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直视着傅柏舟:“没有关系,所以,麻烦让让,我要回家了。”
我推开傅柏舟,进屋甩上门,傅柏舟却忽然伸手挡在了门框上,只听沉闷的一声,门重重夹在了傅柏舟手上。
傅柏舟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我一惊,忙拉起他的手,看着白皙的手指被夹得红肿,心里一抽:“你有病吧?”
我进屋找碘附,傅柏舟却从身后紧紧抱住我。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的表情骗不了人。”
我皱眉道:“换谁来我都会紧张。”
“就像谁都能吻一样?”
傅柏舟声音沙哑,“夏桑,你真狠心啊。”
再狠心也比不过你上辈子。
我闭了闭眼,想起上一世傅柏舟留给我的无数背影,心顿时冷了下去,我推开傅柏舟:“既然你没事就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傅柏舟先一步按住门:“明天是我的生日。”
他低头,哑声道:“你答应过我,今年会陪我的。”
我确实答应过他,不止今年,我答应过他,会陪他过每一个生日。
可……那已经是以前。
我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傅柏舟:“好,明天我会陪你。”
明天,陪你过最后一个生日。
也在明天,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晚上,傅柏舟发过来了一个地址。
看着地址上的那三个字,我眸光沉了沉。
龙华山。
是很久以前我们住过的那条街道后的一座小山。
从十几年前搬走后,他们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那座山对于我和傅柏舟的意义,不可丈量。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抿了抿唇,刚想放下手机,就接到许铭桉的电话。
“下楼。”
我一愣,迅速走到落地窗前,拉开落地窗的窗帘。
就看见楼下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上海的夜晚,华灯初上,只有这个远离主市区的地方,总是漆黑。
唯一橙色的路灯光源,落在他的头顶,照亮他身上白色的风衣,在路灯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色影子,将地面的光,分割成了黑与橙。
仿佛是听见拉开窗帘的声音,许铭桉抬头,隔着三层楼的距离,与我遥遥相望。
橙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莫名赋予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温柔。
我愣了愣,迅速走下楼:“你来干什么?”
许铭桉道:“向白天的事向你道歉。”
他说着,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只是在研究课题,没想到会在论坛上给你带来这么大的舆论,抱歉。”
我看着他,其实我是很生气的,可是此刻许铭桉低头站在我面前认错,我反倒没了愤怒的情绪,我知道许铭桉是个满心只有学术的书呆子,对于这种事,他肯定了解不多。
自然,也不会知道,强吻这种事,一般来说是会挨巴掌的。
我抬手,在许铭桉怔愣的目光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就当,已经打过你了。”
“下次,别这样了,别一心扑在研究上,像个人机似的。”
许铭桉一愣:“人机?”
我顿了顿,想起来这是几年后才流行的词语:“人机就是,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情感,思想,只能按照设置的程序做事,大概就是你这样了。”
“是吗?”许铭桉道,“这样的人,会很让人讨厌吗?”
我摇了摇头:“不讨厌,但也不招人喜欢。”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
许铭桉柔柔地看着我,月光落在他眼底,像水一样纯净温和。
“你可以教教我吗?我可以拿我的东西和你交换。”
我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耳尖微微发红,我慌忙避开视线,刚想说,你有什么和我交换的,可话到嘴边,忽然又收回去了。
转而道:“好,我答应你,前提是你明天要陪我去个地方。”
隔天一早,我出门,看见傅柏舟一早就等在了公寓楼下。
我微笑道:“早。”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朝傅柏舟笑,傅柏舟眸光一亮。
“早,今天心情很好吗?”
他走过去,想要帮我背包,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嗯,陪喜欢的人出行,当然开心。”
傅柏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我,心脏猛然跳动:“夏桑,你……”
话未说完,就见我忽然笑着朝他身后招手。
傅柏舟一愣,转身就看见许铭桉正朝他们走来。
像是一盆冷水猛地从头淋到脚,傅柏舟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我亲昵地挽着许铭桉的手臂,朝他甜甜笑道。
“我带男朋友一起去,应该没关系吧?”
