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贺云州死在大婚的第七年。
只因他妻子苏颂音养的面首顾宿风,竟还有另一重身份——被她亲手灭国的敌国皇子。
他为复仇而来,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诬陷战神公主苏颂音通敌叛国。
众叛亲离之际,贺云州作为她的驸马,守了一辈子规矩的病弱公子,不顾生死闯入法场劫囚。
可天地茫茫,终究无路可逃。
二人相拥跃下悬崖,共赴黄泉。
或许是苍天不忍。
贺云州重生回到了七年前,他与苏颂音大婚的那一天。
红烛摇曳,她紧握他的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悔恨与诚恳:
“是我负了你,前世未能看透顾宿风蛇蝎心肠,才酿成惨祸。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云州,你才是我此生挚爱。我们好好过日子。”
婚后一月,她就请旨出征,战神公主的威名响彻中原。
这次她仅用一年便踏平敌国——比前世整整早了六年。
凯旋那日,她卸下盔甲恢复小女儿神态,靠在他怀里,愤愤不平地抱怨:
“还是让顾宿风逃了,但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信了,以为他和她的苦难终可改写,此生终得圆满。
直到——青花楼中那位名动京城的顾公子,挂牌拍卖那天。
苏颂音从校场不管不顾疾驰而出,深夜未归。
府中下人悄悄搬运库中珍宝,动静惊动了他。
他威逼老鸨套出消息,独自进入暗门,走向那间灯火暧昧的包厢。
透过轻纱的遮挡,他一眼望见:
苏颂音正将顾宿风死死压在榻上,观音坐莲,她绯红着脸与他抵死缠绵。
她红唇吻过顾宿风胸膛,欣赏他屈辱又动情的神色。
贺云州如遭雷击,站在暗室仿佛自虐般看着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苏颂音整理衣裙走出,对外室亲信低声吩咐:“为顾公子赎身,安置于梨花巷私宅,严禁任何人出入。”
“记住,此事绝不可让驸马知晓。”
军师周浩带着酒意笑道:“公主,这就没意思了。您堂堂一国公主,战功赫赫,何必躲着一个商贾出身的驸马,不过豢养几个面首,料他不敢反抗!”
苏颂音眸色一沉:“你不懂。他不配进公主府的门。”
她挥手摇头,声音里全是挣扎:“我答应云州,此生只与他好好相守。可我每夜一闭眼全是这个男人。”
“他就像我的心魔。”她哑声道,“等我报复够了,或许就能放下回去安心陪云州一世。”
周浩一愣,随即失笑:“恨?真恨一个人是该撵得越远越好,哪有恨到非要锁在身边天天见的?”
他摇头叹道:“您这不是恨,是爱惨了、求不得,才变着法子折磨自己!”
苏颂音沉默良久,低声道:
“或许吧。若再早一些我和他,未必不能重新开始。”
贺云州在暗处听着,想起前世顾宿风的狠毒,拳头握得青筋暴起,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前世与你殉情的人是我,却换你和他重新来过。
苏颂音你真的有心吗?
