人。”
我看到这条信息，抬头发现前台仍在微笑注视着我。
我下意识也扬起体面的笑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在经过大楼侧面的垃圾桶时，我停住，然后扔下柠檬挞，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亦淮很晚才回到家。
我坐在床的一侧，翻动着手里的案宗。
等程亦淮迅速地洗漱好，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我才出声：“周五我妈生日，你记得抽出时间。”
我很久都没听见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有在听吗？”
“嗯。”
程亦淮这才冷漠地应了一声。
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此刻都成了蚂蚁，不断地在噬咬我的心。
我们虽躺在一张床上，我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两个人的心此刻隔得很远很远。
……
周五下班，我特意发了信息给程亦淮。
“记得准时到。”
“好。”程亦淮的信息姗姗来迟。
见他答应，我才打车去了我妈家。
我家是个单亲家庭，我妈一个人撑起了全家。
“你二姨和表妹来了。”我妈往我身后看去，脸上浮出失望的神色，“小程没来？”
我没回答，沉默地进了门。
宋二姨听见动静，立即一推身边的女儿：“宋甜甜，去打声招呼，你姐夫是大成的合伙人，你找工作还要靠你姐夫呢。”
宋甜甜磨蹭地过来，立即嚷嚷道：“姐姐一个人回来的！”
宋二姨瞬间拔高音量：“不会是吵架了吧，也是，结婚五年还生不出是容易有矛盾。”
我闻言，眉头随即皱起，正想开口，却被我妈给拦住了。
“不说了，边吃边等。”我妈警告地一瞥我。
我只得将那话往下咽。
饭桌上，我无数次期待着，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可直到亲戚们离开，程亦淮都没有出现。
我妈拧着眉头看我：“我给你的药有按时吃吗？怎么还没怀上？”
我无奈至极：“怀孕哪有这么简单？”
我妈却不依不饶：“下周去见我给你约的医生，你要知道，没有孩子的婚姻是没有未来的。你总不会想着人老珠黄了，还靠爱拴住小程吧？”
我一时无言，只觉得心口似被大石重重压住般窒息。
我出了门，便给程亦淮打电话。
好一会儿，那边才接。
“你在哪？”我捏着手机，声音疲惫。
对面一阵沉默，好一会才说：“不好意思，我在忙。待会过来。”
我只觉得荒唐。
“你不用来了。”我径直挂断了电话，深吸口气才压抑住内心的酸楚。
没一会儿，手机又是一震。
我打开微信界面，却是许申申发来的链接。
我一点开的，视频内容是程亦淮接受采访的花絮。
“听说程律师结婚已有五年，那么用一句话形容您的婚姻，会是什么呢？”
程亦淮思考片刻，不再犹豫。
“是合同。”
“哈哈，程律师真会说笑，婚姻怎么会是合同呢？”
程亦淮却依然严肃。
“当激情退却，婚姻里就只剩下了责任。以责任为约束的东西，可不就是合同吗？”
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我现在只可惜，这纸合同没有截止日期。”
许申申的信息来的又快又急。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截止婚姻吗？”
许申申还在怒骂程亦淮。
我点开视频，底下有几条评论格外显眼。
【哈哈，这还不明显吗？不爱了呗。】
【老公什么时候恢复单身？我第一个报名！】
我慢慢滑动屏幕，神色逐渐暗淡。
程亦淮这天依旧回来得很晚，他进屋时我并没睡着。
我沉默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感觉到身边陷下重量。
程亦淮就这么睡着了。
我再次睁开眼，小心地转过身来，目光流连在他的侧脸上。
难以入眠。
到了周末，我去见了我妈给我约的医生。
医生仔细地看着化验单，突然皱起了眉头。
“我建议这几年暂时不要怀孕。”
我心一沉：“为什么？”
医生叹一声气：“你之前清宫手术后遗症没养好，要怀孕不太容易。”
我这时候才猛然想起，前几年流产后，因为律师工作很忙，我又刻意逃避，几乎没做过复查。
“如果我真的很想怀孕呢？”
医生诧异地抬头，如实相告：“有绝对性几率，你没有办法下生产台。”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
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局，脑子里不停闪过我妈的话。
——如果没有孩子，我们两的感情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一向坚强的我在此刻还是忍不住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给程亦淮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我嗓音难以抑制地沙哑起来：“你在哪？”
“在外面，怎么了？”
“我有事想跟你说……”我说着，话一顿，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
程亦淮就站在不远处，旁边是一个女人牵着孩子。
