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了裴佳雪二十年的“好兄弟”。

    哪怕我们曾醉酒后滚到床上,破了彼此的处子之身。

    换来的也不过一句:

    “这只是个意外,顾宣铭,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友对吗?”

    我本以为这是裴佳雪洁身自好感情迟钝。

    直到家里保姆爬上父亲的床,我一枪崩断那女人腿骨。

    本该站在我身边的裴佳雪,目光却落在保姆身前满脸不忿的顾南淮身上。

    她爱上了保姆的儿子,堂而皇之把人带进我们的交际圈。

    甚至公然在裴家家宴宣布要跟他结婚。

    只有我这个身份尴尬的发小沦为全城笑柄。

    后来母亲在非议和抑郁中从别墅顶楼一跃而下。

    这场持续二十年的痴梦轰然破碎。

    我决定退出她的世界重启人生。

    只是裴佳雪,

    发小而已,我点女模你又急什么?

    ……

    裴佳雪踹开舱门时,我正裸着上身跟身穿比基尼的女模热舞。

    瓷白的皮肤伴着暧昧的音乐,空气中的热度几乎能将人点燃。

    “我的天……这可真是。”

    往日大大咧咧的沈薇猝然止步,脸颊烧红几乎不敢直视。

    裴佳雪就站在他身侧。

    依旧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只是视线扫过我时眸色渐深。

    “顾宣铭,你玩够了没有!?”

    她踩着高跟鞋几步上前,一把关掉聒噪的音乐,把一旁的西装外套甩在我身上。

    我却没管,反而笑着搂过身前的女模,笑得邪肆轻佻。

    “不用管她……我们继续。”

    女模明显有着外国血统,对这场面丝毫不怵,反而用浅色的瞳孔盯着裴佳雪,挑衅般仰头迎上我的唇--

    只是气息还未拂过唇畔,裴佳雪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拽开。

    力气大得惊人。

    “顾宣铭!”那双漂亮的眸子像燃起两团火。

    “滥交点女模,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当然记得!”

    我顿了一瞬,第一次猛得甩开她的手。

    力气太大,她的手背\"啪\"得一声被我打出红痕。

    “裴佳雪,你没资格管我!更没资格提我妈!”

    我妈将裴佳雪视若亲女。

    因我的缘故出钱出力,千辛万苦助她登上裴家继承人宝座。

    裴佳雪却偏偏爱上那个保姆的儿子。

    偏偏爱上了顾南淮!

    今天我妈下葬,全世界唯一没资格教训我的人就是她!

    沈薇迟疑着走上前,“其实今天葬礼都是佳……”

    “顾宣铭。”裴佳雪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张我迷恋的二十年的脸依旧美得像月宫仙子。

    黝黑的瞳孔盯着我,嘴里吐出的话却如同凌迟。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跑到裴家大闹捅出这一切,才气死了你妈。”我猛地顿住。

    红肿得眼睛死死钉在她脸上,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噼啦啪啦碎了一地,生生扎进五脏六腑。

    疼得喘不上气。

    是啊,是我不甘心她要跟顾南淮那个孽种结婚。

    是我不自量力,看不清裴家势力已经远超顾家、裴佳雪也不是当年那个饱受欺凌、需要我保护的私生女。

    是我蠢,疯了似的在裴家家宴捅出那张可笑的床照,揭露顾南淮的母亲就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

    还在裴佳雪不耐冷斥时,失去理智把她母亲同样是保姆上位的事实公之于众。

    所以裴大小姐动了真怒。

    不仅把消息死死摁下,命人将我拖出裴家。

    还以牙还牙,把当初那张我跟她的床照中自己的脸裁去,只留下我意乱情迷压在女人身上的模样。

    网上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是滥交强奸犯。

    顾家的项目也因此受了影响一蹶不振,连带前二十年我对裴佳雪的痴恋也成了笑话。

    看啊,一个滥交的强奸犯果然遭报应了。

    亲妈比不上顾南淮的母亲。

    在裴佳雪那,同样比不上顾南淮一根寒毛。

    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以我那大家族出身明媚骄傲的母亲,才会当着我的面,毅然决然从别墅一跃而下,摔成一团血花。

    临死之前,饱受多年抑郁折磨的她,竟回光返照般清醒。

    拉着我的手,目光通透又哀切。

    “宣铭,你追在裴佳雪身后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我追你父亲,追得……连自己都看不见,是会没命的。”

    “多谈几段恋爱吧。你会明白,情爱不过如此。”

    所以母亲下葬这日,我缺席了她的葬礼,反倒在邮轮上点了满船女模。

    也终于轮到我跟裴佳雪说这句话,“那又如何?”