“至于驸马那边,他爱我爱得连命都不要。就算我有了别人,驸马之位也永远是他的。一个商贾之子,早该知足了。”
贺云州无声轻笑,眼底最后一点光,彻底碎了。
他恍惚走出花楼,满楼莺声笑语,如尖针刺心。
他还记得初见她时——
她得胜还朝,一身红衣骑在马上,艳丽逼人,于万千人中惊鸿一望,便让他心跳骤停。
再见,是他灯会上被小贩污蔑伤人,她如天神降临,救他于危难之间。
对视间,他红着脸一见钟情。
后来苏颂音数次登门相约,带他走遍周边山水美景。
他是江南首富的宁家嫡子,自幼病弱才情斐然,醉心诗画;
她是举世闻名的战神公主,手握重兵行事凌冽,文武双全。
身份并不匹配,宁家人纷纷反对。
她不顾阻挠,求到御前,请来一纸赐婚圣旨。
高高在上的公主,谈论嫁娶也会含蓄脸红:
“我从小习武,你别嫌弃我与其它女子不同,不会琴棋书画,不懂当贤妻良母。”
“你我成婚,我保证此生心中唯驸马一人,愿以性命护你周全。”
情定三生,贺云州用利国最盛大的婚礼,娶来他心心念念的公主。
婚后,她曾为他挡过毒箭,险些丧命;
她带兵在外多年,每三日一封家书,字里行间都是惦念。
他也为她散尽千金,抚恤将士、稳固军心。
为她操持宅邸,朝堂凶险,文官爱戳她脊梁骨,他就默默在后方为她扫除一切流言蜚语。
后来,顾宿风出现,他不是不伤心。
但她哭着求他。
说她已经怀孕,孩子不能没有亲生父亲。
因为爱她,他忍了又忍,许她将这个面首养在外面。
可重生一世,她嘴上说着悔过,却仍与顾宿风痴缠执迷不悟。
他忍得了七年孤寂,忍得了她一时移情豢养面首,甚至忍得了赴死。
可这一次——
他累了,不想再忍了。
夜深人静,贺云州独自在房中枯坐。
他想起大婚前夜,父亲语重心长:
“云州,伴君如伴虎,公主性情之人,若有一天她厌了你,你可想过如何自处?”
“我宁家祖上有丹书铁卷,若有一日走投无路,可来寻我。”
他提笔写下:
“爹,孩儿不孝,求您动用铁卷,为我请旨与公主和离。”
前世父亲便想动用这特权,只为让他保命离府、安然脱身,可他爱苏颂音,执迷不悟。
而这一世——
他笔墨微顿,继续写道:
“缘分已尽,孩儿此生只求一个自由身。”
2
贺云州回房,翻出塞满了祈福香囊和符纸的匣子。
曾经的他,担心她在外打战,最痴迷搜集这些求平安求美满的物件。
可现在
他只觉得可笑。
他抱着一匣子可笑的过往,没有犹豫地投入盆中。
火光大到灼烧指尖,他的心却越来越凉。
苏颂音在这时回来:“云州,你在烧什么?”
他摇头,哑着嗓子:
“没什么,烧些无用的东西。”
她看着灰烬有些诧异,却没深究,从怀中取出一支玉佩,塞他手心里嘱咐:
“明日贵妃诞辰设了宫宴,你下午自己入宫,我会晚些到。”
“我给你带了礼物,这枚玉佩很衬你。”
她笑容甜蜜,语气像平常一样。
一瞬间,他眼前闪过的却是青云楼榻上,顾宿风胸前晃动着那枚一样的云纹玉佩。
看着她带着吻痕的脖颈,他伸手去探。
她连忙将发丝拂过身前,笑着遮掩过去,热情地亲上他侧脸:
“今日还有公务,我去书房歇息,别等我。”
贺云州低头攥着玉佩,感到无尽的屈辱。
他转身派人将袖中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
左不过半月,他就能彻底斩断这孽缘。
索性无眠,他打开库房开始清点财物,打算运回江南。
如果可以,这座用谎言困了他两世的府邸,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不想误触机关,侧面一座暗室弹开。
他一眼望去,里面的东西,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分外扎心。
两件属于姜国的繁复婚服,鲜红如血,旁边还摆着顾宿风最钟情的那把名琴“蕉尾”。
墙上,悄然卷着三幅画轴。
他颤抖着手展开,顾宿风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纵马玩乐,栩栩如生。
画中题诗十八首,句句是憎恨,字字却是相思。
他恍然大悟。
与其说她恨顾宿风,不如说她恨的是顾宿风不爱她。
而在这一片属于顾宿风的浓墨重彩中。
他终于看到了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卷赐婚圣旨,被随意地压在最低下。
原来他所谓重生一世的情深意重,都是一场他的自欺欺人。
他自嘲地笑出了声,泪水终于断了线
苏颂音。
见过你爱他的模样。
我才发现。
你好像从未爱过我。
贺云州枯坐了一夜,第二日还是要强颜欢笑。
穿上繁复的驸马礼服,独自进宫,给贵妃贺寿。
御花园千鲤池畔灯火如昼,贵妃圣眷正浓,宴席极尽奢华,玩乐花样繁多。
他无心应酬,只想一人去池边透透气,却突然发现前方一阵混乱。
冷不防被人从后狠狠一推!