“男朋友……”
傅柏舟看着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冰冷从他的心口处渐渐冻凝住全身,他深吸一口气。
“我说有关系,你会不让他去吗?”
不会。
他知道这个答案,我坚持想要和许铭桉在一起,就像坚持要和他再毫无关系一样。
我做出的决定,其实很难为谁改变。
以前,会为他而变,而现在,不会了。
可他不明白,夏桑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的许铭桉,是因为,他经常带夏桑去见他?
所以夏桑发现许铭桉比他更优秀?
发现他在阴暗的地狱里爬行的时候,许铭桉却像天上的太阳般纤尘不染。
可如果能做太阳,谁又想去地狱?
他以前以为夏桑是能陪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可现在,他唯一的陪伴也站在了许铭桉这一边,他再怎么挽回她都再也看不见。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回忆,能不能让夏桑对他心软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到半山腰时,忽然下起了雨。
三人来到凉亭处,傅柏舟忽然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下雨天,也是这个亭子。”
我沉默地抬头,十几年前亭子上留下的字迹还在,就像从未变过,可却什么都变了。
那时我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结果在山里迷路了。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我一个人在亭子里害怕地哭,傅柏舟听见了哭声,过来安慰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清晨,背着我下了山。
很多年以后,傅柏舟做过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可是只要想到那一晚,那个自己浑身冰冷却依旧抱着我给我温暖,让我安心的大哥哥,我就什么都能原谅傅柏舟。
可这份温暖总有一天,也是会被用光的。
一条命,换那一整晚,对于我来说,已经还清了。
我没回答,傅柏舟接着道:“我记得下面有个租帐篷的爷爷,以前……”
“那我们去租帐篷吧,今晚估计要过夜了。”
我铁了心不想和他回忆过去,牵着许铭桉就往下面走去。
傅柏舟看着我的背影,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也跟了上去。
我本想租三顶帐篷,可惜只剩下两顶,我将一顶给了傅柏舟。
“我和我许铭桉一顶,你自己住吧。”
傅柏舟一愣:“不行,你……”
“没有什么不行的。”我淡淡打断他,“傅柏舟,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以后我的生活也只会跟我的男朋友息息相关,而是不是你。”
我把帐篷塞进傅柏舟手中:“如果你还分不清过去和现在,那么,今晚,请你好好地认清楚,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的语气冰冷到毫无波澜。
傅柏舟定定地看着我,心底有股凉气慢慢开始在血液中流淌。
那些来时路上想了几百遍的话在这一瞬间都飞走了,被我短短四个冰凉的字驱散逐尽。
“毫无关系。”
他心脏在这一刹那疼得几乎窒息,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不受控制地说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你就这么在乎他?如果非要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一个,如果今天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瞬,想要忍住喉中的梗塞,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沙哑了声音。
“你是不是,也会选择他?”
明知道答案可能是他无法接受。
可是傅柏舟仍然盯着我的眼睛,只要看到一点点在乎……
可是,一丝在乎都没有……
我平静地看着他,在滂沱的大雨中,平静又残忍地看着他。
我说:“是。”
雨夜的天空漆黑无光,不会断绝的雨水,为天地遮盖了一层深灰色的幕帘。
“哒哒——”
细密的雨珠落在帐篷上,发出清脆连续的响声。
许铭桉将手电挂在帐篷内的顶部,低头,就能看见我出神的样子。
他垂了垂眸:“叫我过来,还是为了傅柏舟?”
