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存在死而复生这种事吗?
戚凉城以前不相信,但现在他看着屋里麻将桌主位的女人,却有些怀疑。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动作分明慵懒,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睥睨众生的高贵。
重点是,这张脸竟然跟他车祸死去五年的女友陆锦纾,一模一样!
戚凉城怔怔的望着。
也许是视线太过灼热,她看向戚凉城,微微扬眉。
“谁的人?站半天了,还不领进来?”
她那一口京腔,让戚凉城浑身一震。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在陆锦纾死后的五年里,他无数次听着这道声音流泪、失眠。
可她怎么能不认识他?
戚凉城的脚步像是黏在门口的地砖上,一步都迈不动。
直到好友温心暖过来拉他:“凉城,到了怎么不进来,站这儿多冷啊!”
戚凉城脸都僵了,笑不出一点儿:“心暖,她是?”
“谁?”温心暖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说刚刚说话那个?”
“她叫陆锦纾,我们一个大院儿的,前几年才从国外回来,一直没带你见过。”
陆锦纾……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戚凉城忍不住又看过去。
“锦纾,你这都胡第几把了,给我们留点烟钱行不行。”
麻将桌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哀嚎。
只见陆锦纾笑着重新点了支烟,站起了身:“谁稀罕你们那三瓜两枣,自己留着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然后,她便朝戚凉城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然后,擦肩而过。
戚凉城几乎是一瞬间挣脱了温心暖的手,转身追了出去。
“诶!戚凉城!”
温心暖试图阻止的声音在背后响着,戚凉城眼里却只有陆锦纾的身影,根本不想回头。
雪夜里,连廊被昏黄的灯照得通明。
远处,陆锦纾就站在屋檐下打着电话,嘴角勾笑。
看到戚凉城的那刻,她便将指间的烟捻灭了。
看着这一幕,戚凉城倏地想起了以前,陆锦纾也是这样。
她烟瘾不大,少有的几次被他瞧见,都会第一时间灭掉。
她会对戚凉城说:“吸二手烟不好,我要为你的身体着想。”
然后和戚凉城交换一个带着烟草香的吻。
而此刻,戚凉城看着眼前已经挂断电话的陆锦纾,轻轻喊了声:“陆锦纾。”
她朝他看来。
对视了好久,才迈步走向戚凉城。
然后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找我?”
她温柔又礼貌,和戚凉城记忆里那个黏人又有点儿恋爱脑的陆锦纾一点儿都不像。
戚凉城攥了攥手:“我叫戚凉城,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自己的陆锦纾。
但戚凉城就是莫名的想要靠近她。
紧张的呼吸间,热气化成的白雾弥漫,他有点看不清陆锦纾的神情。
却好像听到了她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她就越过我掀开门帘,朝屋里喊了一句——
“温心暖,管好你的人。”
在北京城里待了十几年,戚凉城很快听出了陆锦纾话里的玩味和警告。
屋里原本做其他事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看向戚凉城。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乱说,凉城是我朋友。”
温心暖走到戚凉城身边,替他解围:“介绍一下,戚凉城,‘银业’律所的金牌律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他。”
然而,没有人说话。
直到陆锦纾屈指敲了敲麻将桌:“心暖的话没听见,都哑巴了?”
“听见了听见了!锦纾姐,你拿衣服要干嘛去?”
“到点儿了,回去陪老爷子吃年夜饭。”
她随意摆了下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戚凉城凝望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紧。
陆锦纾一走,局也就散了。
巷子里,戚凉城低头踩着雪,脑海中却全是刚刚看到的陆锦纾。
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戚凉城脑海里一遍遍重复,刻印。
“凉城,你刚刚怎么回事?”
戚凉城回神看向说话的温心暖,瞧见她眼里的担忧后,勉强笑了笑。
“抱歉,刚刚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只是凉城,那人是陆锦纾,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一定保得住你。”
温心暖停住脚,认真道:“陆家三代从政,陆锦纾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虽然现在经商,但总有一天要走仕途。”
“招惹她,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
戚凉城知道她是为他好。
可是真的……太像了!
