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自闭症的第八年,妈妈被装进了一只红皮箱。
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出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因为妈妈有任务交给我。
她在我背上刻了字,要我找一个姓周的老爷爷,说他是我外公。
我愣愣地问出口:「要是找不到呢?」
只一句,妈妈的双眼便发了红,她默了默,嘴里无意识呢喃。
「周宝说得对,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问完,她连肩膀都开始抖。
医生阿姨说过,妈妈这是难过了,于是我紧紧抱住她。
果然有用。
下一秒,她流着泪微笑,双手捧着我的脸说:
「如果找不到周爷爷,就找傅叔叔,他们都是好人都会喜欢周宝。」
可后来,等我找到两人时。
才发现,妈妈不仅骗了他们,也骗了我
……
妈妈走后的两个小时。
我才出门。
这是妈妈特地吩咐的。
可我没有听她话直接去警局,而是去了附近的垃圾站。
好几次,我都看到坏人拖着她去了那。
我脚步放得很轻。
可站里却没人,只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外加一只鲜红的皮箱。
我围着皮箱转了几圈。
妈妈说,陌生的东西不能随便碰。
我起身想走,却在抬脚时又顿住。
一小时后,我拖着皮箱站在警局门口。
满身的鲜红太刺眼。
警察叔叔摸了摸我的头:「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你爸妈呢?」
我面无表情,染血的手指了指皮箱,语气僵硬:
「妈妈在那!」
只一眼,警察叔叔嗤笑出声,他摸了摸我头,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小孩子不能撒谎,这皮箱顶多20寸,怎么装的了人?」
我没有争辩,顺着他的话说。
「叔叔,我爸爸叫傅斯言。」
为了完成妈妈的任务,撒点小谎没什么。
叔叔看着我的眼神变了,当即转身打了通电话。
不过片刻,我见到妈妈口中的周叔叔。
很高,很瘦,也很有派头。
还有些莫名的眼熟。
因为无数个夜晚,妈妈都拿着他的照片偷偷流泪。
而我装作没看到。
见到我,他眼神微动,转瞬便涌起一抹厌恶,和那些邻居阿姨骂我疯子的表情很像。
「傅总,问了街道办,他是周子桐的儿子,听说脑子不太好……」
那人指着脑袋,摇了摇头。
傅斯言皱眉,后退几步,蹲下身与我平视。
「你妈呢?」
我指了指皮箱:「她在那!」
他本就冷淡的脸色瞬间黑沉,眉峰皱得更紧。
「你妈是偷卖文物的贼,你不亏是他儿子,也学得满口谎言!」
我扣着手指,很想反驳他。
可妈妈的任务还没完成,要忍。
我学着电视剧里小孩犯错的模样,垂下头,小声道歉:
「叔叔我错了,但妈妈有东西交给你。」
见我认错,他冷沉的脸色稍微缓和。
「什么?」
我看了眼周围的人,摇了摇头:「妈妈说,只能让你一个人看!」
听到这,有人冷嘲热讽:
「傅总,别听他的,他妈当年逃婚不说还偷了傅家一批文物古董,这样的贱货能生出什么好种!」
「一个文物修复师整天在黑市捣鼓,和那些倒卖贩子结交,烂透了!」
「她自己没脸见你,便让儿子来骚扰!果真是骚浪贱!」
那些唾沫星子溅了我满头满脸。
我盯着脚面,几乎将掌心扣烂。
想着妈妈,即便再难受,也得忍。
傅叔叔没有跟着一起骂,沉吟片刻后,抬手指门。
「我可以带你走,但这只箱子不行。」
我猛地抬头。
「你看我也没用,你妈臭了烂了,她的东西也一样!我嫌脏!」
傅叔叔面无表情。
我想说。
妈妈不脏。
她就在那只箱子里,可他们全都不信。
我没有犹豫。
直愣愣跪了下去,对着他磕起了头。
砰砰声,像惊雷炸翻了警局大厅。
傅叔叔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神色难堪至极。
他指着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小小年纪竟也会胁迫人?」
我不作声,只一下一下撞着头。
血顺着眼皮流进眼里,我甚至看不清傅叔叔的脸。
但我绝不会丢下妈妈。
众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就要围上来。
「够了!」
「带它可以,但没人会帮你!」
傅叔叔深深看我一眼,随即大步朝门口走。
我一骨碌爬起,顾不得擦额头上的血,拖着皮箱跌跌撞撞跟上去。
眼看傅叔叔上了车,我双脚止不住加快。
砰!
