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及笄那日,一路过的游方道士预言她将成为祸国灾星。
很快,宫里降下旨意,要将庶妹禁足尼姑庵,终身不得外出。
庶妹当场吓晕过去。
当晚,我的未婚夫翻进院子里,竟要我顶下祸国灾星的预言。
「安意,安然跟你不一样,她性子跳脱,最受不得拘,去尼姑庵就是要了她的命。」
「你放心,等过两年风声过去了,我就去把你接回来。」
我愤然拒绝,「这是欺君之罪,我不会拿全家的性命陪你赌。」
一向温柔的他脸色骤变,语气也带着威胁:
「安意,别忘了你兄长还在我爹麾下!」
我背脊一寒,想起在边关浴血的兄长,咬牙应下。
「好,我认。」
可后来,他却跪着告诉所有人:
我不是祸国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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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答应,魏琛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眼中还带着一丝愧疚。
「安意,我就知道你最善解人意。」
他伸手来抓我的手,被我侧身避开。
他声音放得更柔,「你放心,只是权宜之计,待风头过去,我一定接你回府。到时,我亲自去求父亲,准我娶你为平妻。」
「平妻?」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以防万一,我要把安然娶回家,就算哪天事情败露,陛下也不能随意处置她。」
「只是委屈你了,今后只能为平妻。不过安然作为庶女本就低你一等,让她做正妻也正好让你们姐妹平起平坐。」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原来,他早已为沈安然铺好了路。
是了,靖安侯势大,就算陛下也得忌惮几分。
可我呢?
我沈安意就是他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不必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可怕。
「既然你决意娶她,那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魏琛脸色一变,「安意,你何必说气话?我们青梅竹马,我心里一直有你,你难道不知?」
这句话他曾在我及笄那日也说过。
那时他眼神炙热,语气真诚,让我深信不疑。
可如今听来,只觉讽刺。
我别开脸,不再看他:
「是不是气话,魏世子日后便知。」
「请你记住自己的承诺,护我兄长周全。若我兄长有半点差池,我沈安意便是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和兄长自幼丧母,父亲又偏疼林姨娘和她所生的沈安意。
这些年若不是兄长护着我,我早就被林姨娘磋磨死了。
他去从军,也只是为了能挣个好前程,让我有个依靠。
魏琛正是拿捏我们兄妹情深。
我话里的决绝让他一怔,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
「安意,我知你有气,但我跟你保证,今后,你和安然在我心中一样重要。」
像是要证明所言非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
里面是一支极为难得的赤金蚕丝牡丹簪。
「这是我靖安侯府历代主母的传家之物,我把它给你,算是我给你的承诺。」
我没接,「不必了,这等贵重之物,还是留给沈安然吧。」
他脸色一沉,硬塞到我手里:
「别闹脾气。我得走了,要回去准备明日迎亲的事,你……保重。」
说完,他转身利落地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我刚把那簪子扔到桌上,沈安然就闯了进来。
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真是多谢姐姐了,不仅替我担下这祸国灾星的罪名,还把大好的婚事让给我了。」
我冷冷看着她,袖中的手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沈安然轻笑一声,「姐姐何必作出这般委屈模样?琛哥哥不是承诺了日后接你回来,还许你平妻之位么?说起来,还是姐姐赚了呢。」