“不算为了他。”我道,“是为了我自己。”
我看向许铭桉:“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知道一个人注定会伤害自己,那就最好不要和他有过多牵扯,我现在,就是在保护自己。”
许铭桉摇头:“我不明白。”
我转头,看着许铭桉,少年脸上还稍带青涩,他的眼睛距离他如此之近,像是黑夜里闪着微暗光芒的黑色玛瑙。
那样纯净,那样无瑕,仿佛从未经历过各种风雨,所以能坚定着自己的学术,不会动摇。
我的心莫名就柔软了下来,我说:“你不需要明白。”
许铭桉微微皱起眉:“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一套说辞?”
他垂下眸:“我妈也这么说,导师也这么说,好像我就是个只需要学习的机器,你上次说我是人机,其实没有错,我确实迷茫。”
他望着帐篷顶,有些出神:“所有人都告诉我,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可什么是我想做的?你们总对我说我不需要知道,也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我学心理学也只是为了研究透人心究竟为什么这么复杂,身边人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可是研究结果告诉我的,就是没有结果,或许我穷其一生也只能活在迷茫的世界之中。”
许铭桉转头,看向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眼底闪着微弱的光芒,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我低声道:“因为不知道往往才最珍贵。”
“你的妈妈,你的导师,还有我都一样,不想让你看见,不想让你经历,就像是水晶球不该沾染污浊,美好的事物就该永远活在真空世界里,不被任何事情污染。”
许铭桉静静看着我,眸光沉了沉:“如果我想从真空里走出来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我一愣,不由得往后退去,却一阵不稳往后摔去,许铭桉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向我身边。
他看着我的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如果,我也想被污染呢?”
靠得太近了……
我呼吸几乎停滞了,这个距离,仿佛能数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吸,掠过我脖颈的每一寸,我心跳几乎不受控制地快速了起来。
随后,许铭桉松开我的手腕,抚过我的发丝,他在不断靠近。
帐篷外,雨幕中。
帐篷中的灯光,将帐篷内的状态清晰投影。
剪影中,女生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许铭桉,男生半跪在地,缓缓低下头。
两个剪影渐渐重合在一起,如同接吻。
傅柏舟握紧手指,大雨浸透他的全身,他看着帐篷中的画面,下巴绷得很紧很紧。
他闭了闭眼,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帐篷的拉链。
可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夏桑冷冷地看着他,说:“傅柏舟,你这样只会让我很厌恶你。”
厌恶……
傅柏舟缓缓捂住了眼睛,在雨中站了许久许久,缓缓往凉亭走去。
帐篷内。
许铭桉垂眸柔柔地看着我,一点点靠近。
我闭了闭眼,终于在许铭桉几乎要和我呼吸交缠的时候,伸手想要推开他。
就听许铭桉忽然说道:“虫子。”
我一愣,转头,看见许铭桉从我头发上拿下来一条虫子。
我:“!”
许铭桉重新坐了回去,拉开帐篷将虫子丢了出去,用纸巾擦干净手,微笑道。
“可以睡觉了。”
我看着他纯洁无害的神情,猛地捂住了脸:“快睡快睡。”
因为帐篷较小,当天晚上,许铭桉在帐篷旁坐了一晚上。
隔天一早,我准备去还帐篷时,傅柏舟还没起来。
我喊了一声:“傅柏舟,走了!”
没有人回答,拉开傅柏舟的帐篷,里面没人。
我心一沉,刚想去找人,就听见租帐篷的爷爷喊道:“闺女,那边凉亭有个人晕倒了,好像是你们的朋友。”
我皱眉,立即走到凉亭,就见傅柏舟正蜷缩地靠着凉亭的角落坐着。
他仿佛淋了一夜的雨,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顺着他苍白的脸滑落,他垂着头,眼神微微合着,我缓缓走过去,蹲在了他面前:“傅柏舟,回家了。”
“家?”傅柏舟半阖着眼睛,雨水从他的睫上滑落,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沙哑着声音说:“我还有家吗?”
