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父母赶出家门后第六年,我又在商场和他们遇见。
我扮成圣诞老人,笨拙滑稽,哄围观的小朋友们开心。
突然有个男孩趁我不备,一把掀掉我的帽子。
“你是女的!圣诞老人应该是老爷爷才对,你是假的圣诞老人!”
他往地上一坐,蹬着腿哇哇大哭。
我手忙脚乱地把帽子捡回来往头上戴,听到他的家长安抚他:
“小宇乖,奶奶去投诉商场!怎么能这么敷衍小朋友呢?”
我心里一慌,转过身拉住这位家长,求她别投诉。
“晚柠,怎么是你?”
眼前的人正是当年把我赶出家门的妈妈。
我落荒而逃,手臂却被人抓住。
“离开沈家,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是我哥沈聿森。
“沈晚柠,乖乖跟家里认个错,你还可以做回沈家的大小姐。”
我挣开他的手,屈膝下跪。
“对不起先生,我认错,求您别投诉我。”
对面的人愣住,好像我的反应让他们意外。
也是,曾经最高傲倔强的沈大小姐,竟然也会有低头求饶的一天。
但我不为回沈家,只求保住这份工作。
毕竟还差两千块,我就攒够出国的资金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圣诞老人臃肿的红袍子裹在身上,闷出一身热汗。
现在却又觉得这一身汗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沈聿森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你先起来。”
我跪在原地没有动。
“聿森,怎么回事?小宇哭什么?”
人群被拨开,是我爸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但仅仅一瞬,他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沈晚柠?”
他一开口,带着重重的压迫感。
“你这是在干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是嫌沈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起来!”
六年了,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张嘴就是命令。
我妈也回过神,她把坐在地上的小宇抱起来,红着眼圈对我说:
“晚柠你这几年过得不好吗?跟妈回家,好不好?”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膝盖酸麻。
我微微低着头,用公式化的语气说:
“抱歉,刚才惊扰了小朋友,再次向各位道歉。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继续工作了。”
我爸突然抬高声音,满是讥讽。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沈家千金的日子不过,你要跑出来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立刻跟我回去!”
“不要!”
那个被抱着的小男孩突然尖声哭叫起来。
他看起来五六岁,应该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侄子。
他在我妈怀里双腿胡乱踢蹬。
“她是骗子!假的圣诞老人!不要她回我家,妈妈说过不要别的女人去我们家!奶奶我要真的!真的圣诞老人!哇——”
哭声刺耳,我妈连声哄着他。
沈聿森松开我的手,转身去接过孩子。
“小宇乖,爸爸一会儿带你去买玩具,买最大的遥控车”
商场保安和王经理这时终于挤了进来。
王经理额头上一层细汗,对着沈家几人连连鞠躬。
“沈先生,沈太太,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们临时聘请的节日兼职人员,培训不到位,惊扰了各位,我代表商场向您郑重道歉!我马上处理,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用了。”
沈聿森抬手,打断了王经理喋喋不休的道歉。
“她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们自家处理。”
王经理愣住了,目光不定地在我和这一家人之间来回扫视。
我不再看他们,对王经理说:
“经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去后面整理一下,如果需要处罚,我接受。”
说完,我转身离开。
身后小宇的哭闹声越来越大,他们一家只好带着孩子离开。
更衣室狭小逼仄,我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脱下厚重的s服,冷空气瞬间扑向汗湿的头发和脖颈,让我打了个激灵。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被赶出沈家那年,我十八岁。
六年过去,我看起来却像沧桑了不止十岁。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王经理他看见我,挠了挠头顶,叹了口气。
“今天这事儿闹的唉,也是倒霉。不过万幸,沈家那几位没深究,不然”
他摇摇头,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沈聿森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还有他家那个小祖宗,被惯得啧啧,比当年沈家正牌的大小姐沈晚柠还能折腾,简直是个小魔头。”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说起来也是巧,你跟那位大小姐同名,都叫晚柠。不过人家那是金枝玉叶,命好”
话说到一半,他可能觉得不妥,又停住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给我递过来一颗太妃糖。
我接过那颗糖,抬起眼,看向王经理。
“不是同名。”
“我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命好’的沈家大小姐。”
2
王经理愣住了。
他瞪圆了眼睛,来回打量着我。
不怪他难以置信。
谁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也无法跟当年那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联系到一起。
“小沈,你在我这儿做了三个月兼职了,什么活儿都干。被挑剔的客人指着鼻子骂也点头哈腰道歉。上次那个喝醉的大叔把蛋糕扣你身上,你也只是默默擦了。你不像”
他停住,没把话说完。
“不像那个,刁蛮任性、偷东西、推嫂子流产的沈晚柠?”