她瞥到桌上的牡丹簪子,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妹妹明日大婚,还没有像样的头面。这簪子倒是别致,我看着甚是喜欢。」
「姐姐反正要去庵里青灯古佛了,这等华丽之物,也用不上了,不如就给妹妹吧。」
我的丫鬟喜珠上前一步,「二小姐!这是魏世子给我们小姐的,你怎么能抢?」
她话刚说完,沈安然的丫鬟绿萝就给了她一巴掌。
「放肆!我们小姐马上就是世子正妻了,这侯府的东西,自然该是她的。大小姐日后就算回来,也只是个平妻,用这等正室规制的东西本就是僭越!」
眼见喜珠脸上浮现出手指印,我怒从心起,抬手向绿萝打过去。
可关键时刻,沈安然却冲过来,用脸挡下了这一巴掌。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怒气十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住手!」
2
魏琛去而复还,快步走过来将沈安然搂进怀里,眉头紧锁。
「琛哥哥!」
沈安然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泪眼盈盈,委屈道:
「我不过是看姐姐的簪子好看,就拿起来看看,没想竟惹得姐姐动手打我,你看我的脸……」
她侧过脸,上面有一个微红的掌印。
我的心一沉,看向魏琛。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责备:
「安意,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安然是无辜的,你何必下此重手?」
「她明日还要大婚,若是伤了容貌,如何见人?」
喜珠不忿,上前解释:「世子,是二小姐先抢你送给小姐的簪子,她的丫鬟又打了我,小姐才会动手的。她打的也不是二小姐,是绿萝。」
魏琛眉头皱得更深,「我亲眼所见,你们还想抵赖?」
他的视线又落在那支牡丹簪上,神色复杂:
「这簪子……我也是才想起,此物毕竟是侯府历代主母的信物。给你确实不妥,正想回来取回。」
「既然安然喜欢,那便给她,这本就该属于她的。」
「日后……寻得合适的,我再送你。」
沈安然立刻惶恐道:「这如何使得?姐姐把你让给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这簪子……」
她看向簪子,眼里满是不舍和隐忍,「我一个庶女,怎么配戴?」
魏琛闻言,仅存的一丝愧疚也消失了。
他拿起簪子,亲手为沈安然簪在发间:
「我不许你委屈自己,你即将嫁我为妻,便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
沈安然得意地看着我,头上的金光刺得我眼睛疼。
两人亲昵的模样更是让我犯恶心。
我直接出声赶人:
「两位,若无事就请回,我要休息了。」
沈安然却不放过我:
「姐姐,你明日就要离家,有些规矩,是不是该提前立一立?」
我心头一沉,「你又想如何?」
她走到我面前,神情倨傲:
「按照规矩,妾室入门,是要给正室磕头的。」
「姐姐日后虽是平妻,但终究是后来的,而我即将成为世子明媒正娶的正妻。」
「不若姐姐现在就提前给我磕头敬茶,全了这礼数,也算我和琛哥哥给你的承诺。」
我猛地看向魏琛,希望他能阻止这荒谬的要求。
然而,他只是微微蹙眉,「还是安然想得周到。」
「安意,你先把头磕了,茶敬了,也省得你担心我将来不接你回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曾倾心相待的男人,只觉得陌生:
「我说了,我们今后婚嫁自由,我不会嫁你做平妻。」
魏琛脸色黑下来,「安意,你胡说什么?你成了祸国灾星,若不嫁我,难道真要青灯古佛一生?」
「哦,姐姐不愿吗?」
沈安然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恶毒地说:
「姐姐,你如此不识大体,若是琛哥哥一气之下修书一封给靖安侯爷,他还会护着兄长吗?到时候,战场上刀剑无眼,兄长要是缺个胳膊,断个腿……」
兄长!
又是兄长!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我死死咽下去。
「好,我磕。」
喜珠哭着拉住我的衣袖,「小姐,不要啊。」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麻木。
为了兄长,我连祸国灾星的罪名都认了,磕个头又算什么?