“以前以为母亲在的地方是家,后来,她不要我了。”
“我就想,虽然我爸总是打我,总是家暴,至少有他在也还算个家,后来,他也死了。”
“再后来,我以为你在的地方也是家,你也不要我了。”
傅柏舟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眼尾一片通红:“夏桑,我还有家吗?”
我心脏一抽,看着傅柏舟此刻的模样,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心底却像是被他的话堵住了一般,开心不起来。
我坐在傅柏舟身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没钱,怎么庆祝生日的吗?”
傅柏舟看向我,我笑着伸出手平铺开,像是捧着一个蛋糕一样,小心地放在凉亭的椅子上,随后对着空气蛋糕插上不存在蜡烛,点燃蜡烛。
“以前没钱的时候,就喜欢幻想着能吃上蛋糕。”
可后来,我和傅柏舟赚了很多钱,却再也没有像那时一样,那样真诚地为彼此过过生日了。
我看着傅柏舟,微笑道:“该许愿了。”
傅柏舟愣了愣,我耐心道:“闭上眼睛。”
我的语气格外平静,傅柏舟仿佛也被带回了当年,他缓缓闭上眼睛,对着不存在的蛋糕,幼稚地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愿望。
上天啊,能不能用他所有的不幸,只换夏桑一个真心?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一个夏桑。
傅柏舟紧抿着唇,忽然,他听见了我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没有爸妈,没有楚芊芊,没有季宁,没有许铭桉,没有任何人时那样。
我只为他一个人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傅柏舟。”
傅柏舟眼眶热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他听见我对他说道。
“傅柏舟,这是我为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看在过去的一切回忆上,能不能请你,放过我?”
闭上眼,是梦境,睁开眼,一切都会破碎。
傅柏舟的心脏在这一刹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解道:“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他看着我,忍着心疼得恨不得整颗心都跳出来的痛楚,沙哑着开口。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你,能不能告诉我,就算我请求你,算我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缓缓攥紧了手。
答案傅柏舟应该知道的,我们曾共同相伴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我曾真真切切地把傅柏舟当做生命最重要的人。
我心疼傅柏舟的孤独,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总是站在傅柏舟身边,陪着他快乐,陪着他难过,陪着他疯狂,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给他一个家,一个能带给他温暖的家。
我用我的所有真心,试图让傅柏舟感受到温暖。
即便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依旧留在那个家里,一遍又一遍地任由过往回忆切割我的心,整整三年,不愿离开。
我不是没有钱,不是不能换个地方过。
只是我不想让傅柏舟回家时,只能面对空空荡荡的家,我想给傅柏舟一个家。
可这个家,是傅柏舟不要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傅柏舟,在来之前,心中有无数的埋怨和恨意,可此刻,却又全部化作了无力的叹息,化作了一句“算了。”
我不想让自己总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傅柏舟。
我轻声道:“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不想过过去痛苦的日子了,我想找个普通人,找一个没有我们痛苦过去的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傅柏舟睫羽轻颤:“那个人一定是许铭桉吗?”
我摇头:“不一定。”
傅柏舟一愣,眼底重新亮起希冀的光,我又道:“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微笑着看向他。
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打了120,应该很快有人送你去医院,傅柏舟,这就当,我们最后一次告别吧。”
我说着,起身走出凉亭,可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傅柏舟没有追上来,怔怔地坐在原地。
泪水一点点模糊我的眼睛,我一点点转头,一点点往前走去,直到灌木彻底遮住亭子,直到我回头,再也看不见傅柏舟的身影。
过往的二十年里,傅柏舟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生命,现在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攥紧手,走了几分钟,看见了许铭桉。
许铭桉静静站在树下,安安静静的,仿佛和寂静的山融为一体。
我道:“走吧。”
许铭桉回头,愣了愣。
我在笑着,脸上却裹满了晶莹的泪珠。
他垂下眸,什么也没问:“走吧。”
我扯了扯嘴角:“不问我为什么哭?”
