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越川愣了一下,有种浑身都顺畅的感觉。
他也轻轻笑起来:“新年快乐,云眠。”
……
现在是三月,费城的早春。
外面下着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
屋外寒冷而萧瑟,屋内的暖气却很充足,暖融融的。
窗户上起了一层白雾,好像这样就将外面的大雨隔绝在外一样。
在冷的时候,苏云眠总是感觉人很困乏。
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看文献,整个人昏昏欲睡,感觉电脑上那蓝蓝绿绿的线条在她眼里成了一团乱麻。
一通电话将苏云眠闹醒了。
她以为是菲利普斯教师,结果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陆时屿。
这名字熟悉又陌生,在繁忙的生活中,她完全没有工夫去想以前的那些事。
如今一看,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云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
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喂?什么事。”
对面的人没说话,却能听见偌大的雨声。
苏云眠心念一动,走到窗户前,能看见外面模糊的两个车灯光点。
她下意识地就把窗户打开了。
寒冷的空气吹进来,把屋内的暖气都吹散了些许。
苏云眠打了个激灵,看见靠着车站在雨里的陆时屿,这下是彻底醒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你来干嘛?”
电话里的雨声和屋外的雨声融合在一起。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陆时屿沙哑的声音。
“云眠,是我在后悔。”
……
徐越川家里办着一场小型宴会,庆祝研究项目阶段性完工。
架不住几位师兄师姐的热情劝酒,他和诺亚躲到了厨房抽烟。
诺亚忽然指着窗外,说:“嘿,chuan,那不是咱们的小邻居吗?”
徐越川也顺着窗口往楼下望去,看见苏云眠撑着把大黑伞,这时候已经被身前的男人弄得脱了手。
漆黑的夜中,借着路灯,他能看见苏云眠那张白得发亮的脸。
都很忙,他和苏云眠也有些天没见了。
苏云眠的表情很平静,和身前那个皮相优越的男人看起来是熟人。
男人上前一步,抓住了苏云眠的肩膀。
“嗯。”徐越川抽了口烟,挪开了目光。
诺亚惊道:“老天,那男人想干什么?!”
再一转眼,那男人竟然捧着苏云眠的脸,强硬地吻了上去。
徐越川没说话,心里也是一缩。
诺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习以为常地啧啧两声:“看来是情感纠葛。”
“漂亮的女人,没点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才奇怪。”
徐越川没了抽烟的心情,走过去把窗关上。
他面无表情地轻嗤道:“人情侣的事情,你不要管。”
徐越川重新加入了外面的派对,却留心到十来分钟后,对面门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响动。
其实他在意得几乎发狂。
十来分钟前。
楼下,苏云眠撑着伞,微微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陆时屿。
“陆时屿,你是特意来国淋雨的吗?”
她的话里没有攻击性,是真的觉得匪夷所思。
面前的陆时屿没穿正装,身上是件黑色的宽松衬衫。
头发有些长了,湿漉漉的,几乎把眼睛全遮住了。
嘴角的上火很严重,伤口没被人管过,像是隐隐往外渗着血。
能看出来这些日子他过得敷衍。
苏云眠没办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眼神,阴沉,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陆时屿也觉得自己这样匪夷所思。
国内好好的工作做不下去,脑袋一热就转了一趟飞机,千里迢迢地到了费城。
大雨天,不撑伞,在苏云眠的楼下站着,就为了见她一面。
甚至,打心里希望她回心转意。
一年多前,他曾说过叫她和自己解除婚约后别后悔,结果如今后悔的人成了自己。
陆时屿的喉结滚动,有些艰难地说:“我很想你。”
苏云眠扬了扬眉:“我知道了,谢谢。”
“我下来了,你也见到我了,现在可以走了。”
苏云眠不想与他纠缠,说完转了身,抬脚便准备走。
结果陆时屿湿漉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堪称强硬地将她转了过去,与自己面对面。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苏云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伞被他弄掉了,雨很大,温度又低,浑身湿漉的感觉叫苏云眠恼火。
“你和乔蓁蓁走得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在干什么?”
