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不够狂野的,会被挑剔工作态度。

    我放不开,被点出来骂了很多回。

    早读完,回工位打骚扰电话。

    好的时候被直接挂断。

    坏的时候被骂得爹妈起飞。

    每次被对面的客户攻击父母,我都诚心诚意地说一声谢谢。

    对面懵了,我就趁机推销一下保险。

    然后再被骂一句啥比,挂电话。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靠着出单交够房租。

    再也没人嘲笑我说话结巴了。

    我跳槽,从助播开始干。

    靠着脸直升主播,工作要求更严,经常被观众和主管骂。

    一开始还会偷偷哭。

    但当我第一次月入五万,挨骂就没感觉了。

    我爱工作。

    我想要钱去填补花掉的存款。

    好像只要凑够两百万,就显得我并不欠任祁年什么。

    工作很忙。

    很少有空想他。

    我很想他。

    任祁年专心面对着食物。

    我悄悄望他。

    挑拣着重要的节点,将过去几年理顺,如实陈述。

    不远处,一人递了张名片。

    「我朋友的设计品牌最近在做推广。何小姐要是感兴趣,可以联系她谈谈合作。」

    我连忙接过名片。

    是珠宝行业内一个新锐品牌。

    受邀的推广大使都是知名富太小姐。

    按理这种合作我不能私下接。

    陈时野挑挑眉,「抬举你你就接了,不算私活。」

    我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声。

    「谢谢老板。」

    一转脸,恰与任祁年对上视线。

    他垂眼看着手机,起身离席。

    「我去打个电话,你们继续。」

    寿星走了,氛围顿时随意起来。

    我不再能接上话,默默吃着饭。

    陈时野转向我。

    「给你在隔壁另开一席,吃完打李秘电话让他送你回去。」

    「不用了,陈总您慢慢吃,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拎包告辞。

    刚出门,包厢里爆发一阵哄闹。

    庄朔跳起来扑到陈时野身上。

    抓着衣领,气急败坏。

    「好你个陈时野,我好心跟你讲故事,你把主角儿带来搞事是吧?」

    「人家何霜对他念念不忘,俩人见一面不挺好?万一祁年还喜欢她,正好重新凑一对。」

    「你看他像是还有意思的样子吗?」

    陈时野大声嘲笑。

    「庄朔你没谈过恋爱就别叫。我说他俩包能成,你信不信?」

    几道认不出的声音混在一起。

    「不是你们说什么呢?」

    「什么叫还喜欢?刚才那是任少前女友?」

    「脑瘫巧设前任局,哥们误上断头台。谁刚开她玩笑赶紧去给人家道歉哈。」

    「要我看是已经没感情了。」

    「那最好是。」

    交谈声渐弱,转为推杯换盏。

    4

    我扣好外套,走进风里。

    南方沿海的冬天不难熬,略有冷感。

    拐过长廊,任祁年立在不远处亭子里,闲闲撒着鱼食。

    天已经黑了,温度比白天降下不少。

    他那件大衣,一定顶不住风。

    我花了半分钟,犹豫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似有所感,侧目望来。

    我说,「任总怎么不进去?」

    他余光掠过我。

    「我在,你不自在。」

    「突然见面,难免尴尬的。」

    「嗯,所以我出来。」

    「陈总说朋友生日,没想到是您。」我咽下剩余的问句,「贺礼送到,我就不打扰您和朋友聚会了。」

    他慢慢捻紧鱼食口袋。

    「新年我要出国,生日他们提前给我过。你送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我恍惚片刻,回答道:

