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我后，我妈产后精神分裂了整整十八年。
可她的暴躁易怒攻击性，都只针对我一个人。
在她眼里，我是毁了她生活的罪魁祸首。
从小，只要家人一靠近我，妈妈就吵着闹着要自杀，怒吼着觉得世界都抛弃了她。
我却不能委屈，因为委屈不会得到安慰，只会换来指责。
“要不是因为生下你，你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你活该！”
中秋节假期回家，期盼的一家团圆变成了妈妈恶毒的咒骂和暴风般的拳打脚踢。
“你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把你爸抢走！”
“你就是个贱人，你毁了我又要霸占你爸，你去死！你去死！”
我最爱的妈妈。
这一次，如你所愿。
下一世，我们别再相遇了。
1
我拘谨地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低声向爸爸分享着作为一名大一新生的大学生活。
爸爸看向我的目光有一丝欣慰。
“昭昭长大了，真好。”
语气里有些庆幸，还有些心疼。
在这个家里，只有爸爸会给我些些温暖。
当然，是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
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情，妈妈的怒吼声已经传进了我耳中。
“许昭！你回来做什么！”
我和爸爸还没反应过来，妈妈已经冲到了我面前，狠狠一掌掴在了我脸上。
“一趁我不在家就回来勾引你爸是吧？”
“你这个贱人，你不是去上大学了吗？你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
我赶紧站起身，慌忙地想跟妈妈解释。
“不是的妈妈，中秋节学校放假了，我想回来看看你们。”
“我不是故意趁着”
我话还没说完，妈妈的第二个巴掌已经再次狠狠落在我脸上。
我带回家的月饼在混乱中掉落在地，再无人在意。
一如这十八年来的我。
“你少跟我说这些！你是我生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吗？”
“许昭！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你现在就滚！赶紧滚出我的家！”
爸爸赶忙起身扶住暴怒的妈妈往房间走。
“行了行了，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孩子的错，我好好说她，你别气了。”
脸上火辣辣了，似乎还残留着妈妈手掌上的余温。
月饼刚刚被妈妈踩了一脚，几乎已经面目全非。
我紧紧盯着破碎不堪的月饼，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这样的怒骂和指责我听了十八年。
可每一次，还是会难过。
三岁那年，我刚上幼儿园。
上学第一天，爸爸来接我回家。
可一进家门，我们看到的就是妈妈将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
“许中山！谁准你去接她！你难道不知道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谁吗？”
“好好好，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死，给你们父女俩腾位置！”
那一次，妈妈把全家都吓坏了，包括年仅三岁的我。
从那天开始，不管是幼儿园还是小学，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我就是那个没有家长接送的小朋友。
我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直到晚上六点，我按照家里平时吃饭的时间走进了餐厅。
一看到我，餐桌上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2
妈妈眼皮都没抬，外公外婆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爸爸给了我一个愧疚的眼神，随即也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我勉强扯了扯唇角。
爸爸是入赘上门的女婿，有如今的成就靠的都是外公外婆的帮扶。
我理解他的难处。
我走到餐桌前，桌子上果然没有准备我的碗筷。
给自己盛好饭后，我在餐桌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么多年以来，为了不刺激妈妈，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主动跟我接触。
当然，也没有人叫我吃饭。
我只能自己在吃饭的时间来到餐厅，顶着所有人的无视吃自己面前那晚白米饭。
高中时每天都有晚自习。
我们家没有留剩菜的习惯，每一顿饭结束后的剩菜都会当天处理掉。
家里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给我留饭，包括爸爸。
高中三年，我几乎从未吃过晚饭。
所以我格外珍惜每顿饭的时间。
就算没有人给我好脸色，我依然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
否则整整十八年，我会饿死的。
整个饭桌上，每一个人都把我当做空气。
我也不敢伸筷子夹菜，生怕惹了妈妈不高兴。
就在妈妈起身去倒水的空隙，爸爸赶紧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我抬起头，看到爸爸朝着我挤了挤眼睛。
似乎是想让我多吃点。
我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面前的碗已经腾空消失。
下一秒，混着油腻菜汁的饭菜已经全部倾倒在了我的脑袋上。
一根青菜还耷拉在我额前。
想也知道我现在的模样有多滑稽可笑。
妈妈的尖叫怒吼声同时在我耳边炸开。
“许中山！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给这个贱人夹菜！”