脚下一跘,我人连同皮箱咕噜噜滚下台阶。
好半晌,我趴在地上都起不来。
可看到滚到老远的皮箱,我咬破舌尖,慢慢爬了过去。
膝盖摩着石子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血也滴了一路。
我却不觉得疼,只死死抱着皮箱,轻声呢喃:
「妈妈不哭,周宝不疼……」
怔愣间,傅叔叔不耐的声音在头顶骤响:
「还走不走?」
我擦了擦眼,哽着喉咙回应:「就走!」
傅叔叔盯着我脸犹豫几秒,最终拎起了皮箱。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我有一点点开心。
我小跑着跟在他后头,讷讷道:「叔叔轻点,妈妈会疼……」
傅叔叔没理我。
只是猛力掀开后备箱,将皮箱扔了进去,冷硬的开口:
「既然你这么在意皮箱,那你坐这陪它。」
说着,他扯松了领带,坐进车里。
车门摔得哐当响。
那点子开心。
又偷偷溜了。
我抿着唇,吃力翻进后备箱。
刚一坐下,我嘶的叫出声。
那热度几乎要烫破皮肤。
「又怎么?」
车窗降下,现出傅叔叔烦躁的脸。
我连忙摇头。
蜷着身子,拉上车门,让皮箱靠上身。
我是男子汉。
不怕烫不怕疼,我要保护妈妈。
车子走走停停。
后备箱的温度跟着发动机,又升高了。
烫的受不了时,我就使劲掐掌心。
然后将脸贴在皮箱上,小小声道:「妈妈,再坚持下,一会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
傅叔叔带着我下车,进屋,一位陌生阿姨走了出来。
她指着我,一副热络的语气:
「这就是子桐……儿子?」
虽然她隐藏的很好。
但眼底那股子嫌恶,还是被我撞破。
医生说我这种阿斯伯格人,虽然没有情绪,却总能精准识破别人的面具。
「叫苏姨!」
「她是你妈最好的闺蜜,苏悦。」傅叔叔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发话。
可妈妈没说过她有好闺蜜。
而且她看起来也不像好人。
我想岔开话题,便仰头:「叔叔,我有东西给你,但只能你一人看。」
傅叔叔并没有动。
苏悦见缝插针地说话:「斯言,这孩子和她妈果真一样,神秘兮兮……明明自己是贼,却总把别人当贼!」
不知道傅叔叔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冷硬如冰。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口,吐出一句。
「我对你妈的东西不敢兴趣,你爱拿不拿!」
不等我反应,他径直去了书房。
整个客厅只剩我和苏悦。
此时的她也不装了,抱着胳膊靠上门框,鼻尖哼出冷笑:
「听说你智商很高,但脑子不太好,你猜你傅叔叔是信我这个老婆,还是信你?」
说完,她抄起架子上的红酒,砰的砸碎朝我刺来。
噗嗤!
