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傅柏舟离婚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最后陪我七天。”
我去世时,也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死后,不准傅柏舟来看我一眼。”
……
“夏桑,我可以再和你打三年的离婚官司。”
电话中,傅柏舟的声音冰冷:“直到你同意离婚为止。”
我坐在床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三年前傅柏舟和我结婚后,就去了南极。
这三年,他人虽然不在上海,却一直在诉讼离婚。
我从未在离婚上做出任何让步。
可这次……
我看向窗外,淡淡道:“不用了,傅柏舟,我同意离婚。”
电话中沉默了片刻,傅柏舟语带怀疑:“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这一次,是认真的。”
我看着手里的诊断书,眼眶通红地笑了:“我不想玩了,你尽快回国,把婚离了吧。”
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胃癌晚期,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
连医生都惊讶我是怎么撑过每一夜钻心的刺痛,直到现在才被人送到医院。
“如果化疗,或许还能撑久一点。”
我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想回家。”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死在家里。
回到家,我推开门,入门是一片死寂的白,傅柏舟喜欢的白。
连当初结婚时贴在墙上的囍字,也褪成了白。
卧室床头有一点血迹,是我晕倒时划伤了手留下的,两天过去,已经干涸成了一片暗红。
我不由得去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挣扎着打120,那么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等傅柏舟回来会看见我的尸体,他会笑吗?
他一定会的。
因为他恨我,他那么恨我。
夜里,我又梦到了三年前,我和傅柏舟结婚的那一天。
我礼服还没脱下,傅柏舟就闯进卧室,紧紧掐着我的脖子。
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质问我。
“芊芊死了!就因为我们结婚,她自杀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猛地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在还未回复的心跳声中,注意到手机上傅柏舟的来电。
我下意识接通,那头只传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下楼。”
我收拾好自己下楼,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卡宴。
傅柏舟靠着车前,风吹乱他的发丝,他比三年前瘦了点,眼神更淡漠了些。
我看着他,走向他的脚步一点点放慢,心脏也一点点被酸涩填满。
南极到上海,14523公里的距离,我花了三年时间也不能靠近的距离。
原来只需要一句离婚,17个小时,傅柏舟就能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定定看了傅柏舟许久,强力克制着心底的情绪,才堪堪发出声音:“傅柏舟。”
傅柏舟回头,淡漠的目光像刀一般在我脸上划过。
三年未见,他对我说出第一句话是:“证件带了吗?”
我怔了片刻,苦笑一声,拿出结婚证:“带了。”
傅柏舟看着结婚证,眼神厌恶,言简意赅:“上车,去民政局。”
我心头猛颤。
我缓缓走到副驾驶前打开车门,才看见副驾驶居然坐了一个女生。
女生立即抬头斜睨着我:“抱歉,这是我的位置。”
我却彻底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不然……我怎么会看见死去的楚芊芊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怔怔看向傅柏舟问道:“她是……”
不等傅柏舟回答,女生先宛然一笑:“我是季宁,是柏舟的现女友。”
“现女友”三个字她咬得极为清晰。
可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仔细看着那张脸,半晌,紧握的手指才缓缓松开。
这人不是楚芊芊,只是和楚芊芊有7分像的另一个女人罢了。
我看着驾驶位上傅柏舟平静的侧脸,忽然有些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就那么爱她。”
人死了,也要找个替身。
这句话像是疑问句又像是肯定句。
傅柏舟没有回答。
季宁却又一次插嘴道:“柏舟就是很爱我,而且已经向我求婚了。”
“求婚?”我一怔,“什么时候?”
“这与你无关。”季宁炫耀般地握住傅柏舟的手:“等你们离了,我们第一时间就会去结婚。”
傅柏舟微笑着看着季宁,将她的手裹进掌心。
我的目光凝在那紧紧牵着的手上。
突然,我开口道:“我今天不想离婚了。”
这话一出,傅柏舟眼神骤然冰冷:“你骗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
这一瞬,在我脑中想起的,居然是我房间里那已经褪色成白色的‘囍’字。
在胸口冰冷的疼痛中,我扯起唇角。
“你陪我七天,七天后,我就和你离婚。”
很久以前,网络论坛上有个很出名的提问——
【如果七天后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过?】
2012年12月14日,离网传的世界末日,只剩下七天。
可对于我来说,那天却是真正的末日。
因为就在那天,我的父母车祸双双离世。
空荡的灵堂里,傅柏舟沉默地陪我一起跪在黑白照片前。
我眼泪都流干了,怔怔地问傅柏舟:“你说是不是真的要世界末日了?七天后,我是不是要去陪他们了?”
