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回京的我刚迎出大门。
就看到他匆忙地奔向一旁的少女。
府门外,漫天飞雪,盛樱一身青衣薄衫瑟瑟发抖。
跪地的身姿像一株翠竹,眼神分外坚毅。
“求将军为我父亲伸冤!还我父亲公道!”
一行热泪滚滚而下,直接流进了江郁心里。
看着他不顾门前等待的妻子。
转而抱着晕倒的盛樱与我擦肩而过。
我心头一动。
完了!因情乱智,这夫君要不得了……
1、
我走进客房的时候,盛樱还没有醒来。
江郁正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
见我来了,他赶紧欲盖弥彰地起身。
“清溪,这是我回京途中遇到的姑娘。
“就这么一个人,衣着单薄地冒死拦路。
“说要请我为她父亲伸冤。
“一个弱女子能有这般勇气,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看……我们要不要先将她留在府中?”
我面上并无异常,心中却是止不住冷笑。
人都抱回来了,这会儿说这些给谁听?
难不成我反对,他还能把人抱起来扔出去?
我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都听将军的。”
无视江郁如释重负的表情,我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去看望盛樱。
皮肤白皙细嫩,头发乌黑浓密,一双手略有些红肿,但一看就是没有做过粗活的。
她身上的衣衫虽然单薄,但用料考究。
不难想象被寒风吹动衣裙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动人。
这般养尊处优的姑娘,不可能买不起棉袍。
她不穿,便是别有用心。
我温柔地上手帮盛樱理了理头发,状似无意地与江郁聊天。
“将军,你是在何处遇到这位姑娘的?”
江郁愣了一下,但没有说谎。
“在入城之前,她就跪在城外十里处。
“清溪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城外十里,至多两个时辰就可以步行入城。
只要进了京城,京兆府也好,都察院也好,她胆子这么大,甚至可以找上大理寺。
可她偏偏选择在城外拦住了率队回京的江郁,这就很有意思了。
我起身走到江郁身边,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出了房间。
“将军,我斗胆猜测,这位姑娘的父亲可能是军中之人。
“她能找上你,起码说明她对军中品级是有几分了解的。
“且她父亲任职的军队应该离京城不远。
“近日军中动作最大的,莫过于红枫郡的冀南守备军一案。
“将军,有些事既然尘埃落定,便不宜再起波澜。”
江郁面色微变,看向我的眼神明显冷了几分。
“清溪,你总是这样,看似清醒聪慧,实则不近人情。
“那位姑娘还未开口求助,你倒是把路都堵死了!
“你别管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2、
调查结果出炉的时候,江郁终于感到了一丝尴尬。
盛樱的父亲被卷入的,正是之前的冀南守备军一案。
当初盘龙涧的军器局奉命往冀南守备军中运送了一批兵器。
冀南守备军接收之后便顺手封存。
三年后,守备军要肃清青芒山匪患,便启用了这批兵器。
这才发现其中好多刀剑早已锈迹斑斑,根本不能使用。
事情便在此时闹了起来。
军器局坚称自己运送出去的兵器是好的,是守备军保存不利。
守备军自然不认,咬死了是军器局的东西有问题,粗制滥造,别有用心。
双方各执一词,直接把这件事闹到了御前。
最后陛下钦点兵部与大理寺联合侦办,以示朝廷公允。
一番折腾之后,便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顺道处置了一批经手之人。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盛樱泪盈于睫,却坚持昂着头直视江郁的眼睛。
江郁眼中的关切与心疼连我都看得分明。
不过眼下重要的已经不是他们二人是否生情。
“盛姑娘,这冤情……你怕是洗不清了。”
盛樱立马转向我,眼神里的破碎与委屈也变成了仇视。
“为什么?我父亲只是负责军需,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凭什么我父亲要被判流放,枉死在苦寒之地……”
江郁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而是和盛樱一起看向我。
我知道,他想把得罪人的话交给我来说。
无所谓,我又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把话说清楚也好。
“盛姑娘,你也说了,你父亲负责军需。
“那兵器从接收到入库,他本该一一查验清楚。
“结果他并没有,而是听从上峰随口的一句吩咐,就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无论此事到底是哪方之责,你父亲都难辞其咎。
“他被判流放,也是依据国法,何冤之有?”
盛樱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一般。
“此事明明应该严查幕后真凶!
“他们推我父亲出去,分明是拿他做替死鬼!
“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公理!我一定要为他讨个公道!”
