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江若雨不是抢走我人生的假千金,她是我最好的妹妹。

    父母不肯认我,她跪祠堂跪到膝盖溃烂,换来我认祖归宗。

    同学欺负我,她一巴掌扇肿了带头恶作剧的霍言,吓得浑身发抖还笑着安抚我。

    就连百亿家产,她一分不要,说都该是我的。

    后来,她把陆奕辰推到我身边。

    陆奕辰是圈中公认的良配,他教我学礼仪、上名校,托举我成为真正的千金。更是在毕业时向我求婚,承诺照顾我一生。

    他们像两团火,把我无望的人生焐了又焐。

    直到我从医院回来那天,透过虚掩的婚房门看见,

    陆奕辰把江若雨抵在墙上哽咽:

    “为什么逼我娶她,你明知道我一直爱的是你!”

    江若雨没挣扎,只是哭得厉害:

    “别说了,求你别伤害姐姐,她只有我们了……”

    门外,眼泪和鼻血洇湿了我的病历单:

    【预计存活期不足一个月。】

    我忽然就笑了。

    真好。

    原来死神也会成全人。

    1

    咚!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我脚下发软,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手里攥着的病历单散落一地。正当我狼狈地蹲下身想去捡时,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江若雨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看到我血流不止的样子,吓得脸色都白了:

    “姐,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我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

    抬起脸,努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

    “没事。刚刚走路看手机去了,结果不小心直接撞上门了。”

    江若雨蹲下身,毫不嫌弃的用袖口替我擦血,心疼地嗔怪我: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我先扶你起来,晚点让家庭医生给你再看看撞得严不严……”

    “重”字还未出口,身后陆奕辰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地上。

    他眉头微蹙,伸手想去捡起来。

    “这是什么?”

    我扭头一看,是病历单!

    不行!

    我吓得要命,几乎是扑过去把那张纸抢了过来。慌得声音都变了形:

    “没什么!”

    两人都被我失态的反应吓了一跳。

    陆奕辰的手停在半空中,审视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病历单上。好在关键的信息早已被血迹洇成一团,暂时看不出什么。

    我强装镇定,把病历单塞进口袋里,随口解释道:

    “流感加上火。去了趟医院,医生给我开了点药。”

    “你看,冬天干得鼻子好容易流鼻血。你们俩也要注意!”

    陆奕辰盯着我看了几秒,眼底的疑虑最终还是消散了。

    又试探性开口问我:

    “依晴,你刚刚在门口……没听到什么吧?”

    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江若雨扶着我手臂的指尖都攥紧了。

    我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其实没关系的。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从没怪过他们。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偷来的。

    但眼眶还是酸涩到无法控制地落泪。

    我拼命仰着头,努力让眼神显得无辜又茫然:

    “听到什么?”

    “我光顾着跟门框较劲了,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了?”

    闻言,陆奕辰明显松了一口气。

    江若雨整个人也软了下来,扶着我往里面进:

    “没什么,刚刚跟奕辰哥商量你们婚礼的事呢!”

    “走,我们先回家把血止住。”

    陆奕辰颔首,顺手打算把门关上。就在门即将合拢的一瞬——

    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门外伸了进来,猛地撑住了大门。

    紧接着,霍言桀骜不驯的脸探了起来。

    朝我大吼道:

    “江依晴,你刚刚在肿瘤科门口见到我跑什么!”

    我心下一沉。

    完了!

    2

    我的确在医院撞见了霍言,但当时带着口罩,遇到熟人下意识反应就是跑。

    根本没想到,霍言会认出我,还会追到家里来。

    陆奕辰下意识地想拦,却被他直接无视。

    霍言几步跨到我面前。他扫了一眼我惊恐的脸色,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两下,将一只口红粗鲁地塞进我的手里,语气冲得像吃了火药。

    “自己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我喊你喊得那么大声,你聋了?”

    口红?

