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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我和朋友计划开店,就差三万块钱。
找家里借,可他们一口回绝。
“多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让你拿去败光?”
无奈之下,我只能借高息网贷。
就在钱到帐之后,堂弟在朋友圈里晒了辆新提的小米苏7。
“感谢大伯的支持,让我终于开上了心心念念的爱车。”
我这才知道,就因为二叔随口说了句儿子想买车,我爸直接转给他二十万。
听到连欠条都没打时,彻底意冷心灰。
十天后我妈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陈然,今天是你爸生日,怎么不回来给他庆祝?”
“电话也没一个,你这儿子怎么当的?”
“养条狗都好过养你!”
我平静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当没养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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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完,我妈就炸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气死我了,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原来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我们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穿,送你上大学,现在翅膀硬了?”
“敢跟我们说这种话?”
声音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着毒。
“我明白了,就因为上次我们没借钱给你开店是吧?”
“真是笑话,凭你那死样子还想做生意?”
“就那点本事,三天新鲜劲儿过去就得赔光!”
“三万块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给你?怕是连个屁都剩不下!”
她越骂越激动,话也越来越难听。
“钱是我们的,想怎么用,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没出息的东西,挣不到钱就打家里主意,你还要不要脸?”
“我告诉你,就算这钱扔了、烧了、捐了,也比你拿去打水漂强!”
“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老老实实打工挣你那几千块钱得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你这种废物!”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一声不吭。
那头传来她急促的喘气声,像是气得快要背过气去,还夹杂着拍胸口和旁人劝慰的杂乱声响。
过了一会,电话换了人。
“陈然啊,我是你二婶。”
“你别跟你妈置气,她也是为你好。”
“你说你这孩子,父亲生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回来呢?”
“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爸你妈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现在这样,让亲戚朋友知道了像什么话?”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她站在道德制高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像念经一样。
我安静地听着,直到她生气地问:“你到底为啥不回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深吸一口气。
“理由很简单。”
“我爸随手就给了你们二十万买车,连欠条都不用打。”
“而我创业只差三万,他却一分都不肯借。”
“这个理由,够不够?”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几秒钟后,二婶的声音变得吞吐起来:
“这,这个……这是你爸的决定,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了,那钱是借给你堂弟的,以后要还……”
“还?”我打断她,“连欠条都没打,拿什么还?二婶,摸着良心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噎住了,窸窸窣窣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时,我妈抢回了手机,怒火因为我的顶撞而烧得更旺。
“对!就是我们给的!怎么了?”
“我们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给你堂弟买车我们乐意!你凭什么质问我?你算老几?”
“我告诉你陈然,就你这种态度,以后一分钱都别想从我们这儿拿到!”
“还开店?以后亏了钱,你去卖血卖肾吧!”
“反正别来找我们!”
“养你这么大,没见你有多大出息,倒是学会跟家里人算账了?”
“你堂弟至少知道感恩,逢年过节经常回来看看我们。”
“而你呢?半年不见人影,一打电话就是要钱!”
“我们欠你的啊?”
“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当初我怀孕时就该打掉!”
2
我听着,忽然觉得想笑。
等她的骂声暂歇,才轻轻开口:
“您说得对。”
“钱是你们的,爱给谁给谁。”
“我确实没资格过问。”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既然这样,从今往后,你们就当没生过我吧。”
“我会自动消失,不会再找你们要一分钱,也不会再碍你们的眼。”
几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尖叫。
我没再听下去,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三万块钱的网贷已经到账。
利息很高,还款计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本,这该是来自父母的支持,是带着温度的开始。
现在,它只是一笔债。
我点开堂弟的朋友圈。
那条炫耀小米苏7的动态还挂着,照片里的他坐在崭新的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笑容灿烂。
底下是一连串的点赞和恭喜,我爸妈的账号赫然在列。
还评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侄子有出息”之类的话。
真是够讽刺的。
从小,爸妈就对我格外严厉。
吃饭不能出声,坐姿必须端正,成绩必须前十。
至于零花钱?那是不存在的。
他们说,小孩子要什么钱,学好习就行了。
可每次堂弟来家里玩的时候,我爸总会笑眯眯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进他手里。
“拿着小宇,买点好吃的。”
然后转头对我说:“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那时我八岁,堂弟六岁。
小学六年级,我把攒了三个月的废品卖掉,才凑够二十块钱,想买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被我妈发现了,不但钱被没收,还被训了一通。
“看这些闲书有什么用?有那时间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
第二天,我看见堂弟拿着新买的遥控汽车在客厅里横冲直撞,那辆车刚好二十块钱。
初中时,学校组织去海洋乐园春游,要交一百五十块钱。
我回家小心翼翼地问,我爸眼皮都没抬:“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纯属浪费钱,周末在家好好学习。”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听见客厅传来笑声。
二叔一家来了,我爸兴高采烈地说,下周要带堂弟去海洋乐园。
“门票贵没事,大伯带你去,咱们玩个够!”