说完,苏云眠便想弯下身去捡伞。
她的不以为意叫陆时屿脑中那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扯住她的手腕,又欺身向前,捏着她的下巴,堵住了她的双唇。
苏云眠在不稳的脚步中感受到了唇上的压力。
两人之前两年多的相处中,陆时屿从没主动吻过她,更没有出现过如此激烈的情绪,让她整个人一时被亲蒙了。
他的力道很重,下巴上的手力道重,放在她脑后的手力道也重。
现在的强吻,让苏云眠抗拒无比。
她觉得不适,也觉得恶心。
陆时屿嘴角的裂口处渗出了鲜血,一时间,苏云眠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
她这才回过神,剧烈挣扎起来,却根本推不开身前的陆时屿。
苏云眠狠狠地咬了一下陆时屿的舌头,也只是让他停下了动作。
嘴里的血味变得更重了,她紧紧皱起眉头。
苏云眠狠了狠心,抬手摁住他嘴角的伤口。
陆时屿嘴角的裂口被彻底弄破了,血顺着他的下巴往脖子上流。
苏云眠睁着眼睛,直勾勾地跟他对视着,眼里满是愤怒和抗拒。
陆时屿被这样的眼神给刺到,松了力道。
苏云眠则抓住机会,狠狠推开了他。
“陆时屿,你少来发疯,很恶心。”
他脸上又是血又是水,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垂着头,低声说道:“以前,你从来都舍不得我受伤。”
苏云眠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弯腰捡伞:“你也知道是以前了。”
她本来撑着伞转身就想走,可陆时屿现在太狼狈了,让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订好酒店了没有?”
男人沉默地摇头。
苏云眠一哽,咬牙继续问道:“你下了飞机直接来的?”
他又沉默地点点头。
苏云眠觉得无奈,倒也不是心软,就是想着在异国他乡自己别和傻子计较。
她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上来吧。”
陆时屿跟在她身后,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苏云眠加重了语气:“你现在有求于我,就别做这种假设,你要做这种事考虑考虑你的前程,陆大律师,我们还没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关系。”
“我也不想你到时候生了病回去,把我俩的事闹得尽人皆知,那样很难看。”
说完,苏云眠没再管他,撑着伞自顾自地往前走。
如今她的态度叫陆时屿心里越发不好受。
可他又想,苏云眠还愿意关心自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不是吗?
两人一路沉默地上了楼。
苏云眠能听见自己隔壁传来热闹的喧哗声。
看来徐越川今天比自己潇洒很多,她之前还想着,今晚要是论文写不出来,便找他去取取经。
结果两人都有事情。
陆时屿也听到隔壁的动静,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这里隔音这么差吗?”
苏云眠拿钥匙开门,冷静地拿话堵他:“不用管,你只住一晚。”
门打开,屋内温馨的香气扑面而来。
陆时屿忽然有些难以抑制地鼻酸的感觉。
一年了,苏云眠的味道还被他记在心里,只是那间两人一同生活过的家里,再也没有了她的气味。
苏云眠从鞋柜里拿出男式的拖鞋,摆在门边。
“进来吧。”
陆时屿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你拿别人穿过的拖鞋给我穿?”