    我愣住了。

    低头看向手心。

    可我从没有这个色号的口红!

    顾不得那么多,我几乎立马顺着这个台阶下,尴尬地笑道:

    “抱歉,霍少!我当时不舒服,走得急。”

    “真的没听到你在后面叫我。太谢谢你了,还特意帮我送回来。”

    霍言难得严肃地打量着我两眼,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只是嗤笑一声,带着他惯常的傲慢,轻飘飘地念叨了一句:

    “真有意思。姐姐去医院,姐夫不陪着,反而跟天天跟小姨子混在一起……”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气氛瞬间陷入诡异的尴尬。

    我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

    “这个死霍言,从小就看不惯我。每次见到我,总得找点由头,变着法儿地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你们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下次见到霍叔叔,我肯定还要打他的小报告。”

    又怕两人深想,我的余光瞥见管家将菜端上餐厅的身影。

    一手拉住陆奕辰的衣袖,一手挽着江若雨的手臂,强行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

    “诶呀,好香。先吃饭!”

    “看样子琴姨今天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忙活了一天,我真的要饿死了!”

    骗人的。

    病情到了这个地步,饥饿感早已离我远去,就连最基本的味觉都没了。

    好在有了我的插科打诨,气氛总算回归了正常。

    餐桌上,我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味同嚼蜡。

    对座的江若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放下筷子同我提议道:

    “姐,我特意在后院准备了好多烟花。”

    “等下我们吃完饭一起去放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撑不到一场烟花放完就会露馅。

    “不了,若雨。我有点食困,饭前吃的药也是助眠的,我今天想早点休息。”

    “奕辰,你陪若雨吧?”

    话题很自然地被身侧的陆奕辰接过。

    从今天买的烟花牌子,俩人不经意间就聊到了小时候。

    “对了,奕辰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爷爷寿宴上偷偷放烟花,结果把客房的门帘点着了,吓得我们躲进衣柜里一下午!”

    陆奕辰抬起头,温柔的眼眸里焕发出鲜活的生机。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亮色。

    “怎么不记得?最后还是你忍不住打喷嚏,我们才被管家抓出来。”

    “你还说!都怪你非要挤在那个全是樟脑丸的柜子里。”

    “又怪我了?不知道是谁拿着仙女棒,说非要学电视上火箭点火发射的!我的江大设计师,现在装无辜了?”

    ……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是我无法参与的过去。

    我坐在他们中间。

    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发疼,像是一场看不头的凌迟。

    所幸江若雨玩心大,饭没吃多久,就迫不及待拉着陆奕辰去后院放烟火了。

    我借口犯困,回了二楼的主卧。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我看着后院被烟火点亮的如同白昼。江若雨像个孩子一样跑来跑去,陆奕辰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姿态放松,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烟花“咻——”地蹿上夜空,将他们的笑脸映照得清清楚楚。

    江若雨跳着转过身,似乎看到了窗后的我。

    笑着朝我挥手:

    “姐,你看!好看吗?”

    我立刻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也朝他们用力摆了摆手,然后双手合拢贴在脸侧,示意我要睡觉。

    他们朝我点头示意,我合拢窗帘。

    刚转过身,我就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疼得浑身蜷缩,顺着瓷砖滑坐在地上。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哆嗦着爬向床头柜,胡乱地抓着止疼片。

    顾不得剂量,干咽了好十几片。

    我拽着手边的窗帘,想要借力站起来。

    却不小心掀开一角。

    我亲眼看见了。

    陆奕辰和江若雨在接吻。

    3

    绚丽的烟花透着玻璃映出了我惨白如纸的脸。

    我缓缓松开了手。

    窗帘再次落下,严丝合缝。

    真美好。

    那烟花,和他们。

    隔天一早,智能窗帘按时缓缓打开。

    眼光刺进眼皮,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直接晕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我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看向床头柜上的日历,今天被我画了圈。