“心暖,我是不是没有给你见过我女朋友的照片?”
戚凉城现在想想都觉得荒诞。
和温心暖也认识了十几年,见过身边所有的朋友,她却独独没见过陆锦纾。
一直到她车祸去世,也没有机会见一面。
戚凉城掏出手机,翻出以前和陆锦纾的合照,递给温心暖:“看,她们是不是很像?”
戚凉城没看温心暖,怕从她的眼里看到不赞同,看到同情。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挺像的,但她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话像冷水兜头浇下。
戚凉城吸了口辛冷的空气,苦笑了声:“我知道不是。”
“我只是想,万一呢?”
……
和温心暖分开后,戚凉城回到了五环外的出租屋里。
这是戚凉城和陆锦纾的家。
后来她走了,戚凉城挣了更多的钱,也没有想过搬走。
看着玄关柜子上他们的合照,戚凉城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笑着说:“晚上好,我回来了。”
“锦纾,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一个和你好像的人……我差点就以为那是你了。”
“但我知道不是的。”
他的锦纾在五年前就已经离他而去了。
“嘭!”
窗外如墨浓稠的黑夜中,绽放开大片璀璨的烟花。
戚凉城怔怔看着,却只觉一室孤寂悲凉。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戚凉城看着手机里老板发来的工作消息,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疲惫。
案子的委托方是‘陆氏集团’,而公司老板,就是陆锦纾。
从昨晚的重遇后,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他和她缠的越来越紧。
戚凉城回了老板一句“收到”,就开始查看陆锦纾的资料。
其中一条,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上下不得!
【陆氏集团是在五年前创办的,在此之前陆锦纾甚至没有露过面。】
五年!
他的锦纾,也走了五年!
戚凉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昨晚那间四合院的。
他看着大门上崭新的倒贴福字,倏地想起了昨晚那场见面。
这时,四合院的大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走出来:“戚先生,陆小姐请您进去。”
戚凉城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陆锦纾会在这儿。
她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面的?
戚凉城茫然的跟着那人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到陆锦纾倚靠着沉香木桌,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而她身后墙上的电子屏幕里,赫然是四合院外的实时监控画面。
“锲而不舍的,温心暖没告诉你这里不能随便来吗?”
“不关她的事。”戚凉城下意识的维护温心暖。
陆锦纾却好像只是说说:“那就是你想见我?”
陆锦纾拨弄着打火机。
听着火石一声声摩擦的声音,戚凉城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
就听陆锦纾说:“昨晚温心暖来找过我,她告诉我,你死掉的女朋友和我长得很像。”
戚凉城根本没想到温心暖会把这件事告诉她,连忙抬头看她。
就见陆锦纾点燃支烟衔在唇间:“可惜,我没兴趣陪你玩替身游戏。”
她眼中玩弄,戏耍的意味那么鲜明。
戚凉城像是大梦惊醒!
这个女人不是他的锦纾!
戚凉城的锦纾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意识到这点,戚凉城彻底冷静了下来。
“抱歉,打扰了。”
戚凉城转身离开了四合院。
她没有叫住他,他也没有回头。
阴霾的天又开始下起了雪。
戚凉城看着,莫名的,突然很想去来看陆锦纾。
青山墓园。
下了车,戚凉城径直走到东边最里面那座墓碑前。
青黑色的石碑上盖着厚厚一层雪,戚凉城蹲下身,伸手擦去黑白照片上的雪水。
“锦纾,好久不见。你在那边有没有想我?”