我微微屈膝,对着沈安意弯下了膝盖。
俯身,额头轻轻触到冰冷的地面。
「给……世子妃请安。」
沈安然志得意满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姐姐放心,这礼我受了,将来你入府,我必定「好好」关照你。」
抬起头,就见绿萝端着托盘,示意我敬茶。
我咬牙端起,才发现里面竟是滚烫的水。
我强忍着灼痛感端给沈安然,她伸过来的手一歪,茶杯里的茶尽数倒在我手背上。
我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见沈安然尖叫道:
「啊,我的手!」
下一秒,我就被魏琛用力推开。
3
魏琛拉起沈安然的手查看,见手指轻微泛红,立马转头怒视着我:
「沈安意,你太过分了。安然处处为你着想,你竟忍心伤她?」
我捂着被烫起泡的手,只觉得好笑。
从前,我被林姨娘欺负,他气冲冲地为我出头,把整整一桶开水泼向沈安然。
若不是她躲闪及时,怕是早就毁容了。
当时,他承诺会护我一辈子。
可现在,沈安然的动作他不是看不到,只是心早就偏到了她身上。
我正要回怼,院门突然被推开。
父亲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林姨娘摇着团扇,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意。
她是我娘的庶妹,当初趁着我娘病重,勾搭上我爹,却只能做妾室。
如今她女儿要成为正室了,她怕是觉得扬眉吐气了。
沈安然哭着向父亲告状:
「父亲,我好心来跟姐姐告别,她竟给我泼热茶,您要给我做主啊。」
林姨娘夸张地叫起来:
「啊哟,我的安然,你伤得重不重?」
随后,她转头对我爹煽风点火:
「老爷,大小姐这般跋扈,要是在庵里还不安分,惹恼了皇家,连累您的仕途可怎么办?」
父亲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我,厉声呵斥道:
「逆女!你连亲妹妹都害,心肠如此恶毒!」
「看来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来人,请家法!给我打二十藤条,关进祠堂思过,学学怎么收敛性子。省得日后在清心庵里闯下大祸。」
我心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我的父亲,永远只听信林姨娘母女的一面之词。
魏琛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张张嘴想说什么。
却在看到沈安然拽着他胳膊的时候,闭上了嘴。
我被粗壮的婆子押着,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藤条带着风声,一下下抽在我背上,带起火辣辣的疼。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只是死死盯着魏琛,盯着沈安然母女,盯着偏心的父亲。
二十藤条打完,我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父亲终于抬手,「拖去祠堂,免得明日冲撞了安然的喜气。」
我被几个婆子拖着往外走,魏琛却叫住了我们。
「等一等!」
他走到我面前,将一个瓶子扔给其中一个婆子。
「这是我父亲军里的金疮药,记得给大小姐敷上。」
随后他又看向我,「你放心,这药效果好得很,不会留疤的。」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很快,我被丢在冰冷的祠堂。
喜珠哭着给我上药,「小姐,我们……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们真要去尼姑庵吗?听说那里苦寒,您怎么受得住啊。」
「别哭,」我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喜珠,记住今日之辱。他日,我必要他们百倍偿还!」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喜珠。
「这是兄长走时交给我的,他说将来若有事,可以此为信物,去找那人帮忙。」
喜珠如获至宝,将玉佩小心翼翼揣好后往外走去。
后半夜,她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封书信。
看了后,我知道事情成了。
这一夜,我在疼痛和仇恨中煎熬。
第二日,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笑闹声一声高过一声。
我知道是魏琛和沈安然的大婚。
不久,一群人闯进祠堂。
为首的就是携手站在一起的沈安然和魏琛。
沈安然穿着靖安侯府早些时日送给我的嫁衣,头上戴着那支牡丹簪,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而魏琛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穿上喜服来接我的场景,没想到他身着喜服,只为娶别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狼狈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但语气却坚决:
「安意,去了庵里好好修养身心,我会找机会接你回来。」
沈安然则凑到我耳边,小声得意道:「姐姐,你放心去吧,清心庵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定让你「清净」地度过余生。」
她一声令下,几个婆子立马上前抓住我,粗暴地往一顶灰色小轿里塞。
我的后背疼得钻心,往魏琛那里看了最后一眼。
他却别过眼,将沈安然紧紧搂进怀里,低声说送走我就带她回侯府拜堂。
我闭上眼,任由婆子拖着我走。
就在即将被扔进轿子里时,外面传来一声尖细高亢的声音:
「圣旨到,户部侍郎沈权之女沈安意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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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侯府瞬间安静下来。
拉扯我的婆子下意识松手。
我父亲、林姨娘,以及魏琛和沈安然,全都脸色一变,慌忙往前院赶去。
魏琛回头看了我一眼,吩咐婆子:
「把她也带去。」
于是我被几个婆子架着跟出去,一起跪到前院。
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卷轴,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后凤体欠安,闻户部侍郎沈权嫡女沈安意娴雅淑慧,品性端方,特召入宫侍疾,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这道圣旨,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太后召见?」父亲的声音都在发颤,又惊又疑地看向我。
沈安然脸上的得意和幸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嫉妒。
沈府几天之内两道圣旨,内容却天差地别。
她被打成祸国灾星,我却得太后青睐。
她猛地看向魏琛,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魏琛也是满脸震惊,看看我,又看看圣旨,眼神复杂难辨。
太监将圣旨高高举起,「沈大小姐呢,接旨吧。」
我忍着背上的剧痛,深吸一口气,清晰应道:
「民女沈安意,接旨!」
「民女在!」
几乎是同时,沈安然猛地挣脱魏琛,抢先一步上前:
「民女沈安意,接旨!」
我也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公公,我才是沈安意!她是庶妹沈安然。」
沈安然脸色一变,泫然欲泣:
「公公,妹妹她前日被「祸国灾星」的罪名吓坏了,神智有些不清,总幻想自己才是沈府嫡女沈安意,您千万别信她。」
魏琛眉头紧锁,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
可沈安然却靠近他,小声哀求:
「琛哥哥,反正宫里没人见过沈安意。若是我能哄得太后开心,对侯府也是助力。」
魏琛眼里的犹疑褪去,立刻上前,一把将我拉开。
力道之大,让我踉跄了一下。
他挡在沈安然面前,对传旨太监拱手:
「公公见谅,安然她受了刺激,胡言乱语。这位才是嫡女沈安意,也是我魏琛新娶的妻子,绝不会有错。」
父亲也急忙开口,一脸沉痛:
「公公,确是如此。次女安然受了惊吓,行为失常,让您见笑了。」
他吩咐我身边的婆子,「还不赶紧把二小姐带下去,送去清心庵,别让她再丢人现眼!」
几个婆子立马上前来要将我往外拖。
传旨太监看了看浑身金堆玉砌的沈安然,又看了看一身狼狈的我,选择了相信他们。
他将圣旨递给满脸得意的沈安然,「大小姐,请吧。」
随后他又看了看我,「太后说了,沈二小姐等大小姐回来再去清心庵不迟,也好让姐妹俩告别。」
沈安然接过圣旨,得意地走到我面前,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道:
「姐姐,你就安心去庵里吧,这富贵路,妹妹替你走了!」
说完,她跟着传旨太监,趾高气扬地登上了宫车。
父亲和林姨娘满面红光地目送,仿佛已经看到了沈安然光明的未来。
魏琛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安抚:
「安意,我也是为你好。你性子沉闷,若是得罪了太后就不好了。安然她性子活泼,最是贴心,定能哄得太后开心……」
我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可笑。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几乎落荒而逃:
「你好好回去好好休息,等安然从宫里回来,我再送你……也不迟。」
我被婆子重新拖回清冷的小院。
喜珠气得直哭:「小姐,你刚才应该坚持的。好不容易求来的翻身机会,就这么拱手让给二小姐了?」
我轻轻摩挲着兄长留给我的那枚温润的玉佩,眼神锐利。
「等着吧,她很快就会知道,抢来的东西,终究烫手。」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侯府内再次传来喧哗。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颤抖着身子禀报:
「老爷,姨娘,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禁军,说二小姐冒充嫡女,欺君罔上,被当场拿下了。」
5
「什么?」
父亲眼前一黑,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林姨娘尖叫一声,险些当场晕厥。
魏琛瞬间惨白如纸,一脸不可置信。
下一刻,一群身着玄甲,杀气腾腾的禁军冲了进来。
为首的将领目光如炬,冷声喝道:
「奉陛下口谕,传户部侍郎沈权、沈府嫡女沈安意,靖安侯世子魏琛,即刻入宫觐见!」
我得到消息,赶到前院时,正撞上魏琛惊怒的眼神。
进宫的马车上,魏琛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直皱眉。
他压低声音,语气愤怒:
「安意,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你纵然心里有气,也不该把我们所有人拉下水!」
我用力抽出我的手,冷笑一声: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能做什么?别忘了,是沈安然抢着要入宫的。也是你们一个个的把她推上去的,跟我无关。」
他揉揉眉心,眼神里全是恐慌。
半晌,他突然又抓住我的手,恳求道:
「安意,等会儿到了宫里,你就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是你不忍看安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才把服侍太后的机会让给她的。所有罪责,你一力承担。」
我看着他对沈安然满眼的担忧,心里一片冰冷。
「若是我不答应呢,世子是准备再一次用兄长的安危威胁我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安意,你可是还在怨我?我说了安然跟你不一样……」
「够了!」我直接打断他,「孰是孰非,我相信陛下和太后自有定夺。」
他还想说什么,却已到了宫门口。
宫殿里,气氛凝重。
太后端坐上方,面沉如水。
而她身旁,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常服,面容俊朗,不怒自威的年轻男子。
正是当今皇帝萧璟。
沈安然瘫跪在殿中,抖得不成样子。
头上的牡丹簪早已掉落,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
父亲颤巍巍地走进去,还没到殿中央,就扑通一声跪倒,面色惨白。
魏琛先是看了一眼沈安然,面露担忧,随后也跪下。
只有我,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地跪下行礼。
萧璟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在看到我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随即落在魏琛等人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
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独属于帝王的压迫感:
「沈安意,太后召见的是你,为何来的却是沈安然?」
「若我没记错,沈安然刚被预言是祸国灾星,让她来服侍太后,是想害了太后吗?」
我尚未开口,沈安然就抢先哭起来,指着我对皇帝和太后说:
「陛下,太后,不关我的事。是沈安意!」
「她怕太后把病气过给她,不敢来伺候,逼着我顶替她的。我也是念在她是我嫡姐的份上,才帮她。求陛下太后明鉴啊。」
我心中冷笑,果然跟魏琛是绝配。
出了事,都是往我身上推。
不过,沈安然更为恶毒。
嫌弃太后而抗旨的罪名,可比嫉妒嫡姐,抢夺入宫机会的罪名大多了。
她是想置我于死地。
魏琛先是一愣,看向我的眼里一闪而过一丝愧疚。
随后抢先一步回话:
「陛下,确是沈安意心生怯意,不敢来服侍太后,才……逼迫安然代为前来。安意,你快告诉陛下和太后啊。」
他焦急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警告,用嘴型无声说着两个字。
「兄长。」
萧璟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
「沈安意,他们所言可是属实?」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萧璟的视线,清晰开口:
「回陛下、太后,他们所言皆为谎言!」
6
殿内瞬间静下来。
魏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沈安然更是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盯着他们的目光,继续道:
「并非民女不愿服侍太后,而是前日,靖安侯世子魏琛夜入我闺阁,以我在靖安侯麾下效力的兄长性命相要挟,逼迫我顶下「祸国灾星」的预言,替庶妹沈安然前往清心庵终身禁足。他则背弃我们二人的婚约,娶了沈安然为妻。」
「今日太后召见,他们又如法炮制,再次以兄长威胁,强逼民女让出机遇,由沈安然顶替入宫。」
「民女人微言轻,父不慈,妹不仁,未婚夫背信,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摆布。」
「你胡说!」
魏琛和沈安然几乎同时尖叫起来。
魏琛看着我厉声道:「沈安意,你休要信口雌黄!明明是你自己不愿……」
「魏琛!」我看向他,目光冰冷如冰:
「在陛下和太后面前,你也敢撒谎?你是打量着陛下和太后辨不清你的谎言,还是仗着父亲的军功不把陛下和太后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两道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萧璟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好,好一个静安侯世子!欺君罔上,胁迫忠良,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琛额头冒出冷汗,彻底慌了。
他猛地转向我,眼神狠厉,压低声音威胁道:
「沈安意!你若再说一个字,我便不能保证你兄长能安全回京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用兄长威胁我。
见我果然不再出声,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报,边关急报!」
一名军士急匆匆走进殿内,跪在地上禀报:
「陛下!边关传来急报,靖安侯魏荣通敌叛国,暗中向敌军传递布防情报,险些害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幸而被沈安行将军发现,人账并获!」
「沈安行将军将计就计,大破敌军,斩下了敌军大将的首级,我军大获全胜!」
「现叛贼魏荣已被押解回京,等候发落!」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魏琛瘫软在地,眼神涣散。
他父亲,通敌被抓?
沈安行反倒立了大功?