他踉跄转身,正对上顾宿风那双淬了毒的眼睛。
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对方拽着衣袖,一同跌入冰冷的池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裹挟全身,沉重的吉服如铅块般拖着他下坠。
他自小怕水,不免慌张。
池水没过口鼻,带着腥气灌入胸腔,窒息感撕扯着意识。
混乱中,他看见苏颂音焦急的身影奔至池边。
他以为得救了。
却发现他的妻子,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奋力游向了顾宿风。
贺云州的心彻底沉入冰冷的湖底。
3
意识涣散前,贺云州被几个宫女与侍卫救起。
他浑身湿透,被扶入偏殿更衣,狼狈不堪。
而殿内另一头,苏颂音正紧张地用厚毯裹住昏迷的顾宿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周遭的目光充满怜悯与窥探,针一般扎在他身上。
贺云州换完衣服,发现宫人全都退下了,只剩他们三人在殿中。
苏颂音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云州你没事吧?”
他没搭话,目光扫过他护着的顾宿风。
他本想宿风静静地走,如今却只能撕开她虚伪的面具。
他冷冷地问:
“公主,这就是你所说的,处置?”
苏颂音脸上闪过一瞬的心虚,下一刻便斥责他。
“你再怎么气我,也不能推他入水,当众杀人啊。”
他没想到她居然不分青红皂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竟以为是我推的他?”
她别过脸去,一脸不耐:
“你做了什么我不想追究,只要你不胡闹,日后我保证不会让他来碍你的眼。”
他无言以对,只觉得一切没意思极了,她竟从来都不信他。
恰好此时,殿外喧哗。
宫宴混乱的缘由已被查明:竟是公主府的侍从中混入了刺客,现场还遗落下一个扎满银针、写着贵妃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
贵妃震怒,当即下令严查。
贺云州看向苏颂音,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笑——除了顾宿风这个亡国皇子,谁还能做出这等事?此事若坐实,顾宿风必死无疑。
苏颂音脸色骤变,显然也想到了。
她脸色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走到他身旁:
“云州,你帮帮我。”
一个不好的猜想,瞬间让他毛骨悚然。
“云州,只需你为他担下此事,我就不追究你推他入水,害他性命的事。”
苏颂音的声音那样柔情,又那样残忍。
贺云州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苏颂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诅咒贵妃,是诛连九族的死罪!你让我去顶罪?”
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臂:
“顾宿风的身份绝不能暴露!他若认下,必死无疑!可你背后还有宁家,还有我,贵妃总要顾忌几分,我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我不”他奋力挣扎:“你放开我!”
她的脸色骤然沉下,冷声威胁:
“云州,你身后还有宁家!若顾宿风今日有何不测,我此生将永无宁日——别逼我恨你!”
他彻底僵住,脸色惨白。
只能怔怔望着这个枕边人。
她将一颗药丸强行塞入他口中!
“不唔!”他全力挣扎,却终究抵不过她习武多年的身手。
“听话,咽下去。”她抱着他低哄,动作却不容拒绝:“只是暂时的哑药。到了殿前,你无需开口,一切交给我。”
冰冷的药丸滑入喉管,一股麻木感迅速蔓延开来,剥夺了他的声音,连四肢也渐渐酸软无力。
他像一尊失去牵线的木偶,被她半扶着带入大殿,屈辱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耳中嗡嗡作响,只能听见她在为他罗织罪名——
说他痴心糊涂,轻信邪道,以为将那布偶带入宫闱便能保平安,沾染龙气,殊不知早已被歹人利用。
谁知带来的布偶竟是诅咒之物,冲撞了贵妃。
苏颂音痛心地提及他往日里酷爱搜集吉物、笃信命理的旧事,以此佐证他愚蠢的行为。
贵妃高坐上位,面沉如水,也不知信了几分。
或许顾忌公主军功与江南贺氏,或许觉得此事荒唐不足为信,并未立刻发作。
大殿众人沉默良久,贺云州听见贵妃下令: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鞭笞四十,以儆效尤!”