我轻笑一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王经理没接话,默认了。
他四下寻找着什么,我颇有眼色地拖过一把椅子递到他身旁。
王经理坐下,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嘴上却说:
“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出来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满足领导的要求才能拿到想要的酬劳。
我捏着手里的糖纸,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从小到大,外人都说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作为南城沈家的老来女,爸妈宠着,哥哥护着。
就因为我抱怨了一次爸爸工作忙不陪我,爸爸便定下规矩,每个月全家必须集体旅行一次。
就这么长到十七岁,我哥沈聿森年过三十,终于解决了婚姻大事。
许晴月刚嫁进来时,家里人都很高兴。
爸妈对她说:以后这就是你家。
许晴月也做得很好,每天陪妈妈喝早茶,陪爸爸看财经新闻,对哥哥体贴入微。
她甚至对我也很周到,给我带最新款的包,。
可渐渐地,家里的大小事情,都需要经过许晴月的同意。
我的零用钱,从妈妈直接给,变成了许晴月按月“发放”。
家里每个季度一次集体旅行,原本说好要陪我去滑雪,却因为许晴月不喜欢而换成了泡温泉。
后来连我的房间重新布置,都是许晴月找的设计师。
我说想要什么风格,她温柔地驳回:“那个颜色太扎眼,听嫂子的,这个好看。”
起初爸妈还会问我的意见,后来便直接一切听嫂子的安排。
我若表现出不满,妈妈会说:“晚柠,晴月是为这个家操心。”
哥哥更直接:“晴月每天这么辛苦,你能不能懂事点?”
王经理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能嫁豪门的都是厉害角色那许晴月就不帮你说说话吗?”
许晴月永远是宽容大度的嫂子。
她甚至在爸妈面前替我“解围”。
“爸,妈,晚柠是直性子,没恶意的,你们别怪她。”
每说一次,爸妈对我的失望就加深一分,觉得我连晴月一半的懂事都没有。
她在爸妈面前是完美儿媳。
在哥哥面前是解语花。
在外人面前是优雅得体的沈太太。
而我,则在她的衬托下,渐渐成了那个需要被包容,被教育,不懂事的“外人。”
3
直到我高三那年的春节。
寒假我跟着老师去外地写生,在除夕前赶了回来。
爸妈说过,不管多忙,过年一家人都得聚在一起。
我满怀期待计划着,除夕夜把这次画好的全家肖像拿出来给大家看。
一到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茫然地给妈妈打电话,听到她那边一片欢声笑语。
“晚柠啊,今年春节我们陪你嫂子回老家过我还以为你在外面跟老师过年呢,就没跟你说”
电话里的笑声太刺耳,后面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许晴月接过电话,抱歉地说:
“张妈他们也回家过年去了,家里没人做饭不过冰箱里我提前买了些速冻饺子,是你爱吃的黑松露虾仁馅儿”
电话那边,妈妈连声称赞她想得周到,我还听到哥哥说,她是他的贤内助。
我度过了人生第一个孤单的春节。
除夕夜,窗外烟火满天,速冻饺子和着眼泪一起吃下肚。
然后我把那张全家肖像烧成了灰。
大年初四,他们终于回来了。
我故意待在房间,等爸妈像往常一样来哄我。
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许晴月的惊呼声。
她说,我妈送她的翡翠手镯不见了。
许晴月匆匆下楼,脸色发白,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
“我明明记得回老家前,就放在这个盒子里的”
许晴月眼圈红了。
“那是妈送我的见面礼”
我走出房间,看到张妈向大家解释:
“太太,我昨天晚上才回来,一直在忙着打扫,没进过楼上卧室!”
所有的视线,无声地聚焦在我身上。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偷了她的东西?”
没有人回应我的质问。
哥哥皱眉看向我,迟疑地说:
“我记得,你之前埋怨过妈,没把这个手镯留给你,是不是你趁我们不在”
许晴月适时地啜泣了一声,握住他的手。
“聿森,别这样说晚柠。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别为了我,和晚柠闹得不愉快”
她越是这么说,我哥的脸色就越难看。
“搜。”
我爸站起身,脸色铁青,
“每个房间,仔细搜!”
“清者自清。如果不是你拿的,搜一下又怎样?”