我轻叹一口气,终于意识到盛樱只是被情绪所困。
她并不在意真相,她只是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肯认下罪臣之女的身份。
我转头直接看向江郁。
“将军觉得呢?”
江郁怔了一下。
“呃……此事结论模糊,确实是朝廷没有彻查清楚。”
我不知道江遇是真的看不明白还是装傻。
但我们夫妻一体,休戚与共,我不想让这件事给我带来麻烦。
“盛姑娘,我索性与你说得清楚一些。
“此事朝廷不是不能查清楚,而是没必要查清楚。
“结论虽然没有全然对你公布,但陛下的处罚却是公允的。
“军器局与守备军各为其主,不过是借此事互相角力。
“但确实双方都有错处,所以各自都得到了陛下的敲打。
“这件事说到底也就值这些,朝廷不会为了洗白你父亲,而把两边的掌权者全都拉下水。
“你明白了吗?”
盛樱失魂落魄,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不,不……我不能接受。
“他们凭什么牺牲我父亲,我一定要还他公道。
“即使告到御前,我也要还我父亲清白……”
话不投机,我直接起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而江郁并没有跟出来。
3、
此后几日,江郁陪着盛樱的时间越来越长。
府中进进出出的都是他军中同僚。
我便知道,他们还是没有放弃为盛樱的父亲翻案。
男女之情,向来如干柴烈火,既然起了,便轻易灭不掉。
我对江郁的感情还没有痴狂到与其他女子为敌的程度。
比起提防他移情别恋,我更关注重启守备军旧案会给婆家和娘家带来的影响。
为求稳妥,我还是回了娘家一趟。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父亲和兄长,请他们帮忙调查幕后真相。
我想知道这件事最终会触及谁的利益。
半月之后,大哥把我叫回了娘家。
看着他一脸严肃,我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让江郁别查了,这件事不是他能深挖的。”
我微微蹙眉,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大哥深深看我一眼,点了点头。
“江郁那小子怎么回事!论起对时局的洞察还不如我妹妹一个女子!
“算了,大哥干脆跟你说清楚。
“你自己判断要不要告诉江郁。
“冀南守备军这些年不干净,借着更新军备之名往自己口袋里贪了不少。
“而这次盘龙涧的军器局是故意给他们送了些破铜烂铁。
“赌的就是他们根本不会仔细检查。
“军器局这边……有太子殿下的授意,明显是要整治对方。
“至于守备军,则是与德嘉贵妃的娘家有关。
“守备军在最后时刻松了口,不再作闹,也是避太子锋芒,不敢把此事闹大。
“事关储位之争,根本就是一滩浑水,谁蹚进来谁沾一身腥!”
我生于京城权贵之家,太明白这种龙争虎斗的杀局威力。
这种情况下,是非对错都不重要。
被卷入棋局的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功臣,要么是弃子。
“我明白了,大哥放心,我会同将军说清楚。”
但我到底还是高估了江郁的理智,低估了他对盛樱的感情。
面对我的苦口婆心,江郁不为所动。
“清溪,盛樱不是你,她不懂得这些阴谋算计、人心诡谲。
“她只是敬慕自己的父亲,想为他讨个公道而已。”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自盛樱入府之后,江郁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将军,恕我直言,盛姑娘所求的公道她根本讨不到。
“即使将军倾尽全力帮她,你们也无力为她父亲脱罪。
“一来,她父亲并不冤枉;二来,此事也追不到幕后真凶。
“你在此时给了盛姑娘翻案的希望,最后她只会更加失望。”
江郁看了我一会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防备疏离。
“你……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即使最后不能为盛姑娘的父亲翻案,我也会把道理与她说清楚。
“盛姑娘聪慧果敢,她自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多说无益,我点点头起身就走。
就在即将离开书房的一刻,我听见身后传来江郁冰冷的声音。
“清溪,你总以为自己聪明过人,便想着替别人做决定。
“你知道吗?你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讨厌。
“我怎么早没有发现你如此自私!”
