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一间暖气烧得过足、能俯瞰整个城市中心广场的涉外酒店套房内。

    地上的羊毛地毯柔软得能陷进脚踝,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微苦香气,与窗外那个灰扑扑的、充满了生铁与煤灰味道的八十年代中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林晚秋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

    她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从香港传真过来的报纸,和几张画着服装设计草图的纸。

    她没有看这些。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份由她安插在县城的眼线,用最朴素的信纸写就的、关于“建国食品厂奠基”的详细报告上。

    报告的旁边,还放着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像素粗糙,但依旧能看清那个如山般沉默的男人,和那个手臂上缠着绷带、眼神却愈发凶狠的疤脸汉子。

    “党员证破坏集体生产罪借力打力,反手为营”

    林晚秋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嘴里无声地、咀嚼着报告上的这几个关键词。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挫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棋逢对手的兴奋。

    “我真是越来越小看你了啊,我的好父亲。”

    她轻声自语,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海寒渊般的幽暗。

    疯了?

    烧钱?

    众叛亲离?

    那些传言,不过是他扔出来的一团迷雾,用来掩盖他真正的、致命的意图。

    他不是疯了。

    他是

    蜕皮了。

    他将那身充满了破绽、容易被当成靶子的“神明”外衣,毫不留恋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然后,他钻进了这个时代最坚固、最不容侵犯的乌龟壳里集体企业,党员干部,国家律法。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用“封建迷信”轻易打倒的莽夫。

    他变成了一条更狡猾、更凶狠、懂得如何利用规则来保护自己、甚至绞杀对手的

    披着外衣的巨蟒。

    林晚秋缓缓地,端起了桌上的咖啡。

    她知道,寻常的手段,对他已经没用了。

    再派地痞流氓去闹事,不过是给他送人头,让他借机立威。

    再用媒体舆论去攻击,他那身“集体企业”的红皮,足以抵挡大部分的明枪暗箭。

    想要杀死这样一条巨蟒,就不能从外部攻击。

    必须,从内部,从他赖以生存的根基上,将他彻底扼杀。

    他的根基是什么?

    不是那片地,不是那座厂房,甚至不是那些对他死心塌地的亡命徒。

    是他的“产品”。

    是他那引以为傲的、足以颠覆市场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林晚秋放下咖啡杯,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香港的号码。

    “霍先生,是我,晚秋。”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弱、温婉,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歉意,“我知道,上次婚宴的事情,给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向您道歉。”

    电话那头,传来霍振庭明显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警惕的声音:“林小姐?你你还敢找我?那个江卫国,他根本就是个魔鬼!”

    “不,霍先生。他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