这一瞬，我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爸爸！”清脆的孩子声音突然从电话那边传来。
我就看见前方的程亦淮轻笑了一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而话筒里，他的声音竟还是那般毫无波动：“有事就说。”
“好，那我们当面说。”
我挂断电话，攥紧电话向两人走去。
程亦淮下意识一回头，也愣住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向我介绍道：“这是我当事人，唐佳莹。”
我却没理他，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一身白裙，长发直腰，神情柔怯。
我礼貌地扬起微笑：“你好，我是宋嘉宁，你可以叫我程太太。”
我伸出去的手，却被尴尬地撂在了空中。
唐佳莹瑟缩地躲在了程亦淮身后。
她的孩子也躲到程亦淮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我。
程亦淮随即皱起眉，挡住身后两人，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你到底什么事？我还有事要忙。”
这荒谬的场面让我都不知此刻该有什么反应。
最后，我只是强撑着说：“我要单独和你说。”
“那你回家，我先送她们回去。”程亦淮也不在意，牵起小孩的手就走。
我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我的丈夫送别的女人回家。
晚上，我一直等在客厅。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我拿出手机拨打程亦淮的电话，无人接听。
程亦淮一夜未归。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强撑着来到法院，便收到了新的卷宗。
我翻开卷宗，第一页赫然写着诉讼人的名字，唐佳莹。
案件性质是——家暴离婚案。
离婚案不稀奇。
程亦淮是辩护律师我也知道。
但想到昨天看见场景，我便无法不在意。
“确定立案，联系原告，明天按时到庭。”
我简单布置完任务后，犹豫片刻，我还是选择拨通这个电话。
“程亦淮，唐佳莹的案子在我手上，麻烦大成那边换个律师跟进。”
我正常通知，谁知电话那头程亦淮的语气瞬间加重：“你是故意把这个案子要到手上的？”
我一愣，难言的荒唐感袭上心头。
我亦加重语气：“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半响，程亦淮才道：“我会回避，但也希望我和唐佳莹之间的关系不会影响到你做出正确的判断。”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浑身发冷，久久无法回神。
一天后的法庭调查，新的律师领着唐佳莹到达陈情室。
我身边坐着的负责记录的实习生首先开口：“按照惯例，首先对您进行庭前调解……”
唐佳莹听完此话，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冲着我便大喊。
“程太太，为什么不能直接判我离婚？”
我眉头一皱：“请叫我宋法官，这是起诉的环节之一，不能省略。”
唐佳莹脸色一变，瞬间眼睛通红，小声委屈地说：“您不会是还在意我和您丈夫之间的关系吧？”
一瞬间，在场的人都看向了我。
各色奇怪目光下。
我攥紧了手，语气却依旧冷静。
“那按照你的说法，是否可以理解成，我的丈夫出轨了你的婚姻，这导致了你进行起诉离婚。”
我说着，语气却带上一丝锋利：“请回答。”
唐佳莹神色一变，眼底闪过愤懑，然后瞬间转变为委屈。
我撸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泪眼婆娑。
“宋法官，我申请离婚的原因是我的丈夫家暴我。程律师只是看我们母子可怜，您不能因为我们关系亲密，就是非不分啊……”
我哑口无言。
直到取证结束，唐佳莹都一直哭哭啼啼，从未歇气。
众人离去，实习生却拿着录音笔，踟蹰着不肯离去。
我抬头看他一眼，眼底终于浮出疲倦。
“没关系，照实记录就行。”
十五天公示期一到，唐佳莹的丈夫也来了调解室。
男人一见到唐佳莹就指着我骂：“你居然还有脸污蔑我家暴你？我替你白养了那个野种那么多年，你现在说要离婚？”
唐佳莹躲在律师背后，表情瑟缩。
“要离婚，可以！”男人一拍桌子，“你净身出户！一分钱我都不会给你！”
唐佳莹激动地说：“不给钱怎么可以！”
我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可奈何。
“你说家暴是她伪造的，那就拿出证据来。现在，回去等通知。”
我收拾好卷宗正要离开，唐佳莹却当着我的面拨出电话。
“程律师。”
唐佳莹在接通的那瞬间，便止不住哭泣：“您救救我吧！宋法官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她完全不听我讲话！”
“没事，我来解释。”程亦淮温和的声音从电话外放口响起。
“麻烦程律师遵守一下回避原则，她有律师，轮不到你来和我解释。”我忍不住开口。
程亦淮声音变得冰冷无比：“请宋法官放心。”
只一句，电话便被挂断。
我内心翻涌的悲伤在此刻悄然将我淹没，而程亦淮的话更像是锋利的刀刺入心中。
法助接过后续工作，我沉默地离开。