我手指轻颤,但还是坚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4、
从那日开始,我和江郁开始冷战。
我不知旁人家的妻子被夫君斥责自私会作何感想。
反正我是不会自省的。
我出身高门,生来尊贵。
我父亲是两朝元老,兄长是柱石之臣。
我母亲是国公府嫡女,长姐是宫中宠妃。
旁人家的女孩学的是《女则》《女诫》。
我识字都是被我父亲抱在腿上用的《资治通鉴》。
我知道江郁说我自私不是因为我真的德行有亏。
而是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对比。
他迷上了单纯莽撞的,自然就会觉得我心机深沉。
他享受旁人的崇拜依恋,当然要污蔑我自视甚高。
只是通家之谊、结发夫妻,我与江郁的关系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既然断不了,我就得想办法帮他擦屁股,不然连累的终究是自己。
对于我的突然到访,盛樱明显有些慌张。
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与江郁的关系已经越界,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我。
我笑着走到她身旁坐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些时日,将军已经尽力为盛姑娘奔走。
“只是你也看到了,事情毕竟牵扯多方利益。
“也不是他一个五品宣威将军能轻易推翻的。”
盛樱微微低下头。
“是,将军已经尽力了,我都看在眼里。”
我趁热打铁,拿出了十分的诚意。
“盛姑娘,恕我直言。
“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你父亲终究已经入土为安。
“比起翻案的结局,盛姑娘的前程倒是更为重要。
“你当初孤身一人入京,想来已是无人可依。
“我想着,你既然求到了将军面前,这便是你们的缘分。
“若姑娘不弃,等此事了了,姑娘可愿留在将军府?”
盛樱一愣,抬起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只能犹豫着开口。
“若我有意替将军聘姑娘为贵妾,姑娘可愿屈就?”
盛樱脸色骤变,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江夫人!你未免欺人太甚!”
盛樱说完,起身就跑了出去,留我一人呆坐原地,一头雾水。
不是!他俩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府内府外早已流言纷纷。
怎么我要给她一个名分她反而不愿意了呢?
后来听说盛樱主动找到江郁大吵了一架。
“盛姑娘说,若将军存着折辱她的心思,不如明说。
“她就是一头碰死在咱家大门口,也绝不给将军做妾!”
侍女向我提起这些的时候,言语间的不屑简直要溢出来。
我正困惑盛樱的心思,江郁就找上我兴师问罪了。
“沈清溪!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冰雪聪明,也确实不懂这些痴男怨女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呃……将军,我这是好意啊。
“盛姑娘孤苦无依,她留在咱们府中,日后不说锦衣玉食,起码能安稳度日吧?”
江郁的火气比刚刚小了一些,但也没给我好脸色。
“你怎么能让她做妾?”
我还认真反思了一下,难道盛樱真的不想给江郁做妾?
“这……或许是我想差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等此事过去,便在下属中选一合意之人迎娶盛姑娘吗?
“如此也好,咱们府上给她准备一份嫁妆,定叫她体体面面地嫁人。
“你放心,我明日便去同盛姑娘道歉。”
江郁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呆愣半晌,终于恍然大悟。
“江郁!你不会是想要停妻再娶吧?”
5、
江郁被我问了个猝不及防。
但他没有。
没想到我的退让,倒成了江郁眼里的理所应当。
罢了,只当是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这个混沌脑子的夫君毕竟是自己选的,少不得我亲自来提点。
几日之后,我瞧着江郁清醒了几分,便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我把沈家地位,江家颜面,京城风向一一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江郁。
没想到最终只换来了他的不耐烦。
“说到底,你就是容不下樱儿!
“沈清溪,我以为你高门大户出身,应当知道如何做贤妻良母!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气量狭窄!
“你也不必拿这些大道理来唬人,不过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善妒而已!”
看着江郁决绝离去的背影,我倍感无力。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怀疑江郁了,我只怀疑当年的自己。
到底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会为自己选择这么个夫婿?
不过好在我还知道如何止损。
江郁为情惑智,刚愎自用。
乱局当前,他迟早会闯下祸事。
我不求能跟着夫家飞黄腾达,但也决不能容忍被对方拖入泥潭。
我的亲姐姐和外甥女还在宫中呢,我不能让这对糊涂秧子害了我的任何亲人!
