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延跨了一步，送孟太太出门，“替我问候孟董，若是孟太太忘了，改日，我亲自登门问候。”\n孟太太板着脸，“有劳傅公子叮嘱！忘不了。”\n文笙去厨房蒸槐花糕，客厅一扇镂空的白玉屏风，傅时延在外，程嘉兴在内。\n隔着空气，一人笑，一人不笑。\n“平手？”\n“各射了三十八环。”傅时延脱了护臂套，扔在玄关柜上，活泛着手臂，“和孟太太谈得太投入，没察觉勒得慌。”\n程嘉兴眼眸是谜一般的波澜，“谈拢了吗。”\n“当然。”\n“恭喜了，时延，”他肃穆，透着寒意，“孟氏要撤资了吧。”\n“这是孟长河的事，与我无关了。”傅时延注视他，“交易地点。”\n“翠老阁。”\n翠老阁在湖城郊区，依山而建，是一座荒废的寺庙，求姻缘子嗣非常灵验，去年，一场火灾烧了寺庙，一直没修缮。\n附近是农家景区，也有原始森林，一些蛇头、团伙聚众斗殴、接头验货，十有八九在翠老阁。\n方便埋伏，逃匿。\n文笙端了笼屉从厨房出来，“槐花腌制时间短，有零星的涩味，凑合尝吧。”\n程嘉兴拿了一块，细细咀嚼，“枣泥不甜齁，糕皮糯，笙笙手艺不错。”他看向傅时延，“你不尝吗。”\n“这几年，我尝腻了。”傅时延掸了掸衣襟，“嘉兴初次尝，你多吃。”\n炫耀，示威，扫兴。\n文笙瞟傅时延，在傅家根本没蒸过槐花糕，傅怀峰不喜欢枣泥，喜欢豆沙，傅夫人不喜欢槐花气味，喜欢栀子花和桂花，文笙顾着一方，顾不上另一方，很少蒸甜品。\n“时延比我有口福。”程嘉兴吃了一块，又拿了第二块，“我以后怀念这滋味了，去傅家尝，时延欢迎吗？”\n“前提是，傅家在世。”傅时延也看向他。\n四目相对，他不禁笑，“傅家亡了，也无所谓。有笙笙在，我馋这口了，不担心没得吃。”说完，擦拭着手指，“笙笙，不送一送我吗？”\n傅时延面孔蓦地一沉。\n“怎么，没结婚，已经失去自由了，结了婚，岂不是囚在笼子里？”程嘉兴面孔也沉了。\n气氛冷森森。\n好一会儿，傅时延开口，“笙儿，送程董。”\n称呼程董了。\n疏离了。\n程嘉兴转身，文笙随行。\n“你喜欢吃，带一屉吧。”她站在院子中央，“在徽园打牌，程阿姨总是吃糕点，大约也喜欢。”\n他嗯了声，“你惦记我母亲，我母亲同样惦记你。她后悔为什么不坚持，在你和耿世清订婚之前，没有促成你我的姻缘。”\n文笙将笼屉递给程嘉兴的秘书，“傅家和耿家的订婚宴没办成，可能和程家也办不成。”\n“傅时延破坏得了耿世清的婚礼，破坏不了我。”程嘉兴缓缓面向她，他倚着车门，霞光太美，太多情，衬得他铁骨硬汉，温柔绝伦，“我更后悔，分明是我们先相亲的。”\n她扭头，往回走。\n“笙笙。”程嘉兴唤她，“聪明女人，懂得给自己留后路。”\n文笙驻足。\n“傅时延赢，你怀了他血脉，他疼惜你，并不稀奇。”夕阳余晖笼罩住程嘉兴，焦黄的，橘红的，他深邃，凄幽，“我赢了，不舍得你，甚至因为你，保全傅怀峰和李韵宁唯一的孙子，才是你本事。”\n“我没有这份本事。”她怅惘，“傅家和李家珍视这个血脉，你毁了李氏集团，再堕了孩子，是最好的报复。”\n“你读史书吗？”他一手搭在后视镜，一手松了松皮带扣，“帝王将相，达官显贵，无一例外，男人是爱屋及乌。宠爱哪个女人，偏爱她的孩子，扶持孩子继位。我厌恶傅家子孙，可你是孩子母亲。”\n庭院刮过一阵风。\n乳白的桂花瓣夹在文笙发梢间，程嘉兴伸手，轻轻择下，“笙笙惹人怜爱，生出的孩子自然讨喜。”\n又是熟悉清冽的味道，贴着她脸颊，“你给自己留后路，也是给孩子留。”\n文笙背对他，“你问。”\n他目光灼灼，“傅时延手中，有没有人间天堂的签单。”\n“什么人的签单？”\n程嘉兴眯眼。\n她反问‘什么人的签单’，而不是‘什么签单’。\n证明确实有，她笼统见过一堆，具体的姓名，没记住。\n“权贵人物。”他补充，“姓李，刘，孙。”\n文笙犹豫了一秒，“我不清楚。”她迈上台阶，关了门。\n\n程嘉兴面色凝重，坐上车。\n他警惕所有人，只今天，赌了一把。\n主动吐出刘、李、孙三个权贵圈的保护伞。\n虽然，是为了得到文笙的答案，他终究冒险了，自曝了底细。\n从未有过。\n“文小姐维护傅时延，您套不出话。”秘书启动引擎，“她的人，她的心，都不在您这里。您露出马脚，文小姐倒是会出卖您，害了您。”\n程嘉兴一言不发。\n文笙返回客厅，傅时延伫立在落地窗前。\n背影清寂。\n玻璃上，映着晚霞。\n许是他在，湖城的晚霞显得那么迷醉，那么惊心动魄。\n“送走了？”他喑哑。\n文笙过去，“走了。”\n“聊什么了？”傅时延俯身，双手撑住窗框，大开大合的姿势，“傅家退了程家的婚，你又怀孕，程嘉兴两次难堪，他有仇必报，唯独不忌恨你，不忍报复你。”\n俞家的生意接二连三陷入困境，除了程嘉兴，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大的道行，折腾得一家企业毫无还击之力。\n程嘉兴对俞薇有愧，多年来，甘愿避让，低头。突然不念旧情下狠手，百分百和‘堕胎药’有关。\n“他养你，也养傅家的血脉，是吗。”\n文笙盯着傅时延。\n男人侧脸隽白，刚毅，在黄昏灯火下，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韵味。\n入心，入肺，入骨。\n“在花园里，他拥着你，你躲了吗。”傅时延压抑了半晌，等到这一刻兴师问罪，“你任由他抱着，甘之如饴？”\n她胸口起伏，不吭声。\n“我和孟太太及时下楼了，否则，在花园拥抱不尽兴，去哪拥？”傅时延回主卧，经过她身旁，“五个月的肚子了，你安分吗？如果留你在李家老宅，趁我外出，程嘉兴一趟趟去见你，你也欢天喜地接待？”\n文笙猛地推搡他，跑回主卧，反锁门。\n他心里也较劲，窝了一口气，没追上去，在客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