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开坛。

    他只是在坛子周围,用文火,慢慢地,温着。

    一股更加醇厚、更加浓郁、被岁月和微火催化过的复合香气,开始缓缓地,从坛口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这一次,连二楼的马国良,都忍不住打开了窗户。

    也就在这时,文化局的赵兴邦副主任,像个最普通的顾客一样,走进了供销社。

    他没有去别处,径直,就走到了那个角落。

    他看着那口温在火上的坛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如痴如醉的表情。

    “对!就是这个味儿!”

    他一拍大腿,对着周围满脸好奇的百姓,大声说道,“这就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火炙醒酱法’!用文火的地热之气,去激发酱料最深处的魂!这就是活的文化!”

    他这一嗓子,如同一声惊雷。

    “文化”这两个字,从一个文化局副主任的嘴里说出来,那分量,瞬间就不一样了。

    人们看着那口土坛子的眼神,都变了。

    那不再是一口普通的坛子,那仿佛,真的是一件承载着“文化”的宝贝。

    第四天。

    江建国终于,开坛了。

    他没有吆喝,也没有叫卖。

    他只是用一把长柄的木勺,从坛子里,舀出那殷红油亮的辣酱,然后,用一张张干净的、写着“淑芬酱”三个字的牛皮纸,包成小小的三角包。

    依旧,不卖。

    “各位乡亲,各位大爷大妈,”

    他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朗声说道,“我江建国,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做吃的东西,凭的是良心。”

    “这几天,大伙儿都看着,我们这酱,是怎么做出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们不用。亏心的事,我们不做。”

    “今天,这第一坛酱,我不卖。我只想请大伙儿,替我,替我那早逝的、苦了一辈子的婆娘,淑芬,尝一口,评个理。”

    “要是觉得,这味儿,还对得起你们家里的灶膛,那从明天起,您再来捧场。”

    “要是觉得,这味儿,辱没了您,您当场,就把这酱,摔我江建国的脸上!”

    说完,他便让苏秀云和妇人们,将那一个个用牛皮纸包好的、还带着温热的三角包,亲手,递到每一个人的手里。

    人群,彻底沸腾了!

    他们抢到的,不再是一包辣酱。

    那是一份被尊重,一份被信任,一份能亲口“评理”的权力!

    第五天。

    天还没亮,县供销社的大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队伍,从一楼的角落一直排到了供销社门外的大街上。

    而【玉琼浆】那个高贵的柜台前,依旧,空无一人。

    马国良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那黑压压的、仿佛要将整栋楼都挤爆的人头,手里的搪瓷缸子,终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老农,根本没有进他设下的“笼子”。

    他只是,用最朴素的灶膛,请来了天下的人心。

    然后,用这天下的人心,当柴,点起了一把足以将他马国良,连同那高高在上的【玉琼浆】,都烧成灰烬的

    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