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短篇小说 > 其它小说 > 傅柏舟夏桑 > 第3章
    我抬眸,直视着傅柏舟:“没有关系,所以,麻烦让让,我要回家了。”

    我推开傅柏舟,进屋甩上门,傅柏舟却忽然伸手挡在了门框上,只听沉闷的一声,门重重夹在了傅柏舟手上。

    傅柏舟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我一惊,忙拉起他的手,看着白皙的手指被夹得红肿,心里一抽:“你有病吧?”

    我进屋找碘附,傅柏舟却从身后紧紧抱住我。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的表情骗不了人。”

    我皱眉道:“换谁来我都会紧张。”

    “就像谁都能吻一样?”

    傅柏舟声音沙哑,“夏桑,你真狠心啊。”

    再狠心也比不过你上辈子。

    我闭了闭眼,想起上一世傅柏舟留给我的无数背影,心顿时冷了下去,我推开傅柏舟:“既然你没事就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傅柏舟先一步按住门:“明天是我的生日。”

    他低头,哑声道:“你答应过我,今年会陪我的。”

    我确实答应过他,不止今年,我答应过他,会陪他过每一个生日。

    可……那已经是以前。

    我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傅柏舟:“好,明天我会陪你。”

    明天,陪你过最后一个生日。

    也在明天,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晚上,傅柏舟发过来了一个地址。

    看着地址上的那三个字,我眸光沉了沉。

    龙华山。

    是很久以前我们住过的那条街道后的一座小山。

    从十几年前搬走后,他们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那座山对于我和傅柏舟的意义,不可丈量。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抿了抿唇,刚想放下手机,就接到许铭桉的电话。

    “下楼。”

    我一愣,迅速走到落地窗前,拉开落地窗的窗帘。

    就看见楼下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上海的夜晚,华灯初上,只有这个远离主市区的地方,总是漆黑。

    唯一橙色的路灯光源,落在他的头顶,照亮他身上白色的风衣,在路灯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色影子,将地面的光,分割成了黑与橙。

    仿佛是听见拉开窗帘的声音,许铭桉抬头,隔着三层楼的距离,与我遥遥相望。

    橙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莫名赋予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温柔。

    我愣了愣,迅速走下楼:“你来干什么?”

    许铭桉道:“向白天的事向你道歉。”

    他说着,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只是在研究课题,没想到会在论坛上给你带来这么大的舆论,抱歉。”

    我看着他,其实我是很生气的,可是此刻许铭桉低头站在我面前认错,我反倒没了愤怒的情绪,我知道许铭桉是个满心只有学术的书呆子,对于这种事,他肯定了解不多。

    自然,也不会知道,强吻这种事,一般来说是会挨巴掌的。

    我抬手,在许铭桉怔愣的目光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就当,已经打过你了。”

    “下次,别这样了,别一心扑在研究上,像个人机似的。”

    许铭桉一愣:“人机?”

    我顿了顿,想起来这是几年后才流行的词语:“人机就是,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情感,思想,只能按照设置的程序做事,大概就是你这样了。”

    “是吗?”许铭桉道,“这样的人,会很让人讨厌吗?”

    我摇了摇头:“不讨厌,但也不招人喜欢。”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

    许铭桉柔柔地看着我,月光落在他眼底,像水一样纯净温和。

    “你可以教教我吗?我可以拿我的东西和你交换。”

    我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耳尖微微发红,我慌忙避开视线,刚想说,你有什么和我交换的,可话到嘴边,忽然又收回去了。

    转而道:“好,我答应你,前提是你明天要陪我去个地方。”

    隔天一早,我出门,看见傅柏舟一早就等在了公寓楼下。

    我微笑道:“早。”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朝傅柏舟笑,傅柏舟眸光一亮。

    “早,今天心情很好吗?”

