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延昏迷了一会儿，苏醒时，躺在大堂的休息区。\n秘书在一旁。\n“董事呢。”他沙哑开口。\n“我亲自送出门，又给保利俱乐部的老总打电话，四位董事的消费记在沈公子的账上。”秘书斟了一杯水，服侍他吃药，“您是急火攻心，我买了祛火药。”\n他接过水杯，“保利老总是大斌吗。”\n“是。”秘书汇报，“沈承瀚的发小。”\n傅时延在包间一听董事们议论保利俱乐部，便猜到和自己的圈子有关了。\n开会所不是开酒吧，酒吧讲究有钱，富二代、明星都有资格开，会所讲究有势，老总的背景是黑的、白的、红的‘三道合一’，起码认识其中一条道的朋友，生意才干得下去。\n会所‘掐架’、‘抢资源’，道儿越多，越熟，胜算越大。\n大斌和沈家是世交，和李氏家族关系一般，沈老太爷在南方混得排面大，以沈家为中心，联络了七、八个大家族，李家属于老二，大斌家属于老三。\n按家族排序，大斌喊傅时延‘二哥’。\n假如傅怀峰还在职，他绝不和大斌来往。\n毕竟，保利俱乐部在傅家地盘上，容易误会傅家是保护伞。\n“你通知大斌，我周末去一趟。”\n秘书点头，“程嘉兴的人间天堂和保利俱乐部一街之隔，娱乐场所的腌臜内幕，洗钱渠道，同行多多少少挖得了底细。”\n傅时延掂量着药盒，陷入沉默。\n“您不找笙儿小姐吗？”秘书试探。\n男人仍旧沉默。\n“笙儿小姐大概率是住酒店——”\n“她没住酒店。”傅时延笃定，“入住需要身份证登记，她清楚，我可以找到她。”\n秘书沉默了。\n“流掉孩子，检举傅家，她二选一了。”傅时延只觉得五脏六腑拧作一团，撕碎，焚烧，化为灰烬，“她心里的结，解不开。她怀疑我父亲自保，诱导了她父亲自杀，她嫁给我，为傅家生儿育女，她对不起文家。总要报了两家的仇，消除负罪感。要么，灭了傅家唯一的血脉，要么，报复我父亲一次。”\n大堂烟火气浓，他面色苍白，刹那，削瘦了一圈。\n失了魂，落了魄，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n“这世上，无人比您了解笙儿小姐的难处了。”秘书话锋一转，咬牙切齿，“程嘉兴歹毒狡诈，利用笙儿小姐对生父的感情，借刀杀人，迫害傅家！”\n傅时延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n一口浊气裹着黏血，喷吐而出。\n他拿帕子堵住唇，呼吸间，是腥味，“让沈承瀚在李氏集团暂代董事长一职。”\n秘书晓得，这段日子傅时延太累了。\n对付耿家，算计华家，镇压李家，进攻程家，维护傅家，又逼得傅夫人对外给了笙儿小姐名分，悄悄怀上孙辈\n他一个人，一副身体罢了。\n劈了八份，熬垮了。\n加上笙儿小姐的重重一击\n他恼，又恼不得。\n笙儿小姐为父报仇，他不也一样包庇了生父吗。\n人性与情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n“傅董去医院吧。”秘书担忧。\n傅时延一言不发，一步步往大门走。\n\n文笙在黎诺的出租屋住了一夜。\n同学们马上大四了，家里有人脉的，各大企业提前占了岗位，不上课了；没人脉的，奔波投简历、面试实习，大部分也谈恋爱了，基本不住校。\n黎诺和一个外国语大学的小姑娘合租，小姑娘在酒吧兼职dj，寝室十点锁门，回不去，所以租房。\n翌日一早，黎诺睡懒觉，文笙起床洗漱，在阳台录了视频，连同录音笔呈交到市里，实名举报。\n她在办公大楼待到黄昏。\n五点钟。\n院子里泊了一辆公家牌照的红旗h5，两名调查组人员带着傅怀峰下来。\n文笙走过去。\n跪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n傅怀峰愣了一瞬，恳求为首的组长，“老温，我女儿在，我陪她说说话。”\n老温\n那支录音笔，文笙反反复复听了无数次。\n傅怀峰与老温之间不和睦，当年，负责调查文衡波的组长也是老温。\n“哪有时间啊？”老温不同意，“老傅啊，咱们不是吃饭闲聊，是办公！”\n“我女儿怀孕了。”傅怀峰继续恳求，“天气热，万一在这里流产了，老温，我败了，我儿子没败呢。”\n老温兀自斟酌，傅时延是个硬茬子。\n一挥手。\n下属松开。\n傅怀峰风风火火跑了几步，“笙儿，起来吧。”他佝偻着腰，拉她，“石砖硌得膝盖疼。”\n文笙磕头，趴得更低，抑制不住啜泣。\n“笙儿，你做得对。”傅怀峰由衷地如释重负了。\n这桩陈年往事，压在他心头，已有八年。\n他从未去祭拜过文衡波，也从未去探病过文母，甚至每每瞧着笙儿的面孔，与文衡波有三分相似，与文母有七分相似，他形容不出的折磨。\n一辈子清廉光辉，仅有的污点，犹如烙铁，烫着他。\n文衡波坑了他，他也坑了文衡波。\n倘若早一点悬崖勒马，不纵容，不徇私，文家不至于家破人亡，他不至于背负了孽。\n如今，他没有勇气亲手摧毁的，笙儿帮了他。\n“衡波留下录音，嘉兴也指责我，你揭发叔叔，叔叔不生气。傅家收养你，一则是愧疚，二则，因为你有情义，有孝道。”\n他蹲下，擦拭文笙的眼泪，慈祥，和蔼，“如果你贪图享受，昧着良心保全傅家的权势富贵，连亲生父亲都不管，我怎么相信你教育好傅家的孙儿？又怎么相信我们这八年的父女情分呢？”\n文笙呜咽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的颤抖。\n“我不在意孙儿是不是成大器，我在意孙儿是不是明事理，懂得对与错，善与罪。笙儿是孙儿的母亲，是孙儿的第一任老师，傅叔叔欣慰，孙儿会是一个好孙儿。”\n她崩溃，扑在傅怀峰怀里，嚎啕大哭。\n“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生下傅家的孩子，当作什么没发生。爸爸自杀前，最恨傅叔叔，妈妈一定也恨”\n“叔叔知道。”傅怀峰抚摸着她后背。\n“我替文家检举了傅家爸爸不怪我了。”\n“他不舍得怪笙儿，傅叔叔也不舍得，笙儿是好女儿。”傅怀峰笑着，眼眶红了，“心里的结，解开了吧？踏踏实实地生下孩子，嫁时延傅叔叔对不起你。”\n文笙软趴趴跪着。\n两名调查组人员将傅怀峰带入大楼，消失在门内。\n又一辆车驶入院子。\n鸣笛。\n黑色的红旗l9，闪着灯。\n暮色尽头，车窗降下。\n露出男人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