傅柏舟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就让我陪着你。”
冰冷的灵堂里,傅柏舟就是唯一的热源,我紧紧地靠在他的怀中,仿佛就算下一刻世界末日,我们也会紧紧相拥到最后一秒。
我那时真的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直到白头。
我深吸一口气,怎么也压抑不住眼底的泪意。
傅柏舟冷冷地看着我:“你以为七天能改变什么?”
……什么也不能改变。
我知道。
可是,我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
他明明说过只爱我一个,明明说过要给我最美满的婚姻,明明说过会一直陪我走到最后。
这么多的承诺……他一个都没有兑现。
“傅柏舟,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我咬紧唇:“我只要七天。”
“你比我想得更卑劣。”
傅柏舟眯着眼睛看我,良久,才冷笑一声:“好,我答应你。七天之后,你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完这句话,傅柏舟没再看我一眼。
汽车轰鸣,转眼,就像三年前一样,毫无留恋的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七天的承诺立下,当晚,我却还是没等到傅柏舟回家。
直到半夜,傅柏舟的朋友发来信息。
【傅哥喝酒了开不了车,嫂子,你把他接回家吧。】
我打车去了酒吧。
刚到门口,就听见包厢中传来谈话声:“傅哥,你都折磨夏桑三年了,还不够吗?”
我推门的手顿住,嘈杂的音乐声中,傅柏舟没有回答。
朋友叹了口气:“以前夏桑见人就笑跟太阳花似的,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傅哥,真不至于……”
“不至于?”
傅柏舟终于冷笑一声:“她当年害死芊芊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至于?”
“想让我放过她?除非我死了!”
杯子“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连带着我的心,也碎成了一片一片。
随即,我缓缓推开了门。
那朋友看见我,有些尴尬:“嫂子来得这么快啊?”
我笑笑:“嗯,我来接柏舟回家。”
傅柏舟坐在沙发上,眼珠沉沉地看着我,我无视他的目光微笑道。
“柏舟,回家了。”
回那个自我们结婚后,傅柏舟就再也没回过的‘家’。
回到家,傅柏舟打量一圈房间,看见那个白‘囍’字就嘲讽的笑了:“夏桑,留着这东西你是想办冥婚?”
我愣了,唇张了张,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沉默地看向房间里的装饰,落地灯、窗帘……每一件是我和傅柏舟一起选定的。
那时的我幸福到,真的以为傅柏舟是我的王子,这里就是我的城堡。
后来才发现,这里是困住我的囚笼,困了我整整三年。
见我不说话,傅柏舟越发不耐:“让我回来住七天,就是想勾起我以前的回忆?”
他伸手,用力将我拉向他:“我告诉你,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最后悔的就是结婚那天,没有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更惨痛的代价?”
我怔怔看着他,像是被戳到伤口般,我猛地推开傅柏舟:“难道一条命,还不够吗!”
傅柏舟一愣:“一条命?”
我看着傅柏舟茫然的神情,心口像是被撕开一样,血淋淋地疼。
我别开视线,哑声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说清楚!”傅柏舟拉住我,却不小心碰到书柜,一份文件重重落了下来。
傅柏舟捡起,眼神霎时一沉:“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手术单,一张,我流产的手术单。
我咬紧唇,想要死死压抑住心底的痛楚,可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一点一点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不清傅柏舟,却能清晰看见上面的日期。
2022年8月1日。
我们结婚那天。
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唯一一个孩子。
2022年8月1日。
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结婚前,我还找大师算过,说这一天结婚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
可大师一定是算错了。
不然为什么,我会在本该最幸福的一天,失去了我的婚姻,又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穿着傅柏舟选给我的婚纱,追在傅柏舟的车后。
炎炎烈日下,我哭着哀求着他不要走,哭着哀求他不要抛下我和我的孩子。
可他多狠啊,看着我被车撞倒在地,看着我的鲜血染红了马路。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回头。
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流走,连带着我最后一丝希望也带走。
我缓缓闭上眼睛,拿过手术单:“没什么。”
“没什么?”