我转头看向我妈,她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果不其然,最后手镯在我房间里被发现。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我的解释却显得苍白无力。
“你还狡辩!沈家的大小姐竟然是个小偷,说出去都丢人!”
爸爸气得扬起手给了我一耳光。
“晚柠,快给你嫂子道歉!”
我妈又急又气,眼泪也出来了。
“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许晴月又开始打起了圆场:
“没关系的,找到了就好,晚柠喜欢这个手镯,我可以借给她戴几天”
我盯着那只镯子,忽然笑了。
我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晚柠,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眼眶发热,但我死死忍住,不允许自己流一滴泪。
“哥,你告诉我,从除夕夜把我一个人扔下开始,你们对我,还有过期望吗?”
许晴月又充好人:
“爸,妈,别生气了晚柠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她还小”
“过了年就是十八了还小?”
我爸狠狠瞪着我。
“明天就去学校办住校手续!高三下学期,你给我住校!好好反省反省怎么做人!”
我环视一圈,我妈和哥哥围在许晴月身边安慰着她。
春节的冷清和孤独,与此刻的众叛亲离比起来,竟然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没有再争辩。
转身上楼,开始收拾行李。
走出家门前,许晴月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对我扬起胜利的笑。
4
高三下学期,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回去,我都像个暂时被允许停留的客人。
许晴月俨然已是女主人。
爸妈和哥哥对我也客气而疏离。
但我不在乎了。
高考完,我就可以彻底离开,去另一个城市,自己给自己一个家。
高考前一个月,我需要回家取身份证和几份重要的备考资料。
在我离开之前,却被满脸怒气的哥哥拦住。
他说,他书房里一个u盘不见了,里面存储着关乎集团重要投标的商业文件。
那个黑色的u盘“恰好”从我书包里被发现。
人赃并获又一次重演。
父亲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母亲瘫坐在沙发上无声流泪,哥哥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又是你!”哥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许晴月抓住哥哥的手臂,向他恳求:“聿森,会不会是误会?晚柠马上就要高考了”
我爸猛地打断她。
“晴月,到现在你还替她说话?上次是手镯,这次是商业机密!这是犯罪!”
妈妈急着催促我道歉认错,我一言不发。
爸爸长叹一口气。
“就是因为我们以前太纵容,太心软,她才敢一次次变本加厉!这次,必须公事公办!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公事公办的结果,是六个月的有期徒刑。
十八岁生日,我在看守所度过。
没有蛋糕,没有祝福,只有铁窗外一方灰蒙蒙的天。
等我从里面出来,当初那些关于未来的畅想,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迎接我的,是许晴月微微隆起的小腹,和全家人围绕着她,小心翼翼的喜悦。
我的房间,被改成了儿童房。
我只能暂住在最阴冷的客卧。
回家的第一个夜晚,我躺在陌生的房间翻来覆去。
准备下楼倒杯水,却看到许晴月在走廊打电话。
她一转身,我好像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我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
她先开了口:
“沈晚柠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我愣住了,一时没明白她这话从何而来。
“我只是下楼喝水。”
她却走上前来,不依不饶。
“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出现在这个家,我就觉得恶心!”
我心头火起。
“许晴月,你发什么疯?我招你惹你了?”
她露出诡异的笑,然后往后一仰,从楼梯口倒了下去。
她滚下楼梯,倒在血泊里,
灯光大亮。爸妈和哥哥被惊动,冲了出来。
许晴月虚弱地抬起手,声音破碎不堪。
“晚柠,你为什么推我我知道你恨我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
我记不清当时我说了多少辩解的话。
只记得自己挨了无数耳光,还有父母眼里的失望,和哥哥的厌恶。
最后,我爸给我下了判决书。
“滚出这个家。”
“从今以后,沈家没有你这个人。”
王经理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听到这里,他才像刚回过神来一样。
“你以前多横啊,怎么不跟他们大闹一场,就这么走了?”
大概是因为,我早就懂了,沈大小姐的高傲刁蛮,是因为有沈家人在背后撑住一切。
而现在,我背后空无一人。
我又哪来的底气去闹呢?
