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招呼了保姆照顾礼礼,怒气冲冲回厢房。\n“夫人。”他追出。\n她不理。\n“礼礼的早教老师说,每个同学讲述家庭故事都是爸爸高大,妈妈温柔,妈妈陪爸爸比陪我多。”傅时延拽文笙,“只有礼礼说妈妈陪着我,爸爸抢她,挺大的个子,像妈妈的儿子。”\n文笙憋笑,“你挽回颜面啊?”\n礼礼的早教班是‘优选班’,优选的不是孩子,是父母,按资产、社会地位划分。同学的父亲全部是老总,母亲要么是贵妇,要么是女强人,后者没工夫八卦,可贵妇们闲着,聊新款包,聊美容投资,互相打听背景,傅时延‘黏老婆’‘夫人奴’的传言半年前开始了。\n最初,圈子怀疑是‘演戏’,李氏集团股价年年飙升,傅时延夫妇的恩爱形象大有贡献。直到上个月,在早教班附近的餐厅偶遇。\n礼礼独自坐儿童椅,傅时延挨着文笙坐,剥了一颗虾,“夫人吃。”\n文笙一边梳头发,一边张嘴。\n皇太后似的。\n“爸爸。”礼礼指蟹粉包。\n他拿给礼礼,继续喂文笙。\n礼礼抓着包子,平静,不吵,自己娴熟得咬皮儿,嘬馅儿,噎了喝汤。\n“对外,无所谓颜面。”傅时延含笑,“对内,保留一家之主的尊严。不然礼礼长大,不阳刚。”\n\n下午,祝云楼登门。\n傅时延在北厢房的客厅接待。\n“西餐吃得惯吗。”\n“妻女倒是合胃口,我马马虎虎。”祝云楼若无其事,“程会长有吩咐?”\n“引荐一个女人给祝副董认识。”傅时延一挥手,保镖押着李艳进屋。\n氛围陡然凝固。\n“祝副董,对不起了。”李艳望向祝云楼,“您开出的条件很诱惑我,不过,我福气不够,攀不上傅董。”\n祝云楼是见识了大风大浪的,“哦,出卖我了?”旋即,耐着性子斟茶,“程会长打算怎样处置她。”\n“一颗棋子罢了,何必计较。我处置的,是下棋的人。”傅时延审视他,“当年,李家人入狱,董事局大洗牌,高管纷纷抗议。祝副董主动请辞,镇压了一群人,李家是感激您牺牲的。”\n傅时延坦白,祝云楼也不装腔作势了,“我并非主动请辞,是李大小姐有手段,逼我滚。”\n“所以,祝副董和母亲积了恩怨,我是李氏唯一的继承人,朝我下手了。”他抬头,问李艳,“你出卖祝副董,有证据吗。”\n“祝副董支付了三十万现金的酬劳,在cl咖啡厅,服务员作证。”李艳掏手机,“我们一共有三十二次通话记录,祝副董不是我上司,与我不该来往,证明是私事。”\n傅时延笑了一声,“除了祝副董,谁有本事在酒局上调虎离山董秘,收买李艳下药,明目张胆坑了我。”\n这时,一辆警车泊在老宅大门,保镖引路,警察出示了证件,“祝云楼先生涉嫌欺诈诽谤罪,勒令你配合调查。”\n祝云楼瞥了一眼警察,又瞥了一眼傅时延,“程会长大张旗鼓,区区一桩诽谤罪,能判我多久呢?”\n傅时延古井无波,喝了一口茶,“什么罪名,不重要;重要是,祝副董晚节不保,在本市混不下去了。一个蹲了大狱的父亲,洁白高傲的祝小姐如何生活呢。”\n“傅时延,不愧是李氏家族的主子。”祝云楼神情狰狞,“你毁了我女儿。”\n“相亲是祝家甘愿的,我从头至尾没相中你女儿,在集团以岳父的名义自居,女儿被嘲笑,是祝副董造成。”傅时延靠着椅背,懒散翘起腿,“我负责介绍程嘉佑,是否合适,是他们二人的缘分,祝副董将女儿的情运坎坷怪罪我,不公道吧。”\n警察在一旁提醒,“祝云楼,走吧。”\n长廊幽深,屋檐下,是春日的燕子巢。\n文笙在挂灯笼,旧的脏了,新糊的大红宫灯,金穗子,烙印了她和傅时延的相片。\n风一吹,摇摇晃晃。\n“笙儿,生日快乐。”傅时延立在台阶上。\n“礼物呢?”文笙隔空,伸手。\n“中旬送完了。”\n“阴历的送完了,阳历的呢。”她不依不饶。\n“我。”\n她蹙眉,“你什么?”\n男人迈了一步,“我就是礼物。”\n朝与夕,寒与暑,生老病死,岁岁年年。\n文笙扶着柱子孕吐,“哥哥,我突然恶心求你了。”\n光风霁月的程总工程师,高不可攀的程公子,到底是落入了万丈凡尘。\n\n8月26日,瓢泼大雨。\n文笙剖宫产女儿。\n九死一生。\n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傅时延瘫在走廊,西裤湿了。\n傅怀峰捂脸哭,李韵宁也懵了。\n“曾经,礼礼刚满月,您催笙儿生女儿,我不肯,笙儿阻止我结扎,嫌弃我,您帮她闹,一起嫌弃我,老宅上上下下不安宁。笙儿最怕您,您支持我,她不敢闹。”傅时延眼眶潮红,哽咽,“现在,您有了心心念念的孙女,笙儿危险了,您满意了?”