“每个人都有不想揭开的伤疤。”许铭桉站在河流边,朝我伸出手。
“所有人都是踩着石头过河,这条河很难过,但如果你需要依靠的话,可以握紧我的手。”
“或许我不能带你平稳渡过,但是,至少能陪着你,让你不孤独。”
我怔怔看着他,胸口仿佛被他温柔的眼神堵住了。
我缓缓伸出手,牵住了许铭桉的手:“谢谢你。”
谢谢你的沉默,谢谢你的安慰,谢谢你,能在我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在我身边。
至少,不让我孤单。
傅柏舟住进了医院,我也回到了学校。
刚到学校就觉得所有人眼神都格外怪异,我愣了愣,一进教室,好心的同学立即拿着手机走到我面前。
“你快看论坛啊,有人发帖说你怀孕流产了!”
流产?
我一怔,耳中忽然一阵耳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全部往后倒退。
时间仿佛也往后退去,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不断闪过,最后停留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洁白的婚纱,鲜红的血液。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
可是,这个世界除了我和傅柏舟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是傅柏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的绝情,所以他生气了,所以他要报复我?
是了,他从来都这么绝情。
可是傅柏舟不知道我是重生的,为什么?他还是在试探我?试探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自乱阵脚,会露出破绽……
是,我是承受不住了,我是装不下去了。
那个孩子本就是我一生的痛,我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会不会叫我妈妈,会不会对我撒娇,我是不是能看着她长大。
如果这是傅柏舟做的,那他成功了,他成功再度让我痛苦,成功地报复我了。
周围人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探究,各种细碎的谈话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脸色苍白地想往外走去,楚芊芊拦住了我:“天哪,桑桑,你真的流过产吗?难怪昨天你和傅柏舟都不在学校,今早还在医院拍到了傅柏舟,天哪,流产一定很痛吧……”
“楚芊芊。”
我冷冷地打断她,“你很希望我流过产吗?我还没有承认,你为什么先提我承认了?”
楚芊芊一愣:“我也是担心你啊。”
我冷笑一声:“如果你担心我,就该知道我昨天去爬山了,而不是去医院了。”
楚芊芊一怔,咬住唇,泫然欲泣:“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少装模作样。”
我实在没心情跟她争论,转身要走,几个同学却纷纷上前将我围住,给楚芊芊打抱不平。
“芊芊也是关心你,你那么凶干什么,没看见她哭了吗?”
“而且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流产的?说不定高中就流了啊。”
“对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流产?”
一声声的舆论渐渐将我淹没,我抿紧唇,耳边一阵耳鸣,刚想说话,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流过产?”
许铭桉目光冰冷地在那些人脸上划过。
“给人安罪名却拿不出证据,反而让受害者自证,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还是说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随意就能被人当成害人的工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许铭桉这么强硬的一面,我愣了片刻,许铭桉拉着我的手腕,转身离开了教室。
一路走出教学楼,许铭桉才松开我的手,皱眉道:“你平常说话不是很厉害吗?刚刚为什么任由他们诬陷你?”
我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帮我?”
许铭桉抿紧唇:“因为我信你。”
“可如果……”我扯了扯嘴角,喉中有些哽塞。
我知道这件事不该告诉任何人,可是看着许铭桉全然信任的眼神,好像永远都会站在我身后的模样,我高高铸建的心墙,仿佛忽然塌陷了下去。
我忽然就开了口。
“可如果,我说那个帖子,是真的呢?”
四周寂静得可怕。
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地面,高耸入云的杨树遮蔽了蔚蓝的天空。
许铭桉站在树荫里,阳光被树叶打碎,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个斑驳的光影。
我低着头,我看不清许铭桉的表情,我第一次对人卸下心防,尽管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终究只是会再度被伤害。
或许许铭桉会转身就走,或许他也会厌弃我的过往,可就这一刻,让我轻松一点吧。
我闭上眼睛,良久良久,我听见许铭桉低声道:“一定很痛苦吧?”
