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短篇小说 > 其它小说 > 我本好争 > 第1章
    我与温月吟在同一天被册封为妃。

    皇上在朝堂之上选定了几个封号,恩准我们自行挑选。

    我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个「懿」字,便伸手指向了它。

    温月吟仅仅比我晚了片刻,但她的手指也落在了同一个字上。

    我们二人目光相撞,接着都转向了皇上,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那句“是我先选的”还卡在喉咙里,皇上便已然做出了决断。

    他说:“这几个字的意思都很好,没什么高下之分,不必相争。月吟便用‘懿’字,至于你,”他将目光投向我,“‘淳’字与你更相配。”

    皇帝既已开口,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直到他一连三次驾临我的宫殿都被拒之门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就是一个封号吗,也值得你使这么久的性子?”

    我死死咬住嘴唇,反问道:“是啊,既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封号,那为何偏偏不能是我的呢?”

    这一句反问,竟让他一时怔在了原地。

    1

    皇太子萧晋元登基,要册封潜邸时的旧人。

    我也在其中。

    册封圣旨还没下来时,宫中已有风声。

    我的位份不会低。

    妃位总是有的。

    和我同列的,还有温月吟。

    消息传来,无论是我还是身旁婢女,都惊讶地张了张嘴。

    墨兰说道:「娘娘从前是良娣,那温氏在东宫时好像只是个宫女?连侍妾都不是,怎么会同列妃位?这下不知要惹多少闲话。」

    我也疑惑。

    宫中品级向来严格,萧晋元怎么突然破了例。

    消息八成是真的,众人一向知道我性子要强,准是特地透了口风出来,等着我去闹。

    我装不出豁达,但也不会如她们所愿去闹,正在册封的节骨点上,当心把原有的也给闹没了,反倒不美。

    。

    如果由我来收官,我能给宁汐讨到什么东西。

    就在他开口前,我勉强扯出个笑:「臣妾明白,皇子平安诞下便是最好的结果。想必是那些恶奴见我虚弱,才会趁机抖威风。既已查明,让她们好好吃些苦头,往后没了折腾人的本事也就罢了。」

    萧晋元的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停留良久,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

    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震动与错愕。

    最终,他伸手为我理了理鬓角,「宁汐公主迁入琉璃暖阁,那边连棵柳树的影儿都不会有。一应用度按双倍份例。再添两个太医过去。」

    他顿了顿,「你还有别的要对朕说吗?」

    他大概在等着我据理力争。

    可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处置与否,在他一念间。

    我念宁汐念得紧,便说要回去看她,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12

    皇子落地后,萧晋元来紫华殿的次数明显多了。

    他总爱抱着宁汐在窗前晒太阳。

    这日逗弄着孩子,突然提起:「内务府新进了一批江南软纱,朕瞧着给宁汐做夏衣正合适。」

    见完女儿,他试图如从前般和我亲近,我也应承,只是总会适时为女儿多求一份恩典——或是添个有经验的奶娘,或是多划出一处院子,好待来年让宁汐有个玩耍的去处。

    他眼底的光便渐渐黯了下去。

    「你近来,很不一样。」

    「皇上是觉得,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都到这时候了,是有些话,是非摊开说不可的。

    「不说好不好,从前的你,会让朕觉得我们像是寻常夫妻。」

    「那现在的我呢?」

    「和朕之间隔了许多似的。」

    宁汐在我怀中发出细弱的呓语。

    「因为我现在,不只是淑妃,还是宁汐的娘亲。」我看着他,「从前再怎样,输赢不过一人承担。如今若行差踏错,代价得两个人付。」

    「皇上问我为何变了,」我轻声道,「或许是因为,终于看清了什么能争,什么不能,」

    他久久凝视着我。

    「是朕……」他喉结滚动,「让你不得不看清,是吗。」

    我没有反驳。

    这一刻,没有温顺的假面,没有刻意的退让。

    只有两个人在烛光下,终于肯承认,有些东西,一旦碎了,是很难拼回去的。

    温月吟育子两个月后,后宫本就不平静的湖面突然又被投入巨石。

    听说是为从前的错处,萧晋元要罚她。

    温月吟起初冷冷地声称,自己并非天性恶毒,也非执意要怨恨宸淑妃,真正怨恨的始终是萧晋元。

    当初将她带入东宫,却成了她日日夜夜的煎熬,迫使她时刻目睹他与新良娣琴瑟和鸣、形影不离的景象。

    萧晋元只说了一句:「因你温家受灾遇厄,这两年朕是如何偏袒你的,你心里清楚。却不想,让你积怨至此。」

    温月吟闻言,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她不再争辩是非对错,只哀哀哭泣,字字句句皆是家族零落、亲人在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凄楚。