苏云眠闻言无语,吐槽一句:“大少爷,真没生活常识,独居女性必备,少疑神疑鬼的。”
被她挖苦了,陆时屿竟然觉得没有什么。
他跟着苏云眠往里走。
家里被苏云眠布置得很温馨,暖黄的灯光,暖色调的装饰物,连铺着沙发的软布都是可爱的图案。
她的风格一直没变。
苏云眠注意到他的视线,眯起眼。
“你身上全是湿的,别坐沙发,坐椅子。”
陆时屿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态度的确什么都没变,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沉默地坐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苏云眠先去洗漱台前漱了个口,将嘴里那些血腥味全部吐出去后,她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没管椅子上的陆时屿,径直进了房拿毛巾。
苏云眠先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脱了,又擦干了身体,换了件厚绒衣,才终于感觉暖和了点。
头发很湿,她取了条毛巾放头上。
客厅里,陆时屿闭上眼,身体疲惫,精神却是无比清醒的。
自己这二十多年,过得太过顺遂,家财、能力,天生便有,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
婚姻却起于老辈的一个约定,他一开始并没什么想法。
苏云眠合家里心意,也足够贴心体己,却太过平淡温柔了。
后来他见到乔蓁蓁,觉得她生动、活泼,就像注入他平静生活中的新鲜血液。
他不惜和另一个男人,苏云眠最好的朋友,争抢同一个女人,也想要保留那种明媚。
可直到苏云眠消失在他的生活中,陆时屿才发现,她毫无保留的感情是多么难能可贵。
看似是苏云眠追着自己跑,其实是自己早就离不开她了。
除了她,谁也没有办法给他家的感觉。
后来他总回锦园那个什么也没有的空荡的家里。
陆时屿有时候一闭上眼,好像就能听见她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砧板传来咚咚地切菜声,没多久,家里的洗衣机也运转起来,有轻轻的嗡鸣声。
再过一会儿,苏云眠便会切好水果,又用牙签插好,递到他嘴边。
她会说:“今天水果店的老板说桃子很甜,你试一下吧。”
苏云眠实在没有什么大小姐的架子,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可他应声睁开眼后,又发现什么也没有,面对的还是那个空荡的家。
这种落差感简直要让他崩溃。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想念竟然可以将一个人击垮。
分别快一年后的今天,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他也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订了机票来找她。
苏云眠从房里已经从房间里翻出一条全新的毛巾,走到他身前,递给了他。
“去洗澡吧,待会帮你订一套男装。”
陆时屿没接过,愣了一会儿,将身前的苏云眠抱住了。
她的腰身很瘦,能被他一手紧紧揽着。
陆时屿用两只手抱住了她,头贴在她的小腹上,能够听见她清晰的心跳声。
面前的苏云眠却很平静,垂着眼皮看他,没有多少抗拒,也没有丝毫温情。
“陆时屿,抱够了就放开。”
苏云眠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很淡。
一个人对于一段感情的抽离都有戒断反应,但她的已经结束许久了。
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时间点,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
而陆时屿的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没有想法帮助他慢慢走出来。
再宽容,也没有大度到能对伤害过自己的人给予多少温情,都还是往日里没完全消失的情分罢了。
面前的陆时屿却答非所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尾都有些泛红。
“苏云眠,我嘴巴好痛,真的很想喝汤。”
他这样子好脆弱,苏云眠有些漠然地想,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呢?
陆时屿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还是要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苏云眠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说道:“陆时屿,幼稚的事情少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要学会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
“我不想和你计较,不代表你没做错,我们的婚约已经作废了,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陆时屿声音低低的:“我真希望你能和我计较……”
苏云眠蹙眉。
她实在没有办法和他感同身受,也没有办法沉浸在他营造的悲伤氛围里。
她望向窗外,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不成曲调,很吵。
“我今晚本来是要看文献研究论文的。”
“你是律师,也知道时间宝贵,以后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苏云眠分明没说什么重话,语调也堪称平静。
可陆时屿却感觉自己整颗心被刺穿了。
苏云眠收回视线,垂眼看向陆时屿。
“以后,我这里不会再提供你的热水和毛巾,房间也仅此一晚。”
……
陆时屿终于进了浴室。
苏云眠感到身心俱疲,长叹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想给陆时屿订套衣服,却发现各大品牌店都显示着雨天停止定制配送服务。
本来想从通道走,苏云眠想了想还是算了,大雨天的没必要麻烦别人。
陆时屿发疯,要扯上别人加班,没这个道理。
苏云眠用头上的毛巾随便擦了擦,又把它挂在肩上,拉开了自家的房门。
她走到对面徐越川的家门口,敲了敲。
里面的热闹停了一瞬。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徐越川出现在她眼前。
屋内暖气很足,他穿着蓝色竖条纹的衬衫,这件衣服很显身材,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男人微微低着头,对她的来访有些惊讶。
“怎么了?”