    是江若雨的生日。

    往年这一天,是固定的家宴。

    就连在国外谈生意的爸妈都会特意赶回来,为她庆生。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感涌上喉咙,又被我生生咽下。我再次冲进洗手间,看着自己吐出大片的血,愣了神。

    我好像……连一个月都撑不到了。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乌青,像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我简单地扑了个妆,下了楼。

    琴姨看到我,有些惊讶:

    “大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挤出一个笑,声音哑得不像话:

    “没事,琴姨。今天若雨生日,往年我都要给她做碗甜汤的,今年也一样。”

    那时候刚被接回来,爸妈不喜欢我,同学欺负我,我穷得连束花都买不起,只能拿着厨房里的剩下食材做一碗甜汤。

    但若雨没有嫌弃我。

    大张旗鼓地把这碗寒酸的甜汤放在席面的正中间,手舞足蹈地告诉所有人:

    “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汤,我姐姐亲手给我做的!”

    若雨,我真的舍不得死。

    我想给你做一辈子甜汤。

    做你一辈子姐姐。

    我努力集中起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守着那锅逐渐咕嘟起来的汤水。

    汤快好时,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心脏跳得要挣脱胸腔。

    我下意识拧开随身的药瓶。

    但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哐当!

    手边的糖罐被打翻,琴姨闻声赶来。

    “大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起得太猛有点晕。汤好了,你帮我关火盛好吧。”

    我默默地将没来得及的药片攥紧。

    可那时我太不谨慎了。

    没发现那时候手里的药片居然少了一片。

    融进了甜汤里。

    我真该死。

    休息到晚间,我才被楼下客厅传来的喧闹笑声吵醒。

    人似乎到齐了。

    爸妈、若雨、陆奕辰都在客厅,言笑晏晏。

    我的出现让气氛瞬间凝滞。

    妈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语气不好:

    “明知道今天若雨过生日,还躲在楼上睡到现在?像什么样子!”

    爸爸立刻皱着眉附和:

    “真是……这几年送你去国外念的书,都白念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垂着眼,指尖掐进掌心。

    沉默地承受着这习以为常的苛责。

    江若雨立刻站起身,快步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急急地维护我。

    “爸妈,别这样说姐姐!”

    “姐姐是身体不舒服才多睡一会儿的。姐,你好点了吗?快来坐我这边。”

    她手上的温度传来。

    但我太冷了,捂不暖,只会冰到她。

    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若雨的手。

    “好多了。”

    话题很快又回到她身上。

    我安静地坐着,看着爸妈兴奋地拿出从国外带给若雨的最新款珠宝和手袋,听着他们对她嘘寒问暖、笑语不断。

    陆奕辰也坐在一旁,温和地附和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若雨身上。

    我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窥探着别人的幸福。

    聊到一半,江若雨似乎敏锐地察觉到我过分的安静,以为我是被爸妈训斥得不开心。

    撒娇般地晃了晃我的胳膊。

    “先别说啦,我今年最期待的礼物还没上场呢!姐,我今年的甜汤呢?”

    “我可一直留着肚子呢!”

    见她这样,我心里软成一片。

    急忙对候在一旁的琴姨说:

    “早就准备好了,麻烦您把汤端上来吧。”

    那碗温热的甜汤被放在若雨面前。

    她舀起一勺,满足地喝了下去。

    然而,仅仅几秒之后——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若雨?”

    陆奕辰最先察觉到不对。

    下一秒,江若雨猛地捂住腹部,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白色的沫子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涌出!

    “若雨——”

    “小雨,你怎么了?”

    爸妈的惊呼和陆奕辰的厉声呼喊同时炸开,客厅里瞬间乱作一团。

    而我呆傻地看着若雨痛苦抽搐的模样,突然想起强效止痛药的副作用:

    肌肉痉挛和昏迷。

    是我……

    是我把药片掉进汤里了?!

