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有人突然提起我:

    “沈首长,五年过去了,你还在气沈栀卖掉你姐姐的遗物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气了,只要她肯向清柠认个错,就还是沈家的大小姐。”

    说着,他状若无意问: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见到她?她不是这里的服务员吗?”

    此话一出,包厢里静得出奇,所有人惊诧又怪异地看着沈岁珩。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一旁的经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发颤:

    “沈首长,沈栀她早就死了。”

    都敢偷卖!”

    “滚!以后我没有你这个侄女!”五年前,宋清柠精心设局,从书房里偷走我母亲的军功章,栽赃给我。

    沈岁珩勃然大怒,逼我在训练场上跪了三天三夜。

    我死不承认,说这是宋清柠的离间计。

    可他不信。

    我的冥顽不宁磨灭了他对我的最后一丝温情。

    在宋清柠煽动下,他冻结我的账户,将我逐出家门,决心要给我一个教训。

    ……你找了五年吧?”

    “不如这样,你给我磕九十九个响头,我就告诉你它在哪儿,怎么样?”

    我死死瞪着她,目眦尽裂。

    可我不能让妈妈的军功章一直流落在外。

    忍受了五年屈辱也不曾低下的头,在这一刻,重重磕在了地上。

    “砰!”

    “砰!”

    “砰!”

    直到地板被我的血染红,眼前阵阵发黑。

    宋清柠才终于俯身,在我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地名。等我赶到城郊那个偏僻的仓库时,一个男人已经等在门口。

    见到我,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取出一只盒子。

    看来,宋清柠早已打过招呼。

    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枚略有些陈旧的军功章。

    我瞬间热泪盈眶,急忙伸手去接。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礼盒骤然从他手中滑落。

    军功章掉进路边的臭水沟,眨眼便没了踪影。

    我瞳孔骤然紧缩,弯腰便要往下跳。

    身后却炸开沈岁珩带着暴怒的厉喝:“沈栀!”

    我猛地回头,看见宋清柠脸上那抹得逞的笑。

    她望着我,仿佛痛心疾首:

    “栀栀,你怎么能为了跟岁珩赌气,连自己母亲的遗物都毁掉?”

    “这可是沈姐姐豁出性命换来的军功章,你这次真的太不懂事了!”

    沈岁珩死死盯着漆黑的沟水,声音发颤地吩咐手下:“找!全都给我下去找!”

    一群人接连跳进脏污的水中。

    他扶着路边的栏杆,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看他这副模样,我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乱,忍不住开口:

    “不是我是他没拿稳,这才”

    话还没说完,一股大力狠狠踹在我身上。

    我整个人砸向栏杆,猛地喷出一口血。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沈岁珩眼底猩红:

    “五年,我给足了你机会。只要你肯认错,我什么都会原谅。”

    “可你又做了什么!从今天起,我会解除你和姐姐的法律亲属关系——”

    “你不配再做她的女儿!”

    一颗心瞬间坠入冰窟。

    我彻底慌了神,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裤脚。

    “不行!小叔,你不能这样做我和妈妈约好了,死后要葬在一起的!”

    我哭喊出声,眼泪汹涌而出。

    回应我的,是沈岁珩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你不配提她!”

    我跪着往前挪了几步,什么也顾不上了,哭得撕心裂肺:

    “小叔,求求你,我真的要死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妈妈葬在一起”

    沈岁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溢出。

    “死?沈栀,你真是谎话连篇。”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今天就去死,我就把你和姐姐葬在一起。”

    我愣愣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好,沈岁珩,你要说话算话。”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踉跄着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沈岁珩都没再联系过我。

    他几乎抽干了那条水沟,发动所有人手打捞,终于找回了军功章。

    可那枚曾代表荣耀的奖章,已浸满污泥、臭不可闻。

    无论怎样清洗,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气得面色铁青,召来各家媒体,公然宣布:

    “从今以后,沈栀与沈家再无瓜葛。”

    “谁再敢提她的名字,就是与我沈岁珩为敌。”

    他从族谱上划去我的名字,彻底注销了曾经的收养手续。

    有亲戚叹息着劝解:

    “岁珩,沈栀毕竟还是个孩子,你真要做到这地步?万一她想不开……”

    沈岁珩冷笑:

    “想不开?她为了活下来,在外面都能给人学狗叫!”

    “她没胆量死,更没脸面去地下见姐姐!”