一屋子同学都想一睹存在于诺亚口中的“徐越川的美女邻居”的芳容。
但门口那人高大的身形已经将外面的女人挡得严严实实。
屋内几人歪着头,从各种缝隙里只能看见她黑色的长发。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有些冒昧,但想借一套你的衣服……”
声音倒是很好听。
徐越川看见苏云眠嘴唇上还带着些血迹,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想起刚刚看到的——在那么大的雨里,她和那个男人的吻。
借他的衣服给她的男朋友穿?
见他没说话,苏云眠有些疑惑,还是说:“不方便吗?那我去问问别人。”
她转身就要走,被徐越川抓住了手臂。
“方便,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进了房。
这下挡门的走了,屋里沙发上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徐越川的邻居长什么样子了。
典型的东方美人,脸小巧,五官精致,细眉圆眼,美得毫无攻击性。
有几个人小声嘀咕:“原来chuan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
苏云眠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嗨,打扰你们了。”
诺亚相当热情地说:“有什么打扰的!要不要进来一块玩?”
她和诺亚碰过几面,比较熟,微笑点头示意了下。
“不用了谢谢,家里还有事情。”
刚好徐越川拿着衣服裤子出来了,诺亚想起刚刚看到的楼下的画面,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来得及表白呢,就发现人家有男朋友了。
他这兄弟也是死心塌地的样子,甚至愿意拿自己的衣服出来,啧啧。
苏云眠刚接过衣服,就听见身前的男人问自己:“你家有姜吗?”
她愣了一下:“没有。”
徐越川目光沉,声音也沉:“我去拿,淋了雨要喝些热姜汤。”
“诶……”苏云眠想说不用麻烦,人已经折返进去了,拉都没拉住。
男人拿着东西,很快又到了门口。
苏云眠手上拿满了,有些懵又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徐越川一双眼盯着她,沉沉问道:“我去帮你煮吧,方便吗?”
徐越川总想试探出一番答案。
苏云眠迟疑着同意了:“也好……”
见她松口,徐越川心里也莫名松了口气。
苏云眠不是没边界感的人,同意让自己去她家,是不是就说明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没什么。
如果真的是情侣,苏云眠怎么会让自己在男朋友在的时候去她家……
可是亲都亲了,这又算什么呢?
眼看着徐越川要走,身后有人叫他:“嘿,chuan,你就这么走了?”
徐越川回身关门,交代道:“你们先玩。”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又很快暧昧地哄笑起来。
“谁之前见过chuan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啊?”
有人模仿他刚刚的语气说“你们先玩”,又哈哈大笑:“面上装得很正经,其实邻居小姐一出现他魂就被勾跑了!”
两位主角站在苏云眠家门前,自然不知道隔壁屋里在笑些什么。
苏云眠没管,直接叫身边的人:“徐越川,钥匙,在我裤口袋里。”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徐越川的信任和熟络已经超越了自己对其他人。
这时,她自然也没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徐越川身形一顿。
直到他手上温热的体温从她腿上那条薄裤子,印到腿上,才发现自己说的这句话是有些不妥。
分明是可以让他拿一下衣服,自己来开门的。
好在徐越川什么也没说,没让她觉得更加尴尬。
进了房他才说话,看见那双男士的鞋,又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有男人在你家?”
苏云眠没觉得这声询问有异,抱着衣服往前走。
“嗯,前任发疯,从华国过来的,雨太大了,收留他一晚。”
“前任。”这两个字在徐越川舌尖滚了一下,“是前任还让他亲你吗?”