“你现在心里只有这个贱人了是吧？你是不是真要逼我去死！”
“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说完，妈妈一把掀翻了饭桌，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砸碎在地。
满地的瓷片和饭菜刺痛了我的眼睛。
爸爸赶紧一把抱住了妈妈。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激动。”
“老婆老婆，都是我的错，你别急你别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爸爸的服软让妈妈的呼吸平缓了些。
妈妈看起来已经不生爸爸的气了。
可下一秒，妈妈转头怒视着我，狠狠一巴掌砸在了我脸上。
“小贱人！一回家就想讨好你爸！你是不是想把你爸从我身边抢走！”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你出生就是来克我的！”
妈妈双目猩红地瞪着我。
那眼神，恨不得将我拆吞入腹。
又是这样。
只要爸爸稍微对我释放中一点善意的信号。
迎来的必定是妈妈的质问和怒骂。
一年级的第一次期末考，我考了第一名。
我兴奋地拿着试卷一路小跑回家。
爸爸高兴极了，当晚就给我做了小朋友最爱吃的菜。
可乐鸡翅。
可鸡翅甚至还没来得及上餐桌，就已经到了我的脑袋上。
跟今晚的一幕如出一辙。
“许昭，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下贱！”
“让你爸亲自给你做饭？你算个什么东西！”
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喝可乐，也再也不吃鸡翅了。
正想着，外公嫌恶的眼神也落在了我身上。
“还在这站着做什么？赶紧滚回你房间去，没看到你妈都快被你气死了吗？”
“真是个丧良心的畜生，一回来就搅得全家不得安生！”
我没有反驳，一把拽下耷拉在脑门上的菜叶，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余光中，我看到外婆流着泪倚靠在外公怀里。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她生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看看这个小畜生，把咱们的女儿逼成什么样了？”
我的眼泪猝不及防落下。
我也没有。
让妈妈生下我啊。
3
刚走到床边，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细碎的呜咽声从我的喉咙中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在黑暗中听到了爸爸故意压低的声音和妈妈几乎掀翻屋顶的尖叫声。
“许中山！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今天是我做错了？”
爸爸的声音刻意压低了。
可寂静的黑夜，还是将爸爸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我耳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昭昭还小，她是我们的女儿，你别这么”
这一次，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妈妈刺耳的尖叫声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啊啊啊！是不是那个贱人跟你说了什么！”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现在就去问问她，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片刻后，我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房间灯光骤然亮起。
我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劈头盖脸的巴掌和拳头已经落在我身上。
伴随着的，还有妈妈的哭嚎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许昭！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
“你刚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不！我就不该生下你！”
“你这条命是我给的，那你现在去死！你去死！”
脸上被掌掴的火辣感还未消散，现在妈妈的拳打脚踢又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把将妈妈推开。
“够了！”
“你哪里对不起我？从小到大，你究竟有哪里对得起我！”
“既然不能接受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被你生下来，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吗？”
“我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我顾不上大颗大颗砸下的眼泪，一股脑将心中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
刚听到动静跑到我房间的外公外婆也听到了我的质问。
外婆赶忙扶住妈妈，看向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污秽的垃圾。
“许昭！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要不是因为生了你，你妈怎么会产后精神分裂？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你知道你妈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话。
因为生下我，因为我患上了产后精神分裂。
所以从小到大，全家生怕刺激妈妈，就要我无条件为妈妈让路。