    “你看着吧,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回来求我。”

    可惜,他想错了。

    因为此时的我,正以灵魂的形态飘在他身边。

    我已经死了两天,尸体就在离家不远的河里。

    不知为何,灵魂却被困在了沈岁珩身旁,久久不散。

    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你赶紧回家。】

    【看到消息赶紧联系我!】

    ……

    然而不管他发了什么,始终都没有人回复。

    他的呼吸沉重起来,想起身,结果碰倒了一旁的水杯。

    “啪!”的一声,水杯摔到地上,支离破碎。

    他眉心跳了跳,蹲下身去捡,结果被锋锐的玻璃划破了手指。

    血珠迸溅出来,他疼得“嘶”了一声,目光却微微出神。

    厨房里的宋清柠听见动静跑了过来:“岁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匆匆跑来,见状倒抽凉气。

    她急忙关闭电视,取出医药箱为他包扎:

    “怎么徒手捡玻璃?都划伤了”

    话至半途忽地噤声,沈岁珩根本未曾听她言语,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

    沉默良久,她缓缓蹙眉:“出什么事了?”

    “我忽然觉得心慌。”

    沈岁珩抬手揪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服,鬼使神差地红了眼眶。

    “灵汐离开家五年,我从来没有这么慌过。”

    “你还记得最后一面,她说了什么吗?”

    宋清柠眉心越拧越紧。

    而沈岁珩已然自问自答:

    “她说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还诅咒她,让她现在就去死”

    “清柠,你说灵汐会不会想不开?是不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

    “不可能!”

    宋清柠立刻攥住了沈岁珩的手。

    “岁珩,沈栀不会死的,她没有理由去死。”

    “她说的做的,都是为了让你心软,难道你忘了吗?她可是亲手军功章扔进臭水沟了!”

    “估计她是没脸见你,躲起来了。”沈岁珩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可是那天,其实咱们也没看清是不是她扔的。”

    “现在想想,或许只是她失手没有接住……”

    “岁珩!你别被她骗了。这么想的话,她就得逞了!”

    宋清柠打断他的话。

    沈岁珩睫毛一颤,沉默了下来。

    他坐回真皮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呢喃地安慰自己:

    “是啊,那丫头命硬得很。”

    “这五年在东区那种地方都活下来了,不会自杀的……”

    我飘在空中,心中一阵阵泛苦。

    原来他也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惨啊。

    忽然,沈岁珩的手机震动一声。

    他拿起看了一眼,瞬间瞳孔紧缩。

    是警卫员发来的信息。

    一张照片,骨灰盒的购买发票。

    上面明明白白地签着我的名字——沈栀。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警卫员的惶恐:

    【首长,骨灰盒确实是涂小姐定的,但是因为一千块尾款没交,店家已经卖给别人了!】

    看见这条信息,沈岁珩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栽过去。

    他颤抖着手正要回复,谁知又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沈岁珩先生是吗?麻烦你来认领一下沈栀的尸体。”

    “她自杀了,我们找到了她藏起来的手机。”

    死之前,我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不管沈岁珩信不信,我还是在手机备忘录里,留下了一段话。

    【首先,我是自杀,请警察先生不要为我浪费警力。

    我患上了胃癌,手机里有体检报告,我死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其次,我还是想跟我的小叔沈岁珩说一句。

    五年前我没有偷卖母亲的军功章,都是宋清柠诬陷我的。

    那家收售旧货的老板一定认识宋清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

    最后,我还是想住漂亮的房子,尾款只剩一千块,请小叔高抬贵手,帮我结清。

    其实也不算我欠你的,那晚你把我挣的小费给扬了,还没还我呢。】

    我知道自己死后,用不了多久尸体就会被找到。

    所以我把手机藏进了江边的石头缝里。

    果不其然,警察的效率很高。

    半夜的公安大厅里,沈岁珩攥着手机难以置信地看了好久。

    短短几句话,他念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眼圈通红,嗓音嘶哑地开口:

    “你们搞错了吧?这真是沈栀的手机?”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丫头怎么会……”

    警察叹了口气,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宽慰道:

    “沈先生,节哀顺变。想想怎么处理后事吧。”

    “你侄女很懂事,连遗书都在考虑我们。”

    “你看你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她说的那个骨灰盒,你就买给她吧。”

    忽的,沈岁珩掉下一滴泪水。

    他的手用力地攥紧手机,几乎要将屏幕攥碎。

    “怎么会这样?沈栀真的死了?她自杀了?”

    “严先生,您节哀……”

    “节什么哀!她不可能死!”他忽然崩溃,转身跑了出去。

    然而没跑几步,他就双腿一软,晕了过去。沈岁珩再睁开眼,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警卫员已经把所有的事情调查出来,他观察着沈岁珩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首长,当年确实是您误会涂小姐了。那枚军功章,是许小姐卖的……”

    “她在这几年里给那个老板转了不少钱,流水上都有显示。”

    “她现在已经被控制在别墅里,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要处理吗?”

    沈岁珩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开口:“把人带过来。”

    警卫员点头离开,不出半小时,宋清柠被带到医院。

    她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声音颤抖地解释:

    “岁珩你听我说,我真没想到这样做会害死灵汐,我只是想让你讨厌她!”

    “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岁珩面无表情地从床上起身下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宋清柠胸口上下起伏:

    “岁珩,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只是想办法弄走了她,我没想她死啊!”