苏云眠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惊异地说道:“你看见了啊?!”
她就说,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淋了雨。
徐越川点头:“都看见了,从我家厨房的窗户,刚好能看见楼下院门口。”
苏云眠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
她下意识解释道:“家里安排的婚约,从前关系就很一般,现在我说要解除婚约,他就突然这样了。”
徐越川心里郁结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他轻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苏云眠见他站着没动,忽然想起自己家里唯一一双男式拖鞋已经给陆时屿穿上了。
她指了指地下,说:“你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一下,直接进来就行。”
徐越川走进来,发现他穿的是他在家里的拖鞋,也无所谓了。
苏云眠把衣服放到浴室门口,交代了句就出了房间。
之后,和徐越川两人一块进了厨房。
这不是徐越川第一次到苏云眠家,却是第一次到她家的厨房。
徐越川说不清这种新鲜的感觉,分明自己家和她家户型一样,还是觉得新奇。
就好像,是他又靠近了她一些一样。
这一年来,两个人交情不深不浅,仅限于课业交流、双方交换一下油盐酱醋或零食之类的小东西。
课业很忙,事情很多,他没想越界和苏云眠有什么。
一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很莫名其妙的是,每次出门的时候能碰见她,自己的心情就会很好。
给她发消息,会有些揪心地盼望她的回复。
有时候和她说话,都会想再靠近一些,让鼻间浅淡的香味再浓些。
搭档说他得了相思病,他嗤之以鼻。
直到今天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承认了,他的确嫉妒得发狂。
还没品尝到双向的爱意时,他就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苏云眠站在徐越川旁边,看他将姜切成片,又切成丝。
规整调顺,再配上他那双好看的手,当真赏心悦目。
以往都是她做饭给别人吃,还是头一次看别人给自己下厨。
苏云眠由衷夸道:“你刀工真好。”
“谢谢。”徐越川看她一眼,又笑了一下,“你每回做的东西也很香。”
“啊,是吗?”苏云眠愣了一下,“有机会给你也做一份。”
徐越川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好。”
所有材料下锅、加水,徐越川打开大火。
没多久,锅盖的出气口就窜出腾腾热气,苏云眠按开了抽油烟机。
身旁的男人却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炸起毛的头顶。
又顺着一缕发丝下来,食指指节从她的脸颊到下巴,若有似无地触过。
她头发很柔顺,头顶却容易翘毛。
苏云眠愣了一下,感觉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掠起一阵存在感十足的痒意。
她想,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干、干嘛?”
徐越川嘴角弯着,目光竟然说得上温柔。
“就是突然发现,两个人一块在厨房,我并不会觉得对方碍事。”
“是吗?”苏云眠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也得人合适才行。”
“是很合适。”
苏云眠自己是顺着他的话说,可听他重复一遍,又觉得这人意有所指。
她垂下眼,没搭话了,盯着透明的锅盖出神。
姜汤还没出锅,陆时屿先从浴室里出来了。
两人在灶台前站着,就听见身后那人带着怒气的声音。
“苏云眠,他是谁?!”
苏云眠倒没被他的怒气影响,向徐越川从容介绍道:“这是陆时屿,呃,我朋友。”
她又伸手,向陆时屿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我邻居,徐越川。”
徐越川点头接道:“嗯,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
陆时屿脸色更加难看,没接话。
两个男人都在打量着对方。
沉默间,姜汤的时间够了,锅子发出“叮——”的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苏云眠倒没觉得尴尬,弯下腰从消毒柜里拿出三个碗。
她又想到什么,抬起脸问旁边的徐越川:“你喝不喝?”