等到我走出法院，身边法官同事却突然惊呼：“宋法官，那是你的老公吧！天呐，他居然来接你了也！”
我看过去，程亦淮立在车旁边，他看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色。
这些天的挣扎与苦痛，好像在这瞬间都消失不见。
“别吵，那我先回家了。”我忍不住嘴角浮出笑意，脚一抬，要往程亦淮那边走。
一阵馨香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只看见唐佳莹像一只蝴蝶扑向了程亦淮。
“程律师，你真的来接我了！”
程亦淮没有再多看一眼我，径直开车离开。
我能感觉到身后同事同情的目光，也能听见其他人压低的议论声。
那瞬间我的双手紧紧攥住，指节发白。
却也只能强撑着扬起笑容，和其他人礼貌地道别。
直到回到家里，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我没开灯，坐在沙发上，眼角通红。
程亦淮回到家，一片黑暗。
他打开灯，才看见沙发上的我，不由皱眉道：“为什么不开灯？”
无人回话。
程亦淮皱眉，语气郑重：“我们好好谈谈。”
我此刻才像是被唤醒，苍白的脸上有了些波动。
我像是真心地在询问：“谈什么？谈你和你的前当事人是什么关系吗？”
程亦淮烦躁扯领带，冷冷地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勾起嘴角，平静地看向他：“那你想说什么？”
程亦淮深吸一口气，走到我面前，半蹲下：“唐佳莹和她丈夫没有感情了，他们不离婚，强行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我心一颤，这就是他想跟我谈的话？
谈其他的女人？
我扯出自嘲的笑，突然轻轻地问：“那我们呢？我们还有感情吗？”
程亦淮立刻站起身来，身上气势一冷。
“我们现在是在聊案子。”
我再次红了眼，笑容里带了无尽的苦涩。
“是啊，在聊案子，我们之间也只剩下案子了。”
我深呼吸，将浊气吐出：“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会按照程序办事。”
程亦淮神色彻底冰冷，什么也没再说，进了书房。
我们一夜无言。
翌日。
我刚来到法院，法助递来一份卷宗。
“宋法官，那个协商离婚案的当事人在会议室里等您。”
我脑子里瞬间记起这个案子。
十年婚姻，双方感情淡薄，男方因此提起离婚诉讼。
我点头，走进会议室。
男人和女人坐在谈判桌的两端，身边各有一位律师。
“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我照例询问。
“财产对半分。”女方律师开口。
男方律师补充：“婚前不算。”
两边都默认这个结果，我在同意书上签字，转交给我们。
女人率先起身离开，却在出门的那瞬间，回头看向男人：“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男人冷淡地回应：“早知这个结局，我不会娶你。”
女人红了眼，决绝地离开，没再回头。
我低头记录的手一顿，女人此刻的痛苦好似同样地，也涌上我的心头。
十年婚姻也能走向尽头。
那我和程亦淮会有什么结局呢？
下了班，我却不想回家。
兜兜转转居然来到了亲子乐园。
我坐在小木马上，视线没有目的地飘离。
远处熟悉的男人牵着小孩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护送上滑梯。
我的泪水在此刻，终于流下。
我独自看了很久，却没有打破这个画面的和谐，转身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妈，你上次说的那促孕药，我现在过来拿。”
我拆开包装，将药吞下，苦涩甚至难以下咽的味道弥漫舌尖，可我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等到程亦淮回到家，我就凑上去，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程亦淮诧异地看向我，眉头紧拧：“我记得，去年我们才说好了，以工作为重。”
他说完，便不以为意地要进屋。
我心口却是猛地一攥。
我上前拉住他，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一丝强硬，追问道：“我只要你一个态度。生，还是不生。”
程亦淮猛然回头，打量着我。
随即，他眼神像一把冷箭，带着最恶毒的语言袭击过来。
“不生。要生你自己去生。”
程亦淮说完，便进了书房。
我呆站在原地，泪水滑过脸颊。
程亦淮没从书房出来，今夜又是我独自睡去。
过了几天，又到了唐佳莹案子调解的时候。
我刚踏上法院大门的楼梯，唐佳莹就朝我冲了过来，众目睽睽下，竟对我直接跪了下去！
“宋法官，请你高抬贵手，直接开庭吧，别再为难我了。”
我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她，却没拉动。
见众人议论起来，我紧紧皱起眉头：“我没有为难你，现在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规的。”
唐佳莹眼眶通红，声音柔弱又委屈。
“亦淮喜欢我和我儿子，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唐佳莹答非所问的话，让我内心弥漫出一片冰冷的愤怒。