    我勾起嘴唇,眼眶却红得过分。

    “不过发小而已,你管的着吗?”裴佳雪盯着我,黑沉的眼睛氤氲着莫名的气势。

    然后转身,只淡淡留下一句。

    “南淮在等你。”

    瞬间,心脏像被重重蜇了一下,伤口处混着脓的血汹涌流出。

    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

    可二十年的爱恨纠缠,裴佳雪只轻轻道出一个名字,就能让我溃不成军。

    “真有你的,裴佳雪。”

    我低声自嘲。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最清楚往哪捅刀子,最痛。

    她命保安把我扔进车里。

    离开前的最后一眼,我看见了之前那个女模浅绿的瞳孔。

    沈薇在我耳旁轻声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今天是阿姨的葬礼,不去不合适。”

    她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裴佳雪,欲言又止。

    “别生气了,葬礼是佳雪主持的,她心里……”

    话到一半,终究没说下去。

    也对……

    说她是为我?还是说她感恩当年我妈的庇护?

    好像都站不住脚。

    我们之间,在我妈跳楼的那一刻,早就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我靠进座椅,看着后视镜下一枚幼稚的黑色拉布布吊坠轻轻摇曳。

    那里本该是我跟裴佳雪的合照。

    我和沈薇裴佳雪从幼儿园就玩在一起。

    裴佳雪性子淡,从不喜欢拍照,偏偏只把我们那张放到了车里,她的车也只有我能随便开。

    我曾把那一点点“特别”当做偏爱,飞蛾扑火追在她身后。

    但现在,我跟她的合影换成了顾南淮最喜欢的幼稚吊坠,副驾驶甚至还放着顾南淮爱玩的游戏机。

    到处都是顾南淮的痕迹。

    主持葬礼?

    我咧唇一笑,任凭喉头咸腥蔓延。

    恐怕是为了给她的心上人撑腰,助他尽快成为名副其实的顾家少爷吧。车子开到顾家,我头也不回得推门下去。

    母亲的葬礼刚结束,顾家客厅却已焕然一新。

    连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换成了顾国生跟那保姆的结婚照。

    我妈尸骨未寒,他居然就迫不及待想娶新人进门。

    “逆子,今天一天你死哪儿去了!”

    “连你亲妈的葬礼都敢缺席,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顾国生见到我就拍桌大怒,被酒色掏空的脸气得涨红。

    在他身旁,一身富太太打扮的保姆张兰女主人般柔声安抚,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

    “老顾,宣铭是太伤心了才会这样。”

    “孩子还小,别发这么大火。”

    “是啊顾叔叔,大少爷肯定很伤心。”

    顾南淮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越发衬得气质矜贵容貌俊秀。

    顾国生顺着张兰坐下,不耐冷哼一声:“他但凡有南淮半分懂事,他妈也不会活活气死!”

    我猛地抬头,看着这一家三口拙劣的演技,忽然笑了。

    “装什么,要不是你跟一个保姆不要脸得睡在一起,还造出来顾南淮这个孽种,我妈会气到抑郁跳楼?”

    “顾宣铭!”顾国生厉声警告。

    张兰脸色发白,但扔强撑着狡辩:“是我对不起夫人,但我跟老顾是真心……”

    我直接冲上前拽住她的头发,在尖叫声中猛地将她压跪在我妈遗像前。

    “砰”得一声将她的头狠狠砸在地面。

    “当初是你走投无路求我妈收留你,结果转头就爬上我爸的床生下孽种!”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就该给我妈陪葬!”

    顾国生暴怒着让我放手。

    顾南淮也急得扑上来拉扯。

    “大少爷放手,你不能自己气死夫人,就把责任推给我妈啊--”

    话音未落,我拿起旁边的马鞭,直接抽在他那张惯会颠倒是非的嘴上。

    “你敢打我!佳雪不会放过你的!”