可我不是不愿意。
我是她的女儿，我愿意的啊，我也希望妈妈开开心心。
可我已经够努力，我已经够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我的质问让妈妈有了一瞬间地恍神。
外婆的话却又成功地勾起了妈妈的怒火。
妈妈一把挣开了爸爸和外婆，猛地冲到我面前狠狠推向我。
我猝不及防，被妈妈狠狠推倒在地。
身后的书包里正好有我平时随身携带的美工刀。
倒地的一瞬间，尖锐的美工刀刺入了我的后腰。
我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妈妈还不解气，一脚接一脚狠狠往我身上踹。
每一脚，我都感觉到美工刀的刀刃更深了一些。
我很想开口求妈妈停下来。
可巨大的窒息感让我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兴许是看到我越来越惨白的脸色。
爸爸猛地开口。
“够了！我说够了！”
妈妈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爸爸。
“你护着她？”
“你居然护着她？”
“好好好，那我去死！我给你们父女俩腾位置！”
下一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妈妈猛地冲出我的房间，向走廊尽头的阳台围栏急速跑去。
“砰！”
巨大的声响传来。
我的世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4
在场几人都呆住了。
外婆率先反应过来，痛哭着大叫出声。
“我的女儿啊！”
外婆第一个冲出了房间，爸爸和外公紧随其后。
再没人看一眼还倒在地上的我。
我听着楼下传来的惊呼声和杂乱的呼唤声。
“老婆，老婆。”
“宝贝女儿，宝贝女儿。”
“别怕，别怕，爸这就送你去医院。”
没多久，嘈杂的声音消失，家里重归寂静。
我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一滩殷红越来越大，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失。
妈妈，这次如你所愿。
我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
江城医院最大的顶级病房内，妈妈的脚踝正包着厚厚的绷带。
在呼吸停滞后，我发现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待在爸爸妈妈身边。
尝试数次未果后，我选择了认命。
原来我，就算死了也不能拥有自由。
爸爸正给妈妈削着苹果。
“你啊你，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还好咱们家别墅只有二楼，你只是崴了脚。”
“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妈妈满脸娇嗔，活像一个泡在蜜罐里的小女孩。
“哼，谁让你护着她。”
外婆倚靠在外公怀里，手还心有余悸地放在胸口上。
“爸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真出了什么事，妈就不活了。”
“你也是，就为了那么个白眼狼讨债鬼伤了自己。”
“你可是妈妈的命，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啊。”
望着外婆满脸心疼的模样，我只觉得羡慕得紧。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来接。
他们总是对自己的孙子孙女格外宠爱。
小时候受了委屈，我跑到外婆身边想寻求一个安慰。
可外婆看向我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你妈妈是我女儿，因为你是她生的，所以你才是我孙女。”
“在我心里，我女儿永远最重要。”
“你让我女儿遭了罪，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哪怕你是她生的。”
那一刻，除了难过，我只有深深的羡慕。
原来，妈妈的妈妈，这么爱她啊。
可我的妈妈，为什么不爱我呢？
妈妈撒娇的声音在这时再次响起。
“我不想回那个家，我看见她就心烦，咱们回城郊的小花园别墅吧。”
“你赶紧让人把她送回学校去！”
爸爸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妈妈。
“好，都听你的。”
在医生的应允下，爸爸带着妈妈和外公外婆驱车回家。
可回的，却不是有我的那个家。
看到这栋陌生的别墅，我有些恍惚。
大大的房子里，有爸妈巨大的婚纱照，有和外公外婆一起的全家福。
唯独没有我的影子。
妈妈舒服地往沙发上一躺。
“还是这里舒服，这里才是我的家。”
外婆极其熟练地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妈妈膝盖上。
“你啊你，每次不想见到她找借口跑到这边来住。”
“这么多年来还是这样，真是小孩子脾气。”
外婆的话满是宠溺，却让站在一旁的如遭雷击。
从小时候开始，爸爸就经常出差。
只要爸爸一出差，外公外婆就会带着妈妈回到乡下去住。
直到爸爸出差结束才回来。
有时是半个月，有时是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原来那些所谓的出差，不过是一家四口躲避我的借口。
爸爸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上是和我的聊天对话框。
“昭昭，你好点了吗？”
“昭昭，爸爸妈妈今晚回不去，你记得锁好门。”
“昭昭，你睡着了吗？”
我没有回复。
这在从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只要是爸爸的消息，不管内容是什么，不管我在做什么，我总是第一时间回复。
兴许爸爸自己都没发现，他握着手机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边，拨通了秘书了电话。
“你现在赶紧去我家看看。”
“我女儿在不在家里？”
电话刚挂断，妈妈的身影已经悠悠出现在爸爸身后。
“你在给谁打电话？”
“是不是许昭那个贱人？”