我冷眼看她：“我再说一遍，无论你们两个人什么关系，这都不会影响到我身为法官的职业道德。”
说完，我便往法院里走，唐佳莹却在此时再次拉住我的手。
“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亦淮替我辩护吧，我和孩子都需要他的帮助……”
我已经不想再搭理她，径直甩开她的手，唐佳莹一下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宋嘉宁，你在干什么？”
我一转身。
就见程亦淮快步走近，将唐佳莹扶起，望向我的眼睛里满是冰冷。
我看见他紧攥着唐佳莹的手，密密麻麻的痛苦袭上心头。
而唐佳莹也挽上程亦淮的胳膊，泪眼涟涟：“亦淮，我只是想和宋法官道歉而已，我不知道她这么讨厌我。”
程亦淮立即冷眼看向我：“我倒是没想到你现在官威这么大了。”
我感到我的心仿佛被撕裂开来，脸上却还要装作平静。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是作为我朋友的身份来的，这总不算违纪吧。”唐佳莹立即怯怯看向程亦淮。
他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我苦涩一笑，不再多说，转身进入法院。
不久，第二次调解正式开始。
谁知唐佳莹的丈夫却拒绝了出席此次会面。
而他的律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具了亲子鉴定书，唐佳莹的婚内出轨被证实。
我忍不住看向程亦淮，却见他只是忙着安慰大惊失色的唐佳莹。
没人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我看起来保持平静。
我收回眼神，发白的指尖在调解书上签下名字。
“调解失败，双方诉求统一，择日开庭。”
离开法院时，我看见程亦淮扶着瘫软的唐佳莹离开，不敢再多看一眼。
生怕下一刻崩溃的那个人，就变成了我自己。
……
成为法官以来，第一次忙碌到深夜，我才回到家中。
书房房门紧锁，里面还传出不断的键盘声。
程亦淮已经回来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键盘声随之暂停。
我忽然压抑不住上涌的悲伤，声音里都流露出几分颤抖：“程亦淮，我有话要和你说。”
但门并没有被打开，里面一片寂静。
我深呼吸了一下，声音里忍不住带上祈求：“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一线退下吗？”
“那几年，你有算过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有多少吗？”
“我努力地回归家庭，想要让你多看看我。如果你过不下去了，可以直接和我说。”
“我们不要再这样彼此折磨了。”
我望着依旧紧闭的房门，心里被深深的失望所笼罩。
我正要走，但在此刻，门突然开了。
我惊喜地抬起头，却看见程亦淮手拿着西服外套，眼神漠然。
“唐佳莹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我去一趟律所。”
门合上的那瞬间，他声音低沉，却依旧那么无情：“不用等我，我今天不会回来。”
空荡荡的屋，惨白灯光照得我脸色更白。
我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忽的，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心一颤，下意识接通。
我妈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响起：“嘉宁，药吃了吗？效果怎么样？要去医院检查……”
我沉默听着。
心里绑住那块大石头的绳子，忽地断了。
我红了眼眶。
在我妈的絮叨中，我忽地开口：“妈，我不想生了。”
空气都仿佛静默了一秒。
我妈的声音突然尖锐：“宋嘉宁！你以为我为什么非得逼你生孩子？程亦淮都多久没和你来过家里了？”
仿佛当头一棒，砸开我一直自欺欺人的外壳。
“你不生，难道是想和我一样落得个离婚的下场吗？没有亲生的孩子会怎样，你不清楚吗？”
我妈的语气很轻，又很冷。
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自嘲与痛苦，那痛苦经过酝酿又如绳索般死死捆在我脖颈上。
让我忽的窒息了。
——我是个被收养的孩子。
被收养的那一年，我妈还没离婚。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无法生育的我妈用来挽回婚姻的手段。
然而事情并没有变好。
两年后，我妈还是离婚了，那个男人从此再没出现在我们面前。
“……妈。”我的声音变得嘶哑。
“你好自为之。”我妈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眼眶通红，连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夫妻之间非得有孩子吗？
有了亲生的孩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我不知道答案。
但此刻，我内心里涌现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迷茫。