王经理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摇摇头,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今明两天的工资,转你了。提前下班,算全天。”
这些年,我除了四处打工养活自己,也是为了高中美术老师对我的认可。
她看到我发布在网上的作品,给我打来电话。
“晚柠,老师看到你还在坚持画画,很欣慰。我现在移民到加拿大了,在这边有自己的美术工作室,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过来找我,你有天赋,不要就这么埋没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余额。
距离二十万出国资金,还差一千五百块。
第二天,圣诞节。
商场里比昨天更加喧闹。
我再次套上圣诞老人服,戴上假胡子和帽子,尽职尽责扮演角色。
就在我派发完一批糖果时,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妈,我哥,还有牵着孩子的许晴月。
5
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朝我走来。
“晚柠!”我妈先开口,眼圈又红了,伸手想拉我,被我侧身避开。
她手僵在半空。
“你这几年过得不好,怎么不联系我们呢?”
“我们找了你一上午跟妈妈回家吧,好不好?”
许晴月牵着小宇,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模样。
她轻轻推了小宇一下,柔声道:
“小宇,叫姑姑。”
小宇却往她身后躲,大声嚷。
“不叫!她是骗子!假的圣诞老人!妈妈说过她是坏人,偷东西,还推你摔跤害我没有哥哥了!!”
童言无忌,当众剖开了我最不堪的过往。
周围有顾客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哥沈聿森脸色一变,呵斥道:
“小宇!胡说什么!”
小宇被他一凶,嘴巴一瘪,眼看要哭。
许晴月连忙蹲下抱住他,抬头对我哥说:
“你别凶孩子,他还小,不懂事”
“晚柠,小孩子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知道你那时候偷东西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虽然流产但后来又怀上小宇了,他这不是好好的嘛都过去了。”
她句句都在“劝”,句句都在提醒所有人:我是小偷,我害她流产。
我胸口发闷。不行,不能在这里闹起来。
王经理已经帮过我一次,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我带着他们走到商场角落。
站定后,我妈迫不及待地又上前一步:
“晚柠,你这几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回家,妈好好补偿你。”
我觉得有些可笑。
“怎么补偿?把我没上的大学还给我?把我的犯罪记录抹掉?”
我哥皱眉。
“晚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一家人,总要往前看。你在外面做这种工作,像什么样子?回家,家里还能少了你一口饭吃?”
这个曾经会因为我被同学欺负而扬起拳头跟人打架的哥哥,此刻却劝我回到那个亲手将我推出来的地方。
“回哪个家?沈家吗?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妈眼泪掉了下来。
许晴月这时轻轻叹了口气。
“晚柠,你别赌气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商场,你穿着这身衣服,跟我们在角落拉扯,影响多不好。万一被投诉,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听嫂子一句劝,先跟我们回去,工作的事情,让你哥再给你安排个更好的,体面点的”
她又在“为我着想”了。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戳心窝子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哟,沈总,沈太太,沈少夫人,这么巧,又碰上了?”
6
王经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客气笑容,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他先是朝沈家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语气自然。
“小沈,那边儿童区人手有点不够,你要是不忙,过去搭把手?”
我知道,他在帮我解围。
许晴月笑了笑,接话道:
“王经理是吧?晚柠是不是隐瞒了自己有案底,你们这才录用她的?她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王经理摆摆手。
“沈少夫人客气了。小沈在我们这儿做了几个月,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负责,至于工作嘛,小沈凭自己劳动赚钱,干干净净,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商场正规经营,对员工也是一视同仁。”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
我感念他替我说话,但是也知道沈家不是他能得罪的。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如果你们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来找我。”
“王经理,我们走吧。”
不再理会他们,我拉着王经理离开。
王经理等我缓了一会儿,才说:
“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摘下帽子,深吸一口气。
“王经理,谢谢您。但是我明天不来了。”
“您也看到了,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今天能来,明天也能来。我不想再给您,给商场添麻烦。这份工作,我的确不适合再做了。”
王经理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行吧,我尊重你的决定。工资我会按约定结清。”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咖啡店,最近好像在招人。环境不错,要求也高,要形象好、能吃苦的。我觉得你合适。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
我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
“就当是我这经理,给优秀员工做个职业推荐。”
“路还长,别因为一些烂人烂事,就把自己困死了。”
鼻子一酸,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逼回去,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
王经理的推荐很管用。
我顺利通过面试,成了一名见习咖啡师。
上班第一周的周五下午,客人不多。
我正在吧台后面练习打奶泡,门上的风铃清脆一响。
许晴月挽着另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低下头,她没看见我。
她们两人聊得火热,一开始只是家长里短。
直到那个叫薇薇的女生压低了声音,带着好奇问:
“晴月姐,当年你到底怎么把那个大小姐弄走的?就靠手镯那事?”