    顾南淮捂着嘴哀嚎,血渍从指缝滴落,眼底阴鸷得像是淬了毒。

    我笑得肆意,“不装了?”

    “你还是这样顺眼一点。”

    “逆子,你是要活活气死我!”顾国生捂着胸口大怒,下人保姆一窝蜂凑上前。

    “你发疯有什么用,你妈回不来了,都是你害的!这个家根本没人欢迎你!”

    顾南淮红着眼尖声怒吼。

    我再次扬鞭,手臂却被人猛地反扭在身后,力道大得几乎快要脱臼。

    “顾宣铭!谁准你伤他的!”

    裴佳雪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命保镖直接将我拖了出来。

    我红着眼瞪她,“你没听见她说什么,难道她不该打!”

    “听见了。”裴佳雪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声音平静。

    “那又怎样。”

    心脏骤然收缩,丝丝缕缕的痛苦以此为原点放射状炸开。

    我不可置信得看着裴佳雪。

    她知道!

    她早就知道顾南淮表里不一,知道他是该死的私生子,还虎视眈眈想把我赶出顾家-

    但她依然选择站在顾南淮那边。

    “佳雪。”顾南淮满面委屈,将掌心的血渍捧给她看,“大少爷打了我妈,还用马鞭把我抽成这样?”

    裴佳雪把他护在身后,盯着我声音冷得像冰。

    “是吗?那我抽他一百鞭向你赔罪好不好?”

    “裴佳雪,你敢!”

    我红着眼瞪她。

    裴佳雪坦然直视,黝黑的眼睛盯着我片刻,扬手示意保镖动手。

    不过五分钟,我与那对母子的待遇瞬间调转。

    甚至被抽得更惨,在母亲的遗像前被抽到鲜血淋漓。

    痛到呕血的时候,我清楚得听见心脏某处轰然坍塌的巨响。

    二十年的情分,最后那点在意。

    在这一刻尽数碎成齑粉。

    不知挨了多少鞭,我终于撑不住昏倒在地。

    恍惚间听到一声失控的尖喝,鼻尖萦绕着裴佳雪身上淡淡的鸢尾香。

    “宣铭!叫医生!”

    这是第一次听到裴佳雪这样惊慌失措的声音。

    可偏偏,是在我被她下令打吐血之后。

    我用尽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将她推开,声音嘲弄至极。

    “裴佳雪,你真他妈恶心。”裴佳雪对我那句话不置可否,依旧连夜将我送进医院好生治病。

    但第二天,我暗中成立的公司被人举报,所有材料直接捅到顾国生那边。

    辛苦谈好的合作商一夕之间全部反目。

    甚至,葬礼那天我点女模的照片也被人肆意传播。

    本就摇摇欲坠的顾氏声誉再次遭受重创,顾国生甚至公开放言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只能放下身段找人组局求情。

    昔日众星捧月的顾大少爷,顶着身上缠的绷带,低眉顺眼向圈子里曾跟在我身后的二代倒酒。

    “宣铭啊,不是我们不想帮。”

    为首的陆涛面露难色,目光却不怀好意的扫过我身上的伤疤。

    “但你得罪了佳雪……万一惹怒了她,这后果我们谁担得起啊。”

    他递来一杯琥珀色的烈酒,脸上扯出虚伪的笑意。

    “不过晚上我们要去夜色,你要愿意陪我们喝喝酒聚一聚……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考虑。”

    夜色是二代们经常一起\"玩\"人的酒吧。

    听说荤素不忌,还闹过几次人命。

    陆涛现在这么说,不过故意羞辱我罢了。

    从前为了保护裴佳雪,我没少跟他们打架斗殴。

    如今一招落势,又是因为裴佳雪,我竟成了被围剿的对象。

    “陆涛,我让你们过来不是这个意思!”

    沈薇气的一拍桌子就要阻止,却因家世低了两层被人生生压下。

    “总不能一点诚意看不到,就让我们冒险帮忙吧。”有人阴阳怪气,冲我笑得邪气。

    “再说了,一个男的被人玩也不吃亏。宣铭一船女模都点了,以他的名声还在乎这?”

    羞辱感让我脸色发白,喉头咸腥几乎喷涌而出。

    “这么热闹?”