爸爸赶忙将手机收起，冲着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秘书。”
“你不是让我尽快把她送回学校吗？我让秘书明天就把她送回去，你别多想。”
听到爸爸的解释，妈妈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这还差不多。”
爸爸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妈妈走到沙发边坐下。
半晌后，爸爸的手机铃声响起。
爸爸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秘书颤抖的声音。
“白总，昭昭小姐死了。”
5
爸爸一怔，可爸爸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已经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
“李秘书吧？”
“明天赶紧把那个贱人送回学校去，我们”
秘书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
“太太太，昭昭小姐死了。”
“好多血好多血啊”
比起爸爸的反应，妈妈却直接嗤笑出声。
“看来许昭那个贱人还真是有手段，她怎么勾引你让你帮她说谎的？”
“你的意思是我跳楼没死，她被我打了两巴掌反而死了吗？”
“血？哪来的血？我不过推了她一下，伤口都没有哪来的血？真是可笑！”
妈妈边说着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爸爸脸色苍白，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他了解自己的秘书。
李秘书跟了他这么多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爸爸还想将电话拨过去，妈妈却直接将爸爸的手机关了机。
“中山，你说你这秘书可不可笑？这种谎话也编得出来。”
“我打她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看见，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死了呢？”
“看吧 ，我早就说过那个贱人心机重，你们都不相信我。”
爸爸想反驳，外婆的声音却在这时适时响起。
“是啊中山，咱们当时在一块，不过打了她几下，怎么可能这么严重。”
“行了行了，折腾了一晚上，你们赶紧去休息吧。”
“你要是实在担心，明天我和老头子回去看一眼，你放心吧。”
听到外婆的话，爸爸纵使再犹豫，也顺从地站起身扶着妈妈进了卧室。
可妈妈。
你的脚步怎么也虚浮得这么厉害？
半夜时，敲门声响起。
妈妈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了身旁爸爸的手。
爸爸被妈妈的动作吓了一跳。
“怎么了老婆？”
妈妈却没有回答，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妈妈的脚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一瘸一拐的。
可她却拒绝了爸爸的搀扶，坚定地朝着门口一步一步向前。
只是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腿颤抖得厉害。
敲门声愈发急促，妈妈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门打开的一瞬间，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两个警察，他们举起手中的证件看向妈妈。
“我们是西城派出所的民警。”
“许昭是你的女儿吗？”
妈妈没有正面回答民警的问题，而是颤抖着声音开口。
“有什么事吗？”
确认了妈妈的身份后，民警收起了证件。
“那就没错了，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警车上，妈妈一路都在询问民警到底出了什么事，民警没有理她。
我在旁边默默叹气。
怎么还在问呢，李秘书在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妈妈，你信了吗？
到了警局以后，民警直接把爸爸妈妈带到了停尸房。
“去看看吧，辨认一下尸体。”
妈妈脚步一顿，随后双腿一软，扶住门框才控制住了要跌倒的身体。
她双眼憋得通红，却迟迟不敢上前掀开那块白布。
民警倒是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在一旁站着。
妈妈缓了片刻后，才慢慢抬起手，指着我看向民警。
“那是什么？”
民警翻了翻手中的资料。
“死者名叫许昭，户籍资料显示你们是母女关系。”
“叫你过来是配合调查辨认尸体的”
民警还没说完，妈妈便像疯了一样扑到尸体旁，一把掀开了盖在我脸上的白布。
看到我尸体的一瞬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看起来骇人得紧。
妈妈瘫坐在地，冲着我的尸体怒骂。
“你凭什么死！你有什么资格死！”
“我跳楼你就去死，你故意的是吧！你就是故意的！”
“许昭，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愧疚吗！我不会！”
“你怎么这么歹毒啊，想用死来折磨我！许昭”
听着她的这些话，我本来应该很难过，可我心中却只剩悲凉。
妈妈。
到了这一刻，都不能爱我一秒吗？
6
民警似乎也听不下去，把我的手机递到了妈妈面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这是我们在死者房间里找到的手机。”
“你是她妈妈，你拿着吧。”
“还有，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仇人。”
妈妈像是还在气头上，一掌拍落了警察递过来的手机。
手机掉落在地，屏幕亮起。
屏保上赫然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可那张全家福，却不是一张照片。
而是幼儿园时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