他习惯了得不到回应。
自顾的坐下,头倚着墓碑,像以前陆锦纾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样,喃声说着最近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五年,戚凉城来看陆锦纾的次数太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
戚凉城在墓园陪了陆锦纾很久,一点点回忆着他们的那些过去。
可渐渐的,那些以为刻骨铭心的画面竟然开始模糊。
有人说,一个人的死去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被遗忘。
戚凉城突然有些害怕。
戚凉城怕有一天他会忘记陆锦纾,忘记那么爱他,他也一样深爱的她!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离开北京。
去从前和陆锦纾去过的地方走走。
编辑好辞职信发给律所老板后,戚凉城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和温心暖说的时候。
她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戚凉城接起,对面却是陌生的女音:“你是戚凉城先生吗?温小姐她喝醉了,你是她的紧急联系人,麻烦您过来接她一下吧。地址是维纳斯酒店3602房。”
她匆匆说完就结束了通话。
戚凉城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再想到刚刚的决定,戚凉城还是去了。
维纳斯酒店3602。
戚凉城到时,房门半掩。
“温心暖?”
却无人回应。
戚凉城敲了两下门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他借着走廊微弱的光摸索着墙壁上的灯光开关。
没等摸到,身后忽然袭来一股炙热的气息。
戚凉城以为是温心暖,刚想说话。
却被翻了个身,直接按在了门板上。
紧接着,那人就吻了上来!
强烈的攻势让戚凉城来不及抗拒,下一秒,却从这吻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上颚被湿软的舌扫过。
这种吻法……像极了他的锦纾!
锦纾!
戚凉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推开,也阴差阳错的开了灯!
刺眼的光芒下,戚凉城怔怔看着对面眉眼清冷又美丽的女人——
“陆……锦纾?!”
戚凉城觉得老天在玩儿他。
每当他觉得这个陆锦纾绝对不会是他的锦纾时,她总会再给他一点新的怀疑!
思绪乱成一团,戚凉城根本抓不住一点儿头绪。
“怎么是你?”
听着陆锦纾诧异的质询,戚凉城恍然——
她是在等另一个男人。
戚凉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垂眸解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温心暖喝醉了,让我来3602接她。”
“她已经回去了。”
说完,陆锦纾转身朝大床走去。
戚凉城也想走,可却被她左侧肩胛骨上那颗鲜艳的红痣绊住了脚!
在同样的位置,他的锦纾也有一颗!
时间在这刻仿佛按下放慢键。
戚凉城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
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戚凉城控制不住的去将这个陆锦纾去和他的女友锦纾对比!
他忍不住想,如果一个人可以在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的商业场里稳坐高位,那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又有什么难的?
陆锦纾就是他的锦纾吧?!
可如果是一个人,她五年前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为什么重逢之后又不和他相认?!
戚凉城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戚凉城拿起,就看到是温心暖。
接通后,她嗓音带着醉意:“抱歉啊凉城,锦纾看我醉得厉害就让人先送我回家了。我才知道你去接我了,让你白跑了一趟。”
戚凉城一怔:“是陆锦纾让人送你回去的?”
“是,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如果是她让的,她明知道他会去,为什么还要在3602等着,还做出一副不知道他会来,吻错人的模样?!
戚凉城想不明白。
但想要个答案。
但戚凉城和如今的陆锦纾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温心暖。
戚凉城攥了攥手机,心里对温心暖说了声抱歉后,开口道:“心暖,我辞职了,买了凌晨的票离开北京。”
“只是前几天我刚接了陆氏的委托,现在突然辞职,你能帮我和陆锦纾道个歉吗?希望她不要因为我而迁怒律所。”
话音落下,温心暖很久没说话。
戚凉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想再开口时。
她说:“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嗯。”
戚凉城应声后,她又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明白了。道歉的话我会替你转告给陆锦纾。”
听到她答应,戚凉城松了口气,也更觉得对不住。
“谢谢。这些年在北京你帮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温心暖叹了口气:“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报答我了。”
“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
电话就这么挂断。
戚凉城看着退回到主屏的手机,抬头望向了窗外。
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锦纾离开后的五年里,这是他第一次不那么难熬的冬天。
一夜无眠。
戚凉城拖着椅子放在了门口,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戚凉城在赌,赌如果陆锦纾是他的锦纾,那么在得知他离开北京后,她一定会来这栋房子。
终于,在日头升到最上方的时候,戚凉城得到了答案。
戚凉城看着被旋转的门锁,心也跟着慢慢提起。
紧接着,门被打开。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高档手工大衣,手里的单片钥匙圈上挂着一只发黄的小兔。
那是戚凉城和锦纾的情侣钥匙扣。
他的是一只小熊。
戚凉城死死盯着,视线慢慢上移,看着女人那张明显震惊的脸,声音微颤。
“陆小姐,又见面了。”
陆锦纾的神色从震惊,慢慢变成了然。
她没有再否认。
“你故意跟温心暖说要走,然后在这里等我?”