想清楚一切之后,我当天便收拾行李回了娘家。
而江郁得了消息,却只觉得我在闹脾气。
6、
大哥见我回府,还以为我是同江郁吵架了。
直到他问明白来龙去脉,当即便要去找江郁算账。
我一把拉住哥哥的衣袖。
“大哥,多说无益,我并不想横生枝节。
“即使江郁此时放弃为盛姑娘的父亲翻案,我也不想同他过下去了。
“你都看到了,江郁固执短视、一意孤行。
“我这些日子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与他说了。
“可他却只听自己想听的,坚持认为这是我对盛姑娘的嫉妒。
“江家兄长在洪州任职,原本就是风急浪涌的险要之地。
“一着不慎,江家可能随时跌入深渊。
“如此危局中江郁不想着谨言慎行,一心只有儿女私情。
“大哥,江郁实非良配,而江家,也已如履春冰。
“是时候割席了。”
兄长回握住我的手,沉默良久,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
半晌,父亲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那江家小子终究配不上我儿,便按你妹妹说的做吧。”
数日后,沈家老夫人病重。
沈家遍寻名医,老夫人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好转。
关键时刻,京郊白塔寺的大师给指了条明路。
需膝下儿孙有一人常伴佛前,方能解老夫人此时之困。
沈家嫡幼女沈清溪主动请缨,入庵堂清修,为祖母祈福。
为免耽搁江家的少将军,沈家主动提出和离,让贤退位,请江家另娶。
这件事表面上沈家做得无懈可击,给足了江家颜面。
但京城众人谁也不是傻子。
两府在此时和离,必然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矛盾。
沈家宁可送女入庵堂也要离开江家,看来这江家内宅实在是有几分不简单。
我与江郁和离,必然会惊动江家长辈。
江郁的祖父身体不好,江郁父母至孝,一直都陪着老人家住在京城之外的庄子上。
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与江郁已经签下了和离书。
江父把江郁叫到跟前询问,江郁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反正我家已经给编好了理由,他不用白不用。
可怜江家长辈错失了唯一挽救的机会,等他们再得到信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郁虽然爱慕盛樱,但一开始也没想着要与我和离。
毕竟我这种门第的千金对他的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有我坐镇京城的江府,江郁便事事不用操心。
可事情闹到这般局面,江郁不仅不觉得对不起我,反而指责是我小题大做。
他认为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
况且盛樱无依无靠,他想给对方一个平妻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她。
横竖江家依旧是我当家,盛樱也不可能越过我去。
他始终就想不明白,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眼见着没了当家主母的江家开始显出乱象,江郁就更生气了。
于是在我们和离的一个月之后,江郁高调宣布要迎娶盛樱。
京城舆论哗然,江家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7、
我在自家安排的清静院落中看书,侍女突然送来了江家的喜帖。
我几乎可以想见江郁亲手让人把这东西送到我家时的嘴脸。
我正尴尬地不知如何评价,大哥就急匆匆来了我的院子。
“溪儿!你看到了吗?江郁疯了!”
我哭笑不得。
其实在我的预想之中,江郁肯定会迎娶盛樱的。
只是不该这么快,更不该如此高调。
原本两家和离的风波也才刚刚过去。
江郁这么一闹,傻子都知道当初沈家为何执意要接回女儿了。
再婚之后,江郁与盛樱确实过了一段恩爱缠绵的甜蜜日子。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京城权贵的圈子。
盛樱在江家当家都捉襟见肘,更别提代表江家出席各种场合。
每到这时,都有人话里话外把她与我进行比较。
时间久了,盛樱便开始拿着这些跟江郁闹。
她坚持认为人们看不起她,都是因为她父亲的冤案。
只要她洗白父亲的身份,她也是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与江郁没什么不般配的!
反倒是江郁,之前拿着我不帮忙筹谋来骂我冷血无情。
可他同盛樱成婚之后,也不再提她父亲一事。
看来当初也不是真心相助,不过是借机调情,别有用心罢了。
盛樱见江郁实在指望不上,便开始自己努力。
倒还真让她从江郁的书房中翻找到了一些此事的调查结果。
盛樱自认找到了铁证,立誓要干一票大的。
当我知道盛樱做了什么的时候,当即起身,朝着江家的方向拱了拱手。
当初是我低估她了!这姑娘确实有几分悍勇!
盛樱拿着那些证据敲响了登闻鼓!直接将此事上报天听!
朝野震惊,物议沸腾!
听说陛下当时的脸色十分精彩,沉默许久,才开口夸了江家两句。
但事情已经闹起来了,陛下也不好置之不理。
于是命兵部和大理寺重启守备军物资一案,定要还盛樱和天下一个公道。
不出意外,江郁当晚就和盛樱大吵了一架。
连江家父母都连夜赶回了京城。
此后好几日,都没有人看见江郁出门。
江家的下人偷偷跟我的侍女八卦,他是被打得不能见人了!
对此,我只能含蓄地表达——活该!