是我用水彩笔画下的。
整幅画面中，还有一个大大的却歪歪扭扭的爱心。
是的，整整十八年。
这是我仅有的一张全家福。
从我出生那一秒开始，我就从未拥有过妈妈的爱。
自然，也不会拥有真正的全家福。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妈妈一把连滚带爬地爬到手机旁边，颤抖着手抓起手机。
她盯着手机上的壁纸看了半天，终于痛哭失声。
看妈妈这个状态，民警最终还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爸爸。
“死者身上有很多伤痕，经鉴定，几乎全是她自己用利器划伤的。”
“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见多了，孩子应该是有严重的抑郁倾向，已经严重到了自我伤害的地步。”
“你们是做家长的，难道没有发现吗？”
听到警察的话。
不管是痛哭的妈妈，还是怔怔站在一旁的爸爸都愣住了。
别说他们，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原来，我也生病了吗？
那些用美工刀深深刺破皮肤的瞬间，看着鲜血从身体里流出。
恍惚间，我才能幻想着爸爸妈妈是爱我的。
从那以后，我的这种行为就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这是生病了吗？
那妈妈，你真的很辛苦吧？
妈妈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
警察看向妈妈的目光有些鄙夷。
“我们初步推断，死者就是被美工刀刺破了后腰的大动脉，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
“现在，能请你们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妈妈的情绪极其不稳定，爸爸只能让外公外婆先把妈妈带回家，自己留下接受警方的询问。
我想留在警局听听爸爸怎么说。
可我的灵魂却不受控制地跟着妈妈一起离开。
原来，不是只能待在爸爸妈妈身边。
而是只能待在妈妈身边。
坐上车后，外婆嘱咐司机去城郊花园别墅。
一直像个玩偶般失去灵魂的妈妈却在这时开口了。
“送我回家，回有昭昭的家。”
昭昭。
在我记忆中，我从未在妈妈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
我渴求了十八年的称呼。
现在听见，我心中居然没有半分波动。
七岁生日那天，家里没有一个人给我过生日，更别说生日蛋糕。
刚学会写字的我却还是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希望妈妈能叫我昭昭。”
可第二天，妈妈却发现了我写的这句话，狠狠地撕碎了我的作业本。
“你这个灾星！你让我得了这么该死的病，你把我害成这样，还妄想我爱你！”
“你好歹毒的心思，你故意往我伤口上撒盐是不是！”
回忆越拉越长，记忆中愤怒的脸与现在妈妈木然的脸重合。
我再次看了一眼面前魂不守舍的妈妈。
妈妈，现在的你，后悔吗？
应该不会吧？
现在的你应该很开心吧？
7
妈妈怔怔地坐在客厅里，没有敢踏进我的房间一步。
外公外婆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慰她，只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另一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蒙蒙亮，爸爸才满身疲惫地走进了家门。
他看了一眼妈妈，开口的声音嘶哑不堪。
“我已经跟警方说清楚了，都是意外。”
“我已经把昭昭送到殡仪馆了，9点火化。”
“至于你去不去，随你。”
妈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爸爸的话。
爸爸的眸中满是失望。
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直到临近中午，爸爸才再次返回了家。
这一次，他怀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一直没有任何情绪的妈妈，在看到我的骨灰盒时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看起来悲伤，说出的话却依旧伤人。
“现在你舒服了，终于不负责任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你。”
“怎么？你妄想我会反省？会内疚？”
“你要我反省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没有好好对你？”
她哈哈大笑出声，眼泪却越掉越厉害。
“做梦！许昭你做梦！”
“我九死一生生下你，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我有什么错！”
“我给你吃给你穿，你有什么资格得抑郁症！”
说到这儿，妈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边说着什么边往我房间里跑。
“你吃我的用我的，我亏待了你什么，你凭什么去死！”
“我都没死呢，你凭什么去死！”
“我哪里对不起你，我哪里对不起你”
她的话，卡在了打开衣柜门的一瞬间。
这个大大的衣柜里空空荡荡。
里面只有三四件洗得发黄的旧衣服，甚至其中一身还是高中的校服。
她怔了一瞬，却还是不死心，疯狂地一个个拉开抽屉。
“你别装许昭，你别给我装！”
“我们家这么大的公司，你怎么可能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你藏在哪儿了！你把衣服都藏在哪儿了！”
直到抽屉被全部拉开，所有抽屉都空荡荡的。
除了最底层里那个。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抽屉，瞬间瘫软在地。
那个抽屉里，是一条洗得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内裤，和一件肩带被缝过无数次的内衣。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件。