戚凉城点了点头。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陆锦纾,就是他的锦纾!
可紧接而来的,是心里翻涌上来的愤怒和委屈!
“为什么骗我?”
戚凉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陆锦纾身前:“锦纾,你说话,为什么……要骗我?”
他伸手想要像从前那样去牵她的手。
可陆锦纾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戚凉城怔怔看着悬在半空的手,心好像也跌落了深渊。
陆锦纾的声音也响在耳畔:“我不是你爱的那个锦纾。”
戚凉城脑袋嗡嗡作响,有那么一刻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看到她手腕上那只精美的江诗丹顿腕表,戚凉城倏然反应了过来。
两个身份,两个人生。
他的锦纾,死在了二十五岁。
而眼前的陆锦纾,从二十五岁开始活。
她是家世深厚的陆家独女陆锦纾,却不是跟他在北京城里打拼,生活的女孩陆锦纾!
时隔五年,戚凉城再次感受到了当初锦纾死去时的那种心脏撕裂的痛!
戚凉城试图保持镇定,好好的跟她将事情说清楚。
可戚凉城高估了他自己:“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还留着这把钥匙?上次在酒店你明明知道我要来,故意装认错人吻我又是为什么?!”
陆锦纾只是站在那冷冷开口:“重要吗?”
戚凉城像被敲了一棒子一样。
她竟然问他重要吗?!
戚凉城的情绪彻底崩溃:“所以你其实根本没什么为难,对吗?”
“我昨晚还在给你找理由,想你是不是因为身份,地位,身不由己!其实你只是厌烦了我,却又怕我纠缠,所以才在五年前假死,一走了之!”
“陆锦纾,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的,为什么非要用假死来让我痛苦?”
“五年……我痛苦了整整五年,你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戚凉城!”
陆锦纾喊着戚凉城的名字,看了他很久,最后说了句:“离开北京,是正确的选择。”
“一路顺风。”
她转身就走。
像五年前‘死遁’一般一走了之,再一次将戚凉城一个人扔下。
可这一次,他连哭都没有了力气。
只是瘫软的坐在地上,望着幽深的楼道,久久没有动作。
……
戚凉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好像崩溃了。
又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在操控着身体。
他就像被关在身体里,看着‘他’将属于他和锦纾的那些情侣用品,一样一样全部砸碎,撕烂!
整个屋子很快变得满是狼藉。
碎掉的镜子里,也映出像疯子一样的戚凉城。
“凉城!”
温心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戚凉城举着相框往地上砸的动作一顿,回头看着她,清晰的瞧见她眼中的同情。
“你来干什么?”
“陆锦纾让我来看看你。”
她神情中没有一点惊讶,错愕,反而带着抱歉。
戚凉城看着她,心里涌现出一个猜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心暖张了张嘴,最后点头:“你给我看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之后,我去找她证实过。”
戚凉城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温心暖看了一眼就得知的真相,他偏偏要反复试探,偏偏要连最后的体面都丢尽,才被迫承认!
戚凉城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没等泪落下来,他抬手抹去后,问她:“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心暖却说:“她要结婚了。”
他失聪了。
他一定是失聪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听见这么伤人心的事?
戚凉城死死攥着手,掌心被指甲抠出一个又一个青白的月牙,甚至隐隐有血丝。
“你确定吗?”