    「茶饼,和陈总一样的。」

    「我不爱喝茶。」

    「是我送得不巧。您父亲大概会喜欢。」

    「我是说,我对这份生日礼物不满意。」

    他掩上衣襟,转身面向我。

    我无意识哑了声音。

    「那我重新选。」

    他自喉中轻应,算是默认。

    一时无话。

    我又想告辞。

    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站住了脚。

    「任祁年。」

    他一顿,侧过脸。

    「我刚才把我前几年的事都说完了。」我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风把头发吹得乱飞。

    我努力理顺刘海,也不敢确认他有没有听到。

    「你是要回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的态度比在饭桌上软化了许多。

    近乎称得上温柔。

    我愣住几秒,「啊嗯。」

    「走吧。」他熟稔地拢住我肩头,「送你。」

    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冷静。

    脚却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坐上那辆熟悉的座驾。

    隔板升起,暖风迅速融入空气。

    他脱下大衣,随手叠放在身边。

    醇厚的烈酒气息晕开。

    原来是喝多了心软。

    不知道明天清醒过来,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给好脸色给多了。

    我看向窗Ṭű₈外,缓解目涩。

    不可控地,开始想念那个可以贴在他怀里的自己。

    我以为思念在见面后会缓解。

    实际却是愈演愈烈。

    冬天是很适合拥抱的季节。

    暖气开得太足会脸干心燥。

    开得不那么足,就避免不了凉意。

    寒假见面,有时在他的城市,有时在我的城市。

    当时我住的地方没暖气。

    洗完澡会冻得嘶嘶嘶吸气,小跑着跳进床里。

    任祁年睡得早。

    总是半夜被突然拱进臂弯里的我冰醒。

    一边闷哼着睁开眼,一边伸手摸我的脚。

    「怎么总是这么冰?」

    「正常啊,一直这样。」

    我将手和腿贴在他身上,身体迅速回暖。

    任祁年一声不吭,只是有些喘。

    那会二十出头,都是学生,做不到完全坦然地谈性。

    直到一次夜里我忽然惊醒。

    发现是任祁年从身后抱着我。

    抱得太紧,差点把我勒得呼吸不了。

    微凉的牙齿咬着我后颈窝,混着湿润的舔舐。

    我从脚红到头。

    不敢吱声,也不敢动。

    不知是谁先喘了一声。

    我呼吸一乱,被察觉了异样。

    他用沙哑的气声叫我。

    「小霜?」

    「啊。」

    他扳着我下颌,欺压吮吻。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只有眼睛折射出些许光亮,呼吸暴露心事。

    任祁年亲够了,跪坐着合紧我双膝。

    我对性怀着恐惧与陌生,不敢有实质的进展。

    只记得腿肉被磨破了皮。

    恋爱的几年时间里,最亲近,也就只有这样了。

    我默默收回视线。

    他闭眼靠在座椅上,话音微沙。

    「我出国修了哲学,后来回国开始工作。没有什么变故波折,也没有值得提的东西。你还有钱用?」

    我说,「衣食无忧。」

    「不错。」他轻声,「怎么想到要做主播?」

    「可能,顺势而为。」

    其实是执念。

    跟他分手后我就对说话有了执念。

    正巧,主播的工作需要一直说,一直说。

    两侧行道树规律地滑过车窗。

    他说,「陈时野刚才给我发了一段视频。」

    我迅速红温。

    「那天是领导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借着酒劲演的。」

    「演的?」

    「好吧是真的求你别发给别人。」

    他目光定定落在我脸上。

    「怎么求?」

    空间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只剩逼仄的一角。

    我靠后,脊背抵着座椅缝隙。

    他掌心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上探,脸庞被滑过的路灯照得忽明忽暗。

    唇含吻在一块,我窒息地踢着腿。

    任祁年掀开眼皮,扣腰将我抱在腿上。

    「少跟陈时野来往。」

    我喘着气,「他跟你不是朋友吗?」

    「是。」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他喜欢拈花惹草。」

    我沉默,「那你还跟他玩得好?」

    「花不花心是他女朋友要管的事,我只关心他当朋友合不合适。」

    「哦。」

    「乖。」

    他轻拍我后腰,又问。

    「那笔钱有帮到你吗?」

    「帮大忙了。」我低声,「你为什么撕了原先那张,又重新给我一张?」

    「如果非得用钱送走你,那至少应该从我手里出。」

    「我开始赚钱之后就一直在补足那两百万,想着总有一天要把钱还给你。现在有机会了」

    「我给你的东西从没指望你还。我也没想到,你会选这么辛苦的路。」

    我呼吸紧绷,低声。

    「其实也还好。」

    凡事熬过来再回头看,困难都显得轻微。

    我已经不为那些时间感到痛苦了。

    但他一提起,莫名地又让人想哭。

    路灯一块一块照进车里,又飞速消失。

    垫在后脑的手抚过发,托住我右脸。

    有些许冰冷的触感,转瞬被体温暖热。

    我在混沌中侧目一瞥。

    旖旎心思乍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迅速冷却的微薄汗意。

    任祁年大概是喝多了。

    半合着眼,很安稳的样子。

    他眸色不似清醒时平淡,显得幽黑而朦胧。

    「我的承诺还算数。所以,要回来吗?」

    我不答,环着他后脑。

    将他按埋进颈窝后,才敢露出几分崩溃。

    刚才硌在我脸上的,分明是戒指。

    我慢慢摸向后腰,触及他手背。

    游移,至指节。

    无名指,有一枚婚戒。

    怪不得他生日,朋友送了一堆女士礼物。

    凭什么。

    凭、什、么。

    我木然坐着。

    听见他的心脏混着我的,在彼此皮肉下相撞。

    与心跳一同激荡的还有愤怒。

    什么意思?