傅柏舟握紧手,看着我痛苦的模样,忽而笑了,眼神像冰一样冷。
“你以为让我看到这个我就会心软吗?你以为这个孩子能和芊芊相提并论吗?”
“我告诉你,你和这个孩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芊芊的命!”
我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这一句话彻底扎透了。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手术单,一股莫名的痛楚与恨意几乎将我的心脏淹没。
忽地,我就笑了。
“是啊,我比不过楚芊芊,这个孩子也比不过楚芊芊,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不是她。”
傅柏舟脸上的寒气加剧:“你也配提芊芊的名字。”
“我为什么不能?”
我的心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淹没着窒息着,脸上却更肆意地笑,笑得眼眶湿润。
“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三年了,我一直刻意回避提及楚芊芊的名字。
就像我从来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小说电视里写的那样狗血又残忍。
我弄不明白,我明明是开心地带着最爱的人去见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最后却同时遭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背叛。
结婚前两个月,在我还沉浸在要和最爱之人结婚的幸福泡沫之中时。
楚芊芊却找上我,给我看她和傅柏舟的聊天记录截图。
截图从2020年到2022年。
从生疏的问候:【你好,我是夏桑的男朋友,想让你帮我准备给夏桑的生日惊喜。】
到热烈的情愫:【芊芊,我爱你,但是我对夏桑有责任,所以以后,我们别再见了。】
两年。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傅柏舟和楚芊芊之间的距离从鸿沟天堑到亲密无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截图,在我几乎窒息的时候,我听见楚芊芊在我耳边说。
“柏舟和我早就在一起了,和你结婚只不过是因为你爸妈死了的同情而已。”
接着,我最好的朋友,用恳求的语气说出这世界上最恶心的话。
“看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的份上,算我求求你,你把傅柏舟让给我吧。”
一瞬间,我就从最幸福的云端跌落到了最深的谷底。
我撕碎了所有和楚芊芊的合照,打碎了楚芊芊送我的所有礼物。
我不肯和傅柏舟分手,我坚持要办完婚礼。
结果在结婚前夜,我收到了楚芊芊发来消息:“如果你和傅柏舟结婚,我就从你们结婚的酒店跳下去。”
我无视了,我不觉得楚芊芊这种无耻自私的背叛者会自杀。
可第二天,楚芊芊真的跳了下去。
她真的跳了下去。
无数个午夜梦回,彻夜难眠的夜里,我总在想:要是当初自己放手,是不是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楚芊芊和傅柏舟甜蜜恩爱,隐忍过后,生活还能继续……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我也要死了。
连带着我心灵和身体上的痛苦从此全都消失。
所以这七天,我要最后任性一次。
我盯着傅柏舟的眼睛说:“你不是要离婚吗?这七天陪我做三件事,我们就去离婚。”
不等傅柏舟回答,我继续道:“第一件事,陪我去见我爸妈。”
这是傅柏舟向我告白时承诺过的。
他那时说:“结婚后,我们每年都回来看你爸妈,告诉他们我们有多幸福。”
傅柏舟显然也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他眼神沉了沉,嗤笑道:“用你爸妈来做戏,令人恶心。”
他以为,这又是我求复合的戏码。
傅柏舟轻撇嘴角,淡淡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
我扯了扯嘴角:“我要十万元。”
“只要十万?”
傅柏舟冷笑着看我,随后拿出一张卡:“里面有五十万,够了吗?”
我伸手去拿,傅柏舟却用力握住卡:“希望这五十万,能买断我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我只觉得这张卡上冰冷的触感一直冷进心里。
我沙哑着声音:“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这是傅柏舟答应过我的,为我买墓地的钱。
曾有一次,我看着路边两头花白的夫妻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向傅柏舟感慨。
“你说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还会在一起吗?”