温心暖叹了口气:“凉城,其实从知道陆锦纾的身份开始,你就该明白的:你们的这段感情就注定会无疾而终。”
“我们这个圈子,家族和地位是最重要的,没人能逃脱这条无形的规则,陆锦纾也一样。”
“而你,无论是身世、工作还是前景,都配不上她。”
家族地位,无形的规则。
听着这两个词,戚凉城何尝不懂。
都说相爱能排除万难,可有的时候,只是因为不够难而已。
爱情,从来都打不过现实。
戚凉城被迫接受了陆锦纾要结婚的现实,却还是想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
“陆锦纾的……未婚夫。”
说出这句话时,戚凉城嗓子像吞了刀片一样,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他叫岑惊唐,家世背景和陆家不相上下,和陆锦纾一样,他也没有顺从家里从政,而是开了一家自己的医药公司,资产……很多。”
温心暖柔和的声音讲述着另一个男人的顺遂生平。
原来这就是门当户对。
戚凉城看着自己着逼仄的出租屋时,更加恍然大悟。
“你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元宵那天我们约了去郊区放烟花,岑惊唐也会去。”
听到温心暖这话的时候,戚凉城其实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
戚凉城不想在情敌面前暴露脆弱,即使岑惊唐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事情总要有个结束。
去见一面,就当亲手给这段像泡沫一样虚假的恋情画上一个句号。
戚凉城慢慢抬头,看向温心暖:“麻烦你了。”
……
元宵这天,北京城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戚凉城和温心暖到郊区的时候,正好接近零点。
空寥的封闭道路口,停着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轿车。
京圈新一代的继承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站在车前谈笑风生。
戚凉城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心、穿着杏色毛呢大衣的陆锦纾。
她身边,一头利落短发,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正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他就是岑惊唐吧,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戚凉城无声赞叹着,心脏却猛地刺痛起来。
许是戚凉城的脸色太难看了,温心暖轻声问:“还好吗?要不要回去?”
戚凉城还没回答。
不远处有人看到了他们。
她招着手:“心暖,快来!”
等他们走过去时,她冲戚凉城笑了笑:“原来是去接男人去了。”
“戚先生又见面了,晚上好啊!”
戚凉城认出她是除夕夜那晚麻将桌上的一个人,竭力想扯出点笑来。
却根本做不到。
好在温心暖揽着人,推向陆锦纾:“锦纾,人齐了,开始吗?”
戚凉城也跟着看向陆锦纾。
只见她漫不经心的摆了下手,转头对身旁的岑惊唐说着什么。
紧接着,岑惊唐就笑了。
她明明听见戚凉城来了,却没看他一眼。
这一刻,戚凉城来前无端躁动的心,沉寂了下来。
因为戚凉城又一次认清了他和陆锦纾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嘭!”
大朵的烟花突然乍响,接连在夜空中璀璨绽放。
“元宵过了新年也算过去了,惊唐你要不要许个愿?”人群中有人起哄。
戚凉城看到岑惊唐笑了笑:“哪有对着烟花许愿的。”
然后那人又看向戚凉城:“那戚先生呢?”
“这么漂亮的烟花怎么也得许个愿,不然多浪费?”
许愿啊?
许什么呢?
戚凉城一时之间竟什么想法都没有。
直到看到陆锦纾,戚凉城突然有了想说的话:“我的愿望是……祝我爱的人得偿所愿,永不后悔。”
说完,戚凉城掏出钥匙,一点一点取下了上面的小熊玩偶,用力的抛向了远处!
太黑了。
即使天空中的烟花不停乍响,照亮了夜空,戚凉城也根本看不到玩偶最后落在了哪个方向。
不过这样也好。
找不回来,也就不会再优柔寡断,犹豫不舍。
戚凉城也不再看陆锦纾。
他转身想跟温心暖说离开的时候。
却听到岑惊唐叫他:“我第一次见戚先生,戚先生有女朋友吗?怎么没一起来?”
