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死寂的空气里,无声地跳跃。

    江卫国抱着怀里温软的小小身躯,没有动。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孙女那平稳下来的、均匀的呼吸声,这声音,此刻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仙乐,却也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那颗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心,凌迟得鲜血淋漓。

    魂飞魄散。

    万劫不复。

    脑海中,那道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警告,如同魔鬼的烙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缓缓地、将一丝微弱的心神,再次沉入那片已是满目疮痍的灵泉空间。

    空间没有再继续崩溃。

    那块悬浮在干涸泉眼上方的血色玉石,正散发着一种妖异而又稳定的红光,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用一种蛮横的力量,强行维持着这片小天地的存在。

    江卫国能感觉到,这块血玉,与自己、与怀中的萌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三位一体的连接。

    它既是自己前世滔天怨念的凝结,又是萌萌生命本源的具象。

    它像一个冷酷的仲裁者,将他和孙女的性命,用一根看不见的、随时可能绷断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知道,任何一次对空间之力的不当使用,都可能成为杀死孙女的催命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块血玉所吸引。

    就在他的心神,尝试着去“触碰”那块血玉的瞬间――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吸力,骤然从血玉中爆发!

    江卫国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身体里硬生生拽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拖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由血色构成的漩涡之中!

    冷。

    刺骨的冷。

    当江卫国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熟悉的、却又无比憎恶的街角。

    这是县城的街角。

    1981年的冬夜,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像是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而他,正“看”着另一个自己——那个六十岁的、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江卫国,蜷缩在废弃的公交站台角落,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像漏风的窗户,根本挡不住一丝寒意。

    这不是回忆。

    这比回忆要真实一千倍,一万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自己”胃里灼烧般的饥饿,能感受到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又结成冰碴的刺痛,更能感受到那股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名为“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就像一个被禁锢在原地的幽灵,被迫以上帝视角,重新观看一遍自己前世最凄惨、最绝望的死亡全程。

    他看到儿子江伟开着崭新的小汽车,从街角路过。

    车窗摇下,江伟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满是厌恶与鄙夷。

    “老不死的,还没冻死?真是晦气!”

    说完,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了老江卫国的脚边。

    他看到女儿江莉挽着她那个所谓的“领导”丈夫,穿着貂皮大衣,巧笑嫣然地从百货大楼里走出来。

    她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脚步顿了顿,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嫌恶。

    她拉着丈夫,快步走开,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快走快走,别让这要饭的脏了你的眼,影响多不好。”

    最后,他看到了那个他最疼爱的、视若亲女的林晚秋。

    她依旧是那副温柔懂事、悲天悯人的模样。

    她下了车,走到老江卫国的面前,递过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就在老江卫国伸出那双早已冻得僵硬的手,要去接那份最后的温暖时,林晚秋却微笑着,将手收了回去。

    她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叔,你知道吗?淑芬婶子的死,不是意外。她那碗救命的药,被我换掉了。你猜,我给她换了什么?”

    “是能让她断气的砒霜啊。”

    “还有萌萌,那个你最疼爱的孙女。她被江伟送人后,没过两年,就病死在下家了,连一口饱饭都没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