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同案上鱼肉,被宫人按在原地。
长鞭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随后是阵阵皮肉撕裂的剧痛!
他从小体弱,半点皮肉之苦都不曾受过,如今却遍布伤痕。
他痛得蜷缩在地,却连一声哀鸣都发不出。
眼前变得朦胧,他看见苏颂音站在不远处,别开了脸。
她似乎确有几分不忍与心疼,却克制住上前的脚步。
贺云州闭上眼,意识彻底昏沉。
苏颂音,将真心给你,是我此生最最后悔的事情。
4
贺云州从剧痛中醒来,发现苏颂音正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
“用了最好的玉灵膏。”
她满眼心疼,无比真切的表情。
让贺云州只觉得讽刺,如果不是他的样貌,她也不会一见倾心。
如今他容颜损坏,她做出虚伪的样子,给谁看呢。
“鞭痕太深,可能会留疤。”
“太医已经在候着了,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的。”
她见他无动于衷,握上他的手撒娇:
“我知道不是你推的他,顾宿风潜伏进宫宴是想报复我,事情败露才拉你垫背。”
贺云州漠然移开视线。
她声音急切,带着几分恳求:
“云州,你体谅我一下,我只是想念笙笙…那孩子惨死时不足一岁。我只是想让顾宿风…把笙笙还给我。”
笙笙,是顾宿风和苏颂音前世的孩子,最终却成了顾宿风报复她的牺牲品。
贺云州本不想理她,可听到这拙劣的借口,忍不住质问:
“你对他前世的孩子愧疚,那我的孩儿呢?”
“橙儿不满三月,就被顾宿风毒死在襁褓之中,我期待了五年,从出生后一直捧在手心的女儿。”
“苏颂音,她难道不是你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吗?”
苏颂音闻言面色一白,见他凄楚的眼神,不知想说些什么。
“太医来了,王爷,顾公子醒了,正在闹呢。”
听见侍从的禀报,她马上松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好好休息,听太医的话,我一会再来看你。”
她匆匆而去。
他平复心绪,才吩咐小厮,实在不想在外人面前当一个可怜虫。
“让太医进来吧。”
太医诊脉后忧心忡忡:
“驸马这伤痕极深,要尽快医治,可驸马你因体弱之症,正在服用复生丹,最后一个疗程,任何药物都有可能相冲,不能服药啊。”
贺云州垂下眼,不免揪心。
他自幼体弱,父母担心他寿数,问遍天下名医。
复生丹是他所求多年,好不容易凑齐的药方,只要服用七个月就能彻底改变他的病弱体质,如今最后一个月,如果不小心沾染其他药物,就会功亏一篑。
“这外伤可能得靠驸马硬抗了,要极为小心。”
太医从匣子底部掏出一个小盒,放入他手中。
“老夫毕生心血练的回春丹。只此一枚,等驸马实在熬不住,服用可保性命无忧。”
贺云州看着手中丹药,苦涩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送去江南的家书,心中重燃一丝希望。
只要熬过这半个月,他就能有一个好身体,从此远走高飞。
他为了早日恢复,强迫自己忍着痛意睡下。
夜深人静之时,他突然惊醒,背后生凉。
顾宿风正坐在他床沿,笑着看着他:
“驸马,你和苏颂音为何这样恨我,莫非我们在姜国见过?”