他声音很温和,可说话时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高贵和陆锦纾一模一样。
“有。”
“凉城——”
戚凉城听出温心暖语气里生怕他将和陆锦纾的事讲出来的担忧。
但戚凉城不会。
那段不被陆锦纾承认的爱情,是他的唯一的宝藏。
他不会把这段感情,变成利刃,去刺痛任何人。
除了他自己。
戚凉城咽下苦涩,轻声告诉岑惊唐:“但她五年前就死了。”
戚凉城清楚的看见岑惊唐眼里浮现的同情和对自己说错话的愧疚。
“惊唐,回去了。”
陆锦纾的声音忽然响起。
戚凉城看过去,就见岑惊唐跟在她身后上车离去的背影。
陆锦纾的车是一辆红旗。
不贵,也不便宜。
戚凉城却忽然想起在律所时,同事打趣的话。
“北京城这地界儿,开什么豪车都不足为奇,但有一点,但凡你看着哪个人开着红旗出门,切记,千万别招惹。”
戚凉城越想越觉得好笑,笑的眼眶都湿润了。
“凉城,你怎么了?”
戚凉城看着一脸疑惑的温心暖,说:“就是觉得这红旗车好帅啊。”
“一个车型,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戚凉城很明显的看到,听到后一句时,温心暖的脸色变了。
“是啊,都是人,怎么就分出两个世界了。”
“走吧,凉城,我送去你回去。”
……
出租房楼下。
戚凉城目送着温心暖的车离开,却没有立刻转身上楼。
冰天雪地里,他仰头向上望。
元宵还没过去,每个人家都还亮着灯,暖融融的。
除了五楼东户那扇窗,漆黑一片。
那是他和锦纾的家。
戚凉城还记得八年前那天,锦纾兴高采烈的回来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然后捂着他的眼睛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她放下手的那刻,戚凉城就看到了装扮温馨的小屋。
那时候,她抱着他说:“凉城,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虽然这里很小,但你放心,等将来有钱了,我一定会给你买更大的房子。”
戚凉城清楚的记得她说这些话时是多么认真,多么情真意切!
可事实上,她就是个骗子!
汹涌的情绪袭来,戚凉城忍不住大喊:“陆锦纾,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声音震亮。
几秒后又熄灭。
戚凉城怔怔看着,看烟花时隐忍下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化作泪流了下来!
冬风很凉,打在脸上,像是要把皮肤都撕裂。
戚凉城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准备上楼。
这时,他却听身后的树丛里响起轻微的一声窸窣。
戚凉城下意识的转头看去,黑暗中,有一点猩红时亮时灭。
他眯了眯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那道身影。
是陆锦纾。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来找他的吗?
但是为什么?
她不是说她不是他的锦纾吗?
她不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吗?
他们……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戚凉城心里像有一只恶兽,在嘶喊着他那些剥离不掉的不甘。
可到最后,他真正想做的,能做的,竟只是想像从前还在一起时那般,喊她一声——
“锦纾。”
戚凉城很明显的看到陆锦纾身子震了一下。
紧接着,她大步朝戚凉城走了过来。
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将戚凉城紧紧抱住,然后垫脚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同于从前的任何一个。
没有温柔,没有缠绵。
像末日前最后的狂欢,陆锦纾的力道又大又重,像要将戚凉城揉碎!
戚凉城没抗拒。
只是在她还想继续的时候,别开了头。
“陆锦纾,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们就都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是啊,千万别回头。
戚凉城在告诫陆锦纾,也在告诫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凉城竟觉得松开他时,陆锦纾的双手都在颤抖。
可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她脸上还是那幅面无表情。
她看着戚凉城,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戚凉城也这样看着她。
他想把她的面容镌刻在心里,因为此刻,戚凉城从她身上窥视到了曾经那个属于他的锦纾。
戚凉城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陆锦纾转身走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
“好。”
戚凉城知道她是在回应他刚刚的话,便也对她笑了笑。
……
这是戚凉城和陆锦纾的告别。
当晚,戚凉城坐着飞机离开了北京,去了杭州。
那里,有他和锦纾大部分的回忆。
戚凉城开始了他一个人的重逢,和记忆中的锦纾。
戚凉城去到了灵隐寺。
因为曾经锦纾说:“这里求姻缘最灵,我把我们俩的红丝带挂在了槐树最上面的枝条上,上天一定能看到!”