鲜血滚热,但不是我的。
傅叔叔冲过来时。
便看到苏悦胸口扎着碎片汩汩冒血。
人也倒了下去。
那一刻我懂了她的用意。
下一秒,一巴掌裹着风甩在我脸上。
一同落下的傅叔叔的责骂。
「警察说的没错,你真是有病!一进门就伤人!」
到了这时,苏悦还不忘演戏。
她扯着他的袖子,假惺惺求情:「别怪他,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他洗澡……」
听到这话,傅叔叔眼底燃起滔天怒火。
他一边替她包扎,一边指着门口:「滚!你这种神经病活该跟你妈一起烂死!」
我握紧拳头,抬眸直视他。
「叔叔为什么不问问,她到底怎么伤的?」
他像是听到什么搞笑的话,猛地扭过头来:
「难道她会为了诬陷你,扎伤自己?」
我盯着苏悦渐渐发白的脸。
彻底明白。
这位傅叔叔和那些人一样,不信我。
那,我只好去找外公。
妈妈说的没错。
这世上大多数人,无论真相如何,只相信眼前看到的。
所以他们说妈妈是贼,是骗子,甚至骂她是婊子。
可妈妈不是。
可我还是垂下眼,又一次妥协认错。
「对不起叔叔,你再打我一下吧,只是别生我气。」
我将青紫交错还染着血的脸,主动凑到他跟前。
他先是一愣,随即将我重重一推,撇开了头。
但语气软了几分。
「真不亏是你妈的儿子,扎人一刀再给个甜枣的本事,倒学足了……」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
只知道适当示弱,能更快达成目的。
我忽略全身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扯了扯他衣袖,很小心的问:
「我外公周爷爷住这吗?」
几乎同时,门被推开。
一名白发爷爷站在门口,眉眼和妈妈有几分像。
心底涌起一股雀跃。
我忍不住抬脚上前,却听他冷冰冰的开口:
「我不是你外公!少来攀亲戚!」
「是不是那贱人死了,让你回来报信?」
医生阿姨和我说过。
这世上最难割舍的便是父母与子女的血缘。
我和妈妈是,妈妈和外公也是。
可外公并不想认我。
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不是为自己,是为妈妈。
我记着妈妈的嘱咐,直起腰板又喊了一声。
「外公,我叫周宝……」
「闭嘴!」
随着话音一起砸过来的还有他手上的拐杖。
砰!
额头像被避开,我终于忍不住,疼的跪了下去。
傅叔叔手伸了过来,但很快又抽回。
苏悦缩在他怀里,努力憋着笑。
「哪来的狗杂种,也配叫我外公!告诉周子桐,我和她早绝了父女关系!」
「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玷污我周家!」
外公握着拳头剧烈咳了几声。
咳完还不忘唾我一口。
我怔怔望着他染满恨意的脸,又望了望一直冷眼旁观的傅叔叔。
有些恍然。
原来妈妈骗我。
无论是傅叔叔还是周爷爷,他们都不喜欢我。
我低着头,扣进掌心的烂肉里。
额头的血混着泪,一颗一颗落在腿边。
见我哭,周爷爷更生气了。
他几步上前,揪着我的衣领将我提起,怒吼:
「还有脸哭?因为她这个贼,我一辈子抬不起头!她毁了自己,更毁了周傅两家!」
我拽着他的手,艰难地喊出声。
「爷爷……我叫周宝,妈妈说……让你给我取名字。」
苏悦嗤笑,叹了一声。
「干爸!我看这孩子是被她教坏了,现在不矫正,说不定以后又是一个贼……」
她意味深长的暗示。
爷爷听懂了。
他眼底刚刚缓和的神色,再次被愤怒取代。
转瞬,我像破娃娃似的被丢了出去,摔在地上,呛出几口血。
心肺和脑袋像被轰碎。
眼前人影重重,映出好多人。
我晃了晃脑袋,挣扎着爬向那只皮箱,一点一点抱紧它。
像抱紧了妈妈。
妈妈,我好疼……
他们不是好人,是坏人。
在爷爷捡起拐杖再次逼近时,傅叔叔一把拦住他:「爸,慢慢教吧……」
爷爷指着我,眼神狠戾:
「斯言,这个贱种说不定是那贱人故意派来的……」
「我妈不是贱人。」
我抱紧皮箱,一字一句地开口。
爷爷双眼凸出,气到面色通红。
他拿着拐棍颤巍巍指向我,嘴里一字字蹦出:「你再说一遍!」