    他走过去,想要帮我背包,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嗯,陪喜欢的人出行,当然开心。”

    傅柏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我,心脏猛然跳动:“夏桑,你……”

    话未说完,就见我忽然笑着朝他身后招手。

    傅柏舟一愣,转身就看见许铭桉正朝他们走来。

    像是一盆冷水猛地从头淋到脚,傅柏舟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我亲昵地挽着许铭桉的手臂,朝他甜甜笑道。

    “我带男朋友一起去,应该没关系吧?”

    “男朋友……”

    傅柏舟看着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冰冷从他的心口处渐渐冻凝住全身,他深吸一口气。

    “我说有关系,你会不让他去吗?”

    不会。

    他知道这个答案,我坚持想要和许铭桉在一起,就像坚持要和他再毫无关系一样。

    我做出的决定,其实很难为谁改变。

    以前,会为他而变,而现在,不会了。

    可他不明白,夏桑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的许铭桉,是因为,他经常带夏桑去见他?

    所以夏桑发现许铭桉比他更优秀?

    发现他在阴暗的地狱里爬行的时候,许铭桉却像天上的太阳般纤尘不染。

    可如果能做太阳,谁又想去地狱?

    他以前以为夏桑是能陪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可现在,他唯一的陪伴也站在了许铭桉这一边,他再怎么挽回她都再也看不见。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回忆,能不能让夏桑对他心软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到半山腰时,忽然下起了雨。

    三人来到凉亭处,傅柏舟忽然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下雨天,也是这个亭子。”

    我沉默地抬头,十几年前亭子上留下的字迹还在,就像从未变过,可却什么都变了。

    那时我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结果在山里迷路了。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我一个人在亭子里害怕地哭,傅柏舟听见了哭声,过来安慰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清晨,背着我下了山。

    很多年以后,傅柏舟做过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可是只要想到那一晚,那个自己浑身冰冷却依旧抱着我给我温暖,让我安心的大哥哥,我就什么都能原谅傅柏舟。

    可这份温暖总有一天,也是会被用光的。

    一条命,换那一整晚,对于我来说,已经还清了。

    我没回答,傅柏舟接着道:“我记得下面有个租帐篷的爷爷,以前……”

    “那我们去租帐篷吧,今晚估计要过夜了。”

    我铁了心不想和他回忆过去,牵着许铭桉就往下面走去。

    傅柏舟看着我的背影,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也跟了上去。

    我本想租三顶帐篷,可惜只剩下两顶,我将一顶给了傅柏舟。

    “我和我许铭桉一顶,你自己住吧。”

    傅柏舟一愣:“不行,你……”

    “没有什么不行的。”我淡淡打断他,“傅柏舟,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以后我的生活也只会跟我的男朋友息息相关,而是不是你。”

    我把帐篷塞进傅柏舟手中:“如果你还分不清过去和现在,那么,今晚,请你好好地认清楚,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的语气冰冷到毫无波澜。

    傅柏舟定定地看着我,心底有股凉气慢慢开始在血液中流淌。

    那些来时路上想了几百遍的话在这一瞬间都飞走了,被我短短四个冰凉的字驱散逐尽。

    “毫无关系。”

    他心脏在这一刹那疼得几乎窒息,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不受控制地说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你就这么在乎他?如果非要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一个,如果今天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瞬,想要忍住喉中的梗塞,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沙哑了声音。

    “你是不是,也会选择他?”

    明知道答案可能是他无法接受。

    可是傅柏舟仍然盯着我的眼睛,只要看到一点点在乎……

    可是,一丝在乎都没有……

    我平静地看着他,在滂沱的大雨中,平静又残忍地看着他。

    我说:“是。”

    雨夜的天空漆黑无光,不会断绝的雨水,为天地遮盖了一层深灰色的幕帘。

    “哒哒——”

    细密的雨珠落在帐篷上,发出清脆连续的响声。

    许铭桉将手电挂在帐篷内的顶部,低头,就能看见我出神的样子。

    他垂了垂眸:“叫我过来,还是为了傅柏舟?”