我一愣。
我蓦然抬头,清晰看见许铭桉眼底的心疼:“失去孩子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
我心口剧颤,恍惚间,泛起了剧烈的疼意。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痛不痛苦。
我以为我能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可是此时此刻,我的眼泪忽然就打湿了眼眶。
我伸手去擦,眼泪却仿佛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发现,我的心依旧还是那样愚蠢又单纯的模样,为什么那样容易被打动?
只是第一次有人坚定选择相信我,只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站在我身后而已,为什么,就控制不住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你转过身去。”
许铭桉听话地转身,我抿紧唇,靠在他的后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尽情脆弱,尽情释放,泣不成声。
“谢谢你,谢谢你……”
许铭桉沉默了很久,低声道:“我会永远在这里。”
风缓缓吹过,婆娑的树叶声中,不远处的傅柏舟静默地看着这一幕。
半个小时后,咖啡店。
我眼睛还泛着红,先让许铭桉回去了,随后抬头看向对面还穿着病号服的傅柏舟。
“是你做的吗?”
傅柏舟脸色有些发白,他抿了抿唇:“当时我烧晕了,楚芊芊来医院看我,听见了胡话……”
等他醒过来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赶往了学校。
可是还是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该再提起。”
“哪件事?”我看着他,“流产这件事?我什么时候为你流过产?”
傅柏舟一愣。
我继续道:“我知道接受一个人不爱你了很难,但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说完,起身要走,傅柏舟却忽然拉住我的手腕。
“那如果,我赌一次呢?”
我皱眉:“赌什么?”
傅柏舟微笑着看我:“我做了一个预知未来的梦,我梦到这个咖啡馆在今天会有一场抢劫案。”
我眸光一顿,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男人,手拿着匕首。
那不是梦,那就是未来发生过的事情。
傅柏舟依旧笑着看我:“我梦见,他们袭击的第一桌客人,就是这桌。”
我一怔,就见那几个男人四周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我脸上,随即扬起匕首就朝我刺来。
我惊恐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我听见了匕首刺入身体的身体,沉重的闷哼声,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傅柏舟挡在我的面前。
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肩膀,他脸色惨白,却依旧在笑着。
“所以我向自己打了个赌。”
“我赌我这条命,能换来你的心软。”
微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我睁大了眼睛,接住傅柏舟倒下的身体。
周围人群发出尖锐的尖叫声。
傅柏舟伸手抚过我的脸:“别担心,我的梦里,这场抢劫,只死了一个人,你不会有事的。”
他咳了一声,鲜血从他嘴角涌出,瞬间就染红了衣襟。
我颤抖着去擦他唇角的血:“那是梦,你说了那是梦……”
“如果梦里的都是真的呢?”傅柏舟声音低了下去,“就像梦里你离开了我,现实,你也离开了我……一切都没有变……”
胸前的衣服已经尽被鲜血染透,我抱着他的手在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救护车很快就来,你不会死。”
傅柏舟笑了一声,血自口中涌出,最后的意识他深深望着我。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呢……”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我抬头看着它,渐渐化作血,从傅柏舟伤口不断涌出,像一场噩梦,紧紧缠绕着我。
傅柏舟的伤口很深,好在救治及时,手术很成功。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我看着他近乎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傅柏舟说赌我心软,我是心软了,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那种情况下,面对谁,我都会慌乱。
更何况,我也从来都没希望傅柏舟死过,与其两相憎恨,不如相忘江湖。
病房的门被打开,我回头,看见了许铭桉。
我愣了愣,走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视频,不放心。”许铭桉隔着病房门,看了眼傅柏舟,又看了眼我红肿的眼睛。
“你又哭了。”
我擦了擦眼角:“嗯,那种情况谁来都会被吓到啊。”
“是吓到还是担心?”
