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盖着乡政府鲜红大印的批文,像一道来自过去的赦令,又像一封发往未来的战书。

    它没有在江家那张老旧的八仙桌上停留太久,便被苏秀云用最干净的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起来,藏进了她贴身的口袋。

    从这一天起,这叠薄薄的纸,就是她的胆,是她的龙骨。

    江卫国手臂上那片狰狞的烫伤,也在以一种缓慢却又坚定的速度愈合着。

    他没有用任何灵泉之力,甚至没有敷草药。

    他就任由那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在空气中结痂,脱落,长出粉色的、带着褶皱的新肉。

    他需要记住这种疼痛。

    这疼痛,远比不上前世孙女病死他乡的万分之一,却足以时刻提醒他,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比在刀尖上行走,更加谨慎。

    半个月后,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

    在那片被封条封了许久、早已成为县城笑柄的废弃养猪场工地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没有剪彩,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个乡干部前来站台。

    江卫国就带着孟山、阿虎、疯狗,以及他用重金从十里八乡招来的二十多个精壮汉子,在工地的正中央,点燃了三挂一万响的大地红。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弥漫的硝烟中,江卫国脱下棉袄,露出了那条还留有狰狞伤疤的右臂。

    他拿起一把崭新的工兵铲,走到工地的中心点,对着脚下那片冰冷坚硬的土地,狠狠地,挖下了的介绍信,和孟山一起,跑遍了县里所有的建材站和物资局。

    然而,她得到的,除了推诿,就是白眼。

    “没指标。”

    “厂长的亲戚都还排着队呢,你们一个村办的小破厂,急什么?”

    “想快点要?也行。去跟我们刘科长谈谈‘感情’吧。”

    一个管批条的小干部,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秀云那日渐丰腴、初具风韵的身段。

    孟山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杀意。

    苏秀云却拉住了他。

    她想起了公公的话,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的弱女子。

    她学着公公的样子,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给对方递上一包“大前门”,然后带着孟山,离开了那间令人作呕的办公室。

    一连三天,一无所获。

    夜里,苏秀云坐在油灯下,眼圈又红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世上还有比拳脚更伤人、比贫穷更磨人的东西。

    江卫国看着她那份详细的“碰壁笔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转头,看向窗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孟山,李卫东家,住在哪?”

    第二天,江卫国独自一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布包,敲响了县公安家属院里,一户普通人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李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