    耳旁突然响起裴佳雪清冷的声音,“怎么没人喊我?”室内骤然无声。

    裴佳雪虽是女孩,但出了名的手段酷烈。

    上位那两年,裴家新一代死的死残的残,最后竟没一人敢跟她争锋。

    这两年裴家极速扩张,裴佳雪更是成了沪江二代里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所有人静默得看着裴佳雪站在门口,身旁还站着一身定制西装的顾南淮。

    像谈生意时偶然撞见。

    陆涛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尴尬得把人迎到主位。

    “这不是知道你忙吗,我们也就随便聚聚。”

    裴佳雪视线扫过我身上的绷带,又看了看陆涛他们每人手里的酒杯。

    最后平静落座,冲我下达吩咐。

    “既然这么喜欢喝,不如趁这机会向南淮好好道个歉。”

    “要不是他求情,惩罚不会这么简单。”

    我咬牙看着他,瞬间了然。

    我这点自立门户、意图报复顾国生的动作,早被裴大小姐看在眼里。

    所以她轻轻抬手,就碾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只为了,替顾南淮讨回公道。

    心脏快被怒气撑炸。

    可我只能低头,强撑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顾南淮,是我错了,我道歉。”

    裴佳雪这才满意点头,带着顾南淮转身离开。

    很快,一股诡异的热浪在体内肆虐,我才意识到那酒有问题。

    我想离开,却在门口被人堵住,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跑什么?”

    陆涛让人把沈薇拽走,眸子神经质的快意扭曲。

    “当年踩在我头上不是很嚣张吗,我看这次有谁救你!”

    救?

    我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谁救过我?

    自从成为全城笑柄,我踏出的每一步不都在无边地狱吗?

    我咬咬牙,抡起酒瓶砸在陆涛头上,撑着最后一口气转身就跑。

    “妈的还敢动手!抓住他!”

    \"把他送去夜色,玩残了就扔去缅北,出事算我的!\"

    世界在我眼前疯狂旋转。

    有人用酒瓶往我身上砸,有人猛地踹断我的小腿。

    刺骨的剧痛伴随着几乎把我烧起来的热度,几乎把我逼得发疯。

    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我拖拽着残腿闯入无人的休息室。

    几乎本能得掏出手机拨打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是裴佳雪沉静的声音。

    “喂?”

    恐惧和药效让我语无伦次,“裴佳雪,救我!”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他们故意整--”

    但顾南淮的声音突然响起。

    “佳雪,咱们一起去吃萝卜糕吧,就现在,我想吃。”

    我尖吼打断,“不,裴佳雪你听我说!我的腿很疼,你帮帮我这次,他们想把我送去夜--”

    “好。”

    “嘟-嘟-嘟……”

    裴佳雪应得是顾南淮。

    我把头埋进膝盖,喉头发出无意义的气音,任由绝望咆哮出闸。

    就在意识溃散之际,门外响起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像恶魔降临的鼓点。三年后。

    我回沪市参加商业酒会,以“盛放生物”董事长的身份。

    进门的时候,有不少人认出来我那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顾宣铭吗?”

    “怎么回事,销声匿迹三年突然就成董事长了?”

    “盛放势头很猛啊,没想到居然是顾少爷的公司。”

    “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来着,他突然就消失了,裴大小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嘘……别说了。”

    我拿着酒杯冲合作商示意,漫不经心笑了笑。

    当初能发生什么?

    无非是中了药断了腿,后来被人撞见药效发作的丑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人不是陆涛,反而是一位想不到的旧识。

    之后我在沪市销声匿迹,远赴深港蛰伏三年之久创立盛放。

    但陆涛他们也没落得好,没等我出手报复,就被人一个个摁了下去,不知得罪了谁直接从沪市除名。

    还有顾南淮。

    我本以为他早该跟裴佳雪结婚。

    但是没有。

    甚至他们后来大吵一架突然分开,连带着顾家也受了重创,突然被裴佳雪疯了一样报复。

    只是……这些跟我也没关系。

    我巴不得看顾家破产。

    “……宣铭?”耳边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

    我循声望去,竟是眼眶含泪的沈薇。

    他不可思议得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我片刻后才颤抖得问。

    “真是你?”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轻笑一声,“怎么漫不经心的回应,是不欲往下交谈的信号。