姜国?见顾宿风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寒毛倒竖。
顾宿风前世的心狠手辣,实在让贺云州心有余悸。
顾宿风俊秀的脸笑得瘆人,凑近他的脸:
“苏颂音对我的爱莫名其妙,你对我的恨与恐惧,也像空穴来风。”
“别怕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是苏颂音最亲近的人,只要你帮我逃出去,我就放过你。”
他充满警惕,哪怕被逼得退无可退,依旧冷声反驳:
“苏颂音拼了命也要得到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顾宿风凑近贺云州,讽刺地笑出了声:
“无关?果然你们利国人都一样恶心。”
“明明害得我国破家亡,坠入风尘,还对我肆意凌辱。苏颂音居然还有脸说最爱的人是我。”
“既然我报复不了她,就拿你这最亲近的人出出气吧。”
顾宿风眼里全是疯狂:
“既然要我活在地狱,那你们每个人都别想好过。”
5
顾宿风一把夺过贺云州床头防身的短剑。
他整个人被推到在地,正要挣扎。
却看见顾宿风竟反手将短剑狠狠刺入自己左肩,随即抓住他的手按在了伤口之上。
顾宿风口中发出惨叫:
“啊——”
苏颂音闻声而入,将顾宿风搂进怀里:“宿风!”
她见到血迹,转头怒斥:
“贺云州,你对他都干了什么?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啊。”
他跪倒在地,忍着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无力地开口解释:
“我都这样了,哪来的力气害他?你难道又要冤枉我一次吗?”
苏颂音神情微动,低头看向怀中人。
顾宿风虚弱地倒在她怀里:
“你说会永远保护我,可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这样恨我,这样活着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话音未落,他嘴唇发紫,昏死过去。
苏颂音摸到顾宿风的伤口,手上黑色的血渍触目惊心。
“不要!”
她含泪看着地上的贺云州,满眼失望:
“剑上有毒,贺云州,若顾宿风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贺云州心痛得早已麻木,无力地申辩:
“是他陷害我!你为什么总是不信?”
苏颂音攥着他的手腕,满眼恨意地质问:
“解药呢,在哪?”
荒谬之极的情况下,他反而笑了:
“不是我下的毒,何来解药?”
苏颂音暴怒,回头吩咐:“来人,搜。”
一群小厮涌进来,战战兢兢地翻箱倒柜,搜出了太医给的救命丹药。
想起这枚仅有的救命药,贺云州慌了,挣扎起来:
“还给我,这不是解药,这是太医给我的救命丸。”
苏颂音冷笑:
“你还在狡辩,太医前脚走,你后脚就下毒,毒药除了你还有谁能拿到?”
他攥着她的裙摆,身上的伤疼到让他浑身发冷,虚弱地求告:
“我真的没有下毒。”
苏颂音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厌烦,呵斥道:
“好,就算毒不是你下的,现在中毒的是顾宿风,危在旦夕的是他,这药你现在用不上,先救急有何不可?”
她扶起顾宿风,拿着药丸往外走去。
贺云州被她一掌推开,重重摔在地上,发丝散乱。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咽下喉头的腥甜,用最后的力气企图挽回:
“药不能给你,太医为何给我救命药,就是因为”
“我都知道。”
苏颂音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但现在,我只想要顾宿风好好的。”
她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彻底脱力趴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绝望。
“你知道?所以我的命,你根本就不在乎?”
她知道他如今不吃药,这副身体一辈子就都好不了。
她知道他对健康身体的渴望,她知道他的梦想。
可她如今根本不在乎。
他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血越来越疼,这种撕心裂肺一般的拉扯感,让他被复生丸治愈的生机,逐渐萎靡。
四肢百骸传来熟悉的虚弱感。
贺云州满心绝望,以他的体质若今日不吃药,绝对会变回七个月前的病弱模样。
他放下尊严,拍着门不断求救。
可失去意识前,偌大的王府,无一人理会他的呼救。
6
被痛醒时,贺云州身旁围着很多太医,个个面色凝重。
他的四肢虚弱得无法抬起,如今的体质好像比他吃药前还要脆弱。
他无力呐喊,只能急促地喘息。
他看着素白的床帐,恍惚间想起从前。
曾经他总因为身体,耽误与她去游山玩水的许诺,好不容易的假期只能荒废的待在府中。