    “不算为了他。”我道,“是为了我自己。”

    我看向许铭桉:“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知道一个人注定会伤害自己,那就最好不要和他有过多牵扯,我现在,就是在保护自己。”

    许铭桉摇头:“我不明白。”

    我转头,看着许铭桉,少年脸上还稍带青涩,他的眼睛距离他如此之近,像是黑夜里闪着微暗光芒的黑色玛瑙。

    那样纯净,那样无瑕,仿佛从未经历过各种风雨,所以能坚定着自己的学术,不会动摇。

    我的心莫名就柔软了下来,我说:“你不需要明白。”

    许铭桉微微皱起眉:“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一套说辞?”

    他垂下眸:“我妈也这么说,导师也这么说,好像我就是个只需要学习的机器,你上次说我是人机,其实没有错,我确实迷茫。”

    他望着帐篷顶,有些出神:“所有人都告诉我,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可什么是我想做的?你们总对我说我不需要知道,也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我学心理学也只是为了研究透人心究竟为什么这么复杂,身边人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可是研究结果告诉我的,就是没有结果,或许我穷其一生也只能活在迷茫的世界之中。”

    许铭桉转头,看向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眼底闪着微弱的光芒,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我低声道:“因为不知道往往才最珍贵。”

    “你的妈妈,你的导师,还有我都一样,不想让你看见,不想让你经历,就像是水晶球不该沾染污浊,美好的事物就该永远活在真空世界里,不被任何事情污染。”

    许铭桉静静看着我,眸光沉了沉:“如果我想从真空里走出来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我一愣,不由得往后退去,却一阵不稳往后摔去,许铭桉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向我身边。

    他看着我的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如果,我也想被污染呢?”

    靠得太近了……

    我呼吸几乎停滞了,这个距离,仿佛能数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吸,掠过我脖颈的每一寸,我心跳几乎不受控制地快速了起来。

    随后,许铭桉松开我的手腕,抚过我的发丝,他在不断靠近。

    帐篷外,雨幕中。

    帐篷中的灯光,将帐篷内的状态清晰投影。

    剪影中,女生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许铭桉,男生半跪在地,缓缓低下头。

    两个剪影渐渐重合在一起,如同接吻。

    傅柏舟握紧手指,大雨浸透他的全身,他看着帐篷中的画面,下巴绷得很紧很紧。

    他闭了闭眼,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帐篷的拉链。

    可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夏桑冷冷地看着他,说:“傅柏舟,你这样只会让我很厌恶你。”

    厌恶……

    傅柏舟缓缓捂住了眼睛,在雨中站了许久许久,缓缓往凉亭走去。

    帐篷内。

    许铭桉垂眸柔柔地看着我,一点点靠近。

    我闭了闭眼,终于在许铭桉几乎要和我呼吸交缠的时候,伸手想要推开他。

    就听许铭桉忽然说道:“虫子。”

    我一愣,转头,看见许铭桉从我头发上拿下来一条虫子。

    我:“!”

    许铭桉重新坐了回去,拉开帐篷将虫子丢了出去,用纸巾擦干净手,微笑道。

    “可以睡觉了。”

    我看着他纯洁无害的神情,猛地捂住了脸:“快睡快睡。”

    因为帐篷较小,当天晚上,许铭桉在帐篷旁坐了一晚上。

    隔天一早,我准备去还帐篷时,傅柏舟还没起来。

    我喊了一声:“傅柏舟,走了!”

    没有人回答,拉开傅柏舟的帐篷,里面没人。

    我心一沉,刚想去找人,就听见租帐篷的爷爷喊道:“闺女,那边凉亭有个人晕倒了,好像是你们的朋友。”

    我皱眉,立即走到凉亭,就见傅柏舟正蜷缩地靠着凉亭的角落坐着。

    他仿佛淋了一夜的雨,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顺着他苍白的脸滑落,他垂着头,眼神微微合着,我缓缓走过去,蹲在了他面前:“傅柏舟,回家了。”

    “家?”傅柏舟半阖着眼睛,雨水从他的睫上滑落,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沙哑着声音说:“我还有家吗?”