    沈薇突然着了急,语速下意识加快。

    “三年前那晚我很抱歉,他们用我妈威胁我,所以我才……”

    “沈薇。”可我打断了她,“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有没有人在三年前试图拉我一把,如今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沈薇没说话,手指猛地攥紧又松开,勉强笑了笑。

    “也对,都过去了。”

    “这次在沪市留几天,至少让我请你吃个饭吧,一顿就好。”

    三年前一别后,我直接把手机里的所有联系方式注销。

    连带着跟沈薇持续了二十年的友谊,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猝然中止。

    严格来说,那晚沈薇的离开怪不得她。

    那种情况下,没人有义务必须拉我一把,我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沉思片刻,我应下了。

    “好。”我没想到沈薇会带我来这里--

    我们高中时经常偷偷聚会的,学校旁边的一家四川酒馆。

    贵族学校管得严,家里又不准我们吃这些廉价的“平民”食物。

    但当时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把叛逆当自由,宁肯翻墙出来也要在这聚会。

    “三剑客来啦,”老板娘甚至还认得我们,“怎么少一个,不爱说话的那位校花呢?”

    她说的是裴佳雪。

    裴佳雪家世最差,又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

    入学第一天就有几个纨绔对她动手动脚,故意用水浇了她满身。

    那时刚回本家的女孩竟也不出声。

    校服下的身材曲线婀娜,眼睛却被额前柔顺的黑发拢住让人看不清神色。

    我气疯了,用外套抱住裴佳雪,抡起棍子不要命得几乎把几个二代抽死。

    还是沈薇红着眼拦住我,说会闹出人命,才止住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后来我在全校放言。

    “裴佳雪以后是我最好的兄弟,谁敢说她一句我要谁的命!”

    还因为这事得罪几家豪门,被顾国生抽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只是这事,裴佳雪当然是不知道的。

    当年的顾宣铭天大地大裴佳雪最大,哪舍得心上人为自己背上一点点包袱。

    大大咧咧的青梅沈薇,清冷淡漠的裴佳雪,我们三个成了学校里一道固定的风景线。

    还被人起了个绰号“三剑客”。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过往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薄雾,连我自己都看不真切。

    我甚至不理解,自己当初怎么就一头载了进去,非要缠在那人身边那么多年。

    “直接上菜吧。”懒得叙旧,我转头冲老板娘笑笑。

    她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好嘞,瞧我这碎嘴……”

    这一餐诡异得沉默。

    从前我是沈薇和裴佳雪之间的润滑剂。

    沈薇虽大大咧咧,对上裴佳雪却没什么话说。

    向来是我叽叽喳喳说话,沈薇笑着应和,裴佳雪不发一语。

    现在却成了她喋喋不休分享,我低头沉默不言。

    当年情境,因这三年分别,仿佛拉开了一条难于逾越的天堑。

    “以前你最喜欢这里的紫苏牛蛙,还说要努力锻炼,像牛蛙一样强壮保护我们……”

    提起当年事,沈薇眸色微红,突然攥了攥手。

    “当年高中毕业,我送了你一个录音玩偶,还记得吗?”

    她试探着问,往日爽朗的神情变得紧张。

    我笑了,“记得。”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风衣的高瘦身影。

    “沈薇,连告白都没勇气说出口,就算了吧。”

    沈薇面色瞬间褪尽。

    裴佳雪踩着高跟鞋步步逼进,气势比三年前更甚。

    那双黑沉眼睛从我们身上略过时,沈薇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知道,沈家如今依附裴家,沈薇亲妈又生了重病靠裴氏疗养院维生。

    跟裴佳雪作对,沈薇是万万不敢的。

    但我也瞧不上裴佳雪理所当然的傲慢。

    “裴总大驾光临,就为了在我们面前耍威风?”她扫了一眼桌上我们吃的饭菜,慢悠悠坐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口味。”

    我语带讥讽,“懒得再点,随便吃点而已。”

    她表情微顿,向来面无表情的脸骤然冷下。

    声音像压着什么情绪,“沈阿姨要动手术,院长让你去一趟。”