一个月之后,调查结果再次公布。
之前的结论没错,惩罚力度也合情合理。
大理寺尤其重点公布了盛樱父亲在这件事中的所作所为,真是扒得底裤都不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一点都不冤。
那些年靠着掌管军需,不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捞了多少好处。
最后判个流放,都算陛下皇恩浩荡!
判斩立决都不冤!
盛樱妄图翻案的想法彻底落空,这回她再怎么折腾都没用了。
普通百姓能把这点事闹到御前,她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这都不认,就只能下去请阎罗断案了。
8、
御前鸣冤之后,江郁的糊涂脑子终于难得清醒了几分。
当初我苦口婆心的那些叮嘱,他此时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
江家已经被京城的核心圈子渐渐冷落排斥。
连江郁的上峰和同僚都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倒不是因为盛樱大闹一场丢了江家的人。
而是守备军一案重审,无疑得罪了两大幕后真神。
万幸结果是维持原判。
我都不敢想若是再挖出点什么秘辛,江家人能不能活到案件审结。
盛樱求告不成,反而成为全城笑柄。
她一腔怨恨无处发泄,干脆全怪到了江郁身上。
如果不是当初江郁把调查结果藏起来,而是开诚布公地与她交流。
她又何至于把这件事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原本恩爱和睦,携手对抗世界的小夫妻,就这么彼此怨恨起来。
江郁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眼见与盛樱离心,倒是想起我的好来。
还托人往我家里送了不少礼物,希望我能回心转意。
那些东西都没进我的院子,在大门口就被我大哥扔了出去。
就在江郁打算继续死缠烂打的时候,江郁的大哥出事了。
我之前就与兄长说过,江家大哥身处洪州要职。
那地方风高浪急,官场水深。
自来能全身而退的都是在京城有着强大靠山的。
当初江家敢送长子到洪州赴任,就是因为有我父兄坐镇京城。
如今两家利益解绑,江郁又同时得罪了太子和德嘉贵妃。
江大哥被拉出来祭旗也在我意料之中。
“洪州港的官员无所谓清廉,只看是否有实力。
“江大哥……怕是凶多吉少。”
我大哥难得严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世家大族向来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江峰也算谨慎稳妥,只可惜,没有个好弟弟。”
虽然闯祸的是江郁,但他肯定不够资格为他大哥奔走。
江家伯父来找过我父亲几次,因着两家情分,我父亲索性把事情利害挑明。
江家伯父痛哭一场过后,便再也没有登门。
我原想着江家折了长子,这教训已经足够深刻。
可偏在此时,江家老宅那边霸占土地,强征民田的事也被人捅到了都察院。
完了!看来这次是两大势力同时出手了。
江家终究是在劫难逃……
9、
半月之后,江郁还是求到了我面前。
尽管大哥并不愿让我见到他,但禁不住我自己想做个了断。
看着眼前憔悴枯槁的江郁,我突然觉得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已经恍如隔世。
“清溪,你过得好吗?”
我还没说话,江郁自己就苦笑一声。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你向来是能把日子过好的人,不像我……”
我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日子总是人过的,当年江家先祖也是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上来的。
“如今你只是暂时不顺,看开些。”
江郁低垂着头,声音沙哑。
“不是的,江家先祖艰苦,是时运不济。
“而我生来便什么都有,是我自己不知珍惜,胡作为非。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要是我当年听你的,没有被盛樱蛊惑,跟着她胡闹。
“我家现在也不会……”
“江郁!”
我开口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伯父伯母膝下只有你了。
“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江家便真的没有未来了。”
江郁没有抬头,我看见他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清溪,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我不该来打扰你,但是我已经吃过太多亏,没办法再相信其他人。
“只有你,我知道只有你不会害我……
“我想求你……帮我指条明路……”
我相信江郁此刻的诚意,也确实不忍心看见他就此沉沦。
“江郁,离开京城!
“你是武将,离开京城,你便可以不被这里的利益阵营所裹挟。
“军中只论军功,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天地。
“只要你凭军功立身,日后回京,自有你一番说法!”
江郁猛然抬起头看向我,那眼神一如当年我们成婚之时。
良久,江郁努力扬起嘴角。
“好!我听你的!离开京城另寻生机!”