    “以前以为母亲在的地方是家,后来,她不要我了。”

    “我就想,虽然我爸总是打我,总是家暴,至少有他在也还算个家,后来,他也死了。”

    “再后来,我以为你在的地方也是家,你也不要我了。”

    傅柏舟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眼尾一片通红:“夏桑,我还有家吗?”

    我心脏一抽,看着傅柏舟此刻的模样,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心底却像是被他的话堵住了一般,开心不起来。

    我坐在傅柏舟身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没钱,怎么庆祝生日的吗?”

    傅柏舟看向我,我笑着伸出手平铺开,像是捧着一个蛋糕一样,小心地放在凉亭的椅子上,随后对着空气蛋糕插上不存在蜡烛,点燃蜡烛。

    “以前没钱的时候,就喜欢幻想着能吃上蛋糕。”

    可后来,我和傅柏舟赚了很多钱,却再也没有像那时一样,那样真诚地为彼此过过生日了。

    我看着傅柏舟,微笑道:“该许愿了。”

    傅柏舟愣了愣,我耐心道:“闭上眼睛。”

    我的语气格外平静,傅柏舟仿佛也被带回了当年,他缓缓闭上眼睛,对着不存在的蛋糕,幼稚地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愿望。

    上天啊,能不能用他所有的不幸,只换夏桑一个真心?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一个夏桑。

    傅柏舟紧抿着唇,忽然,他听见了我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没有爸妈,没有楚芊芊,没有季宁,没有许铭桉,没有任何人时那样。

    我只为他一个人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傅柏舟。”

    傅柏舟眼眶热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他听见我对他说道。

    “傅柏舟,这是我为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看在过去的一切回忆上,能不能请你,放过我?”

    闭上眼,是梦境,睁开眼,一切都会破碎。

    傅柏舟的心脏在这一刹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解道:“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他看着我,忍着心疼得恨不得整颗心都跳出来的痛楚,沙哑着开口。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你,能不能告诉我,就算我请求你,算我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缓缓攥紧了手。

    答案傅柏舟应该知道的,我们曾共同相伴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我曾真真切切地把傅柏舟当做生命最重要的人。

    我心疼傅柏舟的孤独,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总是站在傅柏舟身边,陪着他快乐,陪着他难过,陪着他疯狂,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给他一个家,一个能带给他温暖的家。

    我用我的所有真心,试图让傅柏舟感受到温暖。

    即便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依旧留在那个家里,一遍又一遍地任由过往回忆切割我的心,整整三年,不愿离开。

    我不是没有钱,不是不能换个地方过。

    只是我不想让傅柏舟回家时,只能面对空空荡荡的家,我想给傅柏舟一个家。

    可这个家,是傅柏舟不要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傅柏舟,在来之前,心中有无数的埋怨和恨意,可此刻,却又全部化作了无力的叹息,化作了一句“算了。”

    我不想让自己总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傅柏舟。

    我轻声道:“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不想过过去痛苦的日子了,我想找个普通人,找一个没有我们痛苦过去的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傅柏舟睫羽轻颤:“那个人一定是许铭桉吗?”

    我摇头:“不一定。”

    傅柏舟一愣,眼底重新亮起希冀的光,我又道:“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微笑着看向他。

    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打了120,应该很快有人送你去医院,傅柏舟,这就当,我们最后一次告别吧。”

    我说着,起身走出凉亭,可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傅柏舟没有追上来,怔怔地坐在原地。

    泪水一点点模糊我的眼睛,我一点点转头,一点点往前走去,直到灌木彻底遮住亭子,直到我回头,再也看不见傅柏舟的身影。

    过往的二十年里,傅柏舟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生命,现在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攥紧手,走了几分钟,看见了许铭桉。

    许铭桉静静站在树下,安安静静的,仿佛和寂静的山融为一体。

    我道:“走吧。”

    许铭桉回头,愣了愣。

    我在笑着,脸上却裹满了晶莹的泪珠。

    他垂下眸,什么也没问:“走吧。”

    我扯了扯嘴角:“不问我为什么哭?”