自那之后，我整日呆在法院里，不知在逃避些什么。
直到一个周末，原定在一个月以后的律师先锋会突然提前。
好几个原定的律师因为行程问题排不开，主办方索性邀请了法院加入其中。
我收到法院通知后，当天赶往临市。
刚到会馆场所，便看见律师们集中在一起，讨论激烈。
话题中心的男人，表情淡然，哪怕是看见我突然出现，也没有一丝变化。
我走近，便听见程亦淮侃侃而谈：“婚姻法干预过多，会限制个人的自由。就算婚姻法保护的是绝大多数人的权益，也不能忽视，存在有被婚姻法所束缚的人。”
他对婚姻法的看法有些严苛，但在场律师大多都支持他。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团火，上前一步，目光坚定。
“法律的规范可以有效地保护双方在婚姻里的权益。如果大家都要自由，不要责任，那这个世界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突然地发言，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小会。
程亦淮望过来，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法律就应该漠视这一小数人的权益？”
他的话立在那里，我无法接话。
在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前辈连忙缓和气氛，拍了拍程亦淮的肩膀：“好了，你们夫妻俩怎么回事啊，只是闲聊而已，弄得和吵架一样。”
另一个前辈也跟着搭话：“行了，床头吵架床位和，今晚你们就给我和好啊。”
我没有吱声，程亦淮却伸手接过我的包：“跟上。”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被安排到了一间房。
我无法推辞，只好紧随其后来到房间。
才进入房间，程亦淮便迅速拿出电脑，进入工作状态。
狭小的房间里，我只听得见我急促的呼吸声。
我感觉我几乎已经避无可避。
我背对他在床沿坐下，闭了闭眼，缓缓开口。
“我决定不生孩子了。”
话音刚落，程亦淮手下的动作便暂停了。
他眼底是霎那的诧异，随即转为了浓厚的嘲讽。
“是啊，不生挺好的。不然等你怀孕了，然后又不小心没了怎么办？一个孩子的诞生起码得有一个爱他的母亲吧。”
他语气里淡淡的讽刺，让我一瞬面无血色！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那个孩子。
那个我刚结婚就因为劳累过度失去的孩子……
如果他还在，现在应该有五岁了。
我内心蔓延出强烈的悲伤，刚想说些什么，程亦淮已经迅速地回到工作状态，仿佛刚刚的失态不过昙花一现。
“算了，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我看出了他的无声抵抗，只觉得房间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起来。
我局促地站起：“我先走了。”
程亦淮没有回话，同样也没有对我在深夜独自一人离去，表露出任何态度。
我再也忍受不住他的冷漠，转身出了酒店。
酒店附近的小路只有几盏小路灯。
我仔细借着灯光，辨认着手机里另一家酒店的路线。
但就在这时，我电话忽的响起。
刚接通，实习生惊慌的声音响起。
“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微博热搜！。”
我打开微博，看见置顶热搜后，瞳孔猛然一缩。
热搜第一：【女法官被单亲妈妈举报：她就是业界的败类！】
点开后，是唐佳莹本人录制并上传的一条视频。
视频里，唐佳莹苍白的脸上挂着几道深深的泪痕，始终在哭诉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我的孩子才五岁，让我们母女俩净身出户简直是让我们去死！”
唐佳莹说着，泪珠滑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更何况我的丈夫早已接受这个孩子，都是这个法官从中挑拨，才让我丈夫执意要和我离婚！”
唐佳莹的话直接打到网友们的软肋上，纷纷评论转发。
“这法官叫宋嘉宁。年纪轻轻就爬到主法官的位置，估计手段不少。”
“我听说这宋嘉宁和她老公婚姻不怎么幸福啊。”
“心理变态才做得出这种事来吧。”
“这种人也能当法官？宋嘉宁！滚出法官队伍！蓉城法院”
明明只是一条没有任何证据的视频，却满是对我的恶意和辱骂。
我刷新着微博，手指微微颤抖。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法院的消息发了过来。
“出差暂停，速回。”
我心一跳，迅速订好了回程的高铁。
翌日清早，我便抵达了法院。
远远看去，法院门口人声鼎沸，几人扯着红色横幅，声嘶力竭地大喊。
“宋嘉宁滚出法院！法院不需要这种垃圾！”
我紧皱着眉头，捂紧了口罩。
“宋嘉宁来了！她在那！”粗犷的男声猛然响起。
我一抬头，就见那群人扯着旗子快速朝我走来，他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一副誓要捍卫法律界的清白的样子。
我转瞬便被他们团团围住，人们推搡着我，咒骂着我，我只能抱着头，无助地自保。
直到安保到来，才将我从人群里拽出，送入法院。
坐在法院大厅半响，我苍白的脸色才没那么难看。