    4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如同噩梦般杂乱。

    家庭医生及时赶到,迅速为江若雨进行了催吐。

    “没有生命危险,但人还在昏迷,需要静养。”

    我双腿发软,只想凑近看一眼若雨是否安好。

    可刚向前迈出一步,陆奕辰猛地转过身,一把将我狠狠推开!

    我踉跄着撞在墙壁上,背脊生疼。

    他眼眶通红,平日里温润的神情被愤怒和失望撕碎,几乎是朝着我吼出声:

    “江依晴,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他指着我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刚去看了监控。那个白色药片,是你亲手放进去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害她?”

    “不是……我……”

    我想解释那是个意外,可张了张嘴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但我支支吾吾落在陆奕辰眼里就是默认。

    “不是你还有谁。我都亲眼看见了,若雨对你那么好,你难道一点心都没有吗?”

    “要不是她,你现在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山沟里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你到底为什么要害她?”

    陆奕辰的追问步步紧逼。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压低声音质问我:

    “昨天晚上,你躲在窗帘后面……都看到了,是不是?”

    “那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情不自禁。你有什么怨恨冲一个人来就好。若雨她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她对你那么好!”

    “你毁了我和若雨的幸福,连若雨的命都要抢走吗?”

    我百口莫辩,只能掏出药瓶想要自证清白:

    “不是的!奕辰你听我解释……”

    但一旁的江母猛地冲过来,一把打翻了我的药瓶。指着我的鼻子,痛骂道: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们江家没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儿!若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江父也脸色铁青地推搡我:

    “还不快滚,我们不想再看到你!”

    我被退得连连后退,看着陆奕辰眼中彻底的冰冷,看着父母恨不得我消失的憎恶,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若雨。

    转身,踉跄地走出了这个从未真正接纳过我的“家”。

    外面的雨很大。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浑身湿透。

    手机在口袋里不知疲倦地震动,一遍又一遍。

    我麻木地掏出手机,居然是霍言。

    好吵。

    又来笑话我了?

    我用尽最后力气,将手机狠狠地扔进草丛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把雨伞突然横在我的头顶,替我隔绝了倾盆大雨。

    我缓缓抬起头。

    雨幕中,霍言的头发和外套湿了大半。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在哭。

    “江依晴,要不是我偷偷查到了,你还打算瞒多久?”

    “你生病了,你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治病!淋这么大的雨,你不要命了吗?”

    我看着他,想回答他。

    不是不治病,是治不好了。

    可我刚一张开嘴。

    “噗——”

    大口的鲜血直接从我嘴里涌出。

    我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朝下坠去。

    “江依晴!”

    霍言吓愣了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掉雨伞,双臂猛地伸出,紧紧地将我接在怀里。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醒醒。我带你去看医生!”

    “依晴,不要睡!”

    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世界天旋地转,眼前全是若雨倒在我面前的样子。

    我可真该死啊。

    但却只能无力地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

    血还在从我的嘴里涌出。

    大片大片。

    我突然开始后悔。

    其实我不该回江家的。

    我学不会拿腔拿调的礼仪,学不会上流社会的寒暄,更吃不惯西餐。

    即使从偏僻的小山村被接到了这里。

    我依旧还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贱丫”。

    若雨啊,是姐姐对不起你。

    霍言甚至来不及抱我回车上,只能看着怀里的我,呼吸逐渐微弱,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要被雨水带走。

    直到微弱的呢喃声消失,他顿住了,低头用脸颊蹭着我的颈窝。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

    “依晴?”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也没有呼吸。

    5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一个小时后,江若雨睫毛颤动,终于悠悠转醒。

    “若雨,你感觉怎么样?”

    “小雨,还有哪里难受告诉爸爸?周医生呢?快进来!”

    “宝贝女儿,吓死妈妈了!”

    陆奕辰和爸妈立刻围了上去,语气满是担忧。

    江若雨虚弱地摇摇头:

    “没事了,就是有点恶心。”

    她的视线在床边扫了一圈,带着困惑轻声问:

    “姐姐呢?”