    “每个人都有不想揭开的伤疤。”许铭桉站在河流边,朝我伸出手。

    “所有人都是踩着石头过河,这条河很难过,但如果你需要依靠的话,可以握紧我的手。”

    “或许我不能带你平稳渡过,但是,至少能陪着你,让你不孤独。”

    我怔怔看着他,胸口仿佛被他温柔的眼神堵住了。

    我缓缓伸出手,牵住了许铭桉的手:“谢谢你。”

    谢谢你的沉默,谢谢你的安慰,谢谢你,能在我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在我身边。

    至少,不让我孤单。

    傅柏舟住进了医院,我也回到了学校。

    刚到学校就觉得所有人眼神都格外怪异,我愣了愣,一进教室,好心的同学立即拿着手机走到我面前。

    “你快看论坛啊,有人发帖说你怀孕流产了!”

    流产?

    我一怔,耳中忽然一阵耳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全部往后倒退。

    时间仿佛也往后退去,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不断闪过,最后停留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洁白的婚纱,鲜红的血液。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

    可是,这个世界除了我和傅柏舟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是傅柏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的绝情,所以他生气了,所以他要报复我?

    是了,他从来都这么绝情。

    可是傅柏舟不知道我是重生的,为什么?他还是在试探我?试探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自乱阵脚,会露出破绽……

    是,我是承受不住了,我是装不下去了。

    那个孩子本就是我一生的痛,我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会不会叫我妈妈,会不会对我撒娇,我是不是能看着她长大。

    如果这是傅柏舟做的,那他成功了,他成功再度让我痛苦,成功地报复我了。

    周围人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探究,各种细碎的谈话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脸色苍白地想往外走去,楚芊芊拦住了我:“天哪,桑桑,你真的流过产吗?难怪昨天你和傅柏舟都不在学校,今早还在医院拍到了傅柏舟,天哪,流产一定很痛吧……”

    “楚芊芊。”

    我冷冷地打断她,“你很希望我流过产吗?我还没有承认,你为什么先提我承认了?”

    楚芊芊一愣:“我也是担心你啊。”

    我冷笑一声:“如果你担心我,就该知道我昨天去爬山了,而不是去医院了。”

    楚芊芊一怔,咬住唇,泫然欲泣:“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少装模作样。”

    我实在没心情跟她争论,转身要走,几个同学却纷纷上前将我围住,给楚芊芊打抱不平。

    “芊芊也是关心你,你那么凶干什么,没看见她哭了吗?”

    “而且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流产的?说不定高中就流了啊。”

    “对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流产?”

    一声声的舆论渐渐将我淹没,我抿紧唇,耳边一阵耳鸣,刚想说话,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流过产?”

    许铭桉目光冰冷地在那些人脸上划过。

    “给人安罪名却拿不出证据,反而让受害者自证,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还是说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随意就能被人当成害人的工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许铭桉这么强硬的一面,我愣了片刻,许铭桉拉着我的手腕,转身离开了教室。

    一路走出教学楼,许铭桉才松开我的手,皱眉道:“你平常说话不是很厉害吗?刚刚为什么任由他们诬陷你?”

    我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帮我?”

    许铭桉抿紧唇:“因为我信你。”

    “可如果……”我扯了扯嘴角,喉中有些哽塞。

    我知道这件事不该告诉任何人,可是看着许铭桉全然信任的眼神,好像永远都会站在我身后的模样,我高高铸建的心墙,仿佛忽然塌陷了下去。

    我忽然就开了口。

    “可如果,我说那个帖子,是真的呢?”

    四周寂静得可怕。

    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地面,高耸入云的杨树遮蔽了蔚蓝的天空。

    许铭桉站在树荫里,阳光被树叶打碎,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个斑驳的光影。

    我低着头,我看不清许铭桉的表情,我第一次对人卸下心防,尽管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终究只是会再度被伤害。

    或许许铭桉会转身就走,或许他也会厌弃我的过往,可就这一刻,让我轻松一点吧。

    我闭上眼睛,良久良久,我听见许铭桉低声道:“一定很痛苦吧?”