他垂头丧气:“抱歉,音儿,我这身子拖累你了,以后还不知道”
她端着药心疼的看着他:\"呸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云州,我一定会治好你,等以后我带你练武,走遍山川大海,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前世拿到方子时已经太晚,他的年纪错过了吃复生丸改变体质的时机。
这一世重来,天知道他有多开心,寻了三年才寻齐药材。
获得这一次改变体质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这一世亲手毁掉他身体的人,会是她。
他泪水裹着冷汗,肆意流淌。
他在生死边缘熬了一夜。门外的倩影,也一夜未曾走远。
也不知是第几日,他终于从高烧中清醒。
苏颂音命人捧来了华服名画,堆满桌案,人却始终不敢出现。
他闷在房中好几天,终于在小厮云哥的规劝下,愿意去湖中透透气。
却不想直接撞见了他们。
顾宿风半坐在石头上,苏颂音揽着他的肩头接吻。
柔情蜜意得让人反胃。
见他到来,苏颂音慌忙推开顾宿风,站起身。
贺云州掉头想走,却被顾宿风叫住。
顾宿风站起来缓缓靠近,苏颂音心虚地站在原地看着。
“驸马,身体可好些了吗?都是我不好,坏了驸马的药,我这些天心都难安呢。”
他口气惋惜,眼里恶意却明显,唇角挑起挑衅的幅度,背着苏颂音用气声说:
“你真是活该当个短命鬼”
贺云州气得浑身颤抖,抬手便是一拳。
下一刻却在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背对苏颂音的顾宿风惨叫一声,迅速用碎尖石划过自己的侧脸,从耳后到下巴割出一道血口。
贺云州后退一步,难以置信。
苏颂音连忙上前,看到顾宿风脸上的血口,目眦欲裂。
他缓慢地摇头,反驳都无力:“不是我,是他自己割的。”
她用憎恶的眼神盯着他,呵斥道:
“你当着本宫的面伤人,说他会自己毁容,当众陷害你?”
“你当本宫是瞎子还是傻子?”
“看来是本宫处处的忍让,宠坏了驸马,该让你好好长长教训了。”
她厉声下令,仿若恶鬼:
“来人,把驸马押在晓春院外的石板上跪着,没本宫的命令不得起身。”
他被侍卫押在坚硬的石板前跪着。
烈日之下,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浑浑噩噩之间,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熬到圣旨降临。
可事与愿违。
门外的侍卫匆匆进来禀报:
“启禀驸马,贺老爷在来京路上被山匪掳走。”
“匪首要求交换狱中同伙,晚一个时辰,便杀一人。”
贺云州瘫软在地,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7
贺云州只觉得天旋地转。
前世父亲能平安到老,现在却为了给他送丹书铁券进京被山匪绑架,都是他害了他。
贺云州踉跄地向院中的苏颂音跑去。
她正为顾宿风整理着耳后的面纱,见到他满眼不耐。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恳求:
“苏颂音,求你出兵救我爹,再晚就来不及了,快啊。”
苏颂音有些动容,刚站起身,却被顾宿风揽住腰身。
她扫过顾宿风平静的眼神,回神后狐疑地质问:
“这不会是你的苦肉计吧?调虎离山,方便你对宿风下手?”
贺云州不免有些凄楚:
“人命关天,苏颂音,你就信我这一次”
苏颂音还在犹豫,顾宿风突然轻笑:
“驸马,要取信于人也不难。”
他漫不经心,说出歹毒的计策:
“只要你愿意当众向我,磕头百下,当众认错,我便信你真的不会再因为妒忌而针对我了。”
满院哗然,驸马向花楼面首下跪,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羞辱。
丫鬟侍卫同情的目光纷纷投向贺云州。
他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向苏颂音,却见她偏过头去。
顾宿风还在得寸进尺:“不跪,就是你心里有鬼。难道驸马的面子,比你父亲的性命还重要吗?”
贺云州看着顾宿风,浑身像是被冻结,给仇人磕头。
想到兄长命悬一线,他喉头涌上腥甜。
缓缓屈膝,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任由顾宿风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
“我错了。”
“求你们救我父亲。”
一声又一声,数不清次数,直到他的鲜血从额间渗出,染红了石板。
苏颂音终于看不下去,呵斥:“够了。”
她扶起贺云州,冷声吩咐:
“你在你自己院子里好生待着,别靠近顾宿风。我去救你兄长回来。”
就在苏颂音要走出院子之时。
顾宿风凉飕飕的话,像毒箭一样飘来:
“苏颂音——你若擅自踏出此门,我便永远不会爱你。”
苏颂音的脚步生生定在原地,十分挣扎。
贺云州撕心裂肺地质问:
“苏颂音!”