    旧人相见,觉得知根知底,想重新发展成情人?

    司机缓缓将车刹停,唤我。

    「小姐,到了。」

    任祁年松开拥抱的力度,看向窗外。

    「也可以回去住。指纹没删,你养的花都还在。」

    我盯着他的脸。

    很想质问,又有些无力。

    竟然有一秒,我在祈祷他不要坦白已婚的事。

    那我就可以捂着眼睛假装不知道。

    我说,「你会在家吗?」

    「这段时间不会。要出国一趟,大概半个月后回来。」

    「好。」我说,「我知道了。再见。」

    黑车缓缓隐入夜色。

    半个月足够我清走自己的东西了。

    5

    我在系统走了离职流程。

    没几天,陈时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们部门主管说收到你的离职申请,怎么回事?」

    我抛出早已想好的理由。

    「任祁年让我别在你跟前晃。」

    对面沉默片刻,爆出一声国骂。

    「我操。这么防着我,我像是那种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算了,我是。」他呼呼吸着气,「你俩复合了?你辞职以后打算干什么?」

    「嗯。」我说,「反正钱也赚够了,自己做做自媒体。」

    「得,那我确实不好留你了。」

    他抱怨着。

    「记得交接,就这样。」

    「等等陈总。」我说,「有点东西,能劳您转交给他吗?」

    他一顿,「你直接给他不就行了?」

    「他现在不在。我要回家一趟,估计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哦,这样。行,那你抽空送过来。」

    电话挂断。

    我将支票和选好的生日礼物一并包起。

    托任祁年的福,离职流程不必等够 30 天。

    接任我位置的主播也是老手,要交接的东西不多。

    我请李秘将礼物送去了行政楼层。

    离开公司那天,部门给我开欢送会。

    同事在 ktv 里激情演唱。

    左右没见到陈时野。

    找上天台,才看见他捏着烟,正在打电话。

    不方便打扰,我原路退回。

    身后通话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哟,回国了?不是要待到下周?」

    「你爸妈没什么说法?」

    「啧,谈恋爱了就是不一样。」

    「真不是哥们,一复合就挖我员工。」

    「她辞不是你让她走的?」

    「说要回家一把礼物转交给你。」

    「?」

    将近十点的冬夜,街上人流稀疏。

    我坐上出租车,报出了地点。

    信息提示,约的货拉拉司机一小时后到达指定位置。

    得先去任祁年家把我的东西都搬回来。

    哪些留哪些扔,再慢慢清点。

    顺利刷开屋子的指纹锁,房间和我离开时相比变化不大。

    看得出没人居住,但卫生还在维护。

    我挨个打开柜子,冷不防被掉下来的毛绒玩具砸了头。

    一只针织母鸡。

    是还没确认关系时,任祁年送的高考冲刺礼物。

    当时全班都在互送礼物。

    我不敢收别人的东西。

    同学知道我手头拮据,怕我为难,索性便略过我。

    任祁年那天抱着一只玩偶母鸡来,被全班传着揉了一遍。

    最后胖胖圆圆的母鸡停在了我桌上。

    我一进门看到那只鸡,气得想哭。

    以为有人看不惯我,故意羞辱我。

    「谁,谁放我这的?」

    「是我送的。」

    任祁年愕然站在一边,少见地露出无措。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看见他,火就已经没了。