    我一愣。

    我蓦然抬头,清晰看见许铭桉眼底的心疼:“失去孩子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

    我心口剧颤,恍惚间,泛起了剧烈的疼意。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痛不痛苦。

    我以为我能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可是此时此刻,我的眼泪忽然就打湿了眼眶。

    我伸手去擦,眼泪却仿佛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发现,我的心依旧还是那样愚蠢又单纯的模样,为什么那样容易被打动?

    只是第一次有人坚定选择相信我,只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站在我身后而已,为什么,就控制不住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你转过身去。”

    许铭桉听话地转身,我抿紧唇,靠在他的后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尽情脆弱,尽情释放,泣不成声。

    “谢谢你,谢谢你……”

    许铭桉沉默了很久,低声道:“我会永远在这里。”

    风缓缓吹过,婆娑的树叶声中,不远处的傅柏舟静默地看着这一幕。

    半个小时后,咖啡店。

    我眼睛还泛着红,先让许铭桉回去了,随后抬头看向对面还穿着病号服的傅柏舟。

    “是你做的吗?”

    傅柏舟脸色有些发白,他抿了抿唇:“当时我烧晕了,楚芊芊来医院看我,听见了胡话……”

    等他醒过来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赶往了学校。

    可是还是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该再提起。”

    “哪件事?”我看着他,“流产这件事?我什么时候为你流过产?”

    傅柏舟一愣。

    我继续道:“我知道接受一个人不爱你了很难,但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说完,起身要走,傅柏舟却忽然拉住我的手腕。

    “那如果,我赌一次呢?”

    我皱眉:“赌什么?”

    傅柏舟微笑着看我:“我做了一个预知未来的梦,我梦到这个咖啡馆在今天会有一场抢劫案。”

    我眸光一顿,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男人,手拿着匕首。

    那不是梦,那就是未来发生过的事情。

    傅柏舟依旧笑着看我:“我梦见,他们袭击的第一桌客人,就是这桌。”

    我一怔,就见那几个男人四周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我脸上,随即扬起匕首就朝我刺来。

    我惊恐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我听见了匕首刺入身体的身体,沉重的闷哼声,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傅柏舟挡在我的面前。

    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肩膀,他脸色惨白,却依旧在笑着。

    “所以我向自己打了个赌。”

    “我赌我这条命,能换来你的心软。”

    微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我睁大了眼睛,接住傅柏舟倒下的身体。

    周围人群发出尖锐的尖叫声。

    傅柏舟伸手抚过我的脸:“别担心,我的梦里,这场抢劫,只死了一个人,你不会有事的。”

    他咳了一声,鲜血从他嘴角涌出,瞬间就染红了衣襟。

    我颤抖着去擦他唇角的血:“那是梦,你说了那是梦……”

    “如果梦里的都是真的呢?”傅柏舟声音低了下去,“就像梦里你离开了我,现实,你也离开了我……一切都没有变……”

    胸前的衣服已经尽被鲜血染透,我抱着他的手在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救护车很快就来,你不会死。”

    傅柏舟笑了一声,血自口中涌出,最后的意识他深深望着我。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呢……”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我抬头看着它,渐渐化作血,从傅柏舟伤口不断涌出,像一场噩梦,紧紧缠绕着我。

    傅柏舟的伤口很深,好在救治及时,手术很成功。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我看着他近乎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傅柏舟说赌我心软,我是心软了,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那种情况下,面对谁,我都会慌乱。

    更何况,我也从来都没希望傅柏舟死过,与其两相憎恨,不如相忘江湖。

    病房的门被打开,我回头,看见了许铭桉。

    我愣了愣,走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视频,不放心。”许铭桉隔着病房门,看了眼傅柏舟,又看了眼我红肿的眼睛。

    “你又哭了。”

    我擦了擦眼角:“嗯,那种情况谁来都会被吓到啊。”

    “是吓到还是担心?”