徐越川思考了一下,说:“喝吧。”
苏云眠装了三碗,摆上餐桌。
圆桌很好,她想,都不用纠结谁和谁坐一边。
陆时屿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相处和交流,心里难受得不行。
苏云眠对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没兴趣,招呼道:“快过来喝汤。”
陆时屿乖乖过去坐下了。
苏云眠觉得他这副温顺的样子相当稀奇,多看了几眼。
徐越川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继续喝汤。
屋内三个人的气氛再度浮现出一丝尴尬来。
半晌,陆时屿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他看向苏云眠,声音发冷:“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随便来你家里。”
苏云眠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请你注意,你也是别的男人。”
陆时屿的话又被她给堵了回去,心塞得紧。
他这一抬眼,自然也没错过徐越川嘴边好心情似的笑。
更堵心了。
见陆时屿消灭完姜汤,苏云眠赶他进屋。
“你睡我隔壁那屋,床单自己铺一下。”
陆时屿发问:“为什么不一起睡?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睡的。”
徐越川还在喝汤,没什么反应。
他想,蠢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苏云眠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苏云眠的态度则如徐越川所想。
她闭了闭眼,有些忍无可忍了。
“陆时屿,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再说些越界的话,就滚出去找酒店,不愿意正常相处,我们就当最好别见面的前任。”
陆时屿到厨房放了碗,沉着脸进房去了。
苏云眠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她收了碗,送徐越川出门。
门前,他垂眸看着苏云眠,说:“你和他,之前倒也不像关系一般。”
苏云眠动作不自然地一顿,拉开门。
“徐前辈,就算是你也没办法直接说出从前为爱飞蛾扑火,干得丢脸事情吧?”
徐越川走出去,淡声说道:“我不用说,没谈过。”
“……哦。”
见徐越川打开家门,苏云眠便准备关门。
没想到男人又回过头,和她说:“晚安,有问题随时叫我。”
苏云眠愣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回道:“好的,谢谢。”
徐越川笑起来:“进去吧。”
苏云眠有些晕晕乎乎地关了门。
回过身,她发现陆时屿在身后。
男人不知道站在后面多久了,脸色难看。
“你那个邻居,他对你有意思。”
苏云眠结结实实愣住了,又很快反应过来。
“那又怎样?这和你没关系。”
陆时屿的表情从生气变成难过:“云眠,你别那么狠心,总把我往外推……”
不管情绪如何变化,他心里的那份无力是不变的。
苏云眠却只觉得累。
“我再说一遍,陆时屿,我不打算和你有什么以后,以前的事情全都过去了,我不会回头,你也快些往前走吧。”
“明天一早,我希望你能从我家离开。”
苏云眠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同样的,对陆时屿来说,这样千里迢迢跑到异国他乡来追爱,已经是突破他底线和面子的事情了。
两个合不来的人,一切都已注定。
睡前,苏云眠的手机收到一则来自徐越川的消息。
“有事情及时找我。”
她知道这人是怕陆时屿晚上发疯,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苏云眠回道:“谢谢,我锁好门了。”
第二天苏云眠起了个大早。
不久后,陆时屿也起来了。
听见动静后,苏云眠从电脑前抬起头。
“你早餐想吃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陆时屿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苏云眠的下一句直接将他的幻想彻底击碎了。
“吃完就请你离开,记得订回去的机票。”
陆时屿感觉眼眶发热,面对苏云眠,他总是脆弱多一些。
他刚要说什么,就被敲门声给打断了。
苏云眠起身去开门,发现是徐越川站在门口。
他拎着两碗粥,说:“多买了两份,你需要吗?”
苏云眠忽然想到了昨天陆时屿说这人对自己有意思的话。
她挑眉:“特意多买的吧?”