我松开手,抬起头。
慢慢爬起,挡在皮箱面前。
像是护住了单薄的妈妈。
「我妈妈周子桐不是贱人,不是贼,不是骚浪贱!她是……」
爷爷动了。
他掌心的拐棍挥出重影,一下一下全落在我头顶。
发出尖锐的嗡鸣。
傅叔叔急的不行,冲我大吼:「别说了!快认错!」
但这次我不想道歉了。
因为他们不信我。
也因为没用。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一群穿着制服的叔叔涌了进来。
妈妈,你给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好想你啊。
这次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嘴角带笑,朝为首的叔叔艰难的挥手,失声大喊。
「你们找的东西在我背上!」
喊完,我软软倒了下去,制服叔叔一把接住我,神色急迫:
「孩子,你妈呢?」
我挣开怀抱,抖着手,打开了那只皮箱。
轻声开口:「妈妈被分成好几块,在里面睡觉。」
箱子打开的瞬间,周围抽气声一片。
有些制服叔叔不忍再看,只一眼便转过了头,肩膀开始颤了起来。
爷爷瞪大了双眼,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
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
还是身后的傅叔叔扶了他一把。
苏悦当先尖叫一声,随即忙捂住嘴,冲进卫生间开始呕吐。
傅叔叔将周爷爷交给别人后,缓缓蹲下身。
直直看着我:「你撒谎!这不是你妈妈!对不对!」
医生阿姨说的没错。
有些大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恰好相反。
他明明都信了,为什么还要来质问我?
不然,他的双眼为什么艳红如血?
我不想和他说话。
只是顶着周围惊恐的眼神,艰难的抱出妈妈被割断的头颅。
无比笃定的开口:
「傅叔叔,妈妈把你和我的名字纹在了两只耳朵背后。」
我费力拨开妈妈的右耳,指着那串小字,微笑:
「不信你看,这是你的名字,」
「她还没有给我取名字,所以……纹在左耳后的是周宝。」
说完在这几句,我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可即便模糊,我还是看清了傅叔叔眼底的湿润。
他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妈妈的头,咬牙切齿。
「明明是你背叛我逃了婚,甚至偷出傅家献给博物院的文物,还得我和爸颜面扫地,你为什么还假惺惺刻我的名字?」
说到这,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面上又哭又笑。
「你三番两次回来求我,我明明给了你机会,要你回头!」
「可你就是不听,依然和那些贩子混在一起!今天得这个结果也是你活该!」
最后一句,傅叔叔是吼出来的。
可紧接着,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肯定是和那些人分赃不均,才被人切成几块!要我说是她活该!」
「这种贱人,活该这么死!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他一边吼着,一边猛烈的咳嗽。
对于他们指控妈妈的话,我没有反驳。
只是望着制服叔叔,轻声恳求:
「叔叔,我妈妈的清白……靠你了。」
说完这句。
我再也撑不住,眼皮一黑,陷入黑暗。
张局长一把接住孩子,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抖,连忙吩咐下属将人送往医院。
随即,他抬起头,看向软瘫在人群中的老人。
眼神珍重,口气笃定:「周老院长,您和傅先生一直以来,都误会周子桐同志了……她,她其实是作为卧底打入的文峰集团!」