    许铭桉抿了抿唇:“我看见视频里,你抱着傅柏舟,好像,整个眼里就只有他。”

    他语气有些不对,我斟酌了片刻:“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很在乎他,即便你说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你依旧在乎他,比所有人都在乎。”

    许铭桉垂下眸,声音缓缓沉了下去:“我只是在想,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在乎吗?”

    我愣了愣,我抬头看着许铭桉,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在我眼里的许铭桉从来都是平淡的,脱离世俗的,我从来没想过许铭桉也有会不安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你躺在那里我当然会在乎。”

    许铭桉抬眸:“比傅柏舟,更在乎吗?”

    他紧紧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不愿意错过我眼底的任何一丝情绪。

    我对上他的目光,心颤了颤,这时候再不明白许铭桉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就真成傻子了。

    我看着许铭桉紧张的神情,有些好笑:“你觉得呢?”

    许铭桉眉心紧皱,控诉道:“我很认真地在问你。”

    我点头:“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

    “你!”许铭桉抿紧唇,看着我玩味的眼神,语气一沉,“你在耍我?”

    我笑笑没说话,下一刻,许铭桉忽然伸手将我按在门框上。

    我还未反应过来,冷冽的沉香化作吻重重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呼吸一滞,看着许铭桉温柔的眼神,刚才还不安的心仿佛也随之沉入了一片幽深的湖底。

    如此安静的氛围,如此来之不易的平静,眼前如此温柔的许铭桉。

    就让我,放松一次吧。

    我闭上眼睛,伸手环住许铭桉的腰,渐渐沉溺于这个吻。

    忽然,一声咳嗽声突兀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睛,转头,就对上了傅柏舟黑沉的双眸。

    我推开许铭桉:“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他说。”

    病房的门被关上。

    傅柏舟道:“所以,这是你的答案吗?”

    “算是。”

    我坐回病床前,拿起苹果削皮,看着果皮顺着我的动作一点点从果肉上剥离,我轻声道:“说过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即便你做再多也改变不了。”

    傅柏舟不甘道:“即便我今天死在你面前,也改变不了吗?”

    “别总是死啊死的。”我无奈道,“生命如此珍贵,为什么总要想不开?”

    上一世我因病死亡,这一世重生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病。

    趁着肿瘤还小切除了。

    傅柏舟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看他一眼:“你当时向我告白,我拒绝了,被同学追着骂了三天,后来你吻我,我被论坛又挂了三天,再后来,你对楚芊芊说我流过产,学校基于风评考虑,让我导师停了我手里的课题。”

    傅柏舟眸光微颤:“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

    我打断他:“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道歉,我只是想说,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从来没替我说过一句话,在我身前,为我说话,给我依靠的人,是许铭桉。”

    傅柏舟抿紧唇:“如果你需要,我以后可以永远站在你身后。”

    我淡淡看着他:“可是我只想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在发生事情之后,你第一件想的事情永远都不是我会受伤,而是我会生气从而不理你了。”

    我将完整果皮扔进垃圾桶:“有时候你可能都分不清,你最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了吧。”

    “我爱的……”傅柏舟闭了闭眼,“是你。”

    我点点头:“如果爱我,就请你放手,让我去追求我自己的自由。”

    “你的爱对我来说已经是负担了,你做的这些,付出的这些,我不会为你有任何感动,只会化为愧疚压在我心头,让我难受。”

    我将苹果递给傅柏舟:“如果你爱我,就请你,忘了我。”

    傅柏舟没有接那个苹果,怔怔道:“我的爱,是负担吗?”