    陆奕辰脸色一沉,语气生硬:

    “别提她,她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管她做什么!”

    江母立刻红着眼眶附和:

    “是啊小雨,那个祸害我们已经赶出去了。竟敢给你下药,心思太歹毒了!”

    “你放心,爸妈绝不会再让她靠近你半步!”

    江若雨一听这话,挣扎着想坐起身。

    “不是的!”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姐姐怎么可能害我呢?”

    “你们把她赶到哪里去了?这么大的雨……她身体一直不好,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啊!不行,我得赶紧出门去找她!”

    陆奕辰急忙把她轻轻摁回床上,眉头紧锁。

    将那个从我房间找到的药瓶递到她眼前:

    “若雨,你冷静点!证据确凿,这就是在她房间发现的药瓶,甜汤碗底的药片甚至都没化干净。周医生也确认了,这种药的副作用就是会导致剧烈抽搐和昏迷!”

    江若雨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药瓶上。

    先是茫然,随即瞳孔猛地一缩!

    她一把抢过药瓶,仔细观察着瓶身。

    随即情绪更加激动,尖声叫道:

    “不是,你们真的弄错了!”

    “我认得这个药瓶子。她平时自己也吃这个,姐姐说就是普通的维生素补剂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是其他东西。”

    江若雨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周医生立马重新拿回药瓶确认。

    语气斩钉截铁道:

    “二小姐,我不会弄错的。”

    “这是法国进口的处方药,由于副作用厉害,国内管制的特别严格。通常是用于癌症晚期病人的止……”

    周医生的话没说完,自己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骇然抬头。

    和江若雨惊恐的目光撞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琴姨忍不住开口道:

    “先生、太太。做甜汤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厨房门口瞧着!大小姐那会儿脸色白得吓人,站都站不稳。那药……真不像是她故意甩进锅里的!”

    “有没可能是晕得快倒了,手里的东西没拿住,不小心掉进去的!”

    江若雨和陆奕辰对视一眼。

    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他们几乎瞬间就猜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一旁的江母端着水杯的手滑落在地,摔个粉碎。

    哐当!

    巨大的声响拉回了陆奕辰的理智,他立马掏出手机道:

    “我马上联系依晴。”

    爸妈也彻底慌了神,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愤愤,只剩下惊恐,连声催促道:

    “快,快打电话!”

    陆奕辰的电话打了又打,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冰冷的忙音。

    没过几分钟,江若雨床头的手机却尖锐地振动起来。

    居然是霍言。

    江若雨下意识接通,打开了免提——

    “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快,依晴出事了!”

    “她可能……可能不行了!”

    “你们快来!”

    6

    他们一行人赶到时,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恰好在眼前熄灭。

    瘫坐在地上霍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和冲过来的江若雨、陆奕辰一起,将刚走出急救室的医生团团围住。

    “医生,我姐姐怎么样?”

    “医生,她怎么样了?”

    几道颤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语气痛得像是哀求。

    主治医师疲惫地摘下口罩。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无力道:

    “我们尽力了。”

    “病人在送到医院前,已经去世了。而且癌症多处转移,我前天见到她的时候,止疼片都快不管用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们要节哀。”

    江若雨愣得泪都忘记掉,嘶吼道:

    “胡说八道!”

    “我姐姐就是淋了点雨,怎么好好得就没了呢?”

    “姐姐!姐姐,你应应我!”

    说完,江若雨也顾不得其他,径直朝里面冲了进去。

    手术室很空旷。

    病床上,白布盖过了我的头。

    江若雨拖着步子往前走,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白布的一角。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白布掀开——

    居然真的是我的脸。

    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仿佛只是熟睡。

    只是嘴角边,还残留着一道发暗的血迹,像刻在我苍白的脸上。

    “依晴,我的女儿啊!”