后来,我躲在被子里哭了。
那是第一次,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可第二天,我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我们对你严格,是因为对你期望高。”
“你堂弟家条件不好,我们能帮就帮点。”
“你是哥哥,要懂事。”
她的话那么真诚,眼神那么恳切,让我觉得自己的怀疑都是罪恶的。
高中三年,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五百块。
在学校里,这钱只够吃食堂最便宜的饭菜,还要经常饿肚子。
我不敢参加任何需要花钱的活动,连同学过生日送张贺卡都要犹豫好久。
有次我爸来学校看我,正巧碰见我在食堂吃白饭拌免费的紫菜汤。
他皱了皱眉。
“怎么吃这么差?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均衡。”
我以为他可怜我,会给我加点钱,结果他转头就说:“不过艰苦点也好,能磨练意志。”
几天后,我听说堂弟报了钢琴班,学费四千八。
我爸赞助了三分之二。
大学我考到外省,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
可生活费依旧是紧巴巴的,每个月八百块,交完话费网费,剩下的刚够吃饭。
室友们周末聚餐,看电影,逛街,开开心心。
我只能找借口待在图书馆。
有次实在推脱不掉,硬着头皮去了,回来吃了半个月泡面。
大二那年寒假回家,晚上上厕所时,听到卧室里传出聊天声。
“老公,咱们给陈然的生活费是不是太少了?现在物价涨了。”
我爸皱眉:“少什么少,男孩子要穷养。”
“对了,小宇昨天说想换新手机,我从你那拿了三千。”
我妈掩嘴轻笑:“应该的,那孩子嘴甜,上次还说以后赚钱了要孝敬我们呢。”
我站在门外,手脚冰凉。
3
大学毕业时,找工作四处碰壁。
我给家里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机会?
我爸直截了当:“我们没那个本事,自己的路自己走。”
“还有,我们以后不会在你身上花一分钱,你二十二了,也该独立了。”
那个月,我住在城中村的隔断间里,每天吃两个馒头。
投了上百份简历,只收到三个面试通知,全都失败了。
最穷的时候,卡里只剩下七块三毛钱。
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堂弟朋友圈更新了。
他进了本地一家国企,福利待遇都很好。
照片里他穿着崭新西装,背景是气派的办公楼。
我爸妈第一个在底下评论:
“侄子真棒!”
“好好干,伯母看好你!”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职位是我爸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搞定的。
他一个老同学在那当领导,他请人吃了三次饭,送了两条好烟和一个大红包,才把堂弟塞进去。
我问我妈为什么?
她大大咧咧地回答:“你堂弟学历没你好,我们不帮他谁帮他?”
“你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还用人操心?”
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他们都能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磨练我,要帮衬亲戚,要让我独立,要公平……
这些串在一起,串成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
放下手机,我开始收拾东西。
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是我毕业后唯一的容身之所。
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张二手书桌,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收拾到书桌抽屉时,翻出一个铁盒子。
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物件。
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奖状,初中数学竞赛的证书,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全家福。
最新的一张全家福是前年春节拍的。
我站在最旁边,表情僵硬。
堂弟站在我爸妈中间,笑得很灿烂。
我爸的手搭在堂弟肩上,我妈则搂着他的胳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亲父子。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撕成两半,又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
中午休息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陈然,是我,你二叔。”
我顿了顿:“有事吗?”
“你昨天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当没生过你?”
“你知道你妈现在气成什么样了吗?血压都上来了!”