    这点消息当然不值得裴家当家人主动跑一趟。

    我们都清楚,这是她调走沈薇的说辞。

    可沈薇……跟当年一样。

    这场名利局中,她手中筹码太少,没有说不的权利。

    所以只能红着眼,指甲刺进掌心,看都没敢看我一眼突然起身离去。

    “裴总位高权重,如今整个沪市都在你手里。哪怕看在二十年的情分上,也不该这么逼她。”

    我抬眸看向裴佳雪,声音冷得像冰。

    “二十年的情分?”裴佳雪骤然抬头,眼睛不知何时变得猩红。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突然起身,不容反抗得作势要吻我的唇。

    我愣了一瞬,猛地别过脸躲开。

    她顿了顿,嗤笑一声,手臂颤抖着死死圈住我的腰。

    “那你呢,二十年的情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三年不见踪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知不知道我翻遍全国都找不到你的影子,还真以为你出了事!知不知道,那些欺辱你的人都被我一个个--”

    “裴佳雪。”我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控诉”。

    事实上我甚至觉得有点惊奇。

    向来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裴佳雪,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反应这样激烈?

    毕竟,“当年那晚的事,不是你故意指使的吗?”

    我强硬得把她的手扯开,看着那双痛苦与悔恨交织的眼睛。

    “现在摆出这副模样,装什么?”

    裴佳雪的表情一寸寸凝结成冰。

    她看着我的眼睛,良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些……都是误会,我只是想……想让你听话一些。”

    “那些人是顾南淮吩咐下去为难你的,我只是想给你个小教训,没想过……”

    我们认识二十年,裴佳雪从不向我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不说,我就只能去问,去猜。

    整天围着她打转,像只得不到主人恩赐的狗。

    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却觉得愈发可笑。

    甚至连这张依旧清冷脱俗的脸,看着也只让人作呕。

    “裴佳雪,那晚他们给我下了药,还打断了我的腿。”

    她瞳孔一震,但表情并不讶异。

    我笑得讥讽。

    “如果你现在的悔恨是真的,那始作俑者顾南淮,为什么不对他出手?”当初羞辱我的人都被赶出江沪,为首的陆涛更是查出贩毒被判死刑。

    裴佳雪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从犯尚且如此。

    顾南淮得到的那点微不足道惩罚就更像个笑话。

    “他……跟我妈合得来,经常去照顾她……”

    裴佳雪的神色罕见得露出一丝僵硬和心虚,在我嘲讽的眼神下又很快加了一句。

    “但只是这样,我不可能跟他结婚。”

    她抬眸,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居然出现了类似爱意的情绪。

    “顾宣铭,留下来,跟我结婚。”

    语气比起求婚倒更像上位者的命令。

    我却更加明了,自己喜欢的从来都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却自立自强的少女,并非眼前久居上位的裴家掌权人。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当年她厌恶父亲裴汉胜许诺母亲誓言,事后又轻易反口。

    觉得权势竟能将一个人扭曲至此,傲慢到随意摆布他人命运。

    可现在的她……或许从打败裴家几个继承人上位开始,就成了自己父亲的翻版,甚至青出于蓝。

    二十多年的痴缠,也该有个了断。

    “裴佳雪,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

    裴佳雪不可思议抬头,眼底瞬间爬满红血丝,像狰狞的兽。

    “我不信!”

    “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爱了我二十年,你放不开!”

    她不顾一切尖吼,又在我冷漠至极的眼神下,寻找佐证似的语无伦次大喊。

    “顾宣铭,第一次见面你就喜欢我,你帮我教训了那些欺负我的纨绔,帮我挡酒教我马术!”

    “大雪封山时,我被裴家那些人渣绑在树上等死,是你不顾性命连夜过来救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

    话毕,她眉头紧皱,委屈得眼眶泛红。

    “可是……为什么我在裴家争权那晚你放弃了我!那晚我差点死在裴汉胜枪下!”

    “顾宣铭,是你欠了我,你既然爱我,就该始终陪在我身边!是你临阵脱逃--”

    话音未落,我扬手猛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啪”--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扇了回去。

    在裴佳雪愕然的眼神下,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可笑的目光告知。

    “当年,我求母亲用嫁妆帮你收购股权,她不肯,我直接在她床边跪到高烧昏厥。”

    “否则你以为,就你手中那点筹码,凭什么掌握裴家?”