他最大的依仗,瞬间崩塌。
「不,这不可能!我父亲怎么会……」
「好!」萧璟猛地一拍龙案,「安行好样的,没辜负朕之所托!」
他走下台阶,到我身前,伸手将我扶了起来:
「沈安意,你兄长立了大功,你自不必跪。」
我对他行了个大礼:
「多谢陛下!」
萧璟转头看着面如死灰的魏琛,揭开了真相:
「你以为朕为何会召见沈安意?朕与安行乃是密友,他离京前,曾特意带了安意入宫,恳请朕和太后照拂。朕认得沈安意!」
「他此去边关,更是奉了朕的密旨,暗中调查你父亲魏荣通敌叛国之罪。」
魏琛彻底崩溃,双目赤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别过眼,不看他。
他一心都扑在沈安然身上,自然不知道我见过萧璟的事。
这也是我任由沈安然冒名顶替我入宫的原因。
萧璟见过我,定能一眼认出沈安然是假的。
而我之前的隐忍也只是为了让兄长能顺利完成任务。
沈安然的眼里被妒火填满,她跪行到萧璟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我也是大哥的妹妹,您不可以厚此薄彼啊!」
萧璟低头看她,眼神一片冰冷:
「你也配自称是安行的妹妹?拒朕所知,安行与安意自幼丧母,在沈府全赖彼此扶持。你这庶妹和你姨娘,平日里没少欺辱他们兄妹吧?」
「方才你颠倒黑白,污蔑嫡姐的嘴脸,朕与太后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一直沉默着,此刻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哀家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心肠歹毒的女子。抢了姐姐的未婚夫和前程,还妄图把杀头的罪名扣到姐姐头上。」
「沈侍郎,你这家风,可真让哀家开眼。」
父亲沈权付在地上,抖如筛糠,一个劲地磕头谢罪。
7
沈安然脸色惨白,还想狡辩:
「不是的,太后,陛下,我是被逼的,都是魏世子垂涎我的美貌,才让我顶替姐姐的。」
魏琛听了这话,立马暴跳起来:
「沈安然,你这个贱人!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勾引我,怂恿我逼安意替你定下祸国灾星的罪名。」
「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就跟安意完婚了!」
白日才大婚的两人,如今却相互诋毁。
魏琛连滚带爬地爬到我脚边,仰头望着我,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安意,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被沈安然那个贱人迷惑了,是我对不起你。」
「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替我向陛下求求情,饶了我父亲,饶了侯府吧!」
「我保证以后好好对你,我娶你,让你做我的正妻。不,我做你的赘婿,我什么都听你的。」
看着他摇尾乞怜的样子,我只觉得讽刺。
「往日情分?你拿兄长威胁我的时候,可曾念过半分情意?
你逼我给沈安然磕头时,可曾想过我的尊严?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时,可曾有过半点心疼?」
他眼神躲闪。
我微微后退一步,声音平静且坚定:
「魏世子,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魏琛面如死灰,看着我的眼中露出了深切的绝望和悔恨。
萧璟盯着我的后背,眼神一凝:
「沈安意,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伸手一摸才发现,方才这一番折腾,我背后的衣衫竟已渗出斑斑血迹。
我如实回答:
「回陛下,昨日庶妹逼我磕头敬茶,又故意推倒茶杯,诬陷我害她。父亲只信她的一面之词,下令打了我二十藤条。」
我声音平静,却听得萧璟和太后的眉头同时皱起。
萧璟看向我父亲,目光带着浓浓的厌恶:
「好一个沈侍郎!嫡女被妾室庶女欺凌至此,你非但不主持公道,反而助纣为虐,动用私刑。你眼里还有没有伦常?」
我父亲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陛下,臣冤枉啊。臣是被那林氏母女蒙蔽了。」
「蒙蔽?」太后冷笑,「哀家看你是色令智昏,嫡庶不分!难怪教出这等不知廉耻,陷害姐姐的庶女!」
「来人,把这对狼心狗肺的父女拖下去,哀家不想脏了眼。」
父亲抖成了一团,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下去。
沈安然也彻底慌了,她爬过来想抓萧璟的衣摆,却被侍卫一脚踢开。
她只能一边哭喊着,一边跪在地上朝我爬过来:
「陛下饶命,太后饶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姐姐,看在我们多年的姐妹情分上,你救救我吧。那些东西我都还给你,魏世子我也还给你,求求你替我说说情吧。」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你逼我替你进清心庵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的姐妹情分?」
她还想来拉我,却被萧璟的侍卫制住。
萧璟冷眼看着她,沉声下令:
「户部侍郎沈权,治家不严,宠妻灭妻,苛待嫡女。念在沈安行将军的军功,着革去官职,贬为庶民。即日起逐出京城,不得逗留!」