我冷冷回答:“那你们应该送她去医院,而不是打电话给我。”
“你!”二叔噎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不就因为没借钱给你吗?至于闹成这样?”
“不只是钱的问题,不过也无所谓了。”
“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
“等等!”二叔急忙道,“有件事我要说清楚,你堂弟那车……那钱是你爸主动要给的,不是我们开口要的!”
“而且我们一定会还,只是暂时手头紧……”
“二叔。”我打断他,“你们还不还,是你们和我爸之间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还要睡午觉,挂了。”
“陈然!陈然!”
我挂断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下午工作间隙,我偷偷搜索店面出租信息,联系了几家中介。
下班后去看了两个地方,都不太理想。
要么租金太高,要么位置不好。
晚上回到出租屋,泡了碗面。
正吃着,门被敲响。
打开门,原来是爸妈带着几个亲戚来了。
二叔二婶,还有一个远房姑姑。
他们挤进狭窄的出租屋,脸色都很难看。
“陈然,你长本事了啊!”
我妈第一个开口,声音又尖又利。
“在电话里说那种混账话,还要跟我们断绝关系?谁教你的!”
“就是,太不像话了。”
二婶抱着胳膊,眼睛扫了一圈屋子,嘴角撇了撇。
“你爸妈辛辛苦苦跑来,你就让长辈站着?”
4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
我没坐,也没说话。
我爸沉着脸,眼睛死死盯着我:“昨天你妈气了一晚上,现在心口还疼。”
“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远房姑姑摇头叹气:“陈然啊,不是姑姑说你。”
“父母生养之恩大于天,你怎么能因为一点钱就跟家里闹成这样?”
“太让人寒心了。”
“一点钱?” 我看向她,“三万块,对我来说是创业起步的全部希望。”
“我爸明明中了五百万,却不肯借。”
“第二天因为二叔一句话,就拿出二十万给陈小宇买车,眼都不眨。”
“请问该寒心的到底是谁?”
“你少提那件事!” 二叔立刻炸了,“那是两码事!你爸愿意帮衬我儿子,那是情分!”
“你这是什么态度?敢跟长辈算账?”
“就是。” 二婶接话,阴阳怪气,“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不还!”
“你爸都没说什么,你一个晚辈倒在这儿斤斤计较上了?”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孝道懂不懂?”
“孝道?”
我重复了一遍。
“对!孝道!” 二婶更来劲了,“你爸生日不回来,电话都不打一个,还出口伤人。”
“我们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你爸妈白养你了!”
“你看看你堂弟,每次去你家都大包小包,嘴又甜。”
“哪像你,半年不露面,一联系就是要钱!”
远房姑姑也帮腔:“陈然,你爸妈对你严格,那是为你好,望子成龙。”
“你小时候多乖啊,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是不是在外面交了坏朋友?”
“我看就是心思歪了。” 二叔冷哼一声,“自己没本事挣不到钱,就眼红堂弟,还想开店?”
“你有那脑子吗?别到时候赔得裤衩都不剩,又回来哭爹喊娘!”
“没错!”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给你钱就是打水漂!我们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凭什么给你拿去糟蹋?”
“你堂弟好歹进了国企,稳当!你呢?”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没那发财的命,老老实实打工不行吗?非要瞎折腾!”
“不是做生意的料,偏要逞能。” 二婶语气讥讽,“跟你妈顶嘴的时候倒挺能耐,有这精神头,不如想想怎么多挣点工资,少惦记家里这点东西。”
我爸一直铁青着脸没怎么说话,这时才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个报纸包着的方块,重重拍在唯一的破书桌上。
“喏!这里是三万!”
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厌恶。
“就当打了水漂!这是最后一次!”
“拿了钱,以后你爱干嘛干嘛,别再来烦我们!”
“我们就当没你这儿子!”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包钱上,然后又看向我。
眼神里有施舍,有鄙夷,还有看好戏的催促。
我没动。
我妈胸口起伏,瞪着我:“还愣着干什么?拿着啊!你吵吵着要跟家里断绝关系,不就因为这三万块吗?”
“现在给你了!以后别再拿不借钱说事!”
“对了,记得写欠条!”