    “啪!”宋清柠的话音落下,沈岁珩突然抬手,狠狠一个耳光砸下去!

    她被打得身子一歪:“岁珩……”

    “啪!”

    “我错了……”

    “啪!”

    无论她说什么,回应她的只有一下比一下重的耳光。

    最后她被打得嘴角渗出鲜血,两边的脸都高高肿起。

    沈岁珩脸色阴沉得吓人:“沈栀是被你杀的,虽然你没有动手,但她是因你而死!”

    “法律制裁不了你,但我有的是办法要你好看,宋清柠,你知道我的手段。”

    事到如今,宋清柠的眼中只剩下绝望。

    她放弃了抵抗,冷笑出声:“沈岁珩,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是谁把她赶出军区大院?又是谁让她在军政两界混不下去?”

    “那晚在招待所,你好像还羞辱她来着吧?说她下贱、逼她学狗叫的,难道不是你吗?”

    “事后,你不仅扬了她挣的一千小费,甚至还让她又一次丢了工作。”

    “你说,咱俩谁更过分?”

    她话音落下,整个病房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沈岁珩气得青筋暴起,又是狠狠几个耳光扇过去:

    “我是被你蒙蔽了!宋清柠,你好恶毒!”

    “我会把你送去边境,让你在那里的劳改营自生自灭!”

    “哈哈哈哈——”

    宋清柠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沈栀也回不来!”

    “往后的日子,你恐怕比我还要痛苦!”

    回应她的,是更加狠辣的处置。

    当天晚上,宋清柠被送走。

    而沈岁珩,连夜去了买骨灰盒的那家店铺。

    只是他晚了一步,我想要的那个骨灰盒已经被老板卖了。

    沈岁珩崩溃恳求:“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不!一百倍,我可以出一百倍!”

    “求你把骨灰盒卖给我,求你了!”

    老板一脸不耐烦。

    并非他心硬,只是做这种生意的,见多了生死,早就习以为常。

    “你早干嘛去了?我给你打过电话吧?你连一千都不愿意掏。”

    “骨灰盒已经卖了,人家交的全款,我总不能去抢吧?”

    说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岁珩:“那不,就是那边那家人。”

    沈岁珩骤然回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几人哭的伤心,是为去世的父亲定的骨灰盒,正要拿着走。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拉住为首的那个男人:

    “不好意思,这个骨灰盒可以让给我吗?”

    “我爱人生前想、想要这个,我可以给你补偿!”

    “滚开!”男人本来就伤心,听沈岁珩的话更生气了,一把将他掀开。

    “哪有抢骨灰盒的,你他妈找事啊!”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恶意!”

    沈岁珩眼圈透红,声音哽咽起来。

    “我爱人生前已经交了定金了,就差一千块钱,她的遗愿就是想要这个骨灰盒,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印象里,他还没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他身边总是站着一群人,恭敬地叫他首长,一脸敬畏。

    可此刻,他低三下四地恳求一个陌生人,甚至掉下眼泪:

    “我可以给你们补偿,一百万、一千万、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男人不耐烦了,狠狠推了他一把:

    “哥们,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别是个神经病吧?”

    “我们还有事,你赶紧给我滚,不然我不客气了!”

    “噗通!”

    突然,沈岁珩跪下了。

    他仰着脑袋,泪水不断地涌出,声音卑微到了极点:

    “求你了,我只要这个骨灰盒,我的全部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骨灰盒让给我……”

    男人顿了顿,看着他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骂。

    他和身后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好一顿商量。

    最后不情不愿地把骨灰盒放回柜台上,也红了眼眶:

    “骨灰盒就让给你了,我们不要钱。”

    “死者为大,我也刚刚没了父亲,能理解你的心情。”

    沈岁珩感激涕零:“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男人将他扶起,声音有些哑然:

    “带上盒子,去见你爱人吧,别让她等着急了……”三天后,我的尸体进行了火化。

    沈岁珩捧着骨灰盒,泪水止不住地流。

    从知道我的死讯开始,他就没有睡过觉。

    如今眼底一片乌青,胡茬也长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栀栀,小叔对不起你……”

    他将骨灰盒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嘶哑疲倦。

    “胃癌该有多疼啊,可我一直都没发现,还逼着你喝酒。”

    “要不是我,你不会死的,都是我害的你……”

    我叹了口气。

    活着的时候,我做梦都在等着他跟我道歉。

    如果那个时候他愿意好好查一下真相,说一句我错了。

    我想,我会立刻原谅他。

    可惜他没有,他只是固执己见地等着我服软。

    如今我已经死了,听到他的道歉,心中毫无波澜。

    不过我还是感谢他的。

    是他让我住上了漂亮房子。

    执念尽消,灵魂也一点点消散,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钻进骨灰盒里。

    沈岁珩,从此我们生死相隔,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