“当然会。”
傅柏舟牵住我的手:“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绝不会食言。”
我打趣道:“那万一,我比你先死呢?”
“那我就买个双人墓地,你在下面等我安排好上面的事,然后,我就来陪你。”
现在,我真的要死了。
我要傅柏舟实现他曾经的承诺
等傅柏舟走后,我就打通了墓园的电话。
“你好,我想选个墓地。”
这个电话,我已经打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我的父母。
第二次,是为我的孩子。
现在,是我第三次打这个电话,却是为了我自己。
我一个个亲手埋葬了我所有的亲人,到最后,总算一家团聚。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
今天要去看爸妈,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随后我打开抽屉,拿出一对从未戴过的结婚戒指。
这是傅柏舟亲手做的,内圈刻着“傅柏舟永远爱夏桑”的首字母。
困在过去的人总是把谎言铭记,即便那只是他们爱情的墓志铭。
我把女戒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见到傅柏舟又将男戒拿给他。
“去看我爸妈,戴上吧。”
傅柏舟不耐烦:“有必要吗?”
“做戏做全套。”我坚持,“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不是吗?”
傅柏舟眼神晦暗下来,最终戴上了戒指:“是,最后一次。”
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
三年前没戴上的戒指,此刻终于戴在了我们两个人的手上。
我收回目光,缓缓收紧了手指:“走吧。”
我们一同到陵园,我走在前面,路过一个个墓碑。
以前我胆小,看着墓碑的黑白照片,总是害怕地躲在傅柏舟身边。
而现在,我不怕了,傅柏舟也不会再护着我。
我停在爸妈的碑前。
照片中,爸妈看向我的眼神,一如往常宠溺。
我笑着说:“爸妈,我很幸福。”
“我和傅柏舟结婚三年了,他很爱我。他工作很忙,但是每年都会抽空陪我去旅游,他直男一个,但是每次过节的礼物都很用心,我不开心了,他会安慰我,我难过了,他会陪我难过。”
夏天的阳光真是刺眼啊,我眼前渐渐模糊。
“他以前在你们面前说,会照顾我一辈子,他做到了。”
我想——如果当初没有带傅柏舟见楚芊芊,我们现在一定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残酷,从来都没有假如。
淡漠地看着我磕完头,傅柏舟好整以暇的开口:“装完了吗?”
闻言,我慌忙起身:“走吧。”
我不想在父母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傅柏舟却看着我慌乱的模样,勾起了唇:“有什么不能在你爸妈面前说的?”
“是我和你打了三年离婚官司,还是我根本就不会送你礼物,我不会安慰你,不会陪你难过,你越难过我只会觉得越畅快,我最期待的也只会是你有一天突然死了,死得越远越好……”
“傅柏舟!”
我打断他,近乎哀求般低声道:“不要说了,至少不要在这个地方说……”
傅柏舟看着我,眼底恨意不加掩饰:“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求饶?”
他冷冷地眯起眼睛,伸手摘下无名指的戒指扔在地上,随后抬脚,踩着戒指往前走去。
“就算你死了,这一切也还不清。”
戒指被重重踩进泥底,我看着傅柏舟的背影,下意识喊:“傅柏舟。”
傅柏舟没有回头,如同三年前一般无二。
我提着的那口气终究崩塌,看着墓碑上爸妈冲我温柔笑着的黑白照片,眼泪顷刻决堤。
“爸妈……对不起,本来想让你们放心的。”
我哭到没了力气才终于平静。
墓园此刻无比安静,只有阵阵轻柔的风抚过我的肩头,好似一个个温柔的怀抱。
我捡起那枚被傅柏舟踩踏的戒指,抹去眼泪,重新挤出笑:“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到死都爱一个混蛋的。”
说着,我取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两枚戒指重聚在我手心。
下一刻,被我重重地丢了出去。
“叮”的一声,戒指不知落在哪儿,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居然是季宁发来的照片。
“这和柏舟在一起的两周年,他买给我的戒指,有没有你们的结婚戒指好看?”