二婶撇撇嘴。
“拿了钱,赶紧给你爸妈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难看死了。”
远房姑姑催促:“快拿着吧陈然,再跟你爸服个软,这事就算过去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我抓起了纸包。
很轻,又很重。
我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窗户,用力推开。
“你干什么?!”
我妈尖叫道。
我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挥。
将那三万块钱,用力扔了出去。
5
“钱!我的钱!”
我妈急坏了,第一时间冲到楼下捡钱。
我爸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额角青筋暴跳。
“臭小子,你发什么神经?!”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抡圆了胳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嘴里泛起血腥味。
“畜生!”
“你他妈疯了?!那是钱!你扔钱?!你敢扔老子的钱?!”
“反了!真是反了!”二婶拍着大腿,“这孩子疯了!脑子不正常了!快送精神病院看看!”
二叔也指着我,满脸嫌恶:“就没见过这么败家的东西!三万块啊!说扔就扔!陈然,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远房姑姑吓得后退两步,嘴里不停念叨“造孽啊”。
我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转过脸,看着眼前这群面目狰狞的亲人。
脸上很疼,心里却一片死寂般的麻木。
我抬起手,指向那扇漆皮脱落的房门。
“说完了吗?”声音平静到了极点,“说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因为这里,是我租的房子。”
“我的家。”
屋里再次安静。
所有人瞪着眼,脸上难以置信。
大概他们从未想过,从小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说什么?”
二叔率先反应过来,气笑了。
“让我们滚?陈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这是你爸你妈!”
“就是!”二婶立刻接上,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哟,真长能耐了,租个狗窝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还敢赶长辈走?”
“没你爸妈,你能有今天?指不定在哪个桥洞底下躺着呢!”
我妈这时候也冲了回来,头发散乱,手里紧紧攥着沾了灰的纸包。
“老公,听到了吗?听到这白眼狼说什么了吗?”
“他让我们滚?!”
“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我没理她,目光直直看向二叔二婶。
“长辈?”
“你们也配叫长辈?”
“陈然!怎么说话呢?”
我爸捋起袖子又想上前扇我,被我用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我说话很难听是吗?”我点点头,“没关系,更难听的还在后面。”
“从小到大,你们一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什么叫偏心,什么叫虚伪,什么叫双标!”
“你们还记得吗,小学四年级时,我发烧到39度,打电话回家。”
“我妈一句‘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喝点热水捂捂汗就行’,让我自己走二十分钟去诊所打针。”
“第二天陈小宇只是咳嗽两声,二叔一个电话,我爸就开车接上他,直奔市里最好的儿童医院。”
“挂号、检查、拿药,全程陪护,回来还跟我说弟弟小,身体弱,得多注意。”
“是啊,他小,他弱,所以活该我十岁就要顶着高烧自己当大人!”
我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妈脸色有些发白。
“还有初中,我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拿了二等奖,奖品是一个新书包。”
“我高兴地拿回家,我爸看了一眼,说还行,别骄傲。”
“第二天,那个新书包就出现在了陈小宇身上。”
“我问为什么,我妈说陈小宇的书包旧了,我这个当哥哥的,用旧的就行了,新的让给弟弟用。”
6
二叔和二婶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我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
“高一那年暑假,我想去报个电脑学习班,学费八百。”
“我求了我爸整整一个星期,他才松口,说要我期末考进年级前十才可以。”
“我拼了命地学,最后考了全年级第八。”
“成绩单拿回来那天,高兴得手都在抖。”
“可他看都没看,转头就给了堂弟两千块,让他跟同学去省城玩。”
我一桩桩,一件件。
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我爸妈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你……你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倒记得清楚!”
我妈终于开了口,尖厉却底气不足。
“我们不给你钱,不惯着你,那是为你好!是怕你学坏!是磨炼你!这叫……这叫传统中式教育!”
“懂不懂?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
“传统中式教育?”我几乎要笑出声,“好一个中式教育!原来中式教育就是对自己的儿子苛刻至极,对别人的儿子倾囊相助?”
“中式教育就是让亲儿子吃糠咽菜独立自强,让侄子吃香喝辣前途无忧?”
“中式教育就是用‘为你好’当借口,把所有的不公和忽视合理化?”