「几天前,她找到了文峰集团藏匿古董文物的定位坐标,刻在了孩子后背上……」
说道这,这位处理过无数案件警局局长,也忍不住哽咽。
「让这孩子回来找你和傅先生报信,同时她还做了两手准备,给我寄了一封快递,我这才知道……她」
张局长闭上眼睛,任眼角的泪尽数下滑。
「她被那些畜生虐杀了,我这趟来就是为接她回家。」
这些话无异于一枚炸弹。
轰的周老院长和傅斯言几乎失了声。
周围一片哽咽,有不少人甚至开始抹泪。
周老院长更是双眼发直,指着张局长,嘴唇颤抖:
「你们……你们……」
傅斯言站在原地,像是被抽去脊骨,面色惨白如雪,半天没有回过神。
好久之后,他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平时舌头一伸就能问出来的话,此刻却像是陷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
张局长见状,抹了一把眼泪,体贴的接上话:
「傅先生,其实,周宝这孩子……也是您的亲儿子。」
「这几年,周子桐同志先后为我们提供了珍贵的情报,今天我们终于破获文峰犯罪组织,成功抓获所有贩伙,那些人狗急跳墙抓走了周子桐……」
后面的话,他没在继续,可他脸上哀痛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傅斯言僵在原地,嘴里无意识呢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下一秒,周老院长突地跳起,一手抽过旁边的水果刀,对着张局长质问:
「说!周子桐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陪她演这场戏!」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我和她断绝了关系,你们走!带着孩子滚!」
他紧握菜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可眼神却像刀一样厉。
张局长侧过身,憋回了眼底的湿润,才转头拿出口袋里的u盘递给他。
一字一句地解释:
「老院长,我没有骗你,周子桐不亏是您的女儿,她没有监守自盗,她之所以在傅先生的婚礼上逃婚,是因为知道傅家送进博物馆的文物被人掉了包……」
「等她赶过去时,迟了,被人瓮中捉鳖,坐了替罪羊。」
傅斯言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眸色冷厉:
「你说的是真的?既然她是替罪羊,真正偷文物的贼是谁?」
这时哐当一声响,洗手间的门恰好打开。
苏悦从里面出来,见到众人眼圈通红的模样,后知后觉问出了口。
「怎么了,你们这是……」
张局长看向傅斯言,无比肯定的口吻:
「傅先生,你不是谁是真正的贼吗?就是你现在的夫人,苏悦。」
说着,他滑动手机,作了一个指尖发送的动作。
下一秒,傅斯言的手机传出嗡嗡声。
一则视频发了过去。
「这是当年博物馆监控拍下的视频,事发后,被人恶意破坏,我找遍专家,花费了几年才成功修复,你们可以仔细看看。」
傅斯言盯着手机屏幕,像傻了似的。
嘴里一直重复着两个字:「卧底……卧底?」
「对!当年苏悦作伪证污蔑周子桐后,她私底下悄悄找到我,说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做卧底,打入文峰集团内部,做我们的线人。」
「她一边卧底一边瞒着傅先生生下孩子……很不容易。」
「放屁!我根本没有污蔑她,她就是监守自盗,她就是文物贼!」
此时的苏悦再没平日傅太太的风范。
红着眼,疾言厉色,令人陌生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不断往后退,正准备转身之际,身后蹿出来两个人,将她一举擒获。
到了这时候,她依然负隅顽抗。
扭着头,大声讽刺起来:「你们抓吧!就算你们把我送进去,我明天照样能出来!」
「告诉你们,你们的人早被我们渗透了!
张局长没有二话,直接用桌上的破抹布一把堵住了她的臭嘴。
直到此时,傅斯言和周老院长才明白。
原来那么长的时间,真正的毒舌一直埋在身边,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身份特殊,她甚至不敢送周宝去学校,幸亏这孩子智商奇高,小小年纪便开始自学,但因此周子桐才更加愧疚,她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孩子送回来……」
张局长的声音不大,甚至语速都很慢。
可落在傅斯言耳底,却像是诛心之箭,每个字都带着血味。
周老院长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闭,人直接晕了过去。
身后一同跟来的警员,已经垂下头无声哽咽。
此时,傅斯言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可眼神依然僵直,两只眼睛半天才动一下,像是哀莫大于心死。
顺着张局长的话,他平静地开了口:
「她上一次见到我时,说那孩子是那些贩子的……」
张局长愧疚的垂下眸子,不忍再说。
空气中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身后年纪小的同事没扛住,哭着喊出声。
「周宝是你的,她知道真相大白那天,你会因为缺席孩子的童年愧疚,所以她一直把孩子的大名留着等你和周老先生商量……」
「这孩子因为出生不好,智商高,从小一直被人歧视殴打……可他怕妈妈难受,从来忍着不哭,久而久之便没了情绪……」
「子桐!」
傅斯言再也忍不住,突地哭吼了一声。
像是平地一声雷。
炸响过后,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他茫然的伸出手,伸向那颗惨不忍睹的头颅,讷讷说了一句:「对不……起。」
突地,他仰头喷出一口黑血。
人软软倒了下去。
傅斯言被送进医院时,医生检查过后,说他只是悲痛过度。
人没有大碍。
他拖着掌心那枚u盘,呆呆看着窗外,脑海一遍遍回想,周子桐以前和他说过的话。
「斯言!你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和爸爸的事!」
她那时眼里的倔强和痛苦,像一根钉子,深深扎进他心底。
疼得他浑身颤抖。
可对她,他再没机会弥补了。
他死死捂着心口,忍受着钻心疼痛。
她从小到大明明那么优秀正直,怎么可能会变成监守自盗的窃贼?
不会的,不可能!
他一遍遍摇头,眼眶随着动作,滚下一颗颗眼泪。
半晌,他突然轻轻地笑起来。
边笑,边对着半空说话。
「子桐!是我不好,我错怪你了……也错怪了我们的儿子!」
笑着笑着,他又紧紧攥着被褥,默默流泪,嘴里低低问着:
「可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是我的……」
可下一秒,他陡然想起,那时的他正在气头上,每次遇上都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
骂她……
可她呢?
就算被整个世界遗弃,却在用他无法想象的方式,孤独地在黑暗里奋斗着,未曾动摇分毫。
这一刻,他仿佛体会到了她这八年来不能言说的痛苦。
想到这,他几乎崩溃,再也忍不住心酸,捂着脸,绝望的痛哭起来。
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的傅斯言。
此刻却攥着u盘哭的像个孩子。
他们住院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次日一早,上百位媒体记者找到了病房。
当众指着周老院长咒骂:
「周院长,是不是你女儿死了,你去了心病,高兴的住院了?」
「要真这样,不如我替你买几挂炮竹放在病房门口,使劲炸炸!去去晦气!」
「老天爷这回总算开了眼,将那个杀千刀的贱人带走了!真是可歌可贺!」
周老院长像是没听到一样,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裳。
倒是旁边接人的张局长,竖起两道浓眉,大声呵斥:「哪里来的记者?再敢胡言乱语,辱骂烈士,我送你进局子!」
那记者一贯胡搅蛮缠,倒也不怕他:
「怎么,我又没有说错,他女儿就是监守自盗,偷窃文物的败类!」
「我就骂,怎么了?」
一直没有反应的爸爸,抄起一旁的热水壶兜头砸了过去。
他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反驳,
「我女儿不是窃贼,她是被人诬陷的!」
「她是警局的卧底,是烈士!你没资格骂她!」
记者还要再说,被旁边跟来的警员直接拖了出去。
病房又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
我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傅叔叔。
不,应该是叫,爸爸。
可我不想叫。
我们沉默的对视。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
最终,他红着眼,说了我醒来的第一句话。
「你皮箱里的带回来的遗体,缺了一样东西……」
我攥紧了床单,「妈妈缺了什么?」
傅叔叔缓缓背过了身,像是有些难以开口。
我抿唇,声音很轻:「你说吧,我习惯了。」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她的心脏不见了……我要去找,你要一起吗?」
心口明明烧起火一般的疼痛。
可偏偏我的声音,无比平静。
我点头:「我带你去事发地。」
去之前,傅叔叔带我去了妈妈的灵堂。
她的尸体躺在单床上,盖了一层白布。
他站在妈妈身边,难过地看向我:「孩子,别看了,好不好?」
我越过他,缓慢却固执地走向妈妈的遗体。
手一扬,白布落地堆成一团。
白布下,妈妈七零八落的尸体被歪歪扭扭的缝合在一起。
只有心口的位置是空的。
仅仅一眼,傅叔叔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眼泪瞬间从他眼眶滚落。
「子桐,我对不起你,是我蠢!」
「是我和爸错怪了你……」
他跪在地上,扯着她满是伤痕的手,聊天似的,一句句说着。
泪水,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落在妈妈手上。
我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
他颤巍巍伸出手,想抚摸妈妈的脸。
可手伸在半空,却怎么也下不去。
因为妈妈的尸体上全是伤口。
皮肉翻卷,血肉模糊。
最后,他只能跪地,对着妈妈潸然流泪。
此刻的他,不是什么集团总裁,只是一个误解心爱女子的男人。
对。
直到此时,我确定他爱妈妈。
爱是真,但那些伤害也是真。
过了很久很久。
傅叔叔突然扶着桌子,爬了起来。
他赤红着眼,看向一边沉默的张叔叔。
「子桐的心脏……还能找回来吗?」
他抓着张叔叔的十指,指尖泛白,眼神迫切。
像是等一个必须会有的回答。
指甲深深地嵌进张叔叔的血肉里。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难过的开口:
「傅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周子桐的心脏,让她完整的下葬!」
他声音铿锵有力,像是某种承诺。
傅叔叔摇头,一把抓着我:「走!带我去事发地!」
车子一路疾驰,再一次停在我家对面的垃圾站。
周围已经围上了黄色的警戒线。
出了垃圾,和人。
只有寒风赫赫。
我带着傅叔叔走到妈妈遇害的位置,那一圈的地,因为渗血还是很红。
好几个法医叔叔正在做最后的挖掘。
他们断定,既然妈妈的尸体在皮箱里。
那她的心脏,应该在周围5米范围内。
傅叔叔没有说话,只是戴上眼镜,蹲下身。
修长整洁的手指伸进肮脏的垃圾里,一寸一寸垃圾翻找着。
看到他那双手一点点变黑,我尽然觉得有些痛快。
如果他当初多信任妈妈一点。
最起码……
最起码,她不会那么难过吧。
我难过地抿住嘴。
就那么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
我相信妈妈也在某个时空,静静注视着我们。
突然,天空一道雷鸣。
竟莫名下起雨。
几个法医见状,连连摇头:「不能再下雨,要是这雨水再大,冲掉血腥味,这心脏想找到,就更难了……」
听到这话,傅叔叔弯曲的身影一僵,双腿竟微微发起抖来。
身边的法医也跟在他身边劝着:「傅先生,您还是先避避雨,让我们找吧……」
他迟缓的摇头,声音又冷又轻。
「我来找,这是我欠她的……」
随即,他扭头看向我:「孩子,你去避避雨,妈妈的心我一定能找到。」
我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像是知道劝不动我。
便不再说话,他继续俯身,慢慢摸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默默无言。
只有雨打地面的莎莎声。。
雨越下越大,傅叔叔的头发被雨丝黏在脸上,挡住了视线。
一个不留神,径直摔在泥坑里,磕破了头。
等他被人扶起时,额头上早出了大片血。
我无动于衷,只是淡漠的看着。
不知挖了多久,大家依然找不到妈妈的心脏。
大雨也没有停下的趋势。
突地,傅叔叔突然对着半空喊起来,声音嘶哑又绝望:
「周子桐,我和儿子接你回家了,你要是在天有灵,便告诉我,你的心在哪……」
他仰着头,一连喊了三声。
周围一片抽噎。
下一秒,有人惊喜的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傅叔叔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僵住了。
那的确是一颗心脏。
却不能称之为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