因为我一共只有两件。
另一件被我穿在了身上。
妈妈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空洞，嘴里还不停喃喃着。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猛地抬头，双眼瞪得浑圆，怒视着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爸爸。
“你在干什么！你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
“她没有衣服穿，她没有衣服穿你看不见吗？”
“她是你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爸爸抬起头紧闭双眼，却依然止不住崩腾的眼泪。
“这些年来，连我给她夹一筷子青菜你都能大发雷霆，我怎么敢给她买衣服。”
“昭昭昭昭”
“你这些年，竟从未吃饱，也从未穿暖过吗？”
妈妈低下头，抓狂般一个个翻找着那些抽屉。
那些抽屉分明空荡荡的，但她还是停不下自己的手。
她动作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大，眼泪也随着她的动作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8
我站在妈妈身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
这些年来，除了给我交基本的学费，我从未有过零花钱。
爸爸只能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给我塞些零钱。
有时是五十，有时是一百。
但我要买书，买笔，买作业本。
钱不够，我只能尽量从穿上面省。
妈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躺倒在地痛哭着，眼神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上。
这是曾经为了彻底掌控我，妈妈亲自派人在我房间安装的。
妈妈取下了摄像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始翻看里面的监控记录画面。
这个监控记录只能保存一周内的画面。
昨天是我这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回家。
所以里面拍摄的，只有昨晚的画面。
视频中清晰地拍下了，我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满眼绝望地看向爸爸和外公外婆离开的方向。
在家里重归寂静后。
我一个人怔怔地躺在地板上，任由身下的殷红面积越来越大。
我却毫不在意，视线一直落在门口的方向。
“爸爸妈妈，昭昭好疼啊，你们抱抱昭昭好不好？”
“妈妈，昭昭以后再也不顶嘴了，你回来好不好？”
“昭昭好冷啊，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
“没事的昭昭，没事的昭昭，死了也好，死了妈妈就开心了”
妈妈看着画面泪流满面，摇着头，却再没说出一个字。
她木然地转头，看向我昨晚躺着的位置。
兴许是李秘书来打扫过了。
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了鲜血的痕迹。
像是我从未来过一样。
视频里还记录着，我昨天下午翻看了床头柜抽屉里一本粉色的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是我七岁生日被妈妈撕了作业本后，自己悄悄攒钱买下藏起来的。
妈妈手脚并用着爬到柜子旁，拿出了那本日记本。
妈妈翻开日记，我也凑过头去一起看。
“爸爸说妈妈病了，等妈妈好了，妈妈就会爱昭昭了，是真的吗？”
“今天我十岁啦，家里还是没有一个人记得，没关系，昭昭自己记得。”
“妈妈今天又打我了，不过没关系的，我知道，妈妈只是病了，总会好起来的。”
“今天老师说，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妈妈，你也是爱昭昭的，是吗？”
“妈妈，我十八岁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爱我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我吗？”
妈妈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昭昭，你回来吧昭昭，妈妈爱你！”
“是妈妈错了，是妈妈把一切责任都怪在你头上，是妈妈自私，是妈妈糊涂！”
“求你了昭昭，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来看妈妈一眼好不好？”
9（尾声）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妈妈崩溃至极的模样。
我终于等到了，这句迟来了十八年的道歉。
我本以为我应该是开心的，或者是难过的。
但我只是站在这里，心像被人砸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除了冷，我没有任何感觉。
就在这时，妈妈猛地跪直了身体，开始朝着地上猛猛磕头。
“老天爷，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再让我看我的女儿一眼！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我就看她一眼，让我再见她一面”
我正想嘲笑她的无知，我已经死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可我却发现我原本腾空的身体渐渐落下，我面前的妈妈双眼也慢慢瞪大。
她愣了几秒，随即猛地哭出了声音。
“昭昭，昭昭！”
“是你吗昭昭？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昭昭。”
“是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