许铭桉抿了抿唇:“我看见视频里,你抱着傅柏舟,好像,整个眼里就只有他。”
他语气有些不对,我斟酌了片刻:“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很在乎他,即便你说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你依旧在乎他,比所有人都在乎。”
许铭桉垂下眸,声音缓缓沉了下去:“我只是在想,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在乎吗?”
我愣了愣,我抬头看着许铭桉,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在我眼里的许铭桉从来都是平淡的,脱离世俗的,我从来没想过许铭桉也有会不安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你躺在那里我当然会在乎。”
许铭桉抬眸:“比傅柏舟,更在乎吗?”
他紧紧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不愿意错过我眼底的任何一丝情绪。
我对上他的目光,心颤了颤,这时候再不明白许铭桉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就真成傻子了。
我看着许铭桉紧张的神情,有些好笑:“你觉得呢?”
许铭桉眉心紧皱,控诉道:“我很认真地在问你。”
我点头:“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
“你!”许铭桉抿紧唇,看着我玩味的眼神,语气一沉,“你在耍我?”
我笑笑没说话,下一刻,许铭桉忽然伸手将我按在门框上。
我还未反应过来,冷冽的沉香化作吻重重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呼吸一滞,看着许铭桉温柔的眼神,刚才还不安的心仿佛也随之沉入了一片幽深的湖底。
如此安静的氛围,如此来之不易的平静,眼前如此温柔的许铭桉。
就让我,放松一次吧。
我闭上眼睛,伸手环住许铭桉的腰,渐渐沉溺于这个吻。
忽然,一声咳嗽声突兀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睛,转头,就对上了傅柏舟黑沉的双眸。
我推开许铭桉:“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他说。”
病房的门被关上。
傅柏舟道:“所以,这是你的答案吗?”
“算是。”
我坐回病床前,拿起苹果削皮,看着果皮顺着我的动作一点点从果肉上剥离,我轻声道:“说过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即便你做再多也改变不了。”
傅柏舟不甘道:“即便我今天死在你面前,也改变不了吗?”
“别总是死啊死的。”我无奈道,“生命如此珍贵,为什么总要想不开?”
上一世我因病死亡,这一世重生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病。
趁着肿瘤还小切除了。
傅柏舟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看他一眼:“你当时向我告白,我拒绝了,被同学追着骂了三天,后来你吻我,我被论坛又挂了三天,再后来,你对楚芊芊说我流过产,学校基于风评考虑,让我导师停了我手里的课题。”
傅柏舟眸光微颤:“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
我打断他:“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道歉,我只是想说,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从来没替我说过一句话,在我身前,为我说话,给我依靠的人,是许铭桉。”
傅柏舟抿紧唇:“如果你需要,我以后可以永远站在你身后。”
我淡淡看着他:“可是我只想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在发生事情之后,你第一件想的事情永远都不是我会受伤,而是我会生气从而不理你了。”
我将完整果皮扔进垃圾桶:“有时候你可能都分不清,你最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了吧。”
“我爱的……”傅柏舟闭了闭眼,“是你。”
我点点头:“如果爱我,就请你放手,让我去追求我自己的自由。”
“你的爱对我来说已经是负担了,你做的这些,付出的这些,我不会为你有任何感动,只会化为愧疚压在我心头,让我难受。”
我将苹果递给傅柏舟:“如果你爱我,就请你,忘了我。”
傅柏舟没有接那个苹果,怔怔道:“我的爱,是负担吗?”