法院范院长也赶来见我，一见我，就说：“嘉宁啊，我们都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心下一松。
但范院长又紧接着开口：“但民愤过高，我们不得不先处理舆情。”
他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法院目前的想法是，你暂时停职，等舆情过去，再调你去地方法院。”
我心里涌出浓浓的不甘。
可是……
我也知道这是平息风波的最好方式。
我紧攥住手，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我知道了，谢谢院长。”
范院轻叹了口气：“现在你不宜出现在法院，你的案子我安排其他人去做了。这些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好从法院侧门离开。
走出法院那一刻，我微博特别关心铃声一响。
是法院微博账号发了新微博。
——本院法官宋嘉宁，因违反法院纪律。经法院批准，即日起，暂停宋嘉宁的一切职务。
后知后觉的悲伤袭上心头，我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可依旧无法控制的红了眼。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哪怕法院最后给了我一个公正的结局。但在公众面前，我将永远被绑在耻辱柱上。
……
我失魂落魄回到家，刚掏出钥匙，家里的门便开了。
程亦淮手里拿着文件，正准备外出。
面面相觑。
我一愣，目光停留在文件封面上——唐佳莹案关系转接书。
我心头猛地一刺。
我忽地就向前一步，直接将门在身后掩上。
程亦淮立刻后退，将文件收起，语气难得温和：“你还好吗？”
胸口一股酸涩蓦然翻涌，我哑声问：“视频你看了吗？”
程亦淮沉默片刻，却道：“我会劝唐佳莹删掉那个视频的，她只是太想解脱那段糟糕的婚姻了，视频只是冲动下才发出来的，我替她给你道歉……”
那瞬间，我的心口是撕裂般的疼痛。
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突然间都变得陌生起来。
我看着程亦淮线条凌厉的脸，脑袋里想到的，却是婚礼上那个因为我说了‘我愿意’，便激动得连眼睛都红了的青涩青年。
他不见了，那个深爱着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程亦淮，我不接受。”
我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
我唇角倔强地抿紧：“而且，我也不准你再接她的案子。”
程亦淮神情诧异无比，随即又皱起眉头：“不可理喻。”
我顾不得他的冷漠，声音颤抖地质问：“如果我非要不可理喻呢？”
程亦淮沉默一阵，侧着身子便要离开。
我内心翻动的悲伤在这一刻突然决堤。
我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地、一字一句地问。
“程亦淮，你想和我离婚吗？”
“应该是你早就想和我离婚了吧。”
许久的沉默后，程亦淮却是冷哼一声，连眼角都带上讽刺。
我猛地一惊，转过身来，却只看见被他用力合上的门。
我身体僵住不动，直勾勾地望着门，紧紧地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
我知道，我已经站在婚姻的悬崖边了。
不是我自己掉下去，便是被悬崖上心爱的人毫不留情地推下去。
唐佳莹的案子在一周后有了结果。
她婚内出轨事实既定，可因为孩子判给她了，所以还是拿到了不少钱。
但这个结果并没有媒体报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还是对我的谩骂。
唐佳莹的视频也没有删掉，仍然高高悬挂在置顶。
我想让自己不再关注这个，带着东西去看望我妈。
“妈，网上的事情都是假的，你不要担心。”
我小心说着，我妈睨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担心这些干嘛，你干脆辞个职，回家专心备孕得了。”
我浑身一凉。
“……你就只在意这个吗？”
我妈极为不在意地挥挥手：“你现在唯一需要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怀上亦淮的孩子。”
我还想说些什么，我妈不耐烦地直接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站在门口，久久沉默。
离开我妈家后不久，我走着走着，脚步忽地一顿。
我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随。
我一颗心瞬间提起，慌不迭地便给程亦淮打去了电话。
电话通了几声，我急忙道：“程亦淮，我……”
下一刻，电话猛地被挂断。
我心头一颤，连忙再次拨打，但通话已显示无人接听。
我来不及反应，低头又打算拨打110，身后脚步声却在此刻突然逼近。
我猛然回头，发现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这人见被我发现，索性大摇大摆地靠近，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
我紧握住手：“你是谁？你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