    裴佳雪浑身僵直,脖颈转过来时几乎能听见吱嘎的骨骼脆响。

    “不可能……明明是,明明是顾南淮帮的我……”

    我只觉荒唐,连当年那些回忆起来还算温馨的画面,也像被一枪击中。

    “砰”得一声,瞬间碎成齑粉。

    原来裴佳雪早知我为她做的一切,早知我眼巴巴守在她身边二十年,就为了她手心流出的那一点爱意。

    但她自始至终冷眼旁观,踩着我那昏了头的爱当做垫脚石,成全自己的青云路。

    如今居然还有脸质问我为何没有出现,没有给她彻底的支持。

    我曾飞蛾扑火爱慕二十年的人,不过是个自私傲慢的庸碌小人。

    “裴佳雪,当我看错了你。”

    也许,我从没真的了解过她。我转身回了顾家。

    停留时间有限,我必须速战速决处理完所有遗留问题。

    “盛放生物跟顾氏业务重合百分之八十,我手上还有顾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要么,把顾氏交给我大家皆大欢喜;要么,我要沪江再无这个公司。”

    当着顾国生和江家母子的面,我轻巧得扔下这个消息。

    “白眼狼,你休想!”

    顾国生气得脸色涨红。

    但慑于盛放威名,到底不敢像三年前那般态度严苛。

    我放下一沓厚厚文件,上面是顾氏这么多年违法经营和偷税漏税铁证。

    “该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

    顾国生脸色大变,拿过文件稍微看了一夜就立刻合上,惊疑不定得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不过片刻,他到底点头应了下来。

    我是顾家血脉,顾氏是交到我手上发扬光大,还是被我检举破产关门,这个选择几乎不用考虑。

    “老顾!”张兰难以置信,声音尖利得看着他。

    “你闭嘴!”

    但这会儿自顾不暇,顾国生哪有心情安抚她。

    得到想要的,我转身出门,打算给母亲迁坟。

    沪江从不让人宽心,母亲在这煎熬一生,我该给她找个山青水美得地方,让她远离顾家得个清净。

    没想到顾南淮追了上来。

    他依旧穿着定制西服,一身贵公子做派。

    只是眼底藏不住的惊惶显出几分虚有其表的脆弱。

    “顾宣铭!谁让你回沪市的,你是来勾引佳雪的对不对!”

    “我警告你,当年那些事都是她故意做的,三年前你抢不过我,三年后你照样会输!”

    我笑了,故意凑近他。

    “你要真那么自信,用得着过来警告我?”

    “还有,当年收购裴家股权的事,是你冒领了我的功劳对吧?”

    顾南淮瞳孔骤缩,心虚几乎摆在脸上。

    我嗤笑一声:“裴佳雪已经知道了。”

    “她那人睚眦必较,你猜,她会怎么对付你?”在顾南淮癫狂的咒骂声中,我驱车来到墓地。

    野草疯长,微风萧瑟。

    我伸手摸了摸墓碑上母亲熟悉的笑脸,声音轻颤中带着释然。

    “妈,我明白当年你说的话了。”

    “是我不好……没看清那人真面目就一头栽了进去。”

    “不过,我比你运气好一点,没弄丢一条命……”

    初春料峭的寒风下,我站在墓碑前,把这三年自己的经历一一吐露。

    并告知母亲,我已经在深港挑了一块风水宝地,里面还有她最爱的胡枫林。

    “为什么突然要迁坟?”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颤抖的女声。

    是裴佳雪。

    “我的家在深港,爱人孩子都在,为什么不迁?”

    我懒得应付他。

    “顾宣铭!”她红着眼怒喝,“你恨我也不用找这么荒唐的理由搪塞!”

    她着急走上前,颤抖着拉着我的胳膊。

    “当年的事,就当我对不住你。”

    “作为回报,我把整个顾氏送给你,你要张兰的命也可以,要怎么对顾南淮都行,只要留下他一条命伺候我母亲。”

    “你知道,我母亲从断了腿之后性情大变,现在只有顾南淮能哄好她。”

    “宣铭,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我不信你能说放就放。”

    她执拗得盯着我,颤抖着伸手拿出一颗璀璨夺目的钻戒。

    流着泪举到我面前:“我们结婚,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以后我可以--”

    话音未落,墓园门口忽然出现一道带着警告的女声。

    “我说怎么耽误那么久,原来是被垃圾绊住脚了。”

    “铭,我和宝宝都想你了。”

    我转头看去,金发绿眸的高挑女人站在门口,手里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

    “爸爸,佑佑想你了!”