    “是。”我微笑。

    傅柏舟深吸一口气,伤口仿佛连带着他的心,一起疼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火冲天的细雨天,火光从四方不断将他灼烧,这一次却不是身体,而是灼烧着他的心。

    将他的心,烧得粉碎。

    他看着我,奋力扯出一个微笑:“好,夏桑。”

    傅柏舟手指紧握,用尽所有力气,才终于说出那句话:“我放手,还你自由。”

    我微微一笑,将苹果放在桌上:“好好保重。”

    我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包里拿出戒指,放在桌上。

    “这个戒指,也还给你。”

    我最后深深看了傅柏舟一眼:“傅柏舟,再见。”

    傅柏舟心口一颤,想要说什么,却见我已经转身,离开了病房。

    毫无留恋地将门关上,彻底将他们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柏舟怔怔看着那扇门,唇角微微张开:“再见,夏桑。”

    他缓了许久,才终于低头看着那枚戒指。

    戒指内圈是他亲手刻下的“傅柏舟永远爱夏桑”。

    傅柏舟眼眶渐渐红了,他拿起戒指仔细看着,瞳孔却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内圈那行字后,还有一句话“我也同样爱傅柏舟。”

    那是一年后,我才刻上的。

    傅柏舟彻底怔住了。

    他慌忙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将两个戒指放在一起,他忽然笑了。

    难怪他那天晚上找了一晚上,也找不到丢失的另一枚戒指,其实是夏桑早就捡走了。

    夏桑什么时候捡走的?在他扔下那天,还是在她决心和自己决断的前一天。

    傅柏舟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起身,扯掉手上的针管,踉跄着往门外跑去。

    医生看见了他:“你伤刚缝好,别乱动,等下开裂了……”

    傅柏舟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他一步步往外走去,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我一步步走向许铭桉。

    许铭桉说了一句什么,我忽然笑了起来,我主动牵起许铭桉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迎着夕阳的光,往外走去。

    傅柏舟僵硬地站在阴影的角落,手指紧握着,用力到仿佛要将戒指嵌入掌心。

    他很想去问,夏桑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不敢和他相认。

    可是此刻,他的脚步却如万千斤重,让他竟然迈不出一步。

    她那么开心,她的笑那么轻松……

    他忽然想到夏桑对他说的:“如果爱我,就请你放手,让我去追求我自己的自由。”

    傅柏舟缓缓闭上眼睛,心底有股凉意开始在血液里缓缓流淌。

    如果,夏桑能开心的话,就别去找她了吧……

    他缓缓地转身,夏日的夕阳里,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树叶晃动的光影间时隐时现。

    如果,夏桑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就让他独自一人站在黑暗里吧……

    他缓缓挪动着双腿,缓缓地往病房走去。

    冰冷的地板,惨白的墙壁,鲜血一滴滴从肩膀上落下,他无知无觉地走着。

    如果,夏桑想要的话。

    他能说出那句,再见,夏桑。

    但或许,她想要的是,再也不见。

    医院外。

    我看着天空橙红色的夕阳,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许铭桉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结束了?”

    “嗯,结束了。”我微笑道。

    过去的一切结束了,上一世的回忆结束了,以后,我能按照我想要的轨迹,一步步去完整自己的人生,这一世的未来,只属于我自己。

    “那……”许铭桉牵住我的手,“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一愣,就见许铭桉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上一次的告白不算,现在,我很认真地重新问你一次。”

    他仰头看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底,仿佛赠与了他一层别样的温柔。

    “夏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心口一阵剧烈跳动:“告白单膝下跪干什么?又没有花弄得这么浓重。”

    许铭桉顿了顿,深以为然,拍拍衣服起身:“那你忘记这次,我会在下次告白时准备好。”

    我:“……”

    “你是傻子吗?”

    许铭桉疑惑,我没好气道:“那我下次告白不止要花,还要你穿着玩偶服边唱边告白。”

    许铭桉认真点头:“好。”

    “还要跳舞。”

    “我可以学。”

    我看着他:“那我还要你一边唱一边喊‘我是大傻子’呢?”

    许铭桉皱眉纠结了片刻,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可以。”

    我失笑:“你还真是傻子。”

    我牵起许铭桉的手往医院走去,许铭桉道:“回去干什么?”

    “去带你看看脑子。”

    我笑着走进医院,给许铭桉挂了个全身检查的号。

    上一世,因为病症没有及时检查出来,我最终才死。

    这一世说什么也要早检查早治疗。

    毕竟,这一次我真的想活很久很久,和许铭桉白头偕老的那种。

    天长地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