照片里,季宁和傅柏舟的手十指紧扣,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耀眼的光。
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随后翻出我和楚芊芊,还有傅柏舟三人的合照,发了过去。
照片发过去的第一秒,傅柏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
我只说:“管好你的女朋友,如果她再发那种照片给我,这张照片一定会发到她的手机上,而不是发给你了。”
我语气里的冷淡让傅柏舟蓦然皱眉。
但他随即漠然道:“我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是我女朋友,宣誓主权是她的权利。”
“这种照片你尽可以发,她不会相信你的。”
电话随即被干脆挂断,我愣了神。
我又返回去看那张合照,照片是2022年初我们三人一起旅游时拍的。
现再想想,在那个时间,傅柏舟和楚芊芊早就不明不白了。
偏偏照片里的自己当时还笑得那么灿烂。
像个傻子。
我自嘲一笑,将照片永久删除了。
然后,大概是挑衅没有得到回复,第二天,季宁就主动来找我了。
她今天穿了身楚芊芊在世时最喜欢的白裙子。
甚至一开口说的话,都和楚芊芊当时一模一样。
“夏小姐,我来找你只是因为同情你,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趁早放手不好吗?”
我搅动杯中的咖啡:“你觉得,你很了解傅柏舟吗?”
季宁骄傲道:“当然。”
我垂眸:“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婚吗?”
“当然!”
季宁笑着说道:“你们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柏舟对你从来没有过感情,结婚后到南极研究遇见我,一见钟情,才知道什么是爱。”
“他从未爱过你,从前到现在,他只爱我一个!”
我愣住了,我知道傅柏舟不会说实话,可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种弥天大谎。
看着季宁脸上胜利的笑容,我的心口却在下沉。
心底一阵阵悲伤涌出,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季宁。
一个傅柏舟痛恨的人,一个被傅柏舟骗入掌心的人。
现在却面对面坐在这个咖啡馆里,在为了傅柏舟,短兵相向。
都可怜,都可悲,都可笑。
我没了说下去的欲望,简短说了声‘抱歉’就要走,季宁却拉住我:“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想要拉开她的手,视线却忽然顿住。
我猛地抓住季宁的手腕,死死盯着那手上的手链。
“这条手链哪里来的?”
季宁愣了愣,道:“柏舟送我的,他说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手链,要在我们结婚那天戴。”
她说着,炫耀般地打开暗扣:“而且,他之后会在这里亲手刻上我的名字。”
我触电般松开了季宁的手,随即急匆匆地回家,打开首饰盒的最下层。
一条手链躺在盒子里,和季宁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傅柏舟求婚时给我的,他说只送给自己的新娘,让我在婚礼上戴。
可我从来不知道有暗扣。
我抖着手打开暗扣,看清楚上面刻着的字的那一刻,心脏好似被一把攥住。
楚芊芊,上面刻着楚芊芊的名字。
首饰盒“砰——”的摔落发出巨响,我失力地扶住桌角。
我以为就算背叛,就算变心,可傅柏舟至少是真心想娶我的。
可原来,楚芊芊说的是真的。
——傅柏舟和我结婚,不过是因为我爸妈死了的同情而已。
身后,传来脚步声。
傅柏舟站在我身后,狭长的影子将我笼罩在黑暗里。
我哑声开口:“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有没有心……”
傅柏舟没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看着摔得七零八落的首饰。
那都是傅柏舟曾经送给我的,我保存得很好,和新的没两样。
傅柏舟随手拿起一条项链,忽然看向我笑了:“你知道吗?这是当初我送给她,她不要,所以我才给了你。”
我好似天灵盖被人猛地敲了一下。
我怔怔傻傻看着傅柏舟,傅柏舟却又拿起另一副耳环介绍。
“这是恋爱七周年时,她不要,我送给你的。”
他目光一件件扫过这些首饰。
“情人节她不要的。”
“520她不要的。”
“圣诞、新年、元宵……”
傅柏舟捏住我下巴,眼底的冷意漫了出来。
“这都是她施舍给你的,可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没有心?”
我耳中一阵轰鸣,我忽然想起楚芊芊找我坦白那晚,我信誓旦旦地对楚芊芊说。
“傅柏舟只是感情上一瞬的失神,他一定会把心收回来的。”
可原来,我所谓的真心,只是楚芊芊不要的施舍。
我眼前雾蒙蒙的一片黑,仿佛在刹那间,整个人跌入了地狱。
或者说,我一直在无底的地狱里一直下落,而这一刻,终于坠入了最底层。
生不如死的最底层。
我咬唇,通红着眼睛给了傅柏舟一巴掌:“你混蛋!”