顾宿风仰起一抹邪笑,假模假样地抱怨:
“我觉得他的心不诚,万一你真走了,他可是驸马,这里还有谁能护住我?”
苏颂音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顾宿风:“你想干什么?”
顾宿风挑衅的看着他:
“公主,你总说我在你心里比他重要,口说无凭。我要你向我证明。”
“只要你舍得让你的驸马从炭火上走过,我便相信,你对我才是真心的。”
顾宿风在苏颂音耳边低语:
“心甘情愿地爱你,一辈子都安心待在你身边。”
“恰好也能有时间调查清楚,驸马有没有撒谎,三全其美啊。”
苏颂音闻言面带犹豫地望着他。
他顷刻间就明白了她的选择,脸上一片麻木:
“好,我愿意走,只要你们不要言而无信。”
8
顾宿风让人将烧得通红的炭火铺满了庭院前的小路。
苏颂音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顾宿风暗中看着她懊悔的表情,满意极了,回头催促:
“驸马,快点啊,你越早走完,你父亲越早有活路。”
贺云州不发一言,没有犹豫,赤着脚从炭上踩过。
鲜红的木炭灼烧脚底,疼得钻心。
皮肉烧灼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每一步都钻心的疼,烫掉的血肉撕裂流出血水,又瞬间被火烧透了内里。
苏颂音哑着嗓子催促:“快些。”
他即将走到尽头时,一个踉跄跌倒在炭火上,一瞬间浑身陷入火海。
“啊——”
贺云州忍痛顺势翻滚,扑灭了身上的火焰,但一侧手臂和脚底早已血肉模糊。
苏颂音急忙命人唤太医,却被贺云州厉声打断:
“苏颂音,现在可以去救人了吗?”
他还没说话。
一个小厮捧着木匣慌慌张张地跑来:“山匪山匪送来了这个”
贺云州看着盘中父亲的头颅,心彻底坠到谷底。
他发出哀鸣,挣扎着扑过去:
“爹”
他几乎崩溃,不断哀鸣,指尖都不敢触碰,希望一切都是个梦。
“云州!”
苏颂音见此惨状,皱眉想去扶他,却被叫住。
“慢着。”
顾宿风看着他崩溃的模样,一脸狐疑地向苏颂音告状:
“这该不会也是驸马为了挑拨离间,做的戏吧?”
苏颂音见状有些怀疑,看他崩溃的模样,又有些犹豫。
贺云州脸色惨白,捧着父亲的头颅,眼睛都快要流出血泪。
他抬眼看向顾宿风,露出惊人的恨意。
顾宿风不以为意,朝人群中挑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侍卫拖着一个血人出现。
9
贺云州的心猛地一沉——竟是早已出嫁的管家丫鬟祥雨。
“祥雨!你怎么”他声音颤抖着。
前世这丫头为他挡刀惨死,这一世他一心想要弥补,让她早早出嫁,没想到再见面是如此境地。
侍卫行礼禀报:
“启禀公主,罪妇已招供,他伙同驸马捏造贺老爷被绑事实,就是为了毒杀顾公子。”
侍卫一脚踢在血人身上,祥雨吐出一口血,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贺云州看见,那侍卫掌心捏着一个平安锁暗暗威胁,那是祥雨儿子百天他送给她的。
他明白了一切,自嘲一笑。
他不会怪祥雨被迫背叛他。
不过是顾宿风又一场污蔑,是他没用,父亲救不了,连丫鬟都护不住。
他闭眼等待又一轮宣判。
但祥雨什么都没说,抢过地上通红的炭火塞入口中,吞炭自尽。
贺云州目眦欲裂,想阻止却来不及:“祥雨!”
他眼睁睁的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头,在自己面前自绝。
那个最爱笑的、最怕疼的姑娘祥雨。
为了他的清白,拼了一条命。
他捂着她的脖颈,声声泣血:
“祥雨,不要!”
