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人间天堂的花魁吗?”文笙微微偏头。
程嘉兴扎好了马尾,轻轻插入玉兰枝,“见过,不熟。”
“程叔叔熟。”她脱口而出,“程叔叔对程阿姨有多么熟,对花魁就多么熟。”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巧不巧?”她也看着程嘉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白玉兰是真美。
她亦是。
芙蓉村华灯初上,春色映得她如此温柔。
半晌,程嘉兴闷笑。
“然后呢?”
“天呐”文笙五官皱成一团,“你和爱因斯坦生孩子,也挽救不了基因。”
他笑声更大,“生气了?”
“孺子不可教。”她抚胸口顺气,落在程嘉兴眼中,是烂漫无瑕。
“不气,好吗。”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笙笙,我明白。”
“你明白?”她半信半疑。
“嗯。”程嘉兴含笑,附在她耳畔,“我也明白,你不敢违背你哥哥的命令。”
男人灼热的气息烫得她一缩,脖颈麻麻痒痒的。
是了。
程嘉兴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十年,都有本事和那些老狐狸一较高下,岂会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保不齐,程先生和花魁的奸情,他早已了如指掌。
“你骗我。”她泄气。
“不。”他否认,“截止今天,我一直蒙在鼓里,是你立大功了。”
“少糊弄我了。”文笙随着人流,往前走。
巷口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画师在揽客,画纸上是一只猫,正经的水墨国画,画得传神。
程嘉兴交了钱,将文笙摁在板凳上,“画她。”
画师指导她摆姿势,“玉兰漂亮,侧身坐。”
她侧着。
“手一翘,歪头。”
文笙觉得好笑,这一笑,画师大喊,“姑娘,保持住!”
她左唇有一枚梨涡,很小,很浅,不笑察觉不了。
程嘉兴专注凝视画师的笔,好一会儿,他夺过,蘸了墨汁,在画板上勾勒。
画师诧异,“你会水墨画?”
他谦逊,“一点皮毛。”
“你画女人相当有神韵了。”画师称赞。
“画其他女人,我画不出,画她,是信手拈来。”程嘉兴执笔的手势标准,一勾一画,一引一描,手速行云流水,瀑布一般缠绵悱恻的发丝,顷刻跃然纸上。
围观的人群愈发多了,瞧瞧画,瞧瞧她,“眉毛画的好”
“茶是品一个味,画是品一个气韵。”有阿姨评价,“气韵画出来了。”
程嘉兴全神贯注,涂上一抹胭脂红,收了笔。
现场一阵掌声。
画师用风扇吹干,装裱在木框里。
文笙凑近,程嘉兴对比了一下,“不像你,丢了。”
他刚想撕碎,文笙抢过,“像我——照相机拍的相片也没这么像。”
“喜欢吗?”他问。
她扔了花灯,只拿着相框,“喜欢啊。”
程嘉兴没打算撕,是吓唬她的,只为她亲口承认喜欢。
这条街有几百米长,由南向北是花灯巷,自西向东是美食街,巷子的中间有一个面具摊儿,文笙选了黑蕾玫瑰的,程嘉兴选了银狐的。
“那是什么?”文笙踮脚,盯着对面男生的面具,“孙悟空。”
她大笑,“你也戴那款。”
“我戴孙悟空,你戴猪八戒。”程嘉兴逗她,拆她后脑勺的面具绳,她捂住,飞奔。
“我不戴,哪有女生戴猪八戒的——我宁可戴美猴王。”
道旁悬挂的宫灯射出一束束灯柱,照得长街迷离,文笙气喘吁吁回首,程嘉兴戴着银白面具,英姿勃勃,幸好他个子高,不至于彻底淹没。
“程嘉兴——”她挥手。
太喧嚣,他听不清,四处寻觅她。
文笙掏口袋,是空的。
方才画像的时候,她嫌硌得慌,手机搁在他那里了。
人潮拥挤,肆意推着她,她停不下,踉跄迈步。
花灯巷右边是乌泱泱的男男女女,从美食街来,个个儿佩戴了面具,唯独银狐面具极少,文笙找了一圈,发现程嘉兴在北边的玉兰树下,风刮得宫灯飘飘荡荡,时而浓艳,时而柔和,她跑过去,“你不是在西边吗?”
他沉默不语。
深邃的眼睛乌黑,炯亮。
千千万万的花和灯,在那双眼睛里黯然失色。
“我逛遍整条街,买了这支折扇。”她腋下夹着相框,手捻开扇子骨,“天下第一美人。”
男人仍旧沉默。
眼睛依稀蕴了笑意。
“符合我吗。”
他摇头。
文笙撇嘴,“不争第一了,普通美人符合我吗?”
这次,是点头。
“我也买了一支送你。”文笙捻开,“天下第一才子。”
他没反应。
隐隐是不高兴的。
文笙一把摘掉他的面具。
那一张脸裹在光影里,风华清隽,寒气逼人。
傅时延的面具竟然和程嘉兴是同款,而且都是白衣白裤,她摘得急,灯又晃,来不及辨认。
她后退。
“哥哥”
傅时延俯视她,分明在笑,却笑得阴森骇人,“怎么不在酒店等我?”
文笙搓着手,“我等了。”
“在这里等吗?”
她哑口无言。
知道他恼了。
“送我的?”傅时延望着“天下第一才子的”扇子,“既然是送我的,回酒店再送。”
文笙一颤。
回酒店
他是要住在她的房间了。
“大哥误会了。”程嘉兴缓缓从后面跟上来,拎着面具,“我陪笙笙散散心,这把扇子,是送我的。”
傅时延眉宇间结了一层冰霜。
“去那边。”文笙害怕,拽着程嘉兴,朝反方向走。
他纵容,任由她拽,不忘回过头,“大哥,先告辞了。”
傅时延伫立在花灯的尽头,没说话。
“你哥哥过来,为什么躲。”程嘉兴像是完全不知情,没有探究,只有认真。
“我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
文笙愤懑,“他霸道,欺负人。”
“平常欺负你吗。”
“欺负。”
程嘉兴不禁发笑,“笙笙讨厌谁,我也讨厌。”他顿了一秒,“我帮你报仇。”
拐了弯,文笙步伐慢了,踩地上的影子。
“如果有一日,傅家人包括你哥哥,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他们失去自由,甚至一无所有,你会开心还是伤心?”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又深意十足。
她一愣。
程嘉兴看出她的迷茫,“是假设而已。”
“傅家人没欺负,傅阿姨养大我了,听她的话是报答。”文笙抱着相框,“我不开心。”
“那你哥哥呢。”
文笙心不在焉翻相框,“我和他之间,有怨,有气,但没有深仇大恨。”
程嘉兴面容平静,一步步走着。
许久,他说,“笙笙重情重义。”