傅柏舟愣了一瞬,旋即握住我的手腕,冷冷道:“这就受不了了?那你就好好记住这些事,然后在今后的人生时时刻刻为此痛苦!”
“痛苦?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事,就是遇见你……”
我说着,却忽然猛剧烈咳嗽起来。
随即,一口鲜血溅在傅柏舟的手背上。
傅柏舟看着那鲜红,眼里一瞬满是惊慌:“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我也慌了一瞬,但随即便平静下来:“胃癌,要死了,你也算如愿了。”
傅柏舟看着我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才冷笑一声:“又装病?你以为这招对我还管用吗?”
我疲倦地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傅柏舟脸色阴沉的松开手:“别以为装傻我就不会离婚!”
他走了出去,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我无力的滑落在地板上,疼痛仿佛从胃部渗透到全身,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了120。
病房。
医生看着ct单,眉头皱得死紧:“肿瘤已经侵袭了你三分之二的胃部组织,如果不住院,你可能随时会病发去世……”
我只是平静摇头。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地狱。
傅柏舟想让我一生都煎熬地活着。
可惜啊,我不能如傅柏舟的愿了。
我在医院待了一天,傅柏舟没有给我发半句关心。
出院回家,推开门,鲜血已经干涸在地面上,染红了周围的首饰。
我蹲在地上,把血迹擦拭干净,随后将这些傅柏舟曾送给我的、我最珍视的礼物,一件一件丢进了垃圾桶里。
直到收拾到盒子的最后一件时,我的手忽然顿住了。
那是一封信,一封七年前傅柏舟写给我的信。
封面上写着——“致未来的夏桑”,下面还幼稚地画了两个爱心小人。
我怔了片刻,打开信封,看到信件的第一句,眼前就模糊了。
“今天是我们恋爱的第一天,未来的夏桑,你现在开心吗?”
“未来的我有没有每天给你做早餐?有没有陪你环游世界?”
“未来的我们有没有结婚?结婚后的你有没有幸福?我有没有万事以你为先,有没有让你难过?我,有没有变?”
“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未来的夏桑,请你相信且坚信,此刻的我很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一定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哒——”泪水落在信纸上,晕染开了一片墨迹。
许久,我听见自己回答了七年前的傅柏舟。
“好,我听你的。”
我给傅柏舟发去短信。
“最后一件事,明天陪我回趟学校。”
……
大学毕业五年,这是我和傅柏舟第一次回母校。
“七年前,你就是在这里和我正式表白的。”
我抬头看着学校最大的这颗榕树,树叶在风中沙发沙沙的声响,眼前的画面仿佛倒退回到了七年前,我站在这棵树下,傅柏舟站在我的面前。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落在傅柏舟那时尚且青涩的眉眼。
他向那时也青涩无比的我认真开口:“夏桑,我喜欢你,永远永远都会喜欢你。”
恐怕连傅柏舟自己都没想到,他口中的永远竟然会这么短。
傅柏舟眸光沉了下去:“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回忆过去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现在是要后悔答应离婚吗?”
我收回目光:“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天。”
我没有想挽回傅柏舟,我也不会后悔。
“我不是来挽留你的。”
我是来和傅柏舟告别的。
我转头看着傅柏舟:“傅柏舟,我曾经真的很爱很爱你,超过我的生命,可现在……”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却在笑着说:“傅柏舟,我不爱你了。”
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见了15岁抱着我说“就算世界末日,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的傅柏舟。
而现在,28岁的我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对29岁的傅柏舟道:“傅柏舟,我不爱你了。”
那个19岁用线性代数向我告白,看我假装解不出来就急得耳尖通红的傅柏舟。
——我不爱你了。
那个25岁说会和我葬在一起,后来又亲手掐住我脖子说怎么死的不是你的傅柏舟。
——我不爱你了。
所有的,所有的傅柏舟。
“以后,我都不会再爱你了。”
傅柏舟怔怔看着面前泪流满面我。
此时此刻,我终于放手,他明明该开心,可神情却没有半点畅快。
他攥紧手,刚想说话,身后突然传过来一道声音。
“咦,是夏桑和傅柏舟吗?”