同一日内,父亲身首异处,视若亲妹的祥雨又惨死眼前。
他所有的泪水都哭尽了,心中万分悔恨。
侍卫轻飘飘的一句话。
“罪妇已经畏罪自尽,听候公主发落。”
让祥雨的死,都成了盖棺定论的证据。
顾宿风还在说风凉话:“这样伤心,看来驸马和这丫鬟的关系,不一般呐!”
苏颂音眼风扫过顾宿风,他自觉噤声。
她回头看向贺云州的眼神充满嫌恶,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贺云州,本宫对你太失望了。”
“不惜用父亲性命撒谎,看来你早被恨蒙蔽了双眼。”
“念在往日情分,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当场认错,承诺以后不会对宿风下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家破人亡的是他,要认错的人居然还是他?
贺云州缓缓站起,眼底一片苍凉,声音轻飘飘的:
“我错?苏颂音,我最大的错就是与你成婚。”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苏颂音看着他冥顽不灵,不免怒意横生:
“执迷不悟,来人,送驸马去别院幽禁反省,没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近身伺候,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挥开奴仆的手,一步一个血脚印踉跄往前走,声音平静的可怕。
“若早知今日,我宁愿从未救过你。”
也不会落入这种结局。
他没有看身后怔愣的她,也没有看他怀中得逞偷笑的顾宿风,步履蹒跚地走出院子。
苏颂音心中一紧,好似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
顾宿风见她脸色难看,捧过她的脸看向自己,柔声哄道:
“我现在相信,公主最爱的人是我了。我们何时才能成婚呢?”
“听说公主给他求了赐婚圣旨,那我也要。”
苏颂音见顾宿风倾心于她,满脸笑意,心花怒放。
将一切不安抛诸脑后,喜笑颜开,好似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珍宝:
“好,本宫现在就进宫给你求,等着。”
她匆匆走远,没看见顾宿风盯着她背影毒蛇一般的眼神,以及他的喃喃自语。
“你害我国破家亡,还想让我心甘情愿成婚?真是可笑。”
“夫妻离心,只是第一步,你就慢慢的变成,孤家寡人吧。”
贺云州被锁在别院自生自灭。
只剩形同枯槁的身躯,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不知何时,沉重大门推开光线刺眼,他缓慢转头看向门外。
太监走入,递给他一卷明黄圣旨。
他握着这卷来之不易的和离旨意,哑声求证:
“我是不是自由了?”
宣旨公公点点头:
“皇上不仅知晓了这荒唐事,还收到公主请旨封小倌当二驸马的折子。”
“和离圣旨和赐婚圣旨,会在七日后一起宣旨。”
太监看着贺云州身上的血迹斑斑,直呼造孽:
“受贺老爷委托,杂家护送贺公子回江南,可您这要不先养养伤?”
他心如死灰地摇摇头:
“今日启程,越快越好。”
对他来说,每多待一刻,都多一分煎熬。
他毫无留恋,踏上了回城的马车,直到亲眼看着走出京城。
他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失去意识陷入昏厥。
前世今生,求而不得,得而复失。
苏颂音,从今往后,碧落黄泉,死生不见。
10
顾宿风斜倚在美人榻上,抓了把金珠,撒给面前跪着的侍卫。
“差事办得利落,这是赏你的。”
他拿着短剑把玩,带着几分戏谑的残忍:“只是没想到,你对刚为你生儿育女的发妻,也下得去手。”
侍卫捧着金珠,满脸谄媚:
“谢新驸马爷赏!祥雨那蠢妇,若不是顶着驸马丫鬟的名头,小人怎会娶他?如今谁不知新驸马爷才是公主心尖上的人,小人自然懂得轻重。”
顾宿风轻笑,声音却冷了下去:
“既如此,我再赏你一桩富贵。去把城外别院烧了,做得干净些。”
侍卫大惊,叩首不止:
“顾公子!谋害驸马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顾宿风俯身,目光如毒蛇:
“你不做,现在就是个死。做好了,才有活路。”
侍卫战战兢兢地拾起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