我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们:“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真的是‘教育’,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把我当亲生儿子看?”
“还是说,在你们心里,堂弟才是你们理想中的儿子。”
“而我,只是个让你们失望、恨不得摆脱的累赘?”
“你放屁!”我爸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面,“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读书,难道还供出仇来了?!”
“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好啊!好啊!”
“既然你觉得我们这么不堪,那从今天起,你就当我们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我妈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断亲!就断亲!”
“你以为我们稀罕你?”
“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断了干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二婶立马帮腔,语气里带着怂恿:“我支持你们!大哥大嫂,这种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不断了还留着过年吗?”
“最好签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省得他以后后悔了又回来纠缠你们!让他知道,没了家里,他什么都不是!”
“没错!”二叔也昂着头,“签了大家都清净!陈然,你有种就别后悔!”
我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文件夹。
打开,取出提前打印好的两份文件。
《解除亲子关系及财产分割声明书》
标题加粗的黑体字,异常刺眼。
我爸气得嘴唇发抖,手指着协议,又指向我:“原来你已经准备好了?你早就想跟我们断绝关系?”
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看来,一点没错。”
“你……你这个逆子!你简直……”
我妈捂着脸,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骂。
二叔和二婶对视一眼,眼神闪烁。
姑姑凑上前,快速扫了几眼协议内容。
“这……这协议……”她咽了口唾沫,“大哥,大嫂,看来陈然是铁了心了。”
“你们真的要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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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为什么不签!”二叔忽然提高了声音,“看他离了家里能蹦跶几天!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大哥大嫂放心,小宇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们对他好,他将来也一定会孝顺你们,给你们养老!”
这话像一剂强心针,又像最后一把火。
“好!好!好!”我爸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嘶哑,“陈然!我陈建国今天就当没生过你!”
他抓起一支笔,唰唰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力透纸背,几乎划破了纸张。
签完,他把笔往我妈面前一扔:“老婆,你也签!”
我妈看看我爸,又看看二叔二婶,最后也在旁边签了名。
临走前,我爸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好!你有骨气!”
“我告诉你,我不止要给小宇买车,还要给他买房!”
“我陈建国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
二叔二婶脸上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嘴上却还在婉拒:
“大哥,这……这怎么好意思,没必要,真没必要……”
“我的钱,我说了算!”
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近乎示威的畅快。
“没错,你的钱,随你便。”
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直接关上了门。
十分钟后,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我点开那个名为“幸福一家人”的亲戚群,未读消息已经99+。
二婶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言描绘了刚才的“忤逆”场景。
我如何贪得无厌、如何疯癫扔钱、如何冷酷无情地逼迫父母签下断绝关系的协议。
在她嘴里,我成了一个十恶不赦,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不孝子。
“天啊!陈然怎么会变成这样?太让人寒心了!”
“读了几年书,把良心都读没了!白眼狼!”
“早就看出来他性子凉薄,对家人都没感情。”
“陈然,你爸妈白养你了!赶紧出来道歉!”
一条条信息飞速刷屏,言辞激烈。
没人问一句为什么,没人关心我经历了什么。
我懒得理会,直接退出了群聊。
这天晚上,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上司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朋友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筹备已久的小店里。
选址、装修、备货、宣传……
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
一个月后,小店开业。
因为前期扎实的市场调研和精准的线上线下宣传,开业当天便人流如织。
产品对路,服务用心,口碑很快发酵。
第一个月算账,扣除成本,竟还有盈余。
虽然还远远谈不上成功,但确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端。
我们不敢松懈,更加用心经营。
三个月后,我爸真的给堂弟买了房。
市中心三百万的大平层,全款。
我妈还特意发了朋友圈。
九宫格照片,是堂弟在新房里的笑容,以及房产证的特写。
配文:“送给侄子的礼物,年轻人踏实肯干,未来可期!做长辈的,总要支持。”
底下,亲戚们的点赞和评论排成长队。
“大哥真是重情重义!”
“小宇有福气啊,有这么好的大伯!”
“一家人就该这样互相扶持!”
“某些人眼睛该红了吧?”
“大伯威武!比某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强万倍!”