没想到徐越川极坦然地一点头,说:“嗯,不想你做东西给别人吃。”
颇有些肉麻的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竟然觉得还好。
苏云眠笑着,回得意味深长:“这样啊,谢谢。”
早餐后,苏云眠从客厅的窗户看着陆时屿离开。
她没有去送他。
真是极其混乱的一晚,她想。
任何落日都只是落日。
谁也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去往另一个地方,到另一座山头找要看到的落日景色。
苏云眠喝了口热可可,移开了视线,也离开了窗边。
陆时屿似有预感,他在楼下抬起头,往苏云眠那个房间的窗口看去。
但也只看见了苏云眠从窗口消失的身影。
他终于能接受,以后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苏云眠的关切。
……
五月,费城的深春,气候宜人。
平平无奇的一天,苏云眠和徐越川在图书馆看文献。
她接到了许久没联系过的苏母的电话。
对于母亲,苏云眠的观感总是很复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楼道里接通了。
“云眠,你爷爷他病了,初步检查是肺癌,乐观的话……是早期。”
这话真像一记重锤,将苏云眠给说蒙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几次电话里,爷爷难以抑制的咳嗽声。
苏云眠没多想,只以为是感冒,叮嘱老人一定要好好吃药。
她顿时有些难以原谅自己,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徐越川向来对一些朋友有喜欢的人之后,那不值钱的样子嗤之以鼻。
没想到自己现在也这样。
苏云眠才去打电话一会儿,他就想见到她。
徐越川手里拿着根烟做伪装,去楼梯间找苏云眠。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女生通红的眼睛。
“你……发生什么事了?”
苏云眠一眨眼就掉下一滴泪来。
身前气息一热,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徐越川的外套上有一颗硬硬的纽扣,很冰,让她神志清醒了些。
她在他怀里闷声回道:“我爷爷,他生病了……我得回国一趟。”
徐越川帮苏云眠订了回国的机票,又陪她回家收拾行李。
苏云眠和菲利普斯教授请了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流泪。
那泪水像流不尽似的,一直有两行泪挂在脸上。
徐越川担心地问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苏云眠沉默地摇摇头。
她从不说要主动承接谁的情绪,也习惯不将自己的情绪倾倒给谁。
徐越川不好再说什么,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又情难自禁地亲了亲苏云眠的额头。
看见她掉泪,他总有要好好呵护她的冲动。
苏云眠动作顿了一下,也沉默地抱住了他。
出海关、转机,又是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苏云眠终于落地。
她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地往爷爷在的医院赶去。
老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阖着眼,在睡觉。
听见苏云眠进房的动静,很快清醒了。
老人有几分埋怨:“你这小孩子,听你妈妈乱说,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能有什么事呢?”
苏云眠强颜欢笑:“没事爷爷,我刚好有假期,回来陪陪你。”
爷爷的情况还算乐观,扩散程度不深,手术后要好好休养,随时观察情况。
几天后,医院通知了家属,给老人家安排了手术。
十来个小时的手术后,爷爷平安出了手术室。
走廊上的苏云眠和苏母都长舒一口气。
心里的重担落下,苏云眠闭上眼,感到了疲惫。
一旁,苏母迟疑地说道。
“云眠,你以后……和妈妈一起生活吧?”