“是。”我微笑。
傅柏舟深吸一口气,伤口仿佛连带着他的心,一起疼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火冲天的细雨天,火光从四方不断将他灼烧,这一次却不是身体,而是灼烧着他的心。
将他的心,烧得粉碎。
他看着我,奋力扯出一个微笑:“好,夏桑。”
傅柏舟手指紧握,用尽所有力气,才终于说出那句话:“我放手,还你自由。”
我微微一笑,将苹果放在桌上:“好好保重。”
我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包里拿出戒指,放在桌上。
“这个戒指,也还给你。”
我最后深深看了傅柏舟一眼:“傅柏舟,再见。”
傅柏舟心口一颤,想要说什么,却见我已经转身,离开了病房。
毫无留恋地将门关上,彻底将他们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柏舟怔怔看着那扇门,唇角微微张开:“再见,夏桑。”
他缓了许久,才终于低头看着那枚戒指。
戒指内圈是他亲手刻下的“傅柏舟永远爱夏桑”。
傅柏舟眼眶渐渐红了,他拿起戒指仔细看着,瞳孔却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内圈那行字后,还有一句话“我也同样爱傅柏舟。”
那是一年后,我才刻上的。
傅柏舟彻底怔住了。
他慌忙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将两个戒指放在一起,他忽然笑了。
难怪他那天晚上找了一晚上,也找不到丢失的另一枚戒指,其实是夏桑早就捡走了。
夏桑什么时候捡走的?在他扔下那天,还是在她决心和自己决断的前一天。
傅柏舟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起身,扯掉手上的针管,踉跄着往门外跑去。
医生看见了他:“你伤刚缝好,别乱动,等下开裂了……”
傅柏舟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他一步步往外走去,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我一步步走向许铭桉。
许铭桉说了一句什么,我忽然笑了起来,我主动牵起许铭桉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迎着夕阳的光,往外走去。
傅柏舟僵硬地站在阴影的角落,手指紧握着,用力到仿佛要将戒指嵌入掌心。
他很想去问,夏桑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不敢和他相认。
可是此刻,他的脚步却如万千斤重,让他竟然迈不出一步。
她那么开心,她的笑那么轻松……
他忽然想到夏桑对他说的:“如果爱我,就请你放手,让我去追求我自己的自由。”
傅柏舟缓缓闭上眼睛,心底有股凉意开始在血液里缓缓流淌。
如果,夏桑能开心的话,就别去找她了吧……
他缓缓地转身,夏日的夕阳里,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树叶晃动的光影间时隐时现。
如果,夏桑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就让他独自一人站在黑暗里吧……
他缓缓挪动着双腿,缓缓地往病房走去。
冰冷的地板,惨白的墙壁,鲜血一滴滴从肩膀上落下,他无知无觉地走着。
如果,夏桑想要的话。
他能说出那句,再见,夏桑。
但或许,她想要的是,再也不见。
医院外。
我看着天空橙红色的夕阳,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许铭桉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结束了?”
“嗯,结束了。”我微笑道。
过去的一切结束了,上一世的回忆结束了,以后,我能按照我想要的轨迹,一步步去完整自己的人生,这一世的未来,只属于我自己。
“那……”许铭桉牵住我的手,“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一愣,就见许铭桉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上一次的告白不算,现在,我很认真地重新问你一次。”
他仰头看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底,仿佛赠与了他一层别样的温柔。
“夏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心口一阵剧烈跳动:“告白单膝下跪干什么?又没有花弄得这么浓重。”
许铭桉顿了顿,深以为然,拍拍衣服起身:“那你忘记这次,我会在下次告白时准备好。”
我:“……”
“你是傻子吗?”
许铭桉疑惑,我没好气道:“那我下次告白不止要花,还要你穿着玩偶服边唱边告白。”
许铭桉认真点头:“好。”
“还要跳舞。”
“我可以学。”
我看着他:“那我还要你一边唱一边喊‘我是大傻子’呢?”
许铭桉皱眉纠结了片刻,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可以。”
我失笑:“你还真是傻子。”
我牵起许铭桉的手往医院走去,许铭桉道:“回去干什么?”
“去带你看看脑子。”
我笑着走进医院,给许铭桉挂了个全身检查的号。
上一世,因为病症没有及时检查出来,我最终才死。
这一世说什么也要早检查早治疗。
毕竟,这一次我真的想活很久很久,和许铭桉白头偕老的那种。
天长地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