我慌忙擦干眼泪,才看见来人竟是曾经的大学班长。
班长笑呵呵上前:“哎呦,好久不见,刚想去给你们打电话,邀请你们这对眷侣参加同学聚会呢。”
我缓缓向前一步,傅柏舟顿时从之前的情绪抽离,只觉我又要开始做戏了。
刚想开口打断我,我却对着班长微微一笑道。
“不了,我们现在就要去离婚了。”
傅柏舟愣在当场。
班长大惊失色:“什么?你们要离婚?夏桑,你都爱到给傅柏舟做肝移植了,你怎么会想要离婚啊?”
我沉默着还未开口,傅柏舟先皱眉道。
“两年前给我移植肝的人是楚芊芊,跟夏桑有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我怔怔看向傅柏舟,电光火石间,我想明白了一切,忽然就笑了。
五年前傅柏舟肝衰竭,我给傅柏舟移植了百分之六十的肝脏。
为了不让傅柏舟阻止,我谎称出差去国外出差,让楚芊芊照顾了傅柏舟三个月。
没想到傅柏舟竟然会认为是楚芊芊救了他。
难怪之后的时间里,傅柏舟就变得格外关注楚芊芊的身体;难怪傅柏舟和楚芊芊从那三个月过后相处的氛围就变了,我还以为我最爱的两个人,终于和睦了。
原来是傅柏舟认错了人。
我看着傅柏舟冷凝的眉眼,笑得两眼湿润。
我忽然很想知道,傅柏舟知道一切后,那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平静地朝傅柏舟道:“我们去离婚吧。”
我们走到学校门口,季宁开车在门口等着。
“柏舟说要离婚,我就立刻把身份证带过来啦。”
她走过来,抱着傅柏舟的手臂,甜甜地笑着:“看来我们的爱情感动了夏桑,她竟然会主动提出离婚,果然爱能抵万难。”
“是啊,爱能抵万难。”
我淡淡道:“可人是会变的,爱也是会变的。”
“你是说傅柏舟以后会变心?”季宁脸色一沉。
我没有回答,上了车。
季宁看着我的背影,忽然开口:“柏舟,今天我来开车好不好?”
傅柏舟点头,坐在了副驾驶。
一路上,我攥紧了手里的结婚证,忽然,车子一阵剧烈颠簸。
季宁惊恐的声音传来:“柏舟,怎么办?刹车失灵了!速度也控制不了了!”
我一时又惊又懵。
眼看着就要追尾前方的货车,傅柏舟猛地打转方向盘,往一旁的护栏撞去,最后一秒,伸手将季宁护在了怀里。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撞去。
等我再次清醒,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卡在了座椅间。
前座的傅柏舟正猛地踢开车门,将昏迷的季宁抱了出去,没有看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慌忙喊他:“傅柏舟!别走,救我出去,今天我们一定要去离婚。”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胃部被什么东西压着,巨大的疼痛才让我从昏迷中清醒。
我快死了。
可我不想到死都跟傅柏舟纠缠在一起。
“求你,救我出去……”
我几乎是在哀求傅柏舟,傅柏舟却道:“到现在还用离婚威胁我?”
他冷笑一声,垂眸看着我:“想活就自己爬出来。”
他说完,抱着季宁转身就走。
“傅柏舟……”我无力的喊了最后一声,便猛地咳出一口血。
接着,我体内的血液好像要流尽一般,从嘴角不断涌出。
耳边突然多了许多声音。
有妈妈的:“桑桑,快起床,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有爸爸的:“桑桑,爸爸今天和你张伯钓了好大一条鱼,晚上就给我的宝贝女儿红烧了!”
甚至……还有楚芊芊的:“桑桑,我们一起去小卖部吧,我请你吃你最爱的巧乐兹!”