苏云眠脸上还挂着泪,她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这不是苏母第一次说这一件事,每一次说,也都被苏云眠冷言冷语地拒绝了。
见她没说话,苏母再接再厉。
“有妈妈,有徐叔叔,有一个哥哥,还有你的亲弟弟,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不好吗?”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这话苏云眠脱口而出,却在看见面前女人脸上难过的表情时,又下意识地后悔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这样说,不过是出于弥补。
想要弥补上她自己的亏欠之感。
是她良心的不安,是她虚伪的见缝插针。
苏云眠有些恶毒地想,希望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如今二十来岁,她其实也能理解,当时母亲作为她个人的选择。
她先是女人,再是母亲。
不是出轨,也没有背叛,自然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可苏云眠没办法接受,自己为什么就被那么轻易地抛下了。
可她又比其他抛下孩子的母亲好了太多,竟然还会后悔。
爱吗?自己的母亲到底爱不爱自己。
她根本不知道。
可苏云眠却记得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块的时候,阳光是温暖的,空气里是烤箱中溢出来的面包香。
妈妈围着小狗围裙,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柔地说:“等等哦,等冷了再吃,不要把我们家小云眠的舌头烫掉咯。”
可她也记得,当年父亲出事之后,下的那场大雨是冰冷的。
没多久,母亲也跟着那个姓徐的叔叔走了,她追着车跑,风和雨也都是冰冷刺骨的。
五岁的她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也只能看着轿车消失在眼前。
可如今的她,面对自己的母亲,这个当年没多犹豫就抛下自己的人,面对她这个“一起生活”的提议,她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家”,一个陌生却令她向往的字眼。
时至今日二十来年,她一直想找到一个这样的归处,她甚至曾经希望和那么一个人组成一个家。
见她沉默,苏母踌躇地说:“云眠,妈妈知道这些年,是我亏欠你太多了……”
苏云眠打断了她。
“我再想想,我先回国把学业弄完再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现在的她,太脆弱,也太容易被这种情感乘虚而入了。
苏母难得听她松口,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好,好。”她连连点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回来再说也不迟。”
苏母下去办手续了。
苏云眠闭上眼,不久后听见脚步声,又在自己身边停下。
她睁开眼,竟然看见了本该远在费城的徐越川。
苏云眠心里好乱,看见他,竟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站起身来,还没说什么话,就被来人紧紧抱住。
“你爷爷没事吧?”
苏云眠的脑袋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说:“手术很成功。”
徐越川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发出一声叹息。
“苏云眠,我好想你。”
苏云眠没说话,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汲取他的体温。
很多次脆弱的时候,她也很想见到他。
“越川?你怎么和云眠在一块?”
苏云眠被这声惊动,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苏母。
徐越川早猜到了,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点了下头。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是邻居。”
苏云眠则从他怀里撤出来了,疑惑又怀疑:“他是……?”
苏母回答:“他是你徐伯伯的儿子。”
徐父知道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宽慰妻子说亲上加亲,以后更是一家人了。
……
几天后,爷爷清醒了,身体状态很好。
苏云眠终于可以放心回去,继续进修学业。
送两人上飞机前,苏母怕苏云眠口味不习惯,给她带了好些吃的。
苏云眠有些生硬地拒绝了:“我不用这些。”
看见苏母相当失落的表情,她忍不住解释道:“飞机上不好带这些,会被扣下的,还是等我回来再吃吧。”
苏母的脸又像一朵重新盛开的娇花一般,明媚了起来。
下午,苏母倚靠着旁边的徐父,流着泪送机。
苏云眠不知道是自己不解风情还是太不习惯如此的温情时刻,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波澜。
她准备进登机口,发现苏母还在看自己,她终于抬起手挥了挥。
“快回去吧,我们走了。”
看着苏云眠和徐珩川携手消失,苏母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徐父宽慰地拍拍自己妻子的肩膀:“放心吧,越川会照顾好云眠的。”
回费城后,两人相当自然地确立了关系。
徐越川早她一年毕业,顺势退了对面的房间,和苏云眠住到了一起。
退房的时候,房东说没想到自己这房子还促成了一段姻缘。
徐越川一边工作,一边做家庭煮夫,把苏云眠照顾得很妥帖,几乎要将她养成一个废人。
两年后,两人完成学业,一同回了国。
苏云眠和徐越川一起逛商场的时候,没想到遇见了陆时屿和他的母亲,旁边还站着一个模样很乖的女人。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便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云眠!”
没走几步,苏云眠被陆时屿叫住。
她和徐越川停住脚步,回过头看见陆时屿快步走了过来。
他急于解释:“云眠,我一直在等你回头。”
“你别等了,没有这个机会。”徐越川的脸比锅底还黑。
苏云眠看了眼旁边的徐越川,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陆时屿,伯母现在肯定很操心你的婚事,快回去吧。”
陆时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越川伸手遮住苏云眠的视线:“你再多看他一眼,晚上在我这儿肯定不会好过。”
苏云眠踹他一脚,又紧紧牵住他的手。
“好好,我以后都只会最喜欢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