许晴月轻笑一声,笑声里没了平时的温柔,只有得意。
“手镯那只是开始。我早在她回来之前就把手镯放进她房间了,只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我瞳孔一缩,指尖发凉。
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按下了手机的录音快捷键。
微微一脸崇拜地向她请教嫁入豪门后又把持全家的心得。
许晴月亲口说出一次次栽赃陷害我的过程。
她得意不已。
“嫁进沈家,我就知道,有她在,我永远别想真正当家。”
她顿了顿,语气满是胜利者的嘲讽:
“这下,偷窃、坐牢、故意伤害三座大山压下去,沈家怎么可能还容她?她爸亲自赶她出门,永绝后患。这个家,终于是我的了。”
“可她万一回来报复”
许晴月嗤笑,极度不屑。
“一个高中没毕业、有案底、被家族抛弃的废物,拿什么报复我?”
7
我面无表情地完成手冲,将咖啡和甜品端过去。
这次,许晴月抬起头。
目光相触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沈晚柠?!你怎么在这儿?”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走。
但她反应极快。
“啊!”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我刚放在桌面的滚烫咖啡撒了一桌。
咖啡泼洒出来,溅湿了她的衣服下摆。
“晴月姐!你没事吧?”
薇薇惊呼。
“没事”许晴月用手帕擦拭,眼圈瞬间泛红,快速地给薇薇使了个眼色。
抬头看我时,眼神委屈又惊慌。
“晚柠,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冷笑,又想用这种把戏。
她的闺蜜薇薇却火速开了直播。
对着镜头激动起来。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个服务员毛手毛脚,烫到客人了!而且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沈家那个恶毒小姑子沈晚柠!当年偷东西害人那个!她这是蓄意报复!”
我这才记起来,薇薇是个小网红,粉丝量不少。
直播间的评论瞬间爆炸,充斥着对我的辱骂。
店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许晴月拉着薇薇,低声劝:“算了薇薇,别闹大了”
姿态柔弱,更坐实了我的恶行。
【沈少夫人好温柔啊但是不能对恶人这么仁慈!】
【这个沈晚柠也太恶毒了,怪不得被赶出沈家!】
【报警,让她再坐一次牢。】
我看着她的表演,心底一片冰冷。
“报警吧。”
我平静地开口,让许晴月和薇薇都愣了一下。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110。
警察赶来,薇薇不得不停止直播。
等我们被带到警局,沈家人已经得到消息提前等在那里。
我妈一进来就冲到我面前,语气焦急。
“晚柠!你怎么又惹事!”
我爸脸色铁青。
“你是不是非要闹得鸡犬不宁!”
沈聿森则先去看许晴月。
“晴月,伤到没有?”
许晴月立刻靠向他,泪眼婆娑。
“聿森,我没事就是吓到了,衣服也脏了晚柠她可能还是恨我”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我心底再无波澜。
等他们指责完,我才看向负责的民警,声音清晰平静。
“警察同志,关于她指控我烫伤她,是污蔑,可以调取咖啡店监控。另外,关于她长期以来对我的诽谤和陷害,我这里有直接证据。”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我点开手机,播放了那段录音。
许晴月充满恶毒、算计和直白承认罪行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调解室。
【“一个高中没毕业、有案底、被家族抛弃的废物,拿什么报复我?”】
录音结束。
许晴月的脸早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颤抖。
“不假的!那是伪造的!”
她尖声嘶叫,想扑过来,被民警拦住。
8
我爸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手里的手机,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妈懵了,眼泪哗地流下来。
沈聿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缓缓转头,看向瘫软在地,状若疯狂的许晴月。
“许、晴、月。”
他声音嘶哑,一字一顿。
许晴月被他吼得一抖,爬过去抓住他的裤脚。
“聿森!你听我解释!是沈晚柠害我!她伪造录音!她恨我啊!”
沈聿森猛地甩开她,声音变得冷漠。
“录音的真实性自然有警察去鉴别。”
民警严肃介入,将涉嫌诽谤诬陷的许晴月带往另一房间进一步调查。
调解室里,只剩下妈妈低低的呜咽声。
沈聿森转向我,眼眶通红。
“晚柠,对不起哥对不起你”
我爸老泪纵横,我妈痛哭失声。
我看着他们迟来的崩溃和忏悔,心中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我问。
民警点头。
我拿起包,转身离开。
我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了许久,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发麻。
我给大洋彼岸的老师打了一通电话。
“陈老师,我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周后就来找您。”
几天后,我结束了最后一份兼职,刚走到巷口,就看见沈聿森的车停在那里。
他倚在车门边,脚下扔了几个烟头,显然等了有一阵子。
看见我,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晚柠。”
他迎上来几步,声音沙哑。
我停下脚步,没说话。
“我我等你半天了。”
他搓了搓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警察那边初步确认过了,录音没有剪辑合成的痕迹是许晴月害得你被我们误会。”
他顿了顿,颓丧地往下说:
“我也找人查了当年流产的事流产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当年她在我出差的时候,跟她的初恋周骏旧情复燃”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所以那天晚上,她听到你下楼,以为你听见了她和周骏的电话,怕事情败露,才立刻下了狠心,自己摔下去,一箭双雕”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一片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真相来了,可那又怎样呢?