    「那就希望温家谨慎小心,莫要御史台再盯着了。」温月吟一惊。

    萧晋元顿了顿,眼底已是一片决绝的冷然。

    「懿妃温氏,德行有亏,不堪为妃位表率,即日褫夺封号。」

    他目光转向乳母怀抱的皇子。

    「温妃不宜抚育皇子,就将他记在贵妃名下,由贵妃亲自抚养。」

    旨意一下,一切尘埃落定。

    贵妃本就处事谨慎,她将皇子接至宫中亲自抚育后,愈发深居简出。

    头一个月,她以皇子年幼需全心照看为由,将宗室命妇往来、节庆赏赐分发这类琐碎的宫务,交到了我手上。

    我接了过来。

    待到皇子百日,一场风寒虚惊后,贵妃索性在回禀萧晋元时直言:「臣妾如今一心系在皇子身上,实在分身乏术。六宫庶务繁杂,宸淑妃处事稳妥,不如……」

    萧晋元让我先将尚宫局、司衣局那两处管起来。

    我接手后,将往年旧例逐一核对,就理顺了要务,从前在东宫也打理过一些,上手也快,不过两三月,原本有些滞涩的宫务竟顺畅了不少。

    一次回禀时,萧晋元听完,忽然问:「若将内务府也并过去,你可吃得消?」

    「尽力而为。」

    待到宁汐周岁宴上,众人朝贺之际,御前的人宣读了册封皇后的诏书,再将凤印交给了我。

    春去秋来,宁汐渐渐长大。

    我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将墨兰唤到跟前,将要紧的文书并一匣金银推至她面前。

    我说这些年辛苦她了,往后不必再守着宫规,想游历山河便去,想嫁人就好好寻觅良缘,若想做些营生,也可大胆试试,无论走哪条路,自有我做她的依仗。

    她红着眼眶重重磕了三个头,出了宫门。

    那会子,宁汐正在玩布老虎。

    我轻声道:「你墨兰姑姑自由了。」

    她似懂非懂地朝我眨眨眼。

    我的宁汐,将来也会这般自在。

    无论她想要怎样的天地,我都会为她托底。

    她娘亲我啊,好争。

    1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深秋的午后,我躺在暖榻上合上眼睛。

    意识渐渐涣散之际,竟做了一个格外清晰真实的梦。

    竟是回到进宫参选那日。

    待选的姑娘们个个屏息凝神。

    还未轮到我上前,却隐约察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抬眼望去,端坐殿上的萧晋元正望着这个方向。

    那眼神深沉复杂,全然不似初见应有的分寸。

    我走到最末,突然按住胸口,咳嗽了起来。

    管事太监慌忙上前,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勉强挤出几个字:「旧疾……我有喘症……」

    他顿时面露难色,急忙唤人将我扶到偏殿休息。

    眼见着恢复不好,他轻轻叹了口气:「苏家小姐,你这身子怕是与宫门无缘了,可惜了啊!这么老远来一趟,本是有望入选的。」

    我虚弱地闭着眼,眼角适时滑下两行清泪。

    直到被送出宫门,坐到车上,才用袖口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安稳地靠在后边的软枕上。

    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浅笑,连带着悬在边沿下的双脚,也轻快地晃了晃。

    不可惜。

    我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的。

    番外

    墨兰一直没想明白,自家小姐身子骨硬朗得很,为什么送进宫参选的时候,会在殿前犯了喘症,直接被送出来了。

    她原以为小姐会哭会闹,至少也该难过几日。

    谁知马车驶出宫门之后,小姐就掀开车帘,望着外头熙攘的街市长长舒了口气,眼里竟漾开明媚的笑意。

    她们在茶馆二楼临窗坐下,小姐忽然问她:「墨兰,若现在你不用跟着我,又有花不完的银钱,你最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