    孩子炮弹一样冲进我的怀里。

    回到沪市这么久,我第一次笑得这样舒心。

    “跑慢点,仔细摔着。”

    裴佳雪如遭雷劈,愣愣得看着我和江折月,又看了眼佑佑,眼底的光灭了大半。

    “顾宣铭,你真有孩子了?”

    “三年前那晚,他们给我下了药,是江折月救了我。”

    至于怎么“救”的,我跟她心知肚明。

    裴佳雪那双眼睛骤然灰败,脸色白得吓人。

    江折月慢悠悠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中西混血的身高优势,让她轻易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裴小姐恐怕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配拥有爱。”

    “不过三年前那一晚,多亏了您,我才终于追上了宣铭。”

    她笑得挑衅,“深港江家,有空的话,欢迎来做客。”

    裴佳雪猛地抬头看她,眼神中最后一丝光彻底扑灭。

    深港江家是港城首富,生意遍布全球,只有一个混血独女名叫丽娜。

    裴佳雪恰好知道,那人的中文名随了母姓。

    好像就叫-江折月。

    事实上,连我都未曾想过,当初一场乌龙,助理竟把江折月误认为女模。

    她还凑巧在那晚救下了我。

    但她之于我,是绝境之后的柳暗花明。

    我很感恩。我们一家三口离去时,裴佳雪执拗得看着我的方向,眼泪滚滚落下。

    我仔细看了看,她盯着的,是江折月手上戴的戒指。

    很朴素的白金色。

    但跟我手上的一模一样,是当初我亲自刻下,上面还有我们的名字缩写。

    看着竟比她手上那颗更大更耀眼。

    江折月亲了我一口,语气酸溜溜的。

    “早知道是见你老情人,就不放你回来了。”

    知道她是吃醋。

    我无奈轻笑,凑上去跟她十指交握。

    “裴佳雪从未真心喜欢过我,哪来的老情人。”

    “给妈妈迁完坟后,咱们就回深港吧。”

    沪江好像跟我犯冲,连空气都带着恼人的气息。

    我用最快速度整合了顾氏资源,卖掉大部分股权,而后一通举报信直接让顾氏宣告破产。

    顾国生气得对我大骂出声,恨不得把我撕碎。

    “你不是要把顾家发扬光大吗,你这是故意的,你是要气死我!”

    顾家事发突然,不仅破产关门,还要背上巨额负债。

    我可以凭借套现的股权平了这笔账,顾国生却不行。

    换句话说,顾国生完蛋了。

    “当年你气死我妈,如今我气死你,很公平。”

    我只留下一句话便悠然离去。

    只听见顾国胜“当啷”一声摔倒在地,张兰在一旁声嘶力竭得呼喊着。

    顾国生当晚就因血压过高抢救无效去世。

    更让我意外的是,顾南淮居然在那晚意图给裴佳雪下药,想全了这段好事。

    没想到被裴佳雪拆穿,反而把药灌入他口中,把人扔到夜色。

    仅仅一晚,他就精神失常了,直接被裴佳雪扔进精神病院。

    连带着帮他的裴佳雪亲妈,也被扔了进去。

    一老一少就这么在里面互相煎熬。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讶异。

    裴佳雪极会权衡利弊,连有几分真心都能利用得淋漓极致,她最爱的分明只有自己。

    顾南淮和她亲妈,在越过底线之后,一样会被她毫不犹豫放弃。

    但我没想到,裴佳雪竟终生未婚,不过四十岁就早早撒手人寰。

    不过留下一个试管独子,名叫裴思铭。

    她去世那天,我没去吊唁,只托沈薇帮我送了无名花圈。

    只当作为故人,送她最后一程。

    仪式结束后沈薇给我打来电话。

    “她走得很突然,听说是操劳过度。”

    我说,“恩。”

    沈薇突然苦笑,“宣铭,其实我和佳雪,都比自己想象中更爱你。”

    ”只是我太怯懦,她太势力,到底都错过了。”

    “无所谓了。”

    年少幻梦一场,终于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