8
字字句句,指向鲜明。
朋友小心地看我脸色,我扫过屏幕,只轻轻一笑,拉黑了我妈。
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彻底放下后的漠然。
他们的世界,他们的金钱与表演,他们的“其乐融融”,终于与我再无瓜葛。
生意渐入佳境,债务很快还清。
每个月看着增长的营业额,心中渐渐有了底气。
偶尔夜深人静,会想起那个被扔出窗外的纸包,想起签下名字时我爸颤抖的手和我妈复杂的眼神。
但心里不再有波澜。
一晃两年过去。
这天我正筹备开第十三家分店,核对装修报价时,我妈找上门来了。
她看起来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乱糟糟地挽在脑后。
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灰的旧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
脸瘦得有些脱形,眼窝深陷,眼神浑浊而疲惫。
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手指紧紧攥着廉价布包的带子。
店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低的运转声。
“坐吧。”
我合上报价单,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她慢吞吞地挪过来,坐下,背佝偻着。
布包放在腿上,两只手交叠压在上面,指节泛白。
“你爸……”
“查出来了癌症,要马上动手术。”
我没接话,等她继续说。
“手术费……要十八万。”
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做检查时,家里的钱……已经花光了。”
我看着她,反问:
“陈小宇呢?”
她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他不理我……”
“我去找他……他连门都不让我进,打电话也不接。”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原来那五百万,像泼进沙地里的水,消失得飞快。
二十万的车,三百万的房。
剩下的,陈小宇说要投资,陆陆续续全拿走了。
我爸我妈觉得,反正以后靠侄子养老,现在给,和以后给,都一样。
直到我爸确诊。
第一次需要五千块做进一步检查时,他们打电话给陈小宇。
陈小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最近手头紧,生意亏了,没钱。
第二次,需要三万押金住院。
我妈找到他家,他隔着防盗门,语气很不耐烦:“大伯不是还有退休金吗?先用自己的钱啊。”
第三次,就是十八万手术费,生死攸关。
我妈在陈小宇家门口苦等了四个小时。
他开车回来,看到她连车都没下,只是隔着车窗摆了摆手,直接开进了地库。
再打他电话,已关机。
“我去找你二叔二婶……”我妈泣不成声,“他们竟然把我电话拉黑了,亲戚群……也把我踢了出来。”
“我挨个打电话,可没人肯借,都说没钱……”
她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但眼泪越抹越多。
“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儿子,妈知道,妈没脸来找你……”
“可是……救救你爸吧……他真的快要不行了……”
9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我坐在对面,看着这个曾经对我尖酸刻薄的女人,此刻崩溃痛哭。
店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肩膀上。
我没有感到快意,也没有觉得心酸。
心里很静,像深潭的水。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
“十八万,我出了。”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她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钱我会转到医院账户,手续你们自己办。”我顿了顿,“从此以后,我们两清,养育之恩,就此还完。”
我妈的表情僵在脸上,那点刚燃起的亮光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灰败覆盖。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不是和解,是结算。
“从今以后。”我继续说,语气没有起伏,“不要再来找我,无论任何事,任何情况。”
“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到此为止。”
她看着我,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来。
但这次,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儿子。”
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助理,你需要提供医院账户信息和确切金额,联系她就行了,钱会尽快到位。”
我把纸条推过去。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条,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放进布包最里层。
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向店门。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熙攘的街道上。
佝偻,渺小,很快被人流吞没。
我坐回椅子上,重新打开那份装修报价单。
数字和条款在眼前清晰陈列。
我拿起笔,在其中一项后面画了个圈,标注询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下周日程安排。
我回复:“知道了,稍后可能有人联系你,处理一笔医疗转账,按流程办,款项从我个人账户走。”
放下手机,窗外的阳光正好挪到桌角,明亮而温暖。
十八万,对现在的我来说,只是个小数目。
但它更是一笔清楚的债。
一笔拖欠了二十多年,终于得以偿清的债。
钱汇出的那天下午,我接到了我妈用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只说了一句。
“钱收到了,手术安排在下周三。”
我说好。
电话两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她主动挂断了。
手术据说很顺利,但后续我没有再理会。
生活继续忙碌。
分店按时开业,生意平稳起步。
偶尔,我会路过曾经租住的那片老旧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