「庶女沈安然,心术不正,屡次陷害嫡姐,冒名顶替,欺君犯上,鞭笞四十,送入清心庵,终身不得踏出庵门半步!姨娘林氏教女无方,煽风点火,同罪论处,鞭笞四十,一并送去。」
沈安然吓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就被两个粗壮的嬷嬷像提小鸡一样架起来拖到了外面。
很快,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响了起来。
而我父亲早就已经昏死过去,被侍卫拖了出去。
直到殿内恢复安静,萧璟才将目光落在一旁眼神涣散的魏琛身上。
8
「靖安侯魏荣,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其罪当诛!」
「靖安侯世子魏琛,欺君罔上,构陷功臣家眷,罪不容赦。着革去封号,押入大牢,与其父一起候审!」
魏琛终于反应过来,浑身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尽。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不!」
他挣脱侍卫的压制,手脚并用地爬向我,抱着我的大腿哭嚎起来:
「安意,求你,救救我。」
「你知道的我一直爱的就是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帮我求求情吧。」
「你兄长立了大功,他一向疼你,你让他用军功换我一命,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看着他哭得毫无形象,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戏码。
我用力抽回自己的腿,冷声问道:
「魏琛,你用我兄长威胁我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律法昭昭,陛下圣裁,岂容你讨价还价?至于你的真心……」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还是留到黄泉路上,说给你那「性子跳脱,受不得拘」的安然妹妹听吧。」
最后一丝希望幻灭,他彻底瘫软,任由侍卫将他往外拖。
喧嚣散去,殿内恢复了安静。
萧璟看向我,眼神温和了些:
「安意,可有吓着?」
我摇摇头,屈膝行礼:
「多谢陛下为民女主持公道。」
他虚扶了我一下,我顺势站直。
太后叹了口气,招手让我上前。
「好孩子,经此一事,你也算脱胎换骨了。这几日,便留在哀家身边吧,哀家瞧着你稳重,心里喜欢。」
我心头一暖,恭敬应下。
三日后,兄长沈安行率军回京复命。
我得太后的恩典得以出宫迎接。
看到兄长高坐在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阿意!」
他跳下马,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我。
「听说你受伤了,还疼不疼?都怪兄长回来晚了。」
我心里暖暖的,忙摇头:
「兄长,我没事了。太后让太医给我用了最好的药,早就不疼了。」
他这才稍稍放心,随即眼中戾气一闪:
「魏琛那畜生,居然敢负你!真是死不足惜!」
「还有父……沈权,沈安然,他们居然敢趁我不在欺辱你,也是该死!只让他们被逐出京城和囚禁在清心庵,真是便宜他们了。」
我握住他的手,安抚道:
「兄长,他们毕竟与我们有血缘之亲,若是做得太绝,与你的声誉有损。何况,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兄长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我的妹妹,真的长大了。」
晚上,宫中设宴为兄长庆功。
萧璟很是高兴,当众赐封兄长为忠勇侯,世袭罔替。
赏完兄长,他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安意,太后既喜欢你,朕便拟旨,册封你为昭宁郡主,寓意「昭雪安宁」之意。今后多进宫陪陪太后。」
我心头一震,与兄长对视一眼,见他点头才跪下谢恩。
册封郡主的旨意和靖安侯满门抄斩的判决一同颁下。
沈安然刚嫁入靖安侯府,便出了靖安侯叛国一事,让她祸国灾星的名号直接坐实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靖安侯府,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所在。
魏琛和他父亲一同被关在天牢,等着秋后问斩。
他曾托了人给我传话,想再见我一面,被我拒绝了。
后来,他又让人带了一封信给我,我看都没看就直接烧了。
至于父亲沈权,被萧璟赶出京城后,回了老家。
没过多久就病了。
老家的人写信问兄长怎么办,兄长只回了句:
「用药吊着,别让人死了就行。」
而沈安然母女的下场同样凄惨。
林姨娘在去清心庵的路上就伤重不治,直接死了。
沈安然在庵里起初还闹,后来就疯了,整天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自己是世子妃,一会儿说自己是沈安意。
后来,她半夜掉进湖里,淹死了。
她的死讯传来时,我正在窗边看书。
窗外,不知何时云开雾散,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身上。
我知道,往后余生,皆是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