    脾气发了半截,像被戳破的气球。

    只能犹犹豫豫,缩回那只指着鸡的手。

    「你送的?」我说,「谢,谢谢你。」

    我记不清什么时候说过喜欢玩偶。

    后来才在一个夜晚突然记起,刚入学自我介绍时我说喜欢母鸡。

    因为它们很能下蛋,长得也善良。

    恰好那段时间,国外一个玩偶品牌很流行。

    任祁年不懂玩偶,托了朋友的妹妹帮忙抢购。

    费了不小力气,才买到了母鸡款。

    我没想过他会喜欢我。

    一个家境不好、口齿不清、只会写试卷的人,很无趣。

    我只敢幻想某天停电,然后我偷偷牵一牵他的袖口。

    在班上有许多事不得不和他接触。

    贫困生补助,学杂费减免表,宿舍水电费免缴表。

    都和钱相关。

    任祁年总避免使用相关字眼。

    将表格给我时,只告诉我什么时候需要填完。

    但我每次接过表,还是有沉重的自卑席卷而来。

    我喜欢考试。

    只有考完试出成绩,我才能抬起脸。

    因为成绩排行表上,我的名字要么排在他前面,要么紧随其后。

    一次大型联考后,大家照例鬼哭狼嚎。

    一边喊着补课白补了,一边来摇晃我。

    问我从小吃什么长大,为什么不补课还这么强。

    人堆里,恨不得有八只手对我重拳出击。

    我不说话。

    其实嘴角压不住。

    反复欣赏完排行榜,才心满意足。

    一转身,猝然贴上了带着体温的校服。

    任祁年低着头,怔愣。

    我的鼻子抵在他左胸锁骨下。

    隔着薄薄的衣料。

    那寸肌肤被鼻骨轻微压进几分。

    我下意识弹开,后背撞上墙,脸轰然烫了。

    任祁年抿抿唇,想来扶我。

    见我是短袖,又不好下手。

    只低低说。

    「对不起,有没有撞到?」

    我慌乱摆手说没事。

    其实我很愿意他离我近一点。

    整个高中时期我都以为自己在单恋。

    后来大学各奔东西,他仍旧和我保持着联系。

    我鼓起勇气约他吃饭,想表白。

    他下飞机时抱着花。

    我在接站处晃了神,不敢过去。

    在人流里晃了十分钟,他皱着眉找到我,松了口气。

    两个人在线上都很热络。

    见面时却束手束脚。

    他摸摸鼻子,又反复握拳、张开。

    鼻尖几乎冒汗时,才开口问。

    「何霜,你饿不饿?」

    分开后无数个夜晚,我都靠这些记忆获得慰藉。

    但现在,我无法将他和记忆中的人联系在一起了。

    我用大编织袋将衣物统统打包。

    玩偶清点出来也有整整一箱。

    将用过的过期化妆品清出来,又给地上积了一层灰。

    整理出的杂物,四个大袋子都装不下。

    司机跑了两趟才搬完。

    我托助理替我安置行李,又拖干净地,去浴室冲了个澡。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三个多小时。

    该出发去机场了。

    我站在客厅,环视四面。

    终于有了独居的样子。

    国外的凌晨是几点,我不清楚。

    大概现在他正陪着家人闲聊打发时间。

    「嘀——」

    门被大力拉开。

    任祁年气息深重,指节扣着门框,青筋暴起。

    我愣了几秒。

    「不是要在外面待半个月吗?」

    「待半个月,然后回来看这里人去楼空?」

    他几步迈近,攥着我肩膀摇晃。

    「何霜,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猝然拍开他的手,尖声。

    「逗我好玩吗!看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你深情表白,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他呼吸尚未平缓。

    咬着牙,嗓音沙哑。

    「我有什么错处?」

    我死死盯着他,竟然笑了出来。

    「你父母还好吗?你太太怎么样?」

    他脸色有一瞬空白。

    迅速回神抬手,看向左手指节。

    下一秒便毫不犹豫摘下戒圈,扔到一边。

    「我是不是结婚了,你不会张嘴问一句?」

    「那为什么戴婚戒?他们给你送生日礼物都是女款!」

    「我在国外,已婚的身份会劝退很多想接近我上位的人,可以了吗?再说生日礼物,除了你送的我留下了,其他东西都是往我父母亲人手里递,你难道不清楚?」

    他深吸着气。

    「这个戒指我戴了好几年。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戴着,所以见你的时候没摘。如果你是因为它产生误会所以要走,我无话可说。但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来找我求证一下?为什么你总是灵光一闪就随便做下事关其他人的决定?」

    我靠在墙边,按着前额。

    双眼藏在掌心下,濡湿一片。

    「我不能来问你。」

    他气极反笑,「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在,还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在劝自己当三了。」

    不见面,总还留着三分理智,知道顾及脸面。

    要是争吵、对峙,或许我会告诉自己:

    算了吧,留在他身边没什么不好的。又有爱,又有钱,只是缺点名分而已。

    但是我上了这么多年学。

    老师都说我有出息。

    我不能干插足别人婚姻的事。

    不告而别已经是我能想出来最体面的办法了。

    空气寂静。

    任祁年僵立在原地。

    看不见愤怒,唯余愕然。

    他动了动嘴角,用力将我拢进怀里。

    「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

    「别擦眼睛了以后有事要跟我说,不会让你当情人的。」

    我喘着气,「真的?」

    他用指腹蹭净我的脸,按回肩窝中。

    「真的。不哭了,我明天通知家里,嗯?」

    「但是东西我都打包走了。」

    「放你那还是放我这都一样的。」

    我调平呼吸,瞥见他喉管下被我哭出水痕的毛衫。

    他半弯脊背替我拍背, 很轻地叹了一声。

    翌日。

    我被陈时野的电话吵醒。

    任祁年留了字条,说要先去趟公司。

    我爬起身,摸过手机。

    「哟哟,祖宗接电话了。」

    他阴阳怪气, 嗓音发沙。

    「赶紧来公司把给任祁年的礼物提回去。」

    我一激灵。

    里面还有我的支票呢。

    要是被其他人提走了我真的会心痛死。

    赶到公司时,陈时野还没起床。

    在接待室坐了半天才等到人。

    他头发糟乱, 困意未消。

    「你真是我祖宗,折腾他也就算了, 我也一晚上没睡成。」

    「陈总?怎么牵扯到您了?」

    「我打电话跟他说你要回老家一趟, 那边直接螺旋爆炸,说不可能回家,你家在深山老林, 一回去就得被打包卖去嫁人。我他妈怎么知道你这么惨的,搞得我愧疚得不行, 到处托人查监控找人。好在你还没离境, 要是上飞机了,那我把骨头打断了重接都长不出那么长的手。」

    他脸色扭曲。

    怨气在被溅出的茶水烫到脚那秒达到顶峰。

    我赶紧拉开话题。

    「我以为他赶不回来。」

    「按理是回不来啊。」他甩着手, 将我的礼盒抛过来, 「从机场到这没两小时能够?那崽子半路把司机甩了, 自己一脚油门开飞机开来的, 他驾照要是 12 分没扣完我跟你姓。」

    我接住包裹,潦草瞥了一眼。

    「陈总, 您跟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国外上学那会。怎么了?」

    「那您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戴着婚戒?」

    「装啊,跟同学都说结婚了, 我们聚会就不带他了。后来混熟了才说假的,更熟一点了就说自己在国内有个很乖的结巴女朋友。你那天年会一说我就有感觉, 拍照问庄朔才知道真是。」陈时野将我一扫,轻啧,「完全对不上号,难道我眼瞎?」

    「」我说,「可能是哦。」

    他眼皮一翻,往后靠在沙发上。

    「得,我再睡会。你们有什么消息都别来吵我。」

    「那就不打扰了。」

    我拎着包裹,起身告辞。

    任祁年的十分钟前发来视频通话信息。

    我没接到。

    想回拨,又看见新信息。

    「年初公司事忙, 如果公开婚讯会有很多额外事务, 你觉得先保密可以吗?」

    我心跳一骤。

    像是回到了站在教室被提问的时候。

    战栗从脚涌到头。

    对面正在输入中。

    「我目前只通知了在国外的亲友。剩下的, 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当面说。」

    我说, 「你父母同意吗?」

    「我母亲同意了。她松口,其他人也不反对。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这件事要告诉陈时野吗?」

    「可以。」

    「但是他说我们的事不要打扰他。」

    「那就先不说。」

    我回过头。

    陈时野的休息室房门紧闭。

    夜晚的第一盏路灯亮起时。

    我收到了第七个来自任祁年好友的礼物。

    突然拜访又公布婚讯,主人家毫无准备。

    每个听见都像疯狂的青蛙,一边国骂一边蹦跳。

    礼物包装袋各异, 东西也是闻讯而来的女主人慌慌张张塞进去的。

    我将东西挨个放好,一字排开。

    他揉着我指腹。

    「饿不饿?先去吃饭吧, 剩下的明天再说。」

    「好嗯, 等等。」

    我翻转手机给他看。

    屏幕上是陈时野愤怒的头像。

    一接通,咆哮回荡在车里。

    「你们要结婚我居然没拿到一手消息?任祁年, 这兄弟做不成了!」

    我默默调低音量。

    华灯初上。

    我抓着他手掌,反复摩挲。

    故人的掌纹里,也有了我的命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