    身后响起了妈妈凄厉的哭喊声,她踉跄着扑到病床前,伏在床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小时候就把你弄丢了,长大了也没把你养好。你别生气,依晴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不好?妈妈再也不说你了!”

    爸爸老泪纵横,试图扶住崩溃的妻子,自己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跪倒在床边。

    发出绝望的呜咽。

    直到爸妈扑上来,江若雨才像是缓缓意识到了什么,迟来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我冰冷僵硬的手背上。

    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痛哭让她浑身颤抖。

    陆奕辰僵立在几步之外。

    他的脚像被钉在原地,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霍言看不惯他这样的懦夫行为,猛地冲过来,一把狠狠攥住陆奕辰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拖到我的尸体前,强迫他直面这个事实。

    霍言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不是未婚夫吗?你不是当年口口声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会照顾好她吗?这就是你的照顾,狗屁的照顾。”

    “我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依晴,你还给我!”

    “我要你还给我!”

    霍言咆哮着,可质问到最后,连他自己也绷不住了。

    他痛苦地松开了手,将陆奕辰狠狠一搡。转身用拳头死死抵住墙壁,额头抵着手背,止不住地痛苦。

    陆奕辰跌坐在地。

    他抬起头,望着病床上那具再无声息的尸体,

    情绪彻底崩溃,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依晴,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急救室内,只剩下绝望的哭声和悲泣交织在一起。

    我的葬礼在江若雨生日的第二天举行。

    雨停了,天阴恻恻的。

    就在仪式即将开始前,我的律师匆匆赶到,手里紧握着密封的文件袋。

    “我是江依晴女士的委托律师,下面我将为各位宣读她的遗嘱。”

    7

    律师缓缓展开文件,声音在灵堂格外清晰:

    “第一条:我名下所持有的江氏集团30股份,全部无偿赠予我的妹妹,江若雨女士。”

    “第二条:我名下的4000万基金,无偿赠予陆奕辰先生,已做这些年的教导与帮助的感恩之情。我与他的婚约,自此作废。”

    “第三条:至于爸妈,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故不再做任何物质安排。”

    “第四条:从我私人存款中,取出五十万元,赠予南方临西县石头村的李阿婆。当年要不是她那碗的甜汤,我可能就饿死了。”

    “第五条:我名下城西那栋庄园就给霍言吧。他就是嘴巴坏,但对我还是好的。我其实知道当年给教授的那封推荐信是他帮我写的。霍少,以后喜欢女孩子,嘴巴要甜一点。”

    “第六条:余下所有财产,尽归慈善机构。”

    律师宣读完遗嘱后,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了两个丝绒礼盒。

    “二小姐,陆总,这是大小姐嘱咐我。”

    “一定要亲手交给你们。”

    两人齐齐打开。

    居然是一对定制的婚戒,上面刻着是他们名字的缩写。

    我其实早就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姐——”

    一声痛苦的呼喊从江若雨口中脱口而出。

    陆奕辰握着那枚戒指泪流满面,看着灵堂上我笑靥如花的遗像。喃喃地问我:

    “依晴,你怎么那么傻……”

    瞎说。

    其实我不傻的。

    你们对我好,我知道。

    律师翻页,宣读了最后几句遗嘱:

    【不必为我难过。可能是我前半生吃了太多苦,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把我早早地叫了回去,好安排我下辈子享福。】

    【可若雨,下辈子我还想要做你姐姐,我怕以后没人给你做甜汤喝了。好妹妹,你要幸福啊。不过陆奕辰,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这辈子,要对我妹妹好点。】

    【别害怕,我会保佑你们的。得偿所愿,余生顺遂。】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即使没了我,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仍然没有走到一起。

    我走后,江家只剩江若雨来继承。

    她不得不放弃她最爱的音乐,重新去国外攻读金融和商业管理。和陆奕辰的关系,也不了了之。

    深夜,她的书房里总是亮着一盏灯。

    江若雨坐在宽大的书桌前,面前铺满了复杂的财务报表和市场分析演算纸。

    每当累到难以支撑时,她都会停下笔,轻抚手边我的相框:

    “姐,你真傻。”

    “要不是霍言告诉我,我从来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美术。”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大滴地落在桌面上。

    “你还骗我。说你最喜欢金融,喜欢赚钱。”

    “你只是……舍不得我吃一点苦,想把最轻松的路留给我。对吧?”