戚凉城不知道上天有没有看到。
只是此刻,他站在槐树下,怎么也找不到属于他和她的那条。
“施主,又见面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戚凉城茫然回头,就看到了灵隐寺的住持。
“您还记得我?”
“记得。”他笑的慈祥:“你和你的爱人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大概过去六七年了吧,你们结婚了吗?”
戚凉城摇了摇头:“她要结婚了。”
住持依旧平和:“世人都说本寺很灵,每天来庙里求姻缘的人也很多,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愿。”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们跪在蒲团上闭眼祈祷的那一刻是真心的,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戚凉城看着住持慧智的眼,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下般。
也在这时,风吹过。
戚凉城看到了那条写着他和陆锦纾名字的红丝带。
他微微踮脚,伸手抓住了丝带,实打实攥在掌心里的那刻,心里一直沉重的情绪好像轻了不少。
走出灵隐寺的那刻,戚凉城回头看着寺内香炉里缥缈的香火。
撞钟声在心里涤荡。
曾经和锦纾牵手走进去的景象似乎又浮现在眼里,又如烟消散。
戚凉城收回视线,看着手机里‘陆锦纾’的联系方式,慢慢按下了删除键。
之后,戚凉城开始大江南北的旅游。
曾经没能和锦纾去的,戚凉城开始一个人游阅。
他没有再关注北京的事,也没再听说过陆锦纾的消息。
和温心暖也很少联系。
恍然间,戚凉城和北京,和过去彻底断裂开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凉城走了很多地方,等想回忆时,却又记不清什么。
偶尔专程飞机火车,或者吹风时,头也会隐隐作痛。
吃药无果后,戚凉城去了医院。
却被告知:“很遗憾,你换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你会渐渐忘记所有事情,所有人,这种记忆丧失几乎不可逆。”
戚凉城就说老天在跟他开玩笑。
在他经历锦纾‘死而复生’后,又让他像电视剧的主角一样患上这种奇奇怪怪的病。
戚凉城一再追问医生,会不会有误诊的可能。
但很可惜,他都说:“没有。”
“戚先生,您的脑部片子已经拍了好几次了,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还请您冷静。”
戚凉城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只是凛冽风雪中,他看着被冷风吹的猎猎作响的检查报告,才恍然——
原来已经又是一年冬了。
陆锦纾在做什么呢?
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戚凉城想着,折好报告揣进口袋,准备回宾馆。
手机却嗡得响起。
屏幕上那串来自北京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却那么熟悉。
是陆锦纾。
手跟着手机的振动不断在抖。
戚凉城舔了舔干裂的唇,缓缓按下接听:“喂……”
电话那头,陆锦纾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声音传来——
“回北京一趟吧,温心暖死了。”
陆锦纾说什么?
温心暖死了?
怎么可能?!
是玩笑吧?
还是酒桌游戏?
戚凉城想了无数种可能,想要反驳陆锦纾。
可这才早上十点,根本不是喝酒的时间。
更何况戚凉城清楚,陆锦纾不会拿温心暖的生死玩笑。
……
三个小时后,戚凉城回到了北京。
站在温心暖墓碑前的那刻,戚凉城甚至都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
最后一次见温心暖是什么时候?
戚凉城看着墓碑上温心暖的黑白遗照,脑袋里只能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场璀璨烟花。
那天晚上,她送他回家,离开前,她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凉城,我们永远是朋友。”
可原来,永远的期限这么短暂。
“这是心暖的遗物,她母亲让我转交给你。”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戚凉城转头就看到一封信。
接过后再抬头,就看到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她是……
还没等想起,戚凉城的心脏里却先传来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戚凉城想起了她的名字——陆锦纾。
他爱了十年,为了她来到北京,也因为她离开了北京的那个女人。
戚凉城点了点头,垂眸展开了温心暖留给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