江郁决定离京之事,江家父母都很支持。
只是江郁不想带着盛樱,想把她留在自己父母身边。
此事盛樱坚决反对,江家父母也不同意。
最终江郁无奈,只能带上盛樱一起走了。
此后一年,京城风起云涌,江家的事很快被众人遗忘。
我也再没有听到关于江郁的任何消息。
又过了两年,太子顺利登基,之前的纷纷扰扰终于归于平静。
沈家平稳度过了帝王权力的过渡期。
我父亲已是三朝元老,兄长也在朝中更进一步。
又过了一年,太子,哦,不,新帝的亲娘舅,安国公世子突然登门求亲。
他鳏居多年,一直未娶,这次倒是难得高调地为自己张罗婚事。
其实我对这位白家兄长印象不错。
不夸张地说,他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说一句潘郎车满也不为过。
京城多少千金求不得,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10、
白云璟与我父兄坐在一处,唇角微扬。
“当年我与沈兄同窗,那时便常听他提起自家聪慧过人的小妹妹。
“只可惜我已到议亲之龄,沈小姐还差一年才及笄。
“我那时也不敢多想,只当两人有缘无分。
“再后来……便是沈小姐与江家的少将军和离。
“彼时我已鳏居,确实是升起了几分心思的。
“但时局未稳,观沈小姐行事,也知她不会因我之故,将沈家拖入乱局。
“我深知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沈家婉拒,便真的不能再开口了。
“于是便压下了这份心意,只等着大局已定,再亲自登门求娶。
“如今,总算时运襄助,还请沈伯父和沈兄不弃,将沈小姐下嫁与我。”
我在屏风之后,看着白云璟表面上故作淡定。
但一双手却在桌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不禁哑然失笑。
江郁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是因为立功入京受赏。
可也巧了,他回城那日,正赶上我与白云璟大婚。
作为新帝钦赐的第一桩婚事,我们想要低调也不能了。
江郁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花轿从他面前经过。
这与他当年迎娶我的画面诡异地重合。
等他再回过神,已是泪如雨下。
当夜,江郁坐在我们当年成婚的院子里喝了整整一夜的闷酒。
天亮之后,江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以为我是被迫的。
他千辛万苦使人往我的院子里送了一封书信。
表示若我不愿嫁入安国公府,他可以带我远走天涯。
不出意外,信笺被白云璟截获。
“哼!这位江家公子回京那日我便已经得了消息!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贼心不死!痴心妄想!”
我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白云璟唱独角戏。
白云璟演够了,又来我面前讨好。
“夫人可不能被他蛊惑!当年他高攀于你,尚且不知道珍惜!
“如今不过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才又想起你的好来!
“再说他这人脑子当真是有病!
“他如何认为你会放弃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没名没分地跟他私奔?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可是有正室夫人的吧?”
我轻轻捏了捏白云璟的鼻尖。
“你再装?”
白云璟笑了,直接坐在我身边。
想了一会儿,干脆把我抱进怀里。
“是,我是一直派人盯着他没错!
“凡是这几年惦记过我夫人的,无一不在我的盯梢名单之上!
“这个江家公子其实这些年过得还算可以了,贪心不足也不怕反噬!
“要说有什么不顺心,便是他与那位名动京城的夫人关系不太好。
“前两年江夫人有孕,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夫妇俩大吵一架。
“结果动了胎气,这孩子到底也没保住。
“自己有夫人还打我夫人主意!狼子野心!”
11、
我被他难得幼稚的斗气模样逗得前仰后合。
“你怕我真跟他私奔?”
白云璟笑着摇摇头。
“那倒不是,我夫人可是心有七窍!
“当年初嫁都能看透他的为人,及时止损。
“现在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你也不行!”
我轻轻靠在白云璟怀里。
“只是这封信,我还是要回的。
“我家与江家是世交,虽然这些年江家没落,但旧时情分仍在。
“江郁糊涂荒唐,我不把事情与他分说清楚,他怕是更要胡思乱想。
“你放心,只此一次,保证他之后再不会骚扰我们。”
我说完,在他嘴角轻吻了一下。
白云璟得陇望蜀,趁机为自己捞了不少好处。
要不是看他实在俊美,我简直想当即就把人赶出院子。
江郁离京之前,终于还是收到了我的回信。
我在信中没有与他多交流自己的现状,我认为这些与他并不相关。
倒是对他的前程,我把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番。
前路漫漫,想要重振江家荣耀,江郁还有很多事要做。
与其在此时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还不如想想如何建功立业。
很久之后,我才听说了这件事的后续。
听说江郁把我给的建议誊写下来,挂在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此后便是严格执行,事事以我的判断为准。
他与盛樱也因为这件事吵过很多架。
盛樱觉得他对我余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