    可惜,照片不能说话。

    好在照片的我,依旧笑得灿烂。

    陆奕辰则留在国内。

    他日日会来我的墓前看我,红着眼轻声说着话:

    “依晴,以前我总读不懂刻舟求剑。觉得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有什么好当个成语学的。现在就突然懂了。”

    “我和若雨没有在最合适的时间在一起,那无论我们怎么揪着回忆不放手,都不是了。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故地可以重游,但故人却不会再见。”

    “我真的想你了。”

    8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死亡停下脚步。

    风一吹,又是一个五年。

    江若雨再次来看我时,已经是国际有名的女企业家了。她约上了陆奕辰,将花轻轻放在我的墓碑前,头依在墓碑上。就像很多年以前,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姐妹夜话。

    从前都是她说,我听。

    现在也是。

    “姐,今年我三十了。”

    “你看,我比你大了。”

    “下辈子,换我做姐姐吧。我才不要你让着我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替我走的那条路,真的好辛苦。”

    站在旁边的陆奕辰,不过而立之年,两鬓却已星星点点染上了霜白。

    商界都说陆总重情。

    有位葬在城南的未婚妻,情深几许。生前没能娶她为妻,唯有终生不娶。

    很久之后,陆奕辰才悠悠开口,像是抱怨:

    “你以前刚从石头村回来,总是嫌吹头发麻烦。滴得校服后面湿答答的,我上学坐你后面,伸手一摸就是。”

    “我昨晚做梦又梦到了,下意识想提醒你吹头发。却在抬手时蹭到了自己满眼的泪。”

    “依晴,你记得吹头发。”

    两人相顾无言。

    像是相互借着对方上残存着我留下的印记,回忆我了。

    五年了。

    我怎么连墓碑上的照片都褪色了。

    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好长。

    直到彻底走远,霍言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随手把百合放下。

    目光扫过江若雨带来的花束,无奈地笑了笑,单独把混在里面的鸢尾花抽了出来。

    抱怨道:

    “看吧,早就劝过你。别什么都好好好,不喜欢就说出来。现在好了,你妹妹要送你一辈子鸢尾花了。”

    霍言看着我的照片,顿了顿,又哑然失笑道:

    “不过算了,说这些你肯定又要呛我。你大概会瞪着眼睛说:‘送一辈子就一辈子,我妹妹送的鸢尾花,我喜欢!要你管!’”

    霍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神温柔而悲伤:

    “行行行,你喜欢就好。”

    “你教我的,对喜欢的女孩子,嘴巴要甜一点。”

    说完,霍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

    还是当年没好气塞给我那支,外壳都被摩挲着露出底漆。

    那支我从未打开的口红膏体顶端,竟被精心雕刻着三个细小的汉字:

    我爱你。

    霍言是全世界最胆小的胆小鬼。

    连告白都不敢说出口。

    他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想做却不敢做那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墓碑的顶端。

    “这次躲不了了吧,江依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和力气。

    笑道: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下辈子,你选我吧。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会对你好的。”

    “不说了,明天再来看你。”

    霍言收起了口红,迎着夕阳慢慢地离去。

    好像每个人,都在对我许愿下辈子。

    那我也偷偷许一个吧。

    我许愿,下辈子的江依晴,不会被恶意的人贩子拐走,能堂堂正正地在自己家里长大,不会因为一身土气,就被亲生父母嫌弃地推开。

    不用在爱人和亲人之间做选择。

    可以不用那么懂事,不用那么坚强。

    算了。

    人间好苦。

    下辈子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