\n李韵宁呆滞,嗑嗑巴巴,“笙儿才二十四岁若是三十四岁了,傅家不强求孙女我哪里晓得她年纪轻轻这么虚弱。”\n“礼礼和仪仪,您养吧。”傅时延长腿浸泡在水渍中,狼狈,潦倒,“笙儿没了,我去普众寺。”\n“情敌是尼姑,儿子是和尚”李韵宁一霎崩溃了,“枉费我捐赠香火钱,虔诚礼佛十年,佛祖却和我结了仇——”\n啼哭传出。\n她一霎不嚎了。\n傅时延攥紧了拳,骨骼凸胀,抽搐。\n门一开,他蹿上去嘶吼,“保小犯法,小的不算命,大的是命!白白叮嘱你们了?”\n护士吓一哆嗦,“恭喜傅董,母女平安。”\n他恍惚,绅士道了歉,整个人滑了一跤,浑身的血液逆流,奔腾,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抽搐更厉害。\n失而复得。\n傅时延终于领悟这四个字多么珍贵美好。\n一星期之后,文笙从监护室转入月子中心。\n傅时延缠人得很,倾诉怎么煎熬了七天七宿,怎么食不下咽,甚至准备出家,法号‘圆笙’,‘圆真’的师弟。\n文笙瞪大眼,“哥哥出家,不抚养孩子了?”\n“不养了。”他抚摸她脸,又握她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是鲜活的,他一度以为,她会变成冷冰冰的,他根本想象不出,那一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疯子,或是受了刺激的傻子,“母亲不是稀罕吗,亲自养。”\n“可妈妈六十二岁了,没奶呀。”\n傅时延一怔,“我也没有啊。”\n她噗嗤笑。\n“文笙。”他恼了,“痛不痛,睡一觉。”\n“已经不痛了。”文笙扯他袖子,他俯下身,耳边是温声细语,“我没丢下哥哥和孩子。”\n傅时延埋在枕头里,堆砌了许久的焦灼,担忧,阴霾,一瞬爆发。\n“别算计我了,行不行。”他眼泪沾了文笙的脖颈,水汪汪的。\n她不禁咯咯乐,“行。”\n“我明天结扎,不信你鬼话。”\n文笙偷个种,是想生女儿,既然如愿了,管他结不结。\n\n月子期,沈承瀚暂代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一职。\n从8月末,忙到9月末。\n中秋节当天,沈承瀚带着白柏莉探望文笙。\n“哎呀——”他啧啧,打量傅时延西裤,“生产那天,太悲恸了,尿了?”\n“谁告诉你的。”傅时延暴躁。\n沈承瀚慢条斯理,“韵宁同志。”\n“下大雨,笙儿早产。”傅时延面孔乌里透青,辩解着,“我匆匆赶——”\n“笙妹妹20号住院的,26号生,你赶什么?”沈承瀚拆台。\n文笙诧异,“哥哥”\n“笙妹妹十三岁尿床,京哥儿三十四岁尿裤。”沈承瀚搂着白柏莉,“你瞧,卧龙凤雏,一家子喜水,忌火。”\n白柏莉掐他肋叉子,“京哥儿是情深义重!女人结婚图什么呀,图丈夫心里疼自己,哪天我生二胎,你在产房外急得拉裤了,我才欣慰呢。”\n文笙看着傅时延,百感交集。\n她那个沉稳矜贵、芝兰玉树的哥哥啊。\n原本,女儿叫‘程正玉’,其实‘正’和‘玉’各有各的寓意,但一组合,实在老气横秋,仿佛是6、70年代的阿姨,文笙改了‘傅正仪’,乳名不叫‘仪仪’了,叫‘小珍珠’。\n傅时延对女儿是又爱又‘恨’。\n恨女儿让文笙遭罪了。\n整整一个月,不抱小珍珠。\n出院时,傅怀峰夫妇先离开了,回老宅安排布置,宴请邻居。傅时延拎着婴儿篮,纱帘下,女儿乖乖嫩嫩的,像极了幼年的文笙,粉嘟嘟,怯生生,唤他时延哥哥。\n他那股恨,顿时烟消云散了,又爱得天昏地暗。\n满月宴,程嘉佑出席了。\n寸头,晒得黝黑,灰色运动服,壮实了,也成熟了。\n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n“嘉佑,两杠三星了啊!比我父亲晋升迅速。”傅时延拍了拍他肩膀,“蔷薇在家,她稍后过来。”\n程嘉佑和林蔷薇分手一年了,林蔷薇无数次去警局找他,无数次扑个空,再喜欢他,毕竟是女人,他千方百计躲,她自然没面子,渐渐地,不找了。只是人虽疏远了,心没远,林家撮合了十几个青年俊杰,她统统婉拒了,是大院出了名的老姑娘了。\n“我今天专程见文笙,不见蔷薇了。”程嘉佑端起一杯酒,“程公子多包涵。”\n傅时延眯眼。\n十有八九,他是替程嘉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