“……等等我。”我唇角轻轻扬起。
耳边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上的雨,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医院。
傅柏舟把我送到病床上,就转身要走。
季宁却拉住他的手不满道:“你不是已经报警了吗?还要去管夏桑的死活啊?”
话落,她便对上傅柏舟冰冷至极的眼神。
她随即娇弱道:“柏舟,刚才车祸我好害怕,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你能不能陪陪我?”
傅柏舟抿唇,沉默了片刻,还是推开季宁的手往外走。
“我很快回来。”
他打开门,刚走到大厅,救护车的刺耳的鸣叫声猛地刺入他的耳中。
“患者大量失血,已经休克!准备a型血!准备a型血!”
夏桑就是a型血。
傅柏舟的心猛然一跳。
随即在心底否认,不,不可能是她。
他明明看到她只是被卡住无法动弹,怎么可能会失血过多?
他加快脚步往外走去,恰好,一个医生推着手术车从门口进入,另一个医生则跨跪在手术车上,正拼命给伤者进行心脏复苏。
一群医护迎了上去,傅柏舟再看不清手术车上的伤者。
傅柏舟脚步顿了顿,擦肩而过的一瞬,他还听见那急救的医生在嘶吼。
“心跳怎么突然停了!快换人上手!再上肾上腺素!”
傅柏舟收回目光,走向医院大门。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
傅柏舟脚步停在了雨幕前,他啧了一声,烦躁地点了根烟,给助理发信息让他开车过来。
烟刚吸了一口,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不耐地接起:“说了开车过来,你……”
话未说完,下一刻,一个压抑着悲伤的声音清晰刺入他的耳中。
“请问是夏桑女士的丈夫吗?”
傅柏舟不自觉攥紧了手:“……我是,什么事?”
“抱歉,夏桑女士因为车祸大失血,就在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中,话筒中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傅柏舟怔怔的,指尖的烟,骤然坠落在地,猩红的火光溅在雨水之中。
他猛地回头,快步往里走去。
手术床缓缓被推去太平间,急救医生沉痛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入他的耳中。
傅柏舟看着手术床上躺着的那具沾满血迹的身体,腿忽然就定在了原地。
他不敢走了,那个人是夏桑吗?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夏桑?他离开前明明仔仔细细看过她,明明就是擦伤,怎么可能会死?
他明明只是想给夏桑一个教训,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明明就要去找夏桑了,她怎么可能会死?
话筒里,医生不断喊着他:“你好,是夏桑女士的丈夫吗?请您来医院认领夏桑女士的遗体。”
傅柏舟一瞬不瞬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医生,他嘴唇一张一合,和话筒中的声音尽数吻合。
傅柏舟脑中轰轰乱响,他忽然快步走了过去,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抬手在医生惊讶的目光中,掀开了那块白布。
窗外的树叶,在暴雨中狂烈地摇晃。
太平间顶灯的光芒,闪动得让人眩晕,仿佛忽而是刺目白昼,忽而是黑夜阴影。
可他还是看清了,躺在手术台上,那个脸色灰败,失去了所有生机的人,不是夏桑是谁?
是夏桑,死的真的是夏桑!
傅柏舟怔怔地后退了一步,这一刻,胸口闷痛的仿佛连带着呼吸,都停止了。
周围的一切在他眼底,仿佛被定格慢放般,嘈杂的人声被扩大数千倍一点点传入他的耳中。
他死死盯着夏桑的脸,猛地伸手去抓夏桑的肩膀。
“夏桑!别装了,装病装够了,你就装死是吗?不是要离婚吗?现在就起来去离婚啊!”
闻声而来的保安伸手将他架开:“先生,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放开我!”
傅柏舟往夏桑走去,保安却死死拦在他身前,让医生将夏桑放入冰柜中。
他伸出手,却始终触碰不到一星半点。
明明夏桑就在他眼前,离他那么近,却又仿佛隔了无限远的距离,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桑一点点,被封存入冰柜却无能为力。
医生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逝者已逝,你别太伤心了。”
“伤心?”傅柏舟冷冷地道,“我一点也不伤心,我只是可惜,她不能活着接受惩罚。”
“是吗?”医生幽幽看着他的脸,“那你为什么流泪?”
傅柏舟一愣,伸手往脸上一摸,一片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