我失去的六年,被摧毁的前途,身上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并不会因为真相大白而自动复原。
“晚柠。”
沈聿森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是我不配做你哥但爸妈,他们年纪真的大了,妈这几天一直哭,爸他也晚柠,回家吧,就吃一顿饭,好不好?算是算是让爸妈,也让我,有个弥补的开端”
他看起来确实很糟糕,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完全没了往日沈总的风采。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好。”
我终于开口。
“三天后吧。三天后下午三点,你来这里接我。”
沈聿森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连连点头。
“好!好!三天后,三点,我一定准时到!晚柠,谢谢你谢谢你肯”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我打断他,转身走进昏暗的楼道。
“三天后,我和爸妈一起来接你!”
我没有回头。
9
时间足够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剩下的事情。
银行取款,兑换货币,确认航班。
陈老师帮我联系的学校那边,已经安排好接机和临时的住宿。
租住的房子里没什么可留恋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我丢弃或送人。
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提前跟房东退了租,多付了半个月租金作为突然离开的补偿。
第三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破旧的巷子。
两点五十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巷口。
沈聿森先下车,他今天特意收拾过,换了干净的西装。
他小心地扶着我妈下车,我妈脸上带着期盼和小心翼翼,不停地理着头发,朝我窗口的方向张望。
我爸也下了车,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背微微佝偻着,手里拄着一根我从没见过的拐杖,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望向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一家三口,真的都来了。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
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狭小却让我得以喘息数年的空间。我从楼道的另一侧出口离开,绕到巷子后面。
一辆我叫好的网约车安静地等在那里。
“去机场,国际出发。”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
经过巷口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沈聿森正低头看着手表,然后焦急地抬头望向楼道入口。我妈在一旁不安地说着什么,我爸则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
车子拐过街角,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
再见,南城。
10
多伦多的冬天同样寒冷,但空气清冽。
陈老师亲自来机场接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的小工作室温馨而充满艺术气息,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
她为我安排好了语言学校的课程,也让我在工作室帮忙,既能学习,也能有些收入。
生活忙碌而踏实。
每天往返于语言学校、工作室和租住的小公寓之间。
学语言,学画画,在工作室打杂,偶尔帮忙照顾陈老师收养的几只流浪猫。
这里没人知道沈晚柠的过去。
我只是一个有些沉默,但学习工作都很拼的中国学生wanng。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我在工作室整理画具,陈老师拿着ipad走过来,眉头微蹙。
“晚柠,你看看这个是国内的社会新闻。”
我接过来。
标题触目惊心:
【南城豪门沈氏再起风波,前儿媳为夺产酿惨剧,老董事长身亡,夫人重伤昏迷】
报道写得简略,但重要信息都有。
许晴月离婚后并未分得预期中的巨额财产,与游手好闲的初恋周骏挥霍无度,很快陷入困境。两人多次上门骚扰沈家,索要钱财,甚至试图绑架孙子小宇未遂。
在一次激烈的冲突中,许晴月与周骏再次闯入沈家老宅,与沈聿森及沈父发生严重肢体冲突。推搡间,沈国栋被周骏猛力推倒,后脑撞上坚硬的大理石桌角,当场死亡。
沈母受惊过度,心脏病发,抢救后成为植物人,至今昏迷。
沈聿森在阻拦过程中也被打伤,留下后遗症。
周骏和许晴月已被警方逮捕,案件正在审理中。
沈氏集团因创始人猝然离世和后续的混乱,股价暴跌,内部动荡。
昔日豪门,风雨飘摇。
报道下面附了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和沈家人以前的旧照。
我静静地看着,手指划过冰冷的屏幕,最后停在那张沈家多年前的全家福上。
那时我还小,被爸妈搂在中间,哥哥站在一旁,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如今,照片上的人,一个惨死,一个长